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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醉太平 作者:朱苏进 | 书号:44452 时间:2017/11/26 字数:51229 |
上一章 第三章 天意浓 下一章 ( → ) | |
19 八年前,刘达任区军副司令。当时,区军有6个副司令,7个副政委,8个顾问。加上区军司令员和政委,快満一个排的大区军 导领人。开一次 ![]() 60岁生⽇那天,刘达大醉一场,他毕生没醉得这么惨。总院的医务人员都跑到家中来救急了,两天之后他才酒醒。一旦醒来,他立刻赶走医生,一壶浓茶下腹,问坐在⾝边的 ![]() 刘达多年来已形成习惯,即使呼唤 ![]() 吴紫华道:“还好,你只骂了林彪、⻩永胜他们。” “有没有涉及别人?” “有,你还骂了两件事。头一件,你说:‘为了打鬼,借助钟馗,军委13号文件就是钟馗’;第二件,你说:‘我刘达一辈子什么风浪都经历过,就是没学会怎么对付战友,没学会反戈一击那一套!’…”吴紫华回忆着,逐字逐句地复述刘达的醉话,末了叹道:“这些话还像醉话吗?平时你不敢这么深刻嘛,虽然你没指名道姓,但傻子也能听出来你在骂谁。我就觉得你比指名道姓还 ![]() 刘达脸不变⾊,翻⾝坐起来, ![]() “脸上不好看,但没说什么,很沉着。” “别的老兄呢?” “由你领头了,别人就跟着趁火打劫,3号楼的唱红脸,7号楼的唱⽩脸,徐胖子夺你酒杯子,叫你少喝点, ![]() ![]() 刘达冷笑道:“许福将是向他卖乖,但是在众人面前做得像在帮我似的,真是可爱。可爱之至啊!我让在座的老兄们难堪了,给这些同志添⿇烦了。我请人来喝酒,却给人罪受。他看了,可能还以为是我们约好来一次预谋呐。唔,不是可能,他肯定会那么想。” “你跟他解释一下?” “不解释。一解释更糟!我没必要借酒跟他翻脸,我应该清清醒醒地、在 ![]() 刘达与吴紫华说的“他”就是刘达几十年的老战友,大区军现任政委、 ![]() ![]() ![]() ![]() ![]() 他把“退啦”二字念在口里,犹如含一颗千斤重的老橄榄,弄得脸模样儿看上去很深刻。 刘达放出声势,说要在家里“摆酒做寿”说“刘蛮子活到60没活腻”说“房门大开,从皇爷到小卒儿,谁爱来谁来…” 好些已退下的区军老人,听说刘达摆宴,预感到有一场老大的热闹。又听说区军司令员和政委都要去,便纷纷提出也要来祝寿。于是,刘达在家里请了三大桌客,卧龙山大院里的首长们,几乎一半聚在9号楼刘家这里了。后来,刘达才听说,当老政委江志知道有那么多老家伙要来喝酒时,他已经不想来了。只是因为有言在先,不能怯阵,才不得不来的。 那次酒宴前半截 ![]() ![]() ![]() 渐渐喝到极境,酒变成了火。他们开始骂林彪,既有恨恨地骂,也有赞佩地骂。娘的——林总毕竟能打仗!骂着骂着,火势蔓延开, ![]() 老头们于呵呵大笑中 ![]() ![]() 接着是王顾问——其资历在座者无人可比,他那枝⻩杨木拐杖就是一位老帅送给他的。他扬起拐杖指指天,指指地,再敲敲桌面,口里咕噜噜说了些什么,众人没听清他意思,猜他是对司令员政委不満意,便再度呵呵大笑。这一阵 ![]() 卢老忽然垂泪,颤颤地将手伸向司令员,说不出话来,表情甚为哀恸。 老头们都曾经是兵团级的导领,对现任班子来讲,他们可称得上是老导领班子。他们对现在当权的人尽过“扶上马,送一程”的贡献,如今个个都退位好几年,看问题的角度大异于从前。今天这席成了他们的宣怈口子,且相互刺 ![]() 这时候,刘达开始说话了,他一开口,席间都静下来。因为,他的⽔平确实比在座老头们⾼一截。再者,他向来只有醉意而不说醉话,在这次整编中又蒙冤最甚。他说:“我刘达⾰命40年,一共被罢过三次官,第一次是1942年整风;第二次是‘文⾰’当中;第三次是去年整编…” 江志打断他的话,道:“刘达同志,你现在是等待分配,不是罢官。” “那是唬鬼子的说法!你为了打鬼,借助钟馗。军委来征求意见时,你怎么说的?…告诉你,老子60啦!还有几年活头!咱们今天非说清楚不可。你在背后搞了我什么鬼?” 王老宋老刘顾问李顾问,也跟着提问题,就像今天是开组织生活会。 司令部办公室打来电话:军委发来传真电报,请司令员和政委立刻去处理。 酒宴就此中止,司令员和政委乘机走了。打电话的是司办二处秘书季墨 ![]() ![]() ![]() 刘达寿辰第二天,有关部门就把众老头的意见整理出20条, ![]() ![]() ![]() ![]() ![]() ![]() 刘达问吴紫华:“我回家种地,你跟不跟我去?”不等她回答便气哼哼道“你不是农村丫头,你是天津卫的洋生学。你带孩子们留城里吧,我自己回乡。” 吴紫华点燃一支香烟,菗着道:“说对了,我才不会跟你去。自己想法善后吧。” 刘达叹道:“讲点唯心主义给你听,好不好?” “讲吧。咱们宁可唯心,也别违心。” “我发现我这辈子有一个规律,凡是本命年,我都有大难临头。12岁,⺟亲死了;24岁,一弹打在后背,把我打个对穿;36岁,你跟我闹离婚;48岁,‘文⾰’开始;60岁,惹出这么个事件来…你别不耐烦,听我继续说。而本命年一过,事情立刻朝好的方面发展。13岁,我参加了红军;25岁,认识了你;37岁,我跃级当了军长…” 吴紫华打断他:“得了得了,自豪个庇!我只想听你有什么结论。” “没有结论。只是想起来奇怪,为什么它会有这么准?要说结论,我有个预感,72岁那年我⾰命到底了,这样才合乎规律。看来我还有12年好活。”刘达 ![]() “老都老了,我才搞明⽩:原来大家都怕死哪!…”吴紫华起⾝要走开。 刘达气得朝她⾝后喊:“你又正确了!你又来半个马列主义了!延安整风时怎么就把你漏掉了,你一辈子最多只配五五开,红的⽩的各一半。”吴紫华在门口停住,指间的香烟已危险地悬结出寸把长烟蒂,稍顷,烟蒂无声地掉落地毯上。吴紫华微微偏转脸来看他,刘达赶紧住口。吴紫华恨恨地低语:“刘蛮子你个老混蛋!我告诉你,你要再胡说八道,你死的时候我决不参加你的追悼会。让你丢人现眼。我做得出来的,哎!” 刘达只摇头摇,任她发火,再不开口。 隔壁的电话一直在响,声音轻柔而又固执。刘达的小楼里一共装有三台电话机:一台是拨号电话,装在楼下客厅,公务员屋里再加装一部分机;第二台是直线电话,属于区军一号台系统;第三台是混频式保密电话,装在刘达办公屋里。一般地讲,除了保密电话响钤之外,其他电话他都不直接取机。此刻在响铃的,是客厅里的直线电话。 刘达问吴紫华:“怎么,家里没人?” “没人。”吴紫华不动。 刘达只好自己走去取机。他拿起话筒:“哦?” 只这一声“哦”娴 ![]() 刘达哼一声。稍顷,季墨 ![]() ![]() “什么事?” “不清楚。” 来了不是,两个一把手联合找我谈话了!刘达愤然道:“到谁的办公室?我的还是他们的?…”季墨 ![]() 刘达放下电话,一边穿军装一边对吴紫华说:“车呢?” 吴紫华已看出不祥,默默走到窗畔,朝外望了望车库,回来道:“在。” 刘达说:“你休息去吧,夜一没睡了。” 吴紫华站着不动,两眼还是那么平淡。她将刘达望了一阵,直望到他把军装全部穿好,见刘达什么都不说,她也一句没问,默然回到自己卧室里,关上门。她在屋里呆坐了一会,拿起搁在 ![]() ![]() ![]() ![]() 刘达正 ![]() ![]() 刘达惊异:啊,事情会有那么严重?亲自上门来谈。看来军委发话了…他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罕见地紧张起来,愈想愈觉得不对头。末了一跺⾜,內心狠狠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一人承当下便是。” 他气昂昂地下楼,站在楼外车道上等候军政一把手们。 两辆奔驰280黑⾊轿车驶近。进⼊楼前车道停住。司令员和江政委相继从车內出来。司令员嗬嗬大笑,用力拍他肩膀:“刘达,叫人备酒吧,我昨天没喝够。”江志则站在边上叹气:“刘娃儿,要是你今天过生⽇,我保证你不敢骂娘了。上楼,泡茶!” 司令员和政委把刘达夹在当中,三人几乎是纠 ![]() 司令员和江志告诉他:南方国境正在筹备一个大的战役,总指挥是他们的老首长——某某区军老司令员。老首长听说刘达还在等待分配,便向军委指名要他,前去协助自己指挥战役。刘达在抗战后期和整个解放战争中,都在这位老首长部下任参谋长,协助他立下不少战功。今天,他又要刘达跟随他重上场战,这可是莫大殊荣。甚至可以说,由于老首长的临战点将,刘达一瞬间便成为全军瞩目的人物。连外国报情机构也会纷纷索取他的资料,研究中军国队里这个已经退休的将军。 江志轻轻击打着沙发扶手,道:“军委同意了调你。你人先去前线,命令随后下达。刘娃,现在你小子何等神气!何等福气!”说罢连连头摇。 司令员则⾚裸裸地表示羡慕:“好好⼲,大⼲一场!我们这些人里,就你赶上这趟车了,妈的,军事科学院和军事学院里一帮后生,说我们老家伙不适应现代战争了,说传统经验该大加淘汰。妈的,我们也可以学习新的东西么。果真到了危亡之秋,还得靠我们。呃,廉颇老矣,尚…呃,后一句怎么说的?总之你是我们当中的年轻人,你打几个漂亮仗让国內外看看。我们百年以后,也落下一口英雄气。” 刘达则是惊喜 ![]() ![]() 刘达起⾝,对司令员和政委道:“请两位导领放心,我刘达保证完成任务,将功补过!”一言罢了,他已经感到无话可说,愧得抬不起头来。 三人又大谈一阵子临战心情,其实这战役与司令员政委无⼲,谈谈过瘾。末了,还是江志拦住司令员:“好了好了,叫他静一静,刘达有好多事呢,我俩走人。” 司令员问刘达:“有什么要求?你提。我办。” 刘达说:“要架机飞,我坐它上前线。” “行,什么时候要?” “今晚有,我就今晚走。下午有,我就下午走。马上有,我就马上走。越快越好。” “我给你调值班机。” 刘达送走司令员和政委,奋兴地直 ![]() 刘达走进办公屋,拿过电话,要了司令部分管报情与作战的副参谋长,指示他:“1.要一份战区大比例军用地图;2.要敌我双方参战队部全部序列和番号;3.要我方队部团以上指挥员简况,4.要5年以来敌军国方的报情;5.以上四项,求快不求全,能找到多少算多少,但是一定要在正午12时以前送来。” 放下电话,刘达发现自己有条不紊,头脑清醒,心里很是⾼兴。多年不打仗,并没有让自己的作战思维衰退掉。他知道自己要的这些材料,前线战区司令部都会有,一下机飞就会有人送到他手头,而且比区军这里详尽得多。但是他想立刻进⼊情况,想带在路上看。特别是,一到目的地,马上就能以场战口吻和老首长对上话,马上就能进⼊他的意图,就好像几十年来从未离开过他⾝边似的。这样,老首长会很⾼兴很⾼兴。 刘达用保密机和几千公里以外的战区通话,他听到耳机里传来老首长那 ![]() ![]() “哦,刘娃儿。接到命令没有?你能动不能动呀?” “能动能动!通知刚到。今天⽇落以前,我保证赶到你跟前。” “哈哈哈…不必那么急,我一周以內,还不会有大动作。”老首长声音甚为満意。 “首长,你等着,今晚我到你桌上吃晚饭。” “好!到⽟江机场后,找‘前指’要直升机。” 两人一共只讲了几句,就结束通话。然而在感觉上,刘达已将自己彻底 ![]() 刘达在屋里走来走去,总是觉得丢了某样东西,猛地想起吴主任,他夫人。刘达兀自仰天大笑。笑罢,他走去推开吴紫华卧室门,见吴主任睡得深沉,面容上仍有着永不退去的、淡淡的忧郁。他好可怜她,也知道她累狠了,准备着一觉醒来,和自己一起应付极不愉快的事件。所以她才睡得那么死。刘达没有醒唤她,走到外面客厅,抓过一张便笺,用铅笔写下几个耝硬的大字: 紫华同志: 今天我开始了61岁,也就是本命年之后的第一个年头。详情,晚上我从前指给你挂电话。 刘达匆及 写完,刘达浏览一遍,想象着吴紫华吃惊的样子,很是得意。他将便笺庒在吴紫华药碟下头。揣上自己的老花镜下楼去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带。他双手空空,只⾝一人去了机场。对此,他又是轻松又他妈的自豪!他就是不想要任何人跟着。 季墨 ![]() “带上了。” “谢谢,回去吧。” “参谋长指示我护送首长到前线。”季墨 ![]() 刘达端详他片刻,凛然道:“我不是文件,不要人护送。你立刻返回。” 季墨 ![]() “我撤销这个规定。你回去!” 刘达接过文件箱,断然一挥手,独自登机。机飞滑行时,他又有些不忍。他很明⽩,季墨 ![]() ![]() ![]() ![]() ![]() ![]() ![]() 两小时空中航行,机飞抵达南方⽟江机场。刘达刚走到舱门口,便看到季墨 ![]() 季墨 ![]() ![]() 刘达在前线16个月零8天,协助老首长打了两个精彩战役,使老首长威名轰然而起。 实际上,这两个战役从构思到组织,刘达都起了决定 ![]() ![]() 从战区归来之后,刘达仍旧处于无职状态,继续等待分配工作。但这次,他已经是平心静气地等待了。果然,三个月后,他就被召到京北,两位军委导领联合同他谈了3小时话,明确告知:在秋季大区军班子调整中,他将担任区军司令员兼 ![]() 临离京北前,刘达到解放军总医院看望了江志,他患淋巴腺癌已经到了晚期。那天刘达沿着阔大的病房走廊走去,心里晃动着一些隐晦念头,老了,老了,什么都挡不住老…走廊光线很暗,墙壁上是果青⾊涂料,脚下是便于轮车运行的胶质地毯。两旁有一个个套间式⾼⼲病房,门边嵌着信号灯、温度计之类的东西。金属镍的光、玻璃器皿的光,从门窗间掉出来,很硌人。空调气味和药品气味混在一块,嗅多了⾝子便变得沉重而混浊。两小时前他还在军委导领人办公室里,听人宣布新的任命。这里的气氛和那里简直天地悬殊。因此他一下子有了种被挤扁的感觉。拐角口推出一副软榻,上面的人体用⽩布蒙着,一群人环绕着遗体,默默扶榻而行。也许是早有准备,他们和她们并没有哭 ![]() 刘达不知死者是谁,反正明天会见报的。遗体将先送去供人告别。 刘达见到了老政委,霎时有大团感受掖在心里。江志已奄奄一息,断续道:“刘娃儿,我提着一口气不走…就是等你哪!…” 刘达告诉江志:军委谈话了,他将要任区军司令员。 老政委笑了,告诉他:他上前线那一刻儿,他就已料到今天了… 刘达略述场战情况,20分钟后,他被医务人员“请”走。 季墨 ![]() ![]() ![]() ![]() ![]() 刘达乘坐一架三叉戟军用机飞,返回区军所在地——南方的一个大城市。同机返回的还有区军韩副政委,他也被谈话了,确定为下一届区军政委。机飞徐徐滑行至停机坪,停定了。韩副政委朝窗外看了看,笑眯眯地站起来:“老刘,你先下。” 刘达毫无谦让,大步朝舱门走去,韩副政委跟随他后头,矜持地保持一小段距离。跨出舱门,刘达一震:区军所有导领人,司政后三大部导领人,驻地海空军导领人,甚至还有几位省里导领,俱已等候在停机坪上,人群里一片星衔灿烂,笑颜飞扬。刘达虽然预料会有几个知情者前来 ![]() ![]() ![]() ![]() ![]() ![]() 20 在刘达处于巅峰的⽇子里,只有一件事使他深感悲痛:老政委江志去世了。 季墨 ![]() ![]() ![]() ![]() “四·二六事件”也在老政委呓语中出现了。第18条:“什么钟馗啊?…我看你不是钟馗打鬼,而是鬼打钟馗!…你们抱成一团整我,我不怕。刘达你忘恩负义,心 ![]() ![]() 还有,第27条:“宋子然老实巴 ![]() 第55条:“我找朱老总去,也是一条罪状么?…等我拿一条批文下来,砍你的头。” 第94条:“胡⿇子你跟我少装糊涂…1937年败退沙城是你不是?1942年断送五团二百人是你不是?1945年⾼唱国共合作是你不是?…你凭什么当中将,区军8年的太上皇…” 第101条:“湖州事变有鬼,三大疑点一个也没弄清楚…1968年大桥下头都有谁?我替你们几个包着呢。再不 ![]() 只有第88条叫刘达破颜一笑:“小⻩鸣你别怪我,我是 ![]() ![]() ![]() 其余有一半以上,是江志⾝临场战时的嘶喊,冲啊杀啊,保卫 ![]() 刘达读着这些记录,惊怕不止。他本以为江志早已忘了他60岁寿宴的事,因为他自己早忘了便以为人家也会忘,起码不会真当个事吧?不料江志全记着,不但记着“四·二六”还记着其他无数的事。这些事情如果公开出去,许多人将夜不能寐,又岂止夜不能寐!…他为自己的蠢举后悔。唉,一个垂危者的呓语,被他弄得不是呓语,而是珍贵的、可怕的、活火山般的地火了,它随时可能铺天盖地降临区军,醒唤一个又一个的老事件,造成一个又一个的新事件。老政委江志死去了,但是他的种种呓语却会永远活着,它给后人带来一万种理解法与使用法,就看怎么理解怎么使用了。甚至要看谁先理解它先使用它。 刘达已经不能私自封存这份文件,只好召开常委会。会前将 ![]() 常委们在听刘达介绍时,面⾊就已不对,一个个显示出敏感神情。待刘达说完,目光都朝文件望去。韩政委挨得近,伸手先拿去看了——按主次,也该他先看。其他常委们等候一阵,便再也等不住,从两旁围上去瞧。文件就那么一份,没有复印件。政委瞟一眼众人,理解地叹口气,将文件扣儿拆散了,分成几份,散给大家传阅。刘达本想提醒一句“别弄 ![]() 这儿在座的,都是大区军的头头脑脑,久已俯览这一片天下,个个 ![]() 而江志留下的这份“文件”几乎没一句整话,大都是历史的、事件的、政治军事的、人际关系的,方方面面的碎片。因此一路读就得一路猜,每人都得把自己加进去考虑一阵,再把自己子套来再考虑一阵。把这一条与那一条联系起来统观一下,再把历史上某事儿和纸面上的某条印证一下。还得从某人⾝后认出某人来,从一个句子底下挖出含义来。特别重要的是,有多少涉及到自己,涉及到的部分,其正误利弊程度如何?读完了手上的这一份,赶紧和⾝边人调换另一份来看,看看不解,又拿过先前看过的那一份重新再看…累呵! 刘达⾜⾜等候了两小时,常委们还没有看完这几千字的文件,其间,也无人说一句话。他心情沉重,在他印象里,常委们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而严谨地阅读过任何一份文件,也从来没有彼此坐在一间屋子里却能够沉默这么久。他轻咳一声:“同志们,算啦算啦。” 常委们从文件上抬起头,气氛明显地颤动了一下,好像哪儿被捅破。韩政委将手中那份文件放到面前茶几上,顺手按它一下。其余常委相继走去,也将自己那份文件摞上去,再回到位置坐好。刘达指指茶几,道:“我做了件蠢事,我向 ![]() ![]() ![]() ![]() 众人沉默不语,都在等待政委开口。韩政委淡淡地道:“刘达同志刚才说了,我认为他也把问题说清楚了,这是第一;第二么,我看,处理就不必了,有个认识就好,我们大家也可以引以为戒,昅取教训;第三,关键是如何善后,大家议一议,拿个意见出来。” 众人仍然沉默不语,目光又转向刘达。刘达料到老韩会那么说的, ![]() 韩政委道:“究竟取哪一个方案,我的意见,要从这份材料的 ![]() 众人已听出味来,政委不是说“文件”而是说“材料” 韩政委稍停片刻,让众人将他话中的意思吃下去了,又道:“我个人比较侧重于认为,这个材料嘛,主要是江志同志在病中,在失去正常思考能力情况下的只言片语。其中,当然有一些可信的话,比如说江志同志怀念当年的战争生活那些话,这方面就很值得我们学习嘛。但材料中更多的,是一个病人昏 ![]() ![]() 参谋长亲自出去喊进公务员,搬来个大火盆,点上火。刘达当着众人面,将材料扔进火里,直至它化为灰烬。至此,大家开始说笑起来,似乎会议已经结束。 “等等,”韩政委示意大家安静,轻啜一口茶⽔,道“好像是季墨 ![]() 众人又沉默了。不错,季墨 ![]() 刘达沉昑片刻,问区军政治部主任:“季墨 ![]() 主任谨慎地:“不错。上届区军 ![]() 刘达道:“材料的事,我负责任,与季墨 ![]() ![]() 韩政委点头同意,众人也无异议,此事就算通过了。 常委们走时,韩政委也跟着起⾝,走出去几步,又回来了,在会议厅地毯上来回踱步。刘达也起⾝舒动筋骨,在会议厅另一头来回踱着。两人踱了几分钟,韩政委噗地笑起来:“整整一个上午,就为了讨论一本子胡言 ![]() ![]() 刘达也大笑不止:“妈的,上午全亏了你。看他们,脸都绿了。我这人,当副手当惯了,说话容易信口开河。在京北跟小季 ![]() “要不是你刘娃,我才不会相信弄这材料的人会没有用心呐。咱们是不是约定一下:无论前届班子有什么过节,反正到咱们这儿一刀砍断!不听不信不议论。” “是是,”刘达叹道“要不没法工作呀。无论他们有什么矛盾,到我们这儿算一段,一切向前看。”刘达清清楚楚听见了,韩政委刚才叫了他声“刘娃”他略觉不快:这名是你喊的吗?…以前,只有比刘达⾼出半辈子的老导领,才会亲切地叫他刘娃。老韩才比他刘达大几岁呀,居然也一口一个“刘娃”起来,这就不仅是个亲切与否的问题了。 “我看啊,要找人跟季墨 ![]() ![]() “怎么动?让他下队部,转业⼲老百姓去?对了,老韩,我记起来了,多年以前,你就劝我把季墨 ![]() 刘达指的是十几年前的一件事。韩政委听了竟一言不发。两人又各自踱几步,下班了。 21 刘达有些悔恨“四·二六事件”早该了结掉,第二天就该向老政委检讨。酒上头了嘛,岁数大了嘛,对当时处境不理解嘛…第二天没说,后来也该找机会表示一下。可是自己整整好几年都忽略了此事,偏偏紧跟着又在南线立下大功!这样,从外界角度看来,从事后结果看来,岂非当年的牢 ![]() ![]() ![]() ![]() ![]() 好几个夜晚,刘达孤独地向死去的老政委私语不休,反省着,剖⽩着,感伤着,精神朝幽深处滑去。而老政委魂灵就在他心里窝着,久之,这种私语变成一种自语,变成宣怈,他渐渐感到一片遥远而博大的亲切。他进而念及许多死去的战友,以及战友中的他的对头,他们从他意识中冒出来,他们统统变得亲切了。他被两大堆人或举着或推着或牵制着,一类是活着的人,一类是死去的人。而自己兀立于险绝⾼绝处,空茫无所依凭。 忽然有了一缕流言:老政委是叫刘达他们气死的,临死之前还骂他呢… 刘达既不追查也不做任何解释,以免文章被人越做越大。他明⽩得很:那材料烧掉了但没烧透,只要它存在了一次就永远无法除尽,总有人会将它说出去。但是流言止于智者,任何人也不敢把这类流言摆到桌面上来。流言是一种流体,只在窜动时管用,只在旮旯落里管用,一旦被人按住不动了,它立刻失效。此外,流言还只在他政治上跌跤子时管用。只要他不跌跤子,区区流言挥之即去。而且呢,有若⼲人骂也是好事,你越骂我威望越⾼。像尔等些许小贼,别人还不屑于骂你呐。他只需让唧唧喳喳之声保持在无害的程度就行,绝不能愚蠢地试图去驱除它们。⾆头是⾁做的,不是什么大了不起的物件。 此外,这些人不仅是骂我刘达,其实也是骂老政委,借着死人无法还嘴来骂,把我俩一个骂成钟馗一个骂成鬼,打翻了桌面,他们好坐庄。老政委病危中一句呓语,为什么不能作为本来意义上的一句胡话来听?老政委也是人,是人就有偶尔说说胡话的权利。偏偏就是叫你们这些人——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人,把老人说说胡话的权利都摘除掉了。 细想下去,连刘达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他这个位置上,还真无说半句胡话的权利。你要么要这个位置,要么要这个权利。两样只能要一个。 想着,刘达就要发笑。堂堂大区军司令当下去,他发火的时候越来越少,微笑的时候越来越多。老了老了,什么都挡不住老,他想。 这天在家里吃晚饭,小三子说机关见闻,顺嘴说到一批新任部长副部长们,其中有季墨 ![]() ![]() ![]() ![]() ![]() 刘达对女儿如此⾼兴既感不解,也觉不悦。暗忖着:贼 ![]() ![]() ![]() ![]() 小三子道:“都说他是部长嘛。他们部没部长。” “有一个,在住院,所以暂时由季墨 ![]() ![]() ![]() 22 刘达第一次见到季墨 ![]() 季墨 ![]() ![]() ![]() “赫鲁晓夫”是一头现役军⽝,据说立过三次功,据说是纯种西德狼⽝,据说咬死过一头豹子…然而据谁说的,大家都不知道。可见这里生活寂寞,士兵们的想象力拿到狗⾝上发挥。不过“赫鲁晓夫”确实在编,档案记名:克虏;还有一份五位数的件证编号,而当时军官证也不过就六位数。它每天伙食标准一元二角整,而士兵们大灶伙食标准每天不过四⽑六分五。所以每逢周末改善伙食吃红烧⾁时,士兵们都奋兴地叫:娘的,今天吃得跟狗似的 ![]() “克虏”之所以被叫做“赫鲁晓夫”是因为在一次批判修正主义的大会上,它听到了赫鲁晓夫的名字,愤怒地吼叫起来,差点把⽪套挣断,使会场霎时振奋,平添一股远古苍茫的力度。战友们钦佩地看它,不约而同地,就叫它“赫鲁晓夫”了。这硬塞给它的名儿,透着对修正主义头儿的蔑视,透着对它的喜爱,还透着两位之间的共同点——它和赫鲁晓夫都有一⾝胖⾁。但是“克虏”并不喜 ![]() ![]() ![]() 刘达等23位区军所属的军以上⾼级⼲部,从大 ![]() ![]() ![]() 季墨 ![]() 这里是陆军某疗养院,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武夷山深处。⽟女峰、九曲溪、仙弈亭…含着云霞与灵气,统统在某种意境里飘浮着,瞧上去便觉眼仁儿舒服。疗养院不大,盆景儿似的,偎在山 ![]() ![]() ![]() “赫鲁”凶狠地注视他们,阔大前 ![]() 后勤部宋部长大为惊诧,道:“这是⽇本鬼子的大狼狗嘛,这东西怎么也反攻回来了?…”说着,他向专案人员伸去一只左手,手上只有四 ![]() 老将军们闻言嗬嗬大笑,搞专案的人也大度地跟着笑。士兵们眼睛一霎时全盯在宋部长残手上,再转到他⾝上,再转向老⼲部们,最后转向搞专案的。几经转递,士兵们眼神儿已经十分茫然了。 这个警卫排是从附近队部调来的,其成员全部来自农村,属于队部中最朴实的那一类兵儿。他们事前就受过有关教育。把教育中最主要精神菗出来说,就是几项任务:一、对待这些“前⾼级⼲部”你们既要警卫,也要护理,还要尊敬;二、每人要把听到的看到的一切情况上报;三、对这里的一切要绝对保密,不但现在要保密,一辈子都要保密;四,你们之间还要互相监督,执行任何任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得两人以上… 这些任务,对于年轻士兵们显然太沉重了。连刘达他们知道后,都替士兵们难受。说实在话,刘达恨这些专案组人员,就是从他们对士兵们的役使方式上开始的。 自从刘达他们⼊院后,疗养院霎时警备森严,附近添加了几处若隐若现的岗哨。这种森严又含而不露,外界看去,只影绰绰觉得这所医院忽然具有某种规格,气氛神秘,像央中首长在此下榻。这里的老百姓们又特傻,一辈子没到过百里以外的地方,没见过豹子般的“克鲁”没见过步话机,因此都猜是要打仗了,队部把“长官部”安在这了。进而又猜测这地方离苏联很近,打嘛该不就是和苏联老大哥打么?老⼲部初和当地百姓 ![]() 刘达等住进一幢疗养大楼。楼四周又是人工引进的溪⽔,又只有一座小桥与外界相连。小桥可以用钢索吊起,以防大⽔将桥冲垮。老⼲部们把它批评一顿,说疗养院窝在这像个炮楼子,当年谁叫盖的?好好的军费掖进庇眼里了。另有人直斥宋部长:“老宋你怎么搞的吗?把疗养院安在这,用雷达都照不到它,是不是想避原弹子。” 宋部长当年是负责后勤基本建设的,解释着:“等打起仗来,你们就知道这位置好啦。它属于三线建设,我亲自踏勘的。跟闽北山区器材库、814弹药库、虹江档案库、116油库、闽航场站,还有五个兵站…完全配套的!我统统踏勘过。” 人说:仗没打呢,我们先来坐牢。没想到你当初辛辛苦苦的,竟是给自己盖牢房。 老宋说:“早知道要把老子关这儿,那年我就该给这医院增拨50万,建设好点。” 老将军们一人一小间房,带卫生间。每周有医务人员巡诊,吃饭排队进大食堂,人手一份碗筷,各领两菜一汤。米饭随便用,吃多了不管,吃剩了要挨罚…在等候饭菜出台的时候,他们就排成一路纵队站着,用右手的筷子敲着左手的碗,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叮当…口里衔着、脚下踩着这节奏 ![]() 将军们过起了大兵的⽇子。总的看,条件马马虎虎,就是心理上庒抑。他们每人房门上有一扇半尺见方的、带玻璃的窥视窗,原本是监护病人用的,现在可以很方便地透过它看见屋里一切动静。尽管它后头并不总是有双眼窥视,但只要那扇东西在,感觉上自己就是被一束目光按死了。他们天天学央中文件, ![]() ![]() ![]() 夜里,由季墨 ![]() ![]() 黎明时分,在老将军们起 ![]() 只有“赫鲁”的立场最为坚定,无论你对它多么亲切,它一直对将军们保持那种狗式的、幽幽的警觉。你进它退,你退它进,你行它止,你止它行,永远跟你保持一段可供它扑咬的距离。而且,它并不觉得它比你低劣,它似乎什么都懂,知道什么都逃不脫它的⾜爪。它虽然只⾝一个但永不孤独,它的骄傲是世上第一流的,它眼內常闪着君王也似的神气,昂立在桥头那块赭⾊岩石上。哦,它很会挑选站立的地方,它朝那儿一站,那岩石也显得不凡了。对于老头们的呼唤,它只 ![]() 老头们因治不了它,便更加爱死它了。韩副主任拿它打赌:谁要能把它唤动了,输一支猎 ![]() ![]() 老宋说:“你看你看,头一条你就犯法。它不是狗,是⽝。” “赫鲁”静静听着,浑⾝呈待命状态。刘达很佩服老宋的理解。总结说:“老宋,你为那点真理付出过⾎的代价,自然错不了。再一条呐,赔上一条手指头之后,你对狗还没得什么仇恨,噢不!你只恨狗,反而爱上⽝了…”说得众老头嗬嗬大笑,连老宋也不得不笑:“好你个再一条呐!” “赫鲁”被收伏后,刘达夜里也能出来走走了。这天夜里,他走到专案组长房后,隔着窗户静静地看。他早听说“此人跟伟大领袖⽑主席一样脾气,⽩天觉睡,晚上工作。”老韩还说“狗庇!他配么,他只配叫昼伏夜行。夜猫子一个。”刘达早已觉得,此人露面最少,用心却最深。刘达不怕被别人当贼抓着,极想看他一看。凭什么你们随时可以从窥视窗看老子,老子不能看看你? 刘达没有看见专案组长,此人被半扇窗帘挡住了。却看见老宋坐在一只小凳上,捂着脸哀哀地哭…在他对面,显然有人在念着什么,声音不清。老宋哭了一会,又朝对面那人跪下去,哭着说什么,那人只露出一条臂膀,将老宋拉起来,塞一支笔给他。老宋用那只仅有四 ![]() ![]() ![]() 在回去的路上,刘达看见紫罗兰边上有一团黑影,凭感觉是老宋。他不敢走过去,怕他——虽然能够忍受聇辱,却不能忍受被人发现了聇辱。刘达盯着那团黑影,看久了,便看出老宋怀里搂着“赫鲁”眨动着两只绿幽幽的眼火儿。刘达等着“赫鲁”向自己扑咬,然而“赫鲁”没动窝,只静静注视他。他一直站到老宋和“赫鲁”都离去了,才子套木木的腿,回到自己宿舍躺倒,浑⾝已被露⽔浸透。天亮之后,他还从自己⾐服上嗅到浓郁的草叶味儿… 老宋不愧为久经沙场,第二天在众人面前,他还是从容着淡泊着,该⼲什么⼲什么。中午吃饭时候,甚至还哼起歌曲儿,引得其他人兴发,也跟着开怀 ![]() 数天之后,为了缓解被羁将军们的情绪,院方组织他们进武夷山游览。宋部长不愿去。专案组知道,他主持后勤部工作期间,这一地区的每座山每道沟都跑过,所以也没勉強他。刘达等登车出发,把附近风景点都逛了一遍,郁闷之气稍解。返回疗养院时,已是残 ![]() ![]() ![]() “赫鲁”昂立在天镜峰顶尖上,背衬着金红⾊的天空,一声声引颈长嗥。从来没见它跑到那么⾼绝的地方,发出那么凄厉的嗥叫。它完全成了一头受伤的巨狼,浸在⾎泊也似的天光里,长嗥不止。声浪从云端往下滚落,声声如石,把山们都敲动了。它的头靠夕 ![]() ![]() 季墨 ![]() 到天镜峰下,专案组的人拦阻他们,不叫上。刘达将那人推开,大伙排着队上山,循吠叫声而去。到山顶,刘达看见一块平平的石板,石板上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地叠着一套军装,军装上面,庒着一顶军帽…刘达痛叫一声:“那是老宋哇!”不要命地扑到崖头。 这是一处极深险的悬崖,山风呼呼迸撞,崖边寸草不长,石沿儿都叫风咬得光溜溜的。刘达趴在崖头上,把⾝子伸出去很远,才隐约看见崖底。老宋在下头,人全摔裂了。院方的人在崖底收尸,一块块往⿇袋里放。一个老红军,到最后竟是叫人用⿇袋装走的。 其实,四周山里可杀自的地方很多,老宋为何偏到这峰尖上来?从这跳下去,人剩不了什么。刘达起⾝远眺,顿见万刃群峰滚滚来,人站着不动也被山势顶起来。风头如 ![]() ![]() 现场分析表明,老宋在崖头徘徊了许久,他知道下去后自己剩不了什么,不愿意弄污掉一⾝军装,便脫下来叠好,只穿衬⾐短 ![]() 老宋没有任何遗言。 老头们蹲在山顶上,捶 ![]() ![]() ![]() 老头们闻声都朝他⾝边聚集,拿相机的人呆掉了,不敢拍。老头们便叱咤他,狠巴巴地命令他快快快!于是,他举起相机,灯光一闪,拍下一张…很多年后,刘达成为区军司令员,才使用自己的权威追索到当年那张照片。他看见,老头们或站或蹲或半跪着,围成个半圆,都光着头,有人在哭,有人在发怔,有人咬牙切齿,有人面无表情。面前地上,摆着老宋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快门按动前一瞬“赫鲁”转过头来,它那大硕的头颅进⼊了照片左上角,格外触目。而右上角,是铜钹似的夕 ![]() ![]() 季墨 ![]() ![]() 清晨,刘达他们又乘大 ![]() ![]() 天镜峰顶尖上,昂立着“赫鲁”也即是那伟大的“克虏”伟大的⽝!一位战士拼命往后拽它,它抗拒着,像人那样站直喽,呼唤季墨 ![]() ![]() 车內的将军们统统掉泪了,就连那天没哭的刘达,这次也潸然泪下。那正是老宋跳崖的地方,现在他们要回家了,他们之间却少了一位。假如老宋不死,他们还不知要在那里关多久。就是说,他的死使他们迅速获得自由。 将军们开始骂专案组,拿那戴眼镜的起头,一个个挨着骂下去。季墨 ![]() ![]() ![]() ![]() ![]() ![]() ![]() 于是刘达们犹疑了,虽然归心似箭,此刻想走也走不得,只好进兵站意思一下。兵站导领喜气洋洋地、侧着⾝体 ![]() 吃罢饭,将军们又到会议室里坐坐,略用几样⽔果。会写字的,架不住兵站导领的恳求,欣然走到大台案跟前, ![]() ![]() “龙虎精神在,将士悲歌昑”——这是抒发数月来庒抑心情的。 “宁做百夫长,不当一书生”——这是咏志的。 “山外独缺淙淙⽔,营中自有醇醇情”——这是赞扬兵站官兵们的。 … 写罢,彼此又观摩品评,都认为虽然数月不写字,笔墨功夫却还在,意境上反而更为精进了,这都是由于逆境中磨砺的。随后,站导领又叫人抬进来数十包笋⼲、山楂、乌龙茶等当地土产。将军们执意不取,有的还批评他们“胡闹”站导领就叫人放进各首长的小轿车內。外头,全站官兵已经列队完毕,将军们在齐刷刷军礼中,与兵站导领握别。他们钻进各自的小车,小车呼呼开走。刘达心里有事,拖到最后离开,登车前还朝四处张望…蓦地,竟然真的望见了季墨 ![]() 刘达叫车开过去,停住鸣笛。季墨 ![]() ![]() 季墨 ![]() 刘达问:“叫什么名字?” “季墨 ![]() “愿不愿意退伍?” 季墨 ![]() 刘达把季墨 ![]() 对于刘达留用季墨 ![]() 老韩——也就是未来的区军政委,当时只是正军职副主任,因关心刘达,则说得更深刻些:“好兵多的是嘛,⼲吗你要用他?他们那些兵把我们的事看得太多,不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太多了,对他们自己也没好处,再说,他们已经被专案组那帮坏家伙用烂了,不可再留用。” …此虑颇有深意。在后来一两年里,去疗养院执行任务的战士全部被处理复员了,没留下一个。就连那所医院,在精简整编中也连人带器材、房产统统移 ![]() ![]() ![]() ![]() ![]() ![]() 季墨 ![]() ![]() ![]() 当时,连季墨 ![]() ![]() 23 刘亦冰看待簇拥她⾝边的男子们,一般只把他们看做是军队⼲部,很少当个男人看,他们大部分都彼此重复着。从军人仪表到 ![]() ![]() ![]() ![]() 刘亦冰年龄渐大,仍无确定的恋人。这使她成为大院青年⼲部口中一个烫嘴的话题。 刘亦冰⾝边的姑娘们差不多都有男朋友了,她把她们的男友也一个个审阅过,自信:要找就得找个比他们更好的。她隐隐觉得那位配得上她的男子,此刻也正孤独地缩在人海里。她和他,只缺相遇。 刘亦冰有一位令她讨厌的好朋友,名叫曲莎,小名莎莎。刘亦冰几次想摆脫她,就是摆脫不掉。莎莎在,就热闹;莎莎多在一会,那个热闹肯定涨成个烦躁。因此,刘亦冰寂寞时,莎莎是朋友,呆久了她犯馊冒泡,就叫刘亦冰生厌。刘亦冰想:莎莎也真是的,砍去一块脾气就刚好够是个朋友。此外,莎莎哎,⾝体上半截蛮漂亮,下半截就差点,主要是腿短,不敢穿裙子。假如她上半截也跟下半截一样差劲的话,她也就没那么多敏感了。偏偏莎莎从 ![]() ![]() ![]() ![]() ![]() ![]() 由于腿短,莎莎的美貌便有点立⾜不稳。她极重视⾼跟鞋的款式,最好是:后跟看上去不⾼其实又 ![]() ![]() ![]() 其实莎莎心灵也是一半对一半的。出于对那些——梦寐以求做⾼⼲家儿媳妇“小女人们”的蔑视,她私下里跟刘亦冰说过:那叫什么⾼⼲呀,让她们看着,我非央中委员公子不嫁!…刘亦冰被她吓一跳,以为她看上自己大哥了。刘亦冰了解大哥,他一旦被莎莎看上就会烫坏,到后来不死也得剥层⽪。稍顷,才明⽩这不过是莎莎的“心劲儿”是为了灭俗才⼊俗,是似俗而非俗。后来莎莎又说:南方男人太精致了,我要调到西蔵去,嫁给那片天下。听说康巴蔵族男人,是世上最漂亮的男人。希特勒差一点用他们跟⽇耳曼女人 ![]() ![]() 刘亦冰不幸和她住一个屋,得拿出一半力气享受她,拿出另一半力气抵抗她。总之,一个⽇子撑得像两个⽇子那样爆満。“冰儿”这名,就是莎莎斗胆叫出去的。她一叫,她们都跟着叫,马上就定型了,成批推销出去。冰儿本来是家里亲人专用的、很亲切的名儿,经那么多人口里一过,就败味了。非但如此,还冒出一批仿制品,什么:莎儿,晶儿,曲曲儿,苹苹儿…几乎每个姑娘都衍生出一个带“儿”的昵名。搞得像贵族姐小商标。 莎莎大约谈过一个排的男友,练得贼灵灵的,每个男友都以为她只爱自己。直到冰儿替她急了,审她:到底和谁好?别再 ![]() 事情就是这样:莎莎既然在男 ![]() ![]() ![]() 莎莎究竟想找什么样的对象?这已经成了个大悬念。加上刘亦冰这个悬案,这屋里就有了两个大案。周围人都揩亮眼瞧,等她俩栽!而且以为:不栽才怪!万一她俩真不栽,那可就叫太多人失望了。即使冲着群众感情,她俩之间也该栽一个。万一她俩都找上了⽩马王子,那将可能引起公愤。再说,又是⽩马又是王子的,天下有那么多吗? 刘亦冰与许尔強定情的那一天夜里,她回到宿舍,心儿扑扑跳,很想将此事告诉莎莎,听听她的 ![]() ![]() ![]() 于是刘亦冰伏到莎莎 ![]() “哼!这下你⾼兴了吧?…”莎莎虽然背对着刘亦冰,竟如看见了她表情似的。 刘亦冰一呆,默然无语,退回自己 ![]() “唉,你心太深了,能淹死个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总算认识他了!…” “坐起来说嘛,不然我瞅着你就害怕。你不像你。” 莎莎一团⾝,带着仇恨从 ![]() …其实呵,莎莎的男友并不多,只是由于动静大,给外界的感觉就像多得不行。莎莎呢,也故意加強这种感觉,仿佛⾝后真的追随一个兵团。她这么做并无具体目的,只为心头舒服。那些男友中,有一位是莎莎真心喜爱的,名叫季墨 ![]() ![]() ![]() ![]() 刘亦冰揷声道:“他说得太对啦,你就是⽔ ![]() 要断而未断时,莎莎以为那是季墨 ![]() ![]() ![]() 看看已等到秋凉,眼见草木一天天萧瑟,每天早晨莎莎都觉得冷,快叫寒气埋了,而季墨 ![]() ![]() ![]() ![]() ![]() 莎莎一遍遍心历其境。 到达季墨 ![]() ![]() 刘亦冰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没听你说。” “上周末。” 刘亦冰一想:五天了。这五天里莎莎跟没事人似的过来了,今晚才说话。一个偌大悲痛,她竟能搁五天之后才掉泪,她变得好厉害,看来非得痛苦才能使人深刻。刘亦冰猛然泛起一阵快意,暗道:报应!猛见莎莎眼神一闪,她自觉心虚,便热乎乎地扑上去搂莎莎,脸贴着脸儿,恨声道:“那小子,我认识。我去跟他谈谈,保证不给你掉价,只叫他说个明⽩…” “不!你别去,”莎莎挣脫刘亦冰的拥抱,冷冷地“说不定他会看上你的。” 刘亦冰惊叫:“你把我当什么人啦?” “别生气噢,冰姐。我不是说你,是说他。他眼光可贼啦,一看到你…别的姑娘去了没事,你去他肯定动心。唉,这是跟你,要跟别人,我还不肯说呐。现在我心里 ![]() 刘亦冰不敢告诉她,自己跟季墨 ![]() ![]() ![]() ![]() ![]() ![]() 刘亦冰呆片刻,忽然道:“莎莎,我有男朋友了,定了!” 她把自己和许尔強的关系告诉莎莎,见莎莎愕然不语,心里很奋兴。她让莎莎吃惊了。 很多年以后,莎莎才告诉刘亦冰。那天夜里她忍了好久,终究没开口,是因为她太知道许尔強是个什么东西了!这小子早就追求过自己——刘亦冰一点也不知道。当时莎莎很想把许尔強写给自己的、几封怪⾁⿇的信,拿给刘亦冰看,让刘亦冰躲开许尔強。但是她不敢,因为刘亦冰那么奋兴地说“定了”莎莎太知道恩爱与怨愤挨得多么近,有时近得使人错认。好些当年给小两口当过红娘月老的,穿针引线的,到后来想做个朋友都做不成,小夫 ![]() 刘亦冰将莎莎的沉默视为默许,她决定去和季墨 ![]() ![]() ![]() ![]() ![]() ![]() 24 刘亦冰一个电话打到帅府楼 ![]() ![]() ![]() ![]() 刘亦冰没骑车,沿着松柏小径,徒步朝帅府楼走去。这条路稍远点,但是这条路有树为伴,走着顺心。她走过了许多院子,穿过许多道门岗。外来人会觉得这些院子和门岗是重复的,走着走着,就在这座大巨 ![]() 在区军大院內,裹着若⼲二院和许许多多小院。它们不仅是地理或地物范围,更主要是职能与权威上的划分。大院里有司、政、后三大部,每个大部都占据一座自己的大院;每个大部又都有本部的工作区和生活区,各叫做“二院”;每个二院还衍生出各个住宿区或工作小区,叫做“小院”;此外,部门首长一家一幢楼,每家小楼都划分出一个院落…所有的大院二院小院和院中院,合到一块,才组成这其大无比的区军大院。 各种院墙:矮墙、花隔墙、影壁、金属栏杆,以及冬青树、紫藤丛、花圃造型、长长的林带…它们实质上也统统是墙的演化,也起着墙的作用,只不过以装饰效果掩盖了墙的实质。这一切,使大院像个超级蜂巢。里头的人们天天忙碌,⼲什么都有条不紊,丝丝⼊扣。他们不仅在隶属关系和工作范围上越来越细致,而且在生活各方面也越活越精致了。 除了看得见的墙以外,大院里还有一些无形的墙,非走到它跟前了才一头碰上。比如,东区二院那座湖青⾊建筑物,很普通的老楼,连着一条很平淡的老路,路面上并全无阻隔,地上连个噤止通行的标志也没画。但是散步的人们走着走着,差不多都在同一个位置止步,然后掉头返回——就跟撞到墙跟一样。就在人们止步的地方,15年前确有一道电网,老楼当年是档案库,一般人绝对不能走近它。现在它什么也不是了,但墙的感觉已锲在人们下意识中了。人们只要撞在自己的意识障碍上,就跟撞墙一样会止步不前。 各种院落们或者翘露在外,或者匍匐于內,它们都环环相扣,如同一个个器官卧伏在大院躯体內,相互之间牵连着无数神经⾎脉。只要你不当心敲了一下这幢楼里的办公桌角儿,那么,远远地那座大院或者二院也能感觉到自己被敲了一下。如果这座小院着了凉,那么,远远地那座大院或者二院也会受惊打个噴嚏。这只大巨的蜂巢,簇拥着一种共同触觉,涌动着一种奇妙的生物般的天然沟通。 当然,某些方面又隔膜得要命。 刘亦冰有回到司令部报情局一处看个朋友,把那个住宅区一楼的住户几乎都打听了一遍,发现,居然没人能确切地说出本单元里各楼层住户的姓名。而且,说不出邻居们的姓名也罢了,他们对此居然也没有一点不安。至于她要找的那个朋友——她认为是一位在军界大名鼎鼎的报情技术专家,居然真没人知道他住哪儿。后来,她 ![]() ![]() ![]() ![]() 刘亦冰说他“活得都要活晕过去了”! 他说,不该我知道的事,⼲吗非要我去知道?那些事,应当由该管那些事的人去管。他已经习惯于吃饭有管理处管着,看病有门诊部管着,用车有车队管着,⽔电钱粮都有相应的部门管着…他不但给人管习惯了,更给人管得很舒服。 刘亦冰从朋友家出来的时候,深感治理这大院的人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大院本⾝,就是天才造物。随之,她也更加理解⽗亲了。⽗亲从他那只⾼背靠椅上,一直延伸到大院里每片草叶上。 这儿:院儿越小权威越大,院儿越小越有气质。“小院”搁口里叫叫可以,绝没有人真敢把小院们看小下去。比如帅府楼,天下谁人不知它? 大院部腹,也就是大院肚脐眼那儿,有两幢相接的老楼。外部造型是清宮风格,內部装饰则彻底是西方别墅。它们晚清年间是太平天国英王府,后来曾是国民 ![]() ![]() ![]() 帅府楼內的⽔曲柳地板,踩上去至今不会吱吱 ![]() ![]() ⼲部们走到帅府楼內,一般不会再穿过它往前走了,大多数公务在这里便已办掉。所以,大院里许多人至今不知道、或是知道但没有来过——老楼后头有一片 ![]() 园林是将自然地表稍加雕饰而成的,有湖⽔、山坡、幽径…面积不大,由于设计得法,仍给人以走不到头的感觉。特别是,越走越发幽静,从办公室带来的许多念头可以在这里换掉。让人面对一块苍古的太湖石,或者面对一段虬 ![]() ![]() ![]() 现在园林已经衰败,池⽔死去了,太湖石歪歪斜斜,草木们透出股山野味。因为缺少管理,园林里一切都在自生自灭。一部分山⽔衰败了,一部分草木们因为脫离了人,又重新逃归自然,被周围的土势地脉消化掉了。园林像一只闭住的眼睛,沉落或者沉思在大院深处。 刘亦冰很小年纪就知道这地方,从卧龙山大院出来,穿过区军大院北角门,顺一条道甬朝右边一拐,经过锅炉房、花房和一个废弃的哨棚,便可以潜⼊园林。走这条路,带有点非法的 ![]() 园林里有寥寥无几的扁柏、银杏,它们和别处的不同。别处的林木仿佛是寄生在别人的山坡上,而这里的每株树,都生长在它们自己的山坡上。叶片尖上带着绒⽑,绒⽑上匍匐着光。在这枝叶和那枝叶之间,似乎并无空间,而是分明地跃动着枝叶们的势头。草们一概叫不出名来,柔软得叫人替它担心, ![]() ![]() 很久之后她也明⽩了,她许多少女隐秘悬挂在这里,她曾经用自己的念头指导这些草木生长… 刘亦冰看见,季墨 ![]() “这得问令尊大人。有什么样的司令,就有什么样的队部。” “我问的是你。” “我想,大概因为你是女士,嗓音又好听,他们借故和你多说几句。唉,你应该说你是京北军委办公厅的谁谁,震他们一下。他们肯定相信,因为没人敢跟他们开这种玩笑。”刘亦冰抿嘴儿笑:“坏!”季墨 ![]() 季墨 ![]() 刘亦冰不语,只一个劲地看他。忽然恨道:“你和莎莎好,不告诉我!…” 季墨 ![]() “假如我和许尔強断掉,你能和莎莎断掉吗?” 季墨 ![]() “别紧张,开你个玩笑。”刘亦冰笑了。 “这玩笑开得太恐怖了。” “告诉你吧,我快结婚了,下个月就结掉算了!…我心里很 ![]() ![]() ![]() “你以前说过我什么,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说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你。咯咯咯…”刘亦冰悄笑。并且不管季墨 ![]() “我说你什么记得吗?” “说我是一个奢侈品,”刘亦冰想想,昂然补充道“很对!” 季墨 ![]() “ ![]() ![]() “冰儿,你把我弄到这来,好像只为弄双耳朵听你说话。”季墨 ![]() 季墨 ![]() ![]() ![]() ![]() ![]() “我偏要征求你的意见。” “唉,我早说过,小事上多征求别人意见,大事上一声不吭自己拿主意。这就是我的意见。⽑泽东打三大战役前有把握吗?没有。他怎么说的,‘赌一个新国中!’多伟大的直感,咱们都学着点。太复杂的事,就叫直感来选择。”季墨 ![]() 刘亦冰似觉意外,愣了一会才道:“反对我和他们家成亲,我这事把爸妈搞得庒抑死了。…哎,你不是说不问别人意见么,⼲吗问我爸的看法?” 季墨 ![]() “怎么呀?”季墨 ![]() 季墨 ![]() “你他妈的别 ![]() ![]() ![]() ![]() ![]() 季墨 ![]() ![]() ![]() ![]() 刘亦冰恨恨地捶着⾝边的草地,叫着:“你到底想说什么呀,绕啊绕的,我不懂。” 季墨 ![]() 刘亦冰看出他想走了,就等她发话让他走。假如她不发话,他不敢硬走。她说:“你知道莎莎和我一个宿舍吗?” “当然知道。” “那你和她谈恋爱,谈了那么久,⼲吗不告诉我?起码可以向我了解一些她的情况,让我帮你参谋参谋。我和莎莎是多年老友,吃住在一起,对她我可是 ![]() 季墨 ![]() “告诉你,她爱你。” “知道。” 刘亦冰被这句简单而自信的回答,气得愣了片刻:“那你爱她吗?” “她会是一个好 ![]() 刘亦冰惊道:“你们决定结婚啦?…” “是我的决定。还没问过她。” 刘亦冰呆呆地,不由得想那天夜里莎莎烦恼 ![]() ![]() “先送你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偏要在这儿坐一会,你走你的。别管我。” 季墨 ![]() ![]() “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对吗?” 季墨 ![]() “有件事我不知该怎么办,又不能问任何人,只好问你了。” “说吧。” “你知道的,我不是处女…我不想欺骗许尔強。我准备在婚前告诉他,我曾经和一个男人发生过一次 ![]() ![]() ![]() ![]() 话音刚落,季墨 ![]() 刘亦冰呆了好久,轻轻地点下头。 “我走啦?”季墨 ![]() 季墨 ![]() 25 他走到一座假山后头,站定在那儿,远远盯着刘亦冰。他看见她脸伏在膝头上哭泣,哭得双肩 ![]() ![]() ![]() ![]() 他独自在假山后头,思想许久,循来路回到办公室。他坐在没写完的材料前发呆,忽然门口有人走过,才急忙抓过笔继续往下写,直到下班,也并没有任何处长找他。 …当天夜里,刘亦冰与莎莎下了夜班回到宿舍,按照常规,她们聊一通才会睡。刘亦冰本不想告诉莎莎任何事,见她⼲枯且慵懒的样子,心內不忍,就把季墨 ![]() ![]() ![]() ![]() ![]() ![]() 莎莎生疑了,万般委屈地道:“结婚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他也该先告诉我啊,怎么能先跟别人说呢?…”刘亦冰只得装做没听见,端个盆子去盥洗室了。是呵,莎莎说的是,结婚这事连自己的未婚 ![]() ![]() 过了半个月,刘亦冰和许尔強结婚了,接着到天涯海角藌月旅游。待回到区军大院,就听说季墨 ![]() ![]() ![]() ![]() ![]() ![]() ![]() 门旁偎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护士,在刘亦冰⾝后猛然大叫一声“嗨”刘亦冰吓一跳,转脸气恨恨地看她。她并不认识她,而她竟敢这样放肆,现在的小年轻真疯。真敢! “你是冰姐吧?我叫凌凌,院务处让我搬这屋里来住。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开门呢。结婚好玩吧?带糖来没有?…”凌凌呱唧一甩臋,坐到刘亦冰 ![]() “放下,”刘亦冰跺⾜喊道“你给我听好,住这可以,但是第一:不许翻我东西;第二:别叫我冰姐。今后谁都不许这么叫我了。” 刘亦冰一直暗中关心季墨 ![]() 一天夜里,刘亦冰从梦中惊醒,左Rx房阵阵刺痛。她起来打开灯,对着镜子观看 ![]() ![]() ![]() 刘亦冰被确诊为啂腺癌,迅速送到海上进行手术治疗。癌肿并没有扩散,她被切除了一只左啂之后,不久就康复出院了。可是,在她自己和在旁人意识里,她终究是死过一次而没死透的人。她表面上看已经万念俱灰,心如枯井,往⽇那种骄野⾼傲之气尽去,一言一笑更加楚楚可人。她的⾐着也在夜一之间变得庄重素雅,益发衬托出脸上一副空灵容貌。她习惯于独处与沉默,经常是若有所失,或者若有所思的样儿。她比同龄女 ![]() ![]() ![]() ![]() 刘达更加疼爱这个不幸女儿。几次应当携夫人出席的场合,他没带吴主任,而是带上了女儿。刘亦冰在众多夫人中,行止有矩,言语不俗,很轻淡地就占了上风。 那几年过得很快。一滑,就过去了。 刘亦冰在那几年里养成一个习惯:每夜临睡前要独自出来散步。时间或长或短,有时散步散到快12点才回家。夜深人静,清风明月,林木为伴,孤影相随…她在大院內轻轻地走着,从远方的楼房那里嗅到⽩⽇里太 ![]() ![]() ![]() ![]() ![]() 回到家,如果刘达在,肯定没睡。刘亦冰就会推开⽗亲的门朝他笑一下,刘达抖抖手中的报纸或文件,也朝女儿微笑一下。刘亦冰关上门离去,两人这才会分别⼊睡。 大院的夜哨,最早知道刘司令的女儿有“夜游”的习惯。他们不敢惊动她,但是却不免窃窃议论,把她这个习惯暗暗传播开。 这天夜⾊如⽔,刘亦冰追循着一缕怪好听的草虫细鸣,走进了炮标小区。她散漫地踱着,正踱到好境界。心中块垒尽去,沿途空无一人,草木气息 ![]() ![]() 刘亦冰呆立片刻,才朝她走去,莎莎立刻歪倒她怀里,狠狠搂她一下,再放开,咻咻 ![]() “等墨 ![]() “我随便走走。你等他,怎么不在家等?看多晚了,还坐在这冷石头上。” 莎莎没说话。刘亦冰看着她隆起的部腹,怔怔地问:“几个月了?”莎莎呻昑道:“六个多月了。”刘亦冰急忙替她把大⾐裹好,扶她走到旁边杉树下,那儿有一只露天长椅,两人在长椅上坐下。莎莎似泣似笑地:“看我多傻,坐这么近,不知道边上有只椅子。” “感觉好点了吗?” 莎莎不做声,捉住刘亦冰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肚子上。刘亦冰触到莎莎腹中跳动,一阵一阵地,电流般涌及她全⾝,她抑制不住地发抖,双眼 ![]() 莎莎用带抱怨的欣慰口气说:“他表面上讲男儿女儿都好,心里可是想要一个女孩。” “为什么?” “他说他自己就是个男的,够够得了!不想再重复自己。” 刘亦冰沉默半晌道:“太晚啦,回家吧…” “不。家里空空 ![]() ![]() “季墨 ![]() 莎莎软软地指着前面花园中一排小楼,其中,有两幢楼还亮着幽幽的灯光。“我猜,他不是在宋部长家,就是在王顾问家。” “唉,他没告诉你到哪儿去的么?” 莎莎默认了。耽搁一会解释道:“我也不问的。要是他知道我在冷地里等他,他会发火。在这儿我能看见他回来的那条路,只要他一从那盏路灯下走过,我赶紧跑回家去…”莎莎強笑着“他从来不知道我出门等他。冰姐,有时我想呀,不结婚可能更好。像你现在这样,想上哪就上哪,夜里都不怕。我是不行了…唉,很多事,和我们以前想的不一样。” 莎莎对于季墨 ![]() ![]() ![]() ![]() ![]() ![]() ![]() 昨天晚上,季墨 ![]() ![]() ![]() 刘亦冰不噤惊叫:“疯啦,你们!”她万没想到,堂堂的季墨 ![]() ![]() 莎莎冷冷道:“我们和你不同,没人敢这么 ![]() 刘亦冰忽然意识到,她要再吃惊的话,莎莎就会恨她了,于是也赞同地:“是呵是呵,生活嘛。…” 季墨 ![]() ![]() ![]() 刘亦冰松口气:“墨 ![]() “昨晚坐到深夜没睡,写了份转业报告。他不⼲了。” 刘亦冰笑了:“这不可能。” 莎莎看她一眼:“还是你了解他。我以为他真不⼲了,可天亮后,他再看一遍报告,撕了。今天夜里,没告诉我,又提着公文包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我好害怕。为当一个小小的处长,就已经弄得人提心吊胆了,要是当上了呢?要是将来还谋着当部长呢?要是当上部长还不満⾜呢?…这几天他胃病又犯了,痛得⾝子 ![]() “我比你 ![]() ![]() 这时候,莎莎下意识地,做了一个让刘亦冰事后想起才寒透了心的动作: 她用力推了刘亦冰一把:“你快走吧。”显然是因为事急,她连冰姐二字也顾不上叫。刘亦冰后来想明⽩了:她內心深处——也许连她自己都不肯承认,不愿意刘亦冰和他见面。 季墨 ![]() 季墨 ![]() ![]() ![]() “太晚啦…”刘亦冰语意含混。 莎莎跟着邀请:“冰姐,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肯进么。我做点夜宵给你吃。” 刘亦冰这才明确地、快活地拒绝了:“等下次吧。我先走了。”他们没有留她,象征 ![]() ![]() 刘亦冰走出不远,又匆匆地回来,她样子似有点 ![]() 刘亦冰转⾝便走,步履匆匆。她感觉自己那番话说得很尽兴又很尽意,真是无比的痛快!别的不讲,光这几句话,她莎莎就一辈子也说不出来,她只能也只会苦苦地、提心吊胆地在夜地里傻等,还不敢给他知道。可自己哩?…这是她和莎莎的区别。越是关键时刻,这种质量方面的区别就越发显现出来。她要帮季墨 ![]() 刘亦冰将今夜的事一段段品味过来,且走且叹的。她发现,刚才自己和季墨 ![]() ![]() ![]() 刘亦冰今夜散步没散够,她又从小径开头处,重新散起步来。夜极深了,残星针尖般缀在空中,夜气氤氲托人 ![]() 26 蓦地,刘亦冰听到一缕薄薄的哭叫声,这声音搁在⽩天 ![]() 刘亦冰被那缕声音拽了过去,快挨近那扇窗跟前了,她猛然意识到:这是听窃!她匆匆退开几步,感觉上已跟听窃拉开了距离,就在那屏息听。 “你骗我…你老出去散步,她也老散步,你们在夜里头散什么鬼步!还说没见过面…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那双眼睛多毒呵,我比你了解她…她老子是区军司令,你不就看上这个吗…” 刘亦冰几乎晕倒,昏昏沉沉走开,⾝体一软,竟跌在地上。那声音断续着,有许多失落的句子。显然那失落掉的比听到的更凶狠——她感觉是这样。那声音只是莎莎一个人的,始终听不见季墨 ![]() ![]() 刘亦冰回到家时,看见楼下客厅亮着灯,略微醒过神来。她估计是⽗亲在等她,快天亮了。她临进楼前匆匆揩脸,耝耝收拾一下⾐容,然后沿过道走进小楼。路过客厅时,她依常规推开门朝里头笑笑——却看见不仅是⽗亲,⺟亲也在沙发上坐守着。她顿时笑不动了。 “月亮好么?”刘达抢在吴主任前面,朝女儿微笑着问。 刘亦冰感 ![]() ![]() ![]() 那两天,刘亦冰不知是怎么挨过来的,⽩天失神地工作,夜里脑子却炸开般地奋兴,只得偷服大把的定安。待挨过来了,已觉得⾝心被劈掉一大半了。 大约是第三天上午,刘亦冰正在科里值班,忽然有异感扑上心来,顺着那感觉朝窗外一望,竟看见莎莎从走廊上向她的屋子走来。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术钳,死死握在手里,心要跳出⾝外。莎莎在门口停住,楚楚动人地叫着:“冰姐哎…”刘亦冰被吓得——完全是吓得,手一松,那把铮亮的手术钳掉地上。“冰姐”莎莎常叫,但那声“哎”不常有。她真想把那声“哎”狠狠戳回她口里,并顺着口腔往她肚里戳。刘亦冰弯 ![]() ![]() “哦,是你。”刘亦冰注意到莎莎部腹,行动似乎更艰难了。 “冰姐,你病了么?” “没有。” “刚才我好一阵担心,你脸⾊不正常。”莎莎关切地细瞧一会。 “心里闷。有事?” “上次你说过的,雷尼替丁…是这个药名吧?” 天哪,她还敢来要药!刘亦冰颤声道:“是的,雷尼替丁胶囊。我答应过的。” “我想替墨 ![]() “你等着。”刘亦冰出门,到更⾐室自己的⾐柜前,打开锁,拿出两瓶药,讷讷地站立片刻,长叹一声。拿着它出来了。 莎莎接过来,喜悦地看药瓶盒上的外文封⽪,拿手摸抚着上面的精致商标。那一瞬间,刘亦冰也被她的喜悦神情触动。道:“我看过了,季墨 ![]() “太谢谢你了,冰姐!多少钱?”莎莎开始打开小坤包扣儿。 “什么钱?…噢,你说它。讲什么话呀!快拿去吧。” “不行啊,冰姐。你不收钱我们绝不能要,真的。”莎莎脸红红的。 刘亦冰在心里重复她刚才的话“我们绝不能…”微微笑着,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药目前没有公开出售,我不知道价格呀。” “你估计一下嘛。”莎莎恳求着。 “没法估计。它是区军首长的特权嘛。你怎么给特权定价?” “那…”莎莎掏钱了,似乎早有准备。她掏出两张崭新的票子“二十块够吗?” “我看够了!” 莎莎把钱放桌上,明显地松了口气。稍顷,又怕人看见,替刘亦冰拉开菗屉,将那两张钱塞进去。“还有个事,冰姐哎。” “说吧。” “你上次说的,总部有几个朋友,墨 ![]() “怎么啦,处长的事还没有落实,是吗?” 莎莎老实地连连点头:“拖住了。听说是僵在那儿,不知要僵多久。” 瞧她这么可怜,刘亦冰略觉解恨。扭开脸,想了好久,终于又是一叹。道:“这样吧,名字我不写了,因为你们直接找他们不好说话。我给他们挂电话,让他们找墨 ![]() “真的?”莎莎満面喜⾊。 刘亦冰怒道:“我说话算话。” 莎莎完全看不出刘亦冰在发火,她热乎乎地拽着刘亦冰胳膊:“冰姐,我不耽误你啦,我走啦。回家后,我就跟墨 ![]() “你还有什么事?”刘亦冰忍无可忍。 “你答应过的,到我们家来玩,老说老说老不来!到底什么时候来呀?” 刘亦冰呆呆地:“是的,我答应过…” “这个星期天就来!” “到时再看吧。” “说定喽!不管你来不来,反正我把你爱吃的菜准备好,你不进门我们就死等,情愿浪费了也不下筷子。噢,对了!我会叫墨 ![]() 刘亦冰给京北拨通了电话,找到她的同学,直率地说了季墨 ![]() ![]() ![]() 同学说:“这个忙不好帮,有风险,要动动脑筋。季墨 ![]() 刘亦冰疑惑着:“这一招行么,阁下不能再明确点吗?” “我说亦冰你怎么老也长不大呢!这个办法叫他知道喽,不乐死才怪。你细想想,我能给你们部门导领挂电话,推举谁谁当处长吗?成不成且不说,那做法本⾝就害了他也害了我。只要我们上头调令一下去,等于表明了他姓季的在我们上面的印象,这点非常重要。此外,情况如果真如他所说的:僵在那里了,那么这办法肯定会起大作用。如果情况不是他说的那样——你我凭什么相信他的话都是真话?——那么这办法就只是正常的工作方式了。明⽩了吧?季墨 ![]() ![]() 刘亦冰钦佩极了,脫口道:“你是说,能不能使他当处长,要看他讲的情况是否属实?” 同学含义丰富地笑了一声,接着和她聊起其他消息,不屑于就已经办完的事再跟她认真了。只在最后告别时,同学強调一下:“不管结果如何,反正你的忙我已经帮了。” “我明⽩。我欠你一份情。” 刘亦冰接着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那位朋友更加⼲脆些:“别客气, ![]() ![]() ![]() 星期天到了,刘亦冰没准备去季墨 ![]() ![]() 一个月后,刘亦冰听说季墨 ![]() ![]() ![]() ![]() ![]() ![]() 刘亦冰预感到,从此以后,这位同学和季墨 ![]() 又过了一个星期天,刘亦冰再也难以克制这种被弃的感觉,突然冲动起来,想见到季墨 ![]() ![]() “季处长,猜一猜我是谁?” “冰儿,别挖苦我…”季墨 ![]() ![]() 这声冰儿叫得刘亦冰 ![]() ![]() ![]() 快下班时,刘亦冰看见莎莎头发有些零 ![]() ![]() ![]() ![]() 刘亦冰僵立着。莎莎一手捂着大大的部腹,一手指定刘亦冰脸,正 ![]() 那几天很热,刘亦冰只穿丝质衬⾐,戴着啂罩。刚才她用力躲闪时,左 ![]() ![]() ![]() ![]() ![]() ![]() 刘亦冰看清自己的模样后,恍如电殛,⾝子猛抖——几乎抖断掉,惨叫着昏倒在地。 刘亦冰被人们抬进救急室,稍顷,她醒来,抓起一把大号针管就往外扑。众人跟在后头撵,到大厅处才合力拽住她。她跺⾜哭骂,完全失神了。昏昏沉沉中,她看见季墨 ![]() ![]() 季墨 ![]() ![]() ![]() ![]() ![]() 季墨 ![]() ![]() ![]() ![]() ![]() ![]() ![]() 刘亦冰的一生已经在那座门厅里碎裂掉了。之后,她又变成缕缕残骸吊在众人口⾆上。 在区军大院,刘亦冰原本引人注目。但是,知道她患过啂腺癌的人并不多,更绝少人知道她切除了一只左啂,安装上一只假Rx房。机关⼲部们经此事才看出,刘达女儿那么漂亮的⾝材,起凸的啂峰——竟是假的!他们之间好多人以前连造啂术都没听说过,这桩异闻,在他们那里比莎莎的作恶更可吃惊更可回味,也更容易流言不衰。事儿越过区军大院⾼墙,渐渐渗⼊队部。到了下头,竟变质成:刘司令女儿和一个部长 ![]() 而莎莎早已被人们忘记,传播媒介连她的名字也搞丢了,却只顾将她提拔为部长夫人。 这里,仅有“刘司令女儿”是事实,其他已都是讹传。且是由善良而昏昧的人群,真诚地讹传着。因丑闻牵涉到令人敬畏的刘达,底下⼲部还舍不得说,非碰到信得过的人,才使⾆尖儿递去这个机密——在递的同时,也意味着彼此信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亦冰除了上班,就⾜不出户。因她在路上走着,所有 ![]() ![]() 偶尔在深夜,她也会恢复成旧⽇的自己,灵灵动动感情丰富的自己。她拿痛苦一寸寸把自己垫⾼了,俯览着季墨 ![]() ![]() 季墨 ![]() ![]() ![]() 刘亦冰脸上毫无表情,默然片刻,说:“我只想叫你知道,你欠我一条命。” 季墨 ![]() “这就⾜够了。”她越过他,兀自走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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