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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舞者(火卷) 作者:海岩 | 书号:44715 时间:2017/12/10 字数:15814 |
上一章 第八章 噩 下一章 ( → ) | |
⾼纯回到了京北,回到了他和金葵相濡以沫的住处。离开不过短短数⽇,这里已经人去屋空,院里院外凌![]() 直到太 ![]() ![]() 在房东在场的情况下,⾼纯拿走了自己的行李,并且把金葵的 ![]() ⾼纯走了,他的 ![]() ![]() ![]() ⾼纯走了,拿走了自己的东西。他拿走的唯一属于金葵的东西,就是金葵枕下那块心形的琉璃。那块碧绿的琉璃是他和金葵的定情之物,他照理应当原物收回。 他唯一忘记拿走的,是晾在绳子上的那块红⾊头巾,那头巾是金葵送给他的,也是他们相爱的一个象征,现在,则是他们曾经相爱的一个物证。 ⾼纯走了,那晚走投无路,心里搜索京北的 ![]() 方圆家附近有一家旅馆,一间房要收四十元钱,还要另收二百押金。⾼纯倾其所有,凑不够数目,他把自己的机手 ![]() 营业员为⾼纯办完登记,⾼纯又要回机手:我再打个电话。他最后一次拨了金葵的机手,机手顺利拨通,但和过去一样,久久无人接听。 机手重又 ![]() ![]() 饥饿可以把人的脸⽪变厚,⾼纯再次走进京北劲舞团时已经不是出于对舞蹈的 ![]() 他在一间办公室里见到了劲舞团的头头。从头头口中他知道今年团里的演出比去年减少了三成,演员大部分时间都闲在团里,有胆子的自己报名参赛选秀,有路子的结伙出去走⽳商演,团里也都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管了。“所以你现在要想回来恐怕不是时候。再说你这么久没正规练功了,还能跳吗?”头头说。 ⾼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跳不能跳。他想说自己练练肯定能跳,但也知道舞团不是学校,没人能等你“练练”再跳。 他又去了他原先工作过的那家出租汽车公司,与去劲舞团的结果几乎相同。公司的头头一边应付着此起彼伏的电话,张罗着进进出出 ![]() “你走了公司不能空着车等你呀。前阵一下进来二十多个司机,你要想回来就得等着,公司现在是出一个进一个。已经有不少人在我这儿挂了号,在家排队等着呢。” ⾼纯垂头丧气地听着。等他是等不起的,肯排队慢慢等候的人,至少短期內⾐食无忧。 这天晚上,金葵终于开始吃饭了,⺟亲端着金葵吃剩的饭菜从二楼下来时的脸⾊,让金葵的⽗亲看出了些许希望。 “她吃了?” “吃了。” “情绪好点了?” “好点了。这么多天了,气也该消了。我刚才又跟她谈了半天,她呀,最想的还是跳舞,港香不港香的,我看她倒无所谓的。” 金葵⽗亲扭头对⾝边的金鹏说道:“你回头去跟杨峰说,就说你妹妹对去港香买⾐服没太大趣兴,要是他能帮你妹妹圆了那个舞蹈梦,估计他们俩这事,也就差不多了。” 金鹏点头就走:“好,我马上去说。” 金葵⽗亲转脸对金葵⺟亲又说:“金葵和那个男孩也是在跳舞上有了共同语言的。有共同语言也就容易产生感情。要是杨峰以后能在她事业上多帮帮她,有了共同语言也就合得来了。” 金葵⺟亲心宽下来,点头赞同。 第二天晚上,杨峰来了。在金葵家和金家老少一起吃了晚饭。金葵也第一次被放出了那间囚牢般的卧室,下楼坐在了客厅的大圆桌旁。席间的气氛看上去还算谐和,金葵文静地坐在杨峰的⾝侧,脸上还化了些淡妆,遮掩了连⽇积聚的苍⽩与沧桑。关于金葵未来的事业,杨峰的承诺非常明确,表示金葵上学的事包在他⾝上。他今天已经派人打听好了,京北学跳舞的地方不光舞蹈学院,还有师范大学的艺术系,还有民族大学的艺术系。师范大学刚刚跟清华大学合并了,名头上不比舞蹈学院低。要是金葵考不上大本,还可以上大专,上⾼职。大专⾼职考不上的话,还可以上进修班,预习班。进修班和预习班收费⾼一点,⾼也就是一年两万三万的,两万三万不算什么。学完以后他还可以为金葵去请国全最好的编导,专门给金葵设计节目,让她上电视,上晚会,上演出,反正咱出钱赞助呗。金葵是个重事业的人,只要有了事业,心情肯定会好。 金葵⽗⺟连连点头称谢,金鹏也在一旁为杨峰挟菜添酒,金葵⽗亲举杯对杨峰说道:“来,我代表我们全家,也替我这丫头,说声感谢吧,这丫头不会喝酒,我这当爸爸的,替她喝了!”大家碰杯⼲了,都把目光投向金葵,金葵略嫌呆板的脸上没啥表情,谁也看不出是喜是忧。 这天晚上,同样面对一杯红酒,周欣的脸上也同样无喜无忧。陆子強在她对面一仰而尽,席间看去已是酒过三巡。 “⼲了吧,”陆子強好言劝道:“你不是能喝一点吗?今天税务局已经把咱们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通过了,所以今天我心情特别好,你总得陪我⼲一杯吧。” 周欣没有动杯,她的反应有些古怪,眼神意味深长,她慢条斯理地对老板问道:“税务局通过了公司的财务报表,值得你这么⾼兴?” 陆子強微呈醉态,声调⾼亢:“当然了,报表要是通不过,那还不知道要补多少税呢。咱们公司这几年能挣钱,全靠在避税上做文章,要不然挣的钱全让家国拿走了,一年到头全是⽩忙。哎,你喝呀!” 周欣沉默片刻,举杯未喝:“这么说,咱们公司的钱,都是靠偷税漏税挣来的?” 陆子強笑道:“办公司做生意,哪个不偷税漏税?做得不好,就叫偷漏税,做得好,就叫合理避税。合理避税,学问哪!” 周欣点头:“让人发现了,就是偷税漏税,不让人发现,就是合理避税,我算有学问吗?” 陆子強哈哈大笑:“我告诉你怎么办公司吧,办公司的初级阶段,都是注重技术,想靠技术领先在竞争中获胜。到了中级阶段就开始注重营销了,能有效地把产品推向市场的公司,才能不被对手挤掉。公司的经营到了⾼级阶段,必须玩转财务。只有在财务上运转得当,才能挣到更多的利润。这可不是你们画画,画得好就摆出来,画得不好哧啦一撕。公司财务报表上的数字,有时候一个数字没搞对,整个公司就哗一下子崩盘了!” 周欣将杯中酒一仰而尽,淡淡一笑:“那太刺 ![]() “你,学财务?”陆子強做认真状:“好啊,你要真有趣兴,就⼲脆别当画家了,就全心全意在我公司里⼲。你没听人家说吗,在公司里管财务的人,不是老板的亲戚,就是老板的情人。你是我什么?” 周欣目光移开:“我只是个简单的女人。” “简单的女人?我最喜 ![]() 周欣目向窗外,说:“女人,都是祸⽔。” 陆子強笑道:“祸⽔?简单的女人就不是祸⽔啦,更何况,她又是一个外行的女人。” 周欣转过头来,正视对方:“我现在才明⽩,你需要的助理,就是一个对百科公司一无所知的女人。” 陆子強轻松喝酒:“对,一无所知的人才最简单,简单的人才最纯洁。哪一个男人,不喜 ![]() 周欣看定陆子強,不喜不惊地答道:“是,我来百科公司的目的,非常简单,非常纯洁。” 陆子強也看定周欣,轻声问道:“是为了我吗?” 这是一顿深奥的晚餐,陆子強喜 ![]()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周欣婉言谢绝:“您还是早点回家吧。” 陆子強断然锁了车门,态度坚定:“走吧,我送你上去。” 他们一起走进楼门,乘电梯上行,陆子強和周欣并肩站在安静的轿厢里,谁也没有说话。电梯到了,两人又一起下梯,周欣打开家门,再次与陆子強告别:“谢谢陆总,我到了。”陆子強却率先推门进了屋子,说道:“这儿有⽔吗?” 周欣只好跟了进去,从冰箱里取了瓶矿泉⽔递给了他。陆子強伸出手来,却没有接⽔,而是一把将周欣抱进怀里,他在周欣耳边轻轻说道:“我是问,有澡洗⽔吗?” 周欣缓缓地,却是有力地,将陆子強推开。她镇定地转⾝说道:“我说过,我是个简单的女人,我不想把事情搞复杂了。” 反倒是陆子強,显得有些尴尬,他 ![]() ![]() 周欣说:“我面对复杂生活的办法,就是把复杂变成简单。” 陆子強试图解释:“其实这很简单…” 周欣把他打断:“陆总,我不想再被什么人找上门来,再被什么人泼一⾝脏⽔。” 这句话让陆子強收敛了动作:“啊…我可以保证,我保证这种事再也…”但他的话还是被周欣打断了。 “我只需要你能保证,保证把复杂的事情变成简单。” 陆子強揣摩片刻,点头:“我明⽩你的意思。没错,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不过请你相信,我需要的只是时间!我自主决定自己生活的时候,不会太远。” 周欣冷冷说道:“你在诅咒你的岳⽗。” 陆子強沉默一下,回答:“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我只是想向你说明,新陈代谢需要一点时间。” 周欣也沉默了一下,这个停顿意味深长:“这点时间,也正是我所需要的。” 陆子強不解其意,茫然地看着周欣:“你也有什么⿇烦事吗?你也需要时间?” 没人知道周欣与陆子強的这场对话是什么时间结束的,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夜幕愈深,人睡得也就愈死,在这样的暗夜,小城云朗总是静得离奇。金葵家的人也全都睡了,只有金葵没有合眼,她说不清几点从 ![]() 厨房门外的客厅里,忽然脚步响动,大概是保姆出来方便,卫生间门开门闭,放⽔冲厕马桶轰鸣。脚步又从厨房门口经过,所幸没有停留,客厅很快复归平静。金葵蹲在灶厨下面,虚惊一场,余悸难平。 听听外面没了动静,金葵关紧厨房的房门,毅然攀上小窗,将⾝体渡至窗外,双脚抖抖地向下探去,整个⾝体挂在半空。在粉⾝碎骨的危险之后,她的脚尖终于触到了一台空调的端顶。 空调机壳难堪重负,吱嘎作响,声音恐怖… 这片住宅都是这种塔式的⾼楼,一座挨着一座密如林莽。在这林莽中栖息的“鸟”全都睡了,谁也看不见⾼⾼的树⼲上还 ![]() 时至深更,⾼纯也不能⼊睡,旅馆房同的两个房客一直 ![]() ![]() ![]() ![]() ![]() ![]() ![]() ⾼纯急了,冲出屋子,打架的双方已被众人拉开,彼此还在互骂。⾼纯向围观的人⾼声叫道:“刚才谁进我屋子了!刚才谁拿我钱包了?”但,无人应答。 与京北这家小旅馆的嘈杂相比,金葵的夜晚静得令人窒息。她一层一层地踏着各家墙外的空调机壳向下攀爬,双手双肘渐渐出⾎,头发⾐衫被汗⽔浸 ![]() 沉不住气的还是⾼纯,他找到旅馆柜台,向两个值夜班的营业员紧急求助。他尽管已经一贫如洗,但他着急的并不是钱款的损失:“钱无所谓,我钱包里也没多少钱了,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找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问问,钱他们可以拿走,只要把钱包里的那个机手卡还我就行,我的电话号码都在里边,这个卡我不能丢了!” 一个营业员说:“你怎么肯定是被这儿的人偷了?你再回去找找。” ⾼纯急得口齿不清:“我找了,我 ![]() ![]() 另一个营业员说:“钱包你不随⾝带好,丢了找谁要去呀。谁要是真偷了你钱包再把机手卡还你,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纯无话可接。 这个时辰,金葵终于接近了地面,当染⾎的双手从最后一个空调上松开,⾝体重重跌落在地上的时候,她已精疲力尽。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意识或有短暂的昏 ![]() ![]() 天将破晓。 ⾼纯木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依然房门洞开,两个打架的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纯看着自己藉狼不堪的 ![]() 太 ![]() 陆子強左右看看,走进接待室,放下玻璃墙上的百叶帘,低声喝问:“你怎么来了?” 刚刚升起的太 ![]() 正午时分,小铺子的老板娘端来了一碗热汤面,刚刚睡醒的金葵坐在桌边,脸上的气⾊已见好转。她感 ![]() 下午,老板娘领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坐下来对金葵问长问短,先问老家籍贯,又问⽗⺟双亲。金葵一一回答:老家就在云朗,⽗亲是做生意的,⺟亲没有工作,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哥哥帮⽗亲当个助手…老板娘也在一边帮腔,说⽗⺟ ![]() “云朗?”金葵连连头摇“我不回云朗,我不想回去!” “那你要去哪里?”中年男人问道。 金葵说:“京北,我要去京北。” 中年男人问:“去京北,京北有你的亲人吗?” 金葵泪満眼窝,嘴 ![]() 晚上八点,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这家路边小店的门外。老板娘照顾金葵吃了在这里的最后一顿热饭,然后送她走出店门。上车前金葵在老板娘膝前深深一拜,感 ![]() 金葵上路的这个钟点,独木画坊的画家们也刚刚吃完晚餐,大家围在杯盘藉狼的餐桌边上,热烈地讨论着即将成行的欧洲画展。 小侯主张:这次既然是际国画展,那画展的主题就应该有更多的际国语言,既然我们的主体观众是欧洲的知识分子和艺术青年,那就要更多地考虑到他们的意识和知识背景。而老酸则认为:正因为我们要服征的是欧洲观众,所以才更应该表现国中主题。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你搞欧洲人 ![]() ![]() ⾕子当然紧跟周欣,但他的处理方式却是西方的:我看,实在不行大家举手表决吧。同意以长城作为画展主题的举手,反正少数服从多数呗。小侯不服:艺术需要讨论。艺术争论不能用简单表决的办法解决。另一位小侯的支持者则采取了调和的态度:我不是反对去画长城,不过按照你们的计划,往返行程几千公里,费用问题姑且不论,就这体力你们行吗?我反正没问题,老刘你行吗?还有周欣,行吗女的?周欣说:你们行我就行。你们别考虑我。⾕子好胜地鼓动:万里长城嘛,当然要万里长征了!光画京北八达岭,人家欧洲人早看过了,比我们都 ![]() 关于艺术的争论永远不可能结束,但天⾊已晚,杯空即散。⾕子是和周欣同车走的,在他们的后面,一辆汽车无声无息地从暗中开出,车灯半亮,形同幽灵。 同样的深夜,破面包车碌碌颠簸,辗转周折,金葵坐在后座,望着窗外黑暗的旷野默默出神。小店的伙计和驾车的司机一直在前面哝哝低语,当车子穿过一片荒凉的丘陵时,金葵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当金葵在途中睡 ![]() 直到进了周欣的客厅,⾕子关于长城的话题还未结束。尽管画展的主题已被确定,但⾕子作为长城之行的力主者之一,他的关注早已移向旅途。他迫不及待地给他的铁哥们儿阿兵打了电话,阿兵有辆旅行车的,能跑长途。可周欣却有点担心:“阿兵那人太野了吧,跟咱们这帮人太不一路。” ⾕子笑道:“没事,阿兵这人特仗义。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要 ![]() 周欣反问:“那你是什么,你不算知识分子?” ⾕子说:“我这人,表面上是玩艺术的,骨子里还是草 ![]() 周欣笑笑:“谢谢夸奖。”她看了手表,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子却刚刚才在沙发上坐下:“这才几点呀你就轰我。” 周欣说:“我怕我们老板过来。” ⾕子不満:“什么,这么晚了他还会过来?你和他到底…” 周欣知道他要说什么,马上打断:“你别瞎想了,他以前喝醉了来过。” ⾕子愤愤地:“我就不明⽩,你为什么非得去打这么一份工,你真缺那点钱吗?你说你妈让你去,你妈到底让你去⼲什么,子承⽗业?” 但⾕子还是告辞了,周欣为他开门,在门厅的暗处,他们相互拥抱了对方。 ⾕子走出公寓。乘出租车离去。三分钟后,仍在楼外监视的⾼纯发现,周欣也匆匆走出楼门,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不出⾼纯所料,周欣还是去了芳华里,车子仍然停在九号楼,周欣下车低头进去。⾼纯看表记下了她的抵达时间。 这个时间已到了可以⼊梦的钟点,而在云朗金葵的家里,金家老少还都坐立不安,嘲皇大酒楼的经理刚刚赶过来了,汇报了寻找金葵的结果:金葵几个要好的朋友家都去问过,云朗歌舞团也没人见到金葵。金葵的⺟亲眼泪汪汪,把事情想到了绝处:她会不会,会不会想不开就…但这个估计被丈夫断然否定。 “不会,金葵那脾气,不可能的!” 金鹏说:“她跑只能往京北跑,肯定是找姓⾼的去!” 金葵⺟亲想不明⽩:“…她⾝无分文,能去京北?” 酒楼经理小心翼翼地提示老板:“你看,要不要警报啊?” 金葵⽗亲想了一下,头摇:“她又不是被拐了,警报没用。” 金鹏也提醒⽗亲:“要不要跟杨峰说一下,杨峰人多路子广,也许他能有办法。” 这回金葵⽗亲想都没想就立即头摇:“先别跟他说!”他环视众人:“这几天,你们对外谁也不能说这事,咱们自己抓紧找!要是有人问…”他对 ![]() 众人诺诺点头。 金葵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了京北,回到了剧场,回到了舞台。剧场里坐満了全神贯注的观众,大幕徐徐拉开,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在行云流⽔般的音乐中缓缓飞翔,托举她的舞者正是⾼纯,红⾊的头巾 ![]() ![]() 她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清晨,恍惚发觉这辆破旧的车子已经离开大路驶⼊山⾕,四面重峦叠嶂,脚下山路波折。她惊慌地环顾车內,车內昏暗不清,前面车座上的男女都在歪斜着觉睡,只有小店的那个伙计没睡,在前边独自菗烟。无人闲聊。 “这到哪儿啦?这是去京北吗?” 金葵发出疑问,菗烟的伙计回过头来,说:“是。你睡吧,没事。”又说:“我陪司机呆着,不陪他,他要一打瞌睡,咱们都没命了。” 金葵朝窗外东看西看,疑虑稍减,心情稍定。 车子继续颠簸,金葵继续瞌睡,再醒来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一个雾气封锁的山口。伙计叫金葵下车,下车后才对金葵草草解释,说他们这车不去京北了,让金葵换乘另一辆车子,那车子已经等在这里。金葵举目相望,看到的居然是个三轮摩托卡车,车上有两个农民一样的男子。金葵刚想再问详细,伙计已经转头上车,面包车随即吼着耝气走了。金葵冲面包车“哎”了一声,声音在山⾕中备显孤零。 她转过头来,再看那两个农民,两个农民也看着金葵,看得金葵心神不宁。 金葵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你们…是去京北吗?” 两个农民沉默半晌,其中一个用浓重的痰音答道:“是。” 这个清晨京北也起了大雾,⾼纯早早起⾝,驾车去了他和金葵原来的居所。他被这里的景象惊得发呆,几乎以为找错了去处——车库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地挂満了一层层一垄垄的长长的粉条,在漫天的晨雾里不见首尾,⾼纯茫然步⼊,如同走进一个穷通不定的⽩⾊ ![]() 当⾼纯领着车库的房东又回到这里时,天上起了风。风从东面疾来,浓雾仓皇散去,院子里已经能看见晾晒粉条的工人劳动。房东打开了车库一端的一间小房,⾼纯看到金葵的铺盖和⽪箱都在这里存放。 “这些东西你还是赶快拿走吧,老放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房东说:“再放下去丢了我可不负责任,这丑话我可都说在头里了。” 在风的哨声中,⾼纯的言语有点发抖:“你不是说我有了钱就可以把这儿租回来吗?我现在有钱了,我带钱来了,我要把这里租回来。” 房东说:“你早不来。你这不都看见了,这地方我已经租给别人了。人家开了作坊,比你付的钱多,我又不能⼲等着你。再说你一个人租这么大的地方⼲什么?你女朋友不是也没回来吗?再说这地方本来就不适合住人嘛。” ⾼纯试图挽回:“求你还是租给我吧,我女朋友一旦回来,肯定还会回到这儿来。她的东西还在这儿呢。我的机手卡丢了,她打电话找不到我,我必须在这儿等她!” 房东不解:“你们…到底分手没有?”见⾼纯沉默,房东又说:“分手了你还等她⼲吗?” ⾼纯低了声音:“也许她会回来取她的东西,也许她对这儿还…还有点留恋,也许她突然路过这儿了想回来看看。我想,我只要在这儿,就还有可能,还有可能再和她见面。” 房东断然头摇:“这不可能了!我和那家都签了五年的合同,合同到期人家也有权优先续租。你想在这儿等她,这不可能了。” ⾼纯沮丧万分,他拿了钱来,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房东同情地表示:“这样好了,她这东西我先替她存着,如果她真的想回来拿这些东西,总会来找我吧。你把你的联系方式留下,我让她找你不就得了。” ⾼纯失望至极,他其实也知道,留不留联系方式,结果都一样的。不久以前他们还在这里相依为命,这里还是他们黎明起舞、夜晚归宿的温馨小窝,此时物是人非,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他穿过粉条架组成的道甬,走到了这座院子的出口,粉条作坊的老板娘正带着她的孩子,在院外放着风筝。他没有注意他的那块红⾊的头巾,已经挂在了风筝的尾部,在远处的空中猎猎飞舞… ⾼纯开走了车子。在他走后不久,一辆旅行车开到路口,从车上下来几个男人,为首的一个就是金葵的哥哥。他们至此也是来找金葵的。那对放风筝的⺟子惶然看着这群壮汉蜂拥而来,大步向院子的⼊口走去,踏起了巷子里暴躁的尘土。 三轮摩托卡车还是继续往山里开去,路越走越窄,山越深越荒。开到太 ![]() ![]() 三轮摩托卡车越开越快,在崎岖的山路上 ![]() ![]() 夜幕降临,三轮的大灯把路面照得狰狞毕现,也照出了前方一处荒僻的小村。一阵⽝吠将金葵惊醒,她惶然四顾,刚一挣扎就又被车上的男人用力按住。三轮卡车终于在村头一座铁匠铺的门前停住,门里随即走出几个男女,和车上的两条汉子一起,有人捂嘴,有人扯臂,有人抬腿,把拼命挣扎呼喊的金葵连拖带拽,抬进了铁匠铺內。铁匠铺的门咣当一声关住,能听见金葵偶尔没有捂住的嘶叫声从院子进了屋子,从一楼上了二楼…忽然,声音戛然中断,这座前店后宅的铁匠铺子,顿时鸦雀无声。 ⾼纯不知道还有什么途径可以联系上金葵,他给云朗艺校的好多老师同学都打过电话,托他们帮忙打听。因为艺校有些生学曾经分到云朗歌舞剧团工作,也许有人还和金葵保持联系。 除此之外,无论⽩天还是晚上,他仍然重 ![]() 可周欣的惊异却相对纯粹:“⾼纯,你怎么在这儿?” 她主动绕过货架,和⾼纯面面相陈,双方似乎都不知说什么是好,⾼纯遮掩着暴露的局促,周欣则惊喜于小别重逢。 她首先开口,把两人之间的尴尬释放:“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机手一直关着。” “我机手,我机手换了。”⾼纯也开始放松:“我原来的机手卡丢了,里面输的电话号码全都没了。” 周欣说:“噢。”又问:“你还给那个老板开车吗?你那老板还没回来?” ⾼纯似乎已经忘了以前的谎言:“啊…啊?没有。”他不想多聊,想尽快结束这场遭遇,但已经晚了,⾕子拎着一打啤酒从另一排货架转了过来,他转过来时周欣与⾼纯的谈话即将结束,但并不妨碍⾕子看出他们谈得多么热乎。 周欣也看到⾕子了,热情地为双方介绍:“啊,⾕子,这是⾼纯,我的一个朋友。噢,对了,你们见过。” 周欣和颜悦⾊,⾕子面目铁青。趁了这个停顿,⾼纯表示告辞:“那你们接着逛吧,我先走了,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吧,再见啊。” ⾼纯转⾝要走,周欣追了一步把他叫住:“哎,你新电话是多少?”⾼纯说了号码,周欣记⼊机手,又问⾼纯:“我的号码你也丢了吧?我发给你。”她拨了⾼纯的机手,传去了自己的号码。 他们互留电话,显得友情甚笃,⾕子忌妒地沉默,直到⾼纯走后,才忿忿地质问周欣:“他不是开车的吗,什么时候又成朋友了?” 周欣看一眼走过来的阿兵,皱眉答道:“开车的就不能成为朋友啦,你朋友不也是开车的吗!” 周欣转⾝走了,阿兵莫名其妙,问⾕子:“怎么啦,说我什么?” 这趟超市购物,购得⾕子不慡,他和阿兵用旅行车送周欣回到住处,两人下车告别的时候,周欣问了句:“哎,四合苑画廊的画展你去看吗?你不是说明天下午去吗?” ⾕子没有回答,却不酸不咸地反问:“能⿇烦你再告诉我一下吗,不算女的,你在这儿到底还有多少朋友?” 周欣怔了一下,婉转回答:“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没什么朋友…”见⾕子冷冷地看她,她又解释了⾼纯:“那个人你都知道啊, ![]() ⾕子脸⾊这才趋缓,周欣反倒強硬起来:“至于吗⾕子,你也算个艺术家,而且是个男人!” ⾕子并不示软:“艺术家别什么人都来来往往,也有点档次!” 这回周欣真生气了,懒得争吵,转⾝走进公寓。⾕子有些后悔,和解地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哎,明天下午四合苑,我等你!”周欣没有回头,回答⾕子的,只有楼门关闭的声音。 ⾕子郁闷地回到车上,在他们⾝后,⾼纯的车子早已悄悄至此。他目睹了⾕子和周欣在楼前的短短龃龉,他看见周欣进楼,⾕子上车,车子开走,料今夜无事,于是把车蔵在一条隐蔽的夹道之中,然后放平座椅,盖上⾐服。对他来说,在车里过夜是一个智慧的选择,不怕车子被盗,也省去了旅馆的费用。 这些天的⾝心 ![]() ![]() 出租车去的,还是芳华里小区。小区內灯火隐蔵,万物息声。同在此时,月黑风⾼的野岭孤村里,只有村头的铁匠铺还亮着幽⻩的烛光,铁匠王苦丁斟酒炒菜,犒劳送人过来的两个人贩子和出力帮忙的叔婶邻居。酒⾜饭 ![]() ![]() ![]() 客人散尽,藉狼一桌,王苦丁没去收拾,掌了烛独台步上楼。他哆嗦着双手,打开楼上紧锁的房间,烛光照至 ![]() ![]() 无论偏僻的乡村还是繁华的都市,不知今夜几人没有⼊睡。当出租车又把周欣带回公寓时,她在公寓一侧的夹道处,无意看见了⾼纯的汽车,看到了车內 ![]() ![]() ![]() ![]() 相同的深夜,相似的处境,都是在别人的家里,心情却各不相同。周欣把⾼纯带回自己的寓所,⾼纯显然一⾝拘束。 周欣则落落大方:“你房东不让你租那房你可以再租个别的房啊,”她说:“⼲吗非要睡在汽车里头?” “房子一时租不到合适的,住旅店又太不值了。”⾼纯答道。 周欣为⾼纯递了饮料,又问:“那…你⼲吗专门把车开到这儿来,你怎么想起到这儿来停车过夜?” ⾼纯结巴了一下,答得还算合理:“以前我送你回来看见这儿有个夹道,停车比较安静,也不会碰上巡警和治安联防的人检查,让他们查上说不定得盘问我半宿…” 周欣在⾼纯的侧面坐下,笑了一笑,带些同情,也带些错愕,她说:“看你每天开着汽车自由自在,没想到你也会无家可归。” ⾼纯说:“我还是回车里睡吧,我住你这里…太不方便了…” 周欣说:“没事,你就在画室里打个地铺,我这儿晚上没人来的。” 周欣话音刚落,门铃砰然作响,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彼此面面相觑,不知值此三更半夜,究竟会是何人敲门。 门铃又砰砰地连续响个不停,其強硬无礼显示来者不善。周欣不得不离座起⾝,一边叮嘱⾼纯:“可能是我们画坊的人,你就说你是我们公司的,来给我送材料的。”一边走向门口。⾼纯一边答应,一边起⾝去卫生间小解。他在卫生间里方便之后,正在洗手,从虚掩的门 ![]() ![]() 陆子強有些怀疑:“开车的师傅?这么晚还来,他人在哪儿呢?” 他一边问一边起⾝离座,先推开周欣的卧房巡睃一番,转⾝又看了旁边的画室,画室一侧的厨房也随后看了,三处同样空无一人。小小的公寓一共两房一厅,前后几步便可一览无余。周欣在陆子強⾝后佯作议抗:哎,你⼲什么,你找谁呀,你⼲什么呀…口中的不満难掩心情的紧张。终于,陆子強推开了卫生间的屋门,周欣的议抗在那一刻完全窒息!卫生间不过几米见方,小小的浴盆和面盆,夹着一个小小的便器…周欣挤上来刚要解释什么,但刹那间自己也哑然怔住,因为她看到卫生间竟和厨房画室一样,此时此刻空无一人。她明明看到⾼纯刚刚进去,无法猜测他从何时何路,从四壁合围中不翼而飞! “人呢?”陆子強问。 “你…你到底找谁呀?”周欣心虚地反问。 “那个司机呢,不会蔵你大⾐柜里了吧?” 陆子強离开卫生间又奔了卧室,周欣还在満脸疑惑地扫视着卫生间的顶棚四壁。她无论如何不能想象,⾼纯怎样从这里蒸发出去。她追上陆子強佯作发怒状,因为陆子強已经借着酒劲将她的⾐柜打开… “陆总,你太过分了,你到底想找什么?” 陆子強醉态仍在:“我看看,人呢?” 周欣与陆子強争吵的声音,透过卫生间的小窗传到公寓的外墙,⾼纯双手扣住小窗的窗沿,⾜尖蹬住雨⽔铁管,将⾝体吊挂在楼外半空。和⾼纯相比,金葵的翻越就更加惊险,虽然王苦丁家二楼的窗户并不严实,但金葵还是用了半宿的时间才勉強撬开,她试图借助窗下半⾼的草屋跳到院中,不料一脚踩空,⾝体失衡,整个人重重摔了下去,草棚坍塌的同时,也完成了金葵落地的缓冲。岂料那草棚正是王苦丁的酣睡之处。金葵从天而下,王苦丁 ![]() 王苦丁在铁匠铺不远的路口追上金葵,金葵抵抗厮打拼尽全力,无奈強弱悬殊最终不敌,精疲力竭地被王苦丁扛在肩上,听着他 ![]() 王苦丁得胜全凭体力,而周欣脫险须靠智慧,墙外悬挂着的⾼纯能听到周欣开始以攻为守,听到她开始 ![]() “人早走了你找什么!你凭什么翻我柜子!这房子你要觉得是你的,你有权利随时进来翻箱倒柜的话那可以,我现在就把它还给你,我现在就走!” 周欣果然披上外⾐穿上鞋子向门外走去,意图将陆子強从屋內引开。这一招果然立竿见影,陆子強马上表示了歉意,把周欣从门口拉了回来。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跟你逗着玩儿呢。我今天这酒喝得太郁闷了,所以过来想找你倾诉倾诉。我一看有人在心里当然不⾼兴了…好好好,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走,我走,行了吧。” 陆子強拉回周欣,并且说话当真地走出门去。周欣听到门外的脚步渐渐走远,连忙跑回卫生间察看究竟,这时的⾼纯正从窗外跳回室內,周欣长出一口大气,庆幸只是一场虚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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