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小说网为大家提供醉太平全集最新章节 |
![]() |
|
艾叶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醉太平 作者:朱苏进 | 书号:44452 时间:2017/11/26 字数:65062 |
上一章 第四章 大院儿,人团儿 下一章 ( → ) | |
27 区军政委韩世勇,朝下头注视片刻,蓦地仰首开怀,嗬嗬大笑起来。其气势如⻩钟大吕,⾝躯如巨树般哗哗摇晃,笑声驾驭着全场,几乎抓起全场冲天而上…于是,所有人霎时都抛弃了沉稳劲儿,解放面部表情,再无丝毫噤锢,纷纷追随他 ![]() 据说韩世勇40岁那年,被错误关押中,于数夜间⽩了头,放出来后竟然添了个昂首大笑的习惯,动不动就大笑一阵,和谁说话都是乐呵呵地。如今他渐奔老境去了,端地是头上鹤发如银,目中神采奕奕,凡笑便往大处笑,整个人笑得透透地,脸庞上红光⽩光 ![]() ![]() 夏⾕最早见韩政委时,人还在队部。那天晚上,他在师 ![]() ![]() ![]() ![]() ![]() ![]() ![]() ![]() ![]() ![]() 只在这次——季部长让他坐到办公桌对面沙发上,征询意见似的说:“小夏,韩政委要亲自带一个工作组下去搞调查研究,要我部出一个人。我看你去吧。学习锻炼嘛。一个很好的机会。你的意见呢?…”季部长说话可真有特点:他偏偏把一件 ![]() ![]() ![]() 至今⽇中午12时为止,夏⾕在韩政委率领的工作组整整呆了28天,跑了东南三省两市,调查了两个集团军,三个步兵师一个装甲师,外加一个省区军,团以下的单位不计。夏⾕从来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过这么多的地方,见过这么多排着队前来的各级导领,往常想见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位,都得等好几天,还不一定见得着。工作组这种“跑”法,令他觉得大气磅礴,跑得痛快淋漓,每⽇⾼质⾼效。就像你一步从这座山尖上迈到那座山尖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半个欧洲那么大的地面及军营踏勘了一遍。跟着韩政委“跑”夏⾕才知道国中何其大区军何其大!跟着韩政委做事——无论做什么事,夏⾕都平添三分巨人的感觉。所做的任何事也就统统不是些许小事,都具备了相当的规格和级别。 28天跑下来,夏⾕再看韩政委,已没有往⽇那种神圣感,也不知是他韩政委降下来了,还是自己升上去了,反正两人挨近了好多,连玩笑都敢跟他开,连笑也敢笑在韩政委前头了,居然还敢笑得比政委响些了。夏⾕对韩政委这样一方诸侯似的大区军最⾼导领人——假如搁在舂秋战国还不得是齐桓公楚庄王一类的霸主么,偷偷地产生了同事般感情,很舒服地将自己当做韩政委的一部分,很习惯地以韩政委的目光、思维去看待外界。连自己的笑,也向韩政委的笑靠拢,有点像韩政委的笑了。 最初几⽇,夏⾕把韩政委独具特⾊的笑,认作是一种“威”虎笑不就是虎啸么?韩政委笑颜一展,三分笑而七分威,听到他的笑声心头便有些凛然,觉得那笑声比咆哮还威风。后因韩政委跟他亲切接触过几次,他渐渐看出韩的笑,其实是一种语言,一种广阔多意的、能够以一当十的语言。比如队部 导领向他汇报某事,而这事他又不能明确表态,于是就嗬嗬大笑一阵,笑罢便转⼊另一话题;再比如听到某个棘手的问题,他內心很愤慨,又不能够予之杀伐决断,他因气恨也会嗬嗬大笑一阵;还比如他不同意此事,又不想当即回绝,这时他也以嗬嗬大笑绕过去;那次视察陆军339师战史馆,在无数战争年代的照片中,竟有一幅韩世勇当排长时的现场照:他扛着缴获来的卡宾 ![]() ![]() ![]() 一⽇中午,夏⾕为了某件急事,贸然进⼊韩政委卧室,亲眼看见了韩世勇睡态:他仰卧在 ![]() ![]() ![]() 韩世勇快70岁的人了吧,但于半梦半醒之间,仍然不愧是一个孩童。因为,只有孩童,才能同时拥有这么多意境。 韩世勇踩着厚重无比的步子,朝自己的奔驰280座车走去,秘书已经拉开车门,侧立一旁。今⽇,工作组将长驱500公里路,返回区军所在地。韩世勇一只脚已经踏上车门了,就在那种姿态里沉思了片刻,然后把脚菗回来,朝工作组其他人员乘坐的面包车走来。宋部长、吴副部长、于副秘书长、石科长…纷纷将头从车窗伸出来,目视着他,不知他将有什么指示。韩世勇走到距面包车几米处,打了个手势,意即:不必下车。随即泛泛地朝面包车挥挥手,叫道:“你们都好好坐着吧,我只有一句话。长途行车,最适合做什么?你说。”他指定宋副部长。 宋副部长不自然地笑道:“打个瞌睡呗。”韩世勇哼一声,又指定吴副部长:“你?” “看看风景,养精蓄锐,…”韩世勇又哼一声:“也是觉睡。你呐?”他越过于副秘书长和其他人,径直指定坐在车尾部的石贤汝科长。 石贤汝平静地道:“长途行车,最适合于思考问题。” “都听见啦?”韩世勇笑嗬嗬地望他们。“我也是这么个习惯。车一动,脑子就停不下来。所以,我要求你们,在下车之前,一人给我拿出一个思想来!问题——就是昨天小结会上我说过那几条,你们立独思考,彼此别商量。也许在路上我就朝你们要方案了。”韩世勇说罢,众人齐声应是。他点点头,回坐车上去了。 面包车开动起来,缓缓驶出集团军营院大门,与前面的奔驰车保持一段距离。车內人在宋副部长率领下,纷纷弓起 ![]() 宋副部长岁数比石贤汝大得多,但他一口一个“老石老石”从工作组组成那⽇起就是这么叫,听起来像“老师老师”夏⾕担心地望⾝边的石贤汝。因夏⾕在工作组內职级低且年轻,所以每逢乘车,他都自觉地坐到最后一排座上。石贤汝虽然够朝前坐的资格了,但是他似乎喜 ![]() 在宋副部长那声“老石啊”刚刚出口时,石贤汝已将上⾝长长地凑前去,接听指示。待他最后那声“材料啊”落地,石贤汝立刻检讨道:“部长哎!方才那话一脫口,我、我就后悔了,想改也改不回来。我、我们累了快一个月,何必再给自己加码?不管什么工作,回去再⼲嘛!而且,方才那话脫口之后我也反应过来了:你们几位部长,其实都知道韩政委是什么意思,想掏我们什么话,你们故意不说。就我,我傻呵呵地不知道首长意思,才老老实实说了。”他说话有点儿口吃,经常是在“我”字上口吃。每当说到那个字眼,他都像要吐出个隐私那样困难。为了避免口吃,他竭力说慢点,因此他说话时就如同有万语千言闷在肚里,眉眼口鼻甚至手脚都在用劲,加之语言精彩,所以不光叫人听着可心,看上去也十分动人。 宋副部长扑哧一笑:“没那么严重。你反应太快了。” “但是方才我又一想:既然韩政委主意已定,我们说不说还不都是一样么?他是事先知道了答案才问我们问题的。要是大家都不说,韩政委肯定自己说,没准还带上点火气说。而该我们⼲的事,还是一项也逃不掉。所以部长哎,我、我冤枉。我只有没命地希望你——快点当上大区军政委,我们跟着你过好⽇子。” 宋副部长笑骂:“见你的鬼!不管什么玩笑,到你嘴里就是一篇社论了。咱们这车里,将来果真有人当上了大区军政委的话,我看不是别人,就是你!” 石贤汝诚恳地:“嗨…部长说我、我心坎上了。我我、我也正是这样想的。”众人哈哈大笑。石贤汝很満意地看着大家笑,将⾝体舒舒服服收回座位里,退出场战了。 夏⾕凑在石贤汝耳边道:“老石,我有句话老想问问你,一直没敢问。” 石贤汝眨着眼:“你问。” “如果话不对,你可别生气。” 石贤汝眨眼笑:“那肯定是句不对的话了。不过,你只管问,我、我老石要是爱生气,15年前就气死了。如今不还是健在么。” “工作组里有人说你是韩政委的心腹,韩政委每次下队部都指名带你,重要的文件材料也指名叫你搞。这次,本来是秦副司令员带你去打演习的。碰上韩政委有动作,又叫你跟他了。外界看来,好像你被两个首长争来争去。对不对?”夏⾕紧张地看他。 “你说呐?” “照我看,反正韩政委 ![]() “唔,我、我也 ![]() 夏⾕顿时无可奈何,想想又不甘心,亲切地诡笑着:“老石,你说话真有魅力。” “我、我知道你意思。我说话爱结巴。” “我不是那意思…” “是不是那意思都不要紧。告诉你吧,我、我彻底想过这个问题,结论是:石贤汝此人结巴,但他比很多伶牙俐齿的人会说话。”石贤汝笑眯眯望着夏⾕,竟使夏⾕愧得无地自容,拼命点头,以示深信不疑。石贤汝仍然紧追不舍“小夏呀,你还没说你的意思呐,叫我给打断了。你继续说。” 夏⾕道:“老石啊,你说话有个口头禅,喜 ![]() 石贤汝凝视夏⾕,摇头摇:“没想到你 ![]() 夏⾕望去,宋副部长摇摇晃晃地呈瞌睡状,吴副部长双眼直直地 ![]() 上午10时左右,车队驰上312号国道,路面平直宽阔,夏⾕只觉得⾝下一轻,面包车已如扁舟顺流滑行,轻妙无比。就在那一刻,夏⾕心儿被车势腾空一举,跳出了一个思想。没等这个思想化开来,就又跳出一个思想…一串串思想如炒⾖般倾巢而出,夏⾕把它们按住喽,排好队,组成了向韩政委汇报的方案。稍顷,腹稿已就。夏⾕口中默默念动一番,顿觉得 ![]() ![]() 夏⾕看看车內其他人。宋副部长等人还在旧有状态里沉思不已,那模样令夏⾕疑心,他们是不是睡着了?他探头从侧面看他们脸部表情,看见宋副部长口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看来思考对于他是种享受,口里含块糖似的含着一个个念头;吴副部长则小心翼翼地用指头贴在腿大上默写着什么,思考对于他,便像夜兵偷袭了;而副秘书长的牙骨儿正在有力地挫动正在咀嚼不止,虽然不出声儿但夏⾕感觉到声声硌耳,思考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力气活。…不管怎样,他们显然都已思考到各自的巅峰境界,心神儿都已化透,整个人都成为一堆思想或是方案戳在座位上。夏⾕霎时不自信了,疑心自己太嫰。要不怎能这么快就自我満⾜了?再扭头看石贤汝,便碰到他似乎是一直注意自己的目光。石贤汝微微一笑:“考虑好啦?” “没有没有。”夏⾕说着,揪着自己心儿一抖,将那些挂在、叼在、扒在、攀援在自己心上的各种思想统统抖掉,心儿因过度轻松而痛地一缩。他将自己倒空,再重新思考。这时,他有了些庆幸,又有了些后怕。他得先固定住自己,再战战兢兢进⼊思考。 28 前头的奔驰轿车轻轻一声鸣笛,朝一条岔路驶去,面包车随之跟上。宋副部长从前座转过二分之一个头,朝后面发话:“里面是什么地方?” 石贤汝将⾝体长长地 ![]() “计划来这吗?” “没有计划。” “哦…”宋副部长 ![]() ![]() 奔驰车进⼊一座可怜的营门,驶上一块小 ![]() ![]() ![]() ![]() ![]() ![]() 韩世勇下车,在原地略站了站。前面平房里早已冲出一个上尉,军帽是匆匆戴上的,神情却是面临敌情一般紧张,跑到韩世勇跟前,闪眼看一下中将军衔,唬得咔地敬礼,用全部冲动进出一声:“报告!”接着竟说不出话。韩世勇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他才定下神,喊出一连串报告词“报告首长,坦克旅器材库全体同志正在点验装备。主任胡天民报告完毕,请首长指示。” “你是这儿的导领?那个小李到哪去啦?” “报告首长,老主任李兴已调旅部任副参谋长。我是刚刚上任的。” “哦嗬,祝贺你喽。我们几个人,都是区军的,顺道弯到你这来看一看,马上就走。你不要报告旅里,省得他们跑来;也不要打 ![]() 胡上尉呆呆地,蓦然道:“报告首长,我们有沙田西瓜,个顶个的好瓜,都泡在井里呢。那口井上百年啦,⽔质又凉又甜。沙田瓜浸里头比冰箱好吃一万倍!” 韩世勇扑哧笑了:“那么,就吃你两个瓜吧。” “是,首长。”上尉 ![]() 夏⾕幽幽地道:“是呵,又凉又甜。叫人想起我当年了。” “喔,你当年有这么纯朴吗?” “我在一个山沟沟里头呆了八年,没见过大校以上的官。你想能不纯朴么?” “以你今天的模样看——不像。” 韩世勇向前面短松岗望望,回头朝工作组挥挥手,两眼已如两口冷冷的井,低喝道:“我走走。”兀自朝山岗上走去。 那山岗不⾼,土⾊也不甚分明,石块半立半卧的,瞧着 ![]() ![]() ![]() ![]() 韩世勇踩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小径,东看看西看看,时而朝草丛里踢上一脚,时而停定默想。⽩衬⾐背上有一块已汗透,银发在 ![]() “别去!”石贤汝在旁低声道。 “为什么?”夏⾕看见了石贤汝的严肃神情。 “你让他一个人走走吧。为了到这里来,今天我们多绕了几十里路。” “到底是为什么呀?”夏⾕挨近石贤汝,劲使看他。 石贤汝合掌点火,叼上一支烟。那烟卷在他嘴上一翘一翘地,道:“好吧,我、我告诉你。但是你听了后,绝不能 ![]() ![]() “当然!”夏⾕却不解:不能 ![]() ![]() 石贤汝眼儿瞟上蓝天,似凝神运气,牙骨儿一紧,从脑中极深远处拈来个文件,一字字复述道:“1948年4月22⽇,韩世勇率四野十纵五团两个连,在短松岗一带执行阻击任务。敌31军坦克营并一个团,大约两千人,经短松岗赴宁远镇驰援。纵队首长要求韩世勇不惜代价抗击四小时,之后就算胜利。韩的两个连,在此地苦战一个半小时,阵地就被敌突破。之后, ![]() ![]() ![]() 夏⾕惊愕着,一时也忘了掩饰惊愕,怔怔地说不出话。 宋副部长走过来:“谈什么哪?” 石贤汝笑道:“随便聊聊,夏⾕在给我吹他当年谈恋爱的事,有一大帮姑娘追求他。” “年轻呵,”宋副部长兴致盎然,催促着“往下说啊,我要亲自审查一下小夏恋爱史。” 夏⾕吭哧吭哧地:“我、我是谈过一个对象,没成。被她踢了。后、后来…行啦部长,您就别 ![]() 宋副部长呵呵大笑,笑罢朝石贤汝跟前凑凑,小声问:“老石,注意到没有,政委好像有点心事?”石贤汝赶紧朝山上望望:“噢,可能,很可能。”宋副部长探究着:“你看政委在想什么呢?”石贤汝头摇:“拿不准。会不会是某某军班子的问题?”宋副部长颔首道:“我正是这么考虑的。你们聊吧,我去跟政委谈谈。可能他正需要我。” 石贤汝看着宋副部长朝山岗上走去,似乎自语道:“短松岗战斗,好多二级部长至今也不知道,战史上也没提过。”言罢看夏⾕一眼。 夏⾕发誓般道:“你的话烂在我心里了,绝不会说出去的。”他很为石贤汝的信任而感动,竟将那么要害的史料告诉自己,使得自己对韩政委的认识大大深⼊了一层。但是他也惶恐着:不明⽩自己何以值得石贤汝如此信任?又如何配得上他的信任?再如何报答他的信任呢?石贤汝说:“你也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知道就是。韩几年前来过一次,那是他刚刚当政委的时候。再早,‘文⾰’动 ![]() ![]() ![]() 夏⾕远远望去,韩世勇仍然临风伫立,那模样使他扑扑动心。他看呀看呀老也看不够,一颗心也偎在那岗子上了。1948年4月22⽇是一个钉子,将堂堂韩世勇钉在这。而自己再怎么看也是几十年之后的眼光,要真能看懂才怪。短松岗普普通通的,天晓得竟是块圣地,埋着127个烈士,却没有什么人知道这是一块圣地。要是当年这儿打的是一场胜仗,这儿要不弄成个烈士陵园才怪…他把自己酸楚感受跟石贤汝说说,石贤汝点头道:“我就晓得你别有感触。说得对呀,败了,连个碑都没有,胜了,这儿就是圣地。” “韩政委会不会又要⾼升?往京北调?” 石贤汝不语,表情含蓄。 夏⾕看见,宋副部长爬到山半 ![]() 老榆树下头,已搭开了几张行军桌,沙田西瓜被斩头去尾,切成一片片。每片都已是最好的瓤儿,无籽,鲜红,⽔晶晶的,摆在几只大茶盘上。远远望去,可看出瓜上空飘着蒙蒙的冷气。上尉朝这跑来,竟忘了戴军帽,因奋兴而跑得像只兔。近了,才骤然意识到什么,放慢了步子,一步比一步更持重地走来。立正敬礼。“报告,都准备好了。” 宋副部长抢先说道:“小鬼,你去请一下首长。你是主人么。” 上尉便朝韩世勇跑去,在山脚那儿 ![]() 韩世勇居首,众人围着行军桌坐下,目光顿时被瓜儿映得雪亮,面前凉甜扑鼻。韩世勇双手捧起一块瓜,朝上尉拱一拱,⾼叫着:“韩某多谢喽!”劈头一口咬下去。上尉 ![]() ![]() ![]() 韩世勇吃了大半块,就放下不吃了,怎么劝进,他也只头摇说:“我够了。你们吃你们的。”但是他不吃,别人吃起来就不大自然了。不吃又可惜,只好象征 ![]() ![]() ![]() ![]() 石贤汝端着瓜儿走到韩世勇⾝边,用三分恳求七分命令的口吻道:“政委,你再吃几块。无论如何也得尝一尝。”韩世勇正在看那株老树,扭头盯石贤汝一眼,再看看其他人们,道:“好吧,再来一块!”他拿过一块瓜,随便咬了一口,品尝着,旋即眉开眼笑,很快把它吃尽,然后又主动拿过一块。边吃边说:“小石啊,你要是把这棵老榆树看懂喽,你的文章会大进一步。你给我好好看看它,用心看。” “是。”石贤汝就端着盘子,站在那儿观看起老榆树了。 这株老树大约有二三百年了,树冠庞庞然如一座临空的山包,将漫天 ![]() ![]() ![]() 石贤汝道:“首长,看出点意思来了,想请您指正。” “说说看。” “八个字:若正若斜,若斜若正!”说罢,石贤汝先被自己的话感动了,那八个字暗蔵多么深刻的政治智慧啊。 韩世勇听了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兀自仰首呵呵大笑。他以大笑代替了评价,竟也是一种若是若非的意思。但笑,却笑得无限 ![]() 夏⾕却在边上冷眼相看,连韩世勇带石贤汝、连老榆树带喜鹊窝统统看在眼里,他刚才被石贤汝指挥着又是磨刀又是切瓜,虽然心甘情愿,但没想到石贤汝端起瓜后喊也没喊自己,独自就奔韩世勇去了,这岂不是撂下自己——又端着自己的一部分上贡去的吗?又见这边宋副部长等人,都讪讪地围坐在瓜案边上闲聊,耗时间。那儿虽只他们两人,那儿却叫这儿全体人们魂牵神绕;这儿拥着大堆的人,这儿人却有点失神落魄… 夏⾕恨恨地谴责自己和这儿人的心态:“失态!”由于谴责得狠,心里也就通达得快。之后,抢在众人头里表现得平静如初了。他孤独但很纯净地微笑着,致使那脸儿 ![]() 再出发时,韩世勇叫宋副部长上他的轿车。宋副部长跑过来紧张地到处找:“我的⽪包呢?”夏⾕赶忙把他的大⽪包翻出来递给他,严肃地调侃道:“部长您现在是区军首长待遇了,起码应该先丢包烟下来,再抛弃我们吧。”宋副部长叹道:“小夏你不懂,首长车不好坐。在这儿我们大家能随便聊天,什么丑话耝话都敢说,在那车里行么?”夏⾕点头附和道:“恐怕不行。”心想你在这也没说过什么丑话耝话呀!“你在那边多保重,我们大家怀念你哪。”宋副部长向面包车里人摆摆手,迅速去了。 面包车前头空了个位置,而且是个好位置。吴副部长叫石贤汝到前头来坐。石贤汝头摇道:“万一宋部长又回来呢?还是先空那吧,不急。” 车队开出去半个多小时的样子,前头的奔驰靠边停下了。宋副部长从轿车里出来,仍然拎着大⽪包,回到面包车上。从他脸上瞧不出尴尬,笑呵呵道:“我说请我⼲什么呢,原来是汇报。轮流上阵。老吴该你啦。” 夏⾕又翻出吴副部长的⽪包递过去,吴副部长道:“我不需要它。”他空着手儿, ![]() 在往大区军的路上,奔驰车且走且停,面包车里的人,挨个去政委车里汇报。其顺序耝看是政委随意请去的,实际上已大致按照职务⾼低。职务一般⾼的,则资历老些的又靠前。汇报的时间长短不定,石贤汝在政委车里呆得最久,回来时表情如故,谁也看不出名堂来。夏⾕料到自己肯定是最后一个,而肚里的方案却还是七零八落。顺序越挨近他,他越是惶恐。这时,石贤汝凑到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多话。” 夏⾕顿觉豁然。立刻想到,这淡淡一句叮咛,却是汇报的要津!心里一定,紧接着,原本枯寡的 ![]() ![]() ![]() 夏⾕钻进奔驰轿车小客厅似的车厢里,甜滋滋的冷气浸润着他。韩世勇朝他点头,示意他坐到⾝边座儿来,然后就垂眉闭目,小酣着或者沉思着,久久不语。夏⾕看出韩世勇累了,也就不惊扰他,在旁边静静等候。此刻,他与万众瞩目的赫赫将军只在咫尺间,且能在无觉察中细细地看他。原先隔一段距离时他只能看到韩的光彩与威仪,现在靠得这么近,便看出了丝丝老态镂在他脸上,呼昅中有一股令他不适的气味,⽩发⾊泽暗淡,额间有刀痕,和皱纹混在一块…夏⾕猛然地同情这个将军了,堂堂大区军政委实在不好当呵。近一个月来,他每⽇只能休息几小时,要看那么多文件,见那么多人,无休无止的会议。对每一份文件要写下不同批语,对每一个人,要说不同的话。他每天要说那么多的话,从无一句妙语,也从无一句耝话,每句都是实实在在的,有点像圣经的语言风格,无论大人孩子,一听就懂。他好像故意把自己语言中光彩处统统掐掉了,故意砍去一切奇巧而只取朴拙,以求语句最大程度地平实、易懂、好记,就像掐掉枝蔓的树⼲儿那般醒目,光剩下重点与核心。那些说起话来伶牙俐齿、妙语不绝的家伙,在他看来恰恰是不可靠的。而那些沉默寡言、说话因紧张而词不达意的部属,往往能天然地使他信任。他每天不光说,在说的时候他也是自己语言的听众,他必须意识到自己的话产生的种种作用,要警惕自己的话哪些被执行了,哪些被人遗忘了,哪些被歪曲了。他不光说,更多地要听别人说,几乎从早到晚他⾝边都簇拥着各级导领,不断地跟他说这说那。在所有的话里头,只有一部分是真有价值的,其余都属于可有可无。但他兼收并蓄,面不改⾊。他已习惯于听废话、假话、空话、重复的话和别有用心的话…他耐着 ![]() ![]() 韩世勇睁眼了。夏⾕振奋精神,就待他开口,便把自己倒给他。 “停车。”韩世勇朝驾驶员低声道。然后转脸对夏⾕说“叫石贤汝来。” 夏⾕惊疑片刻,才意识到没有自己事了。他连忙打开车门下车,朝面包车奔来。石贤汝已下了面包车,在车门外 ![]() 夏⾕努力笑着:“政委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叫石贤汝来!” 石贤汝朝奔驰走去,步履从容不迫。钻进奔驰后,车队继续向区军所在地进发。在剩下的几小时路程中,石贤汝一直坐在政委的奔驰里,再没有回来。 面包车里一直闷闷的,众人都在打瞌睡。夏⾕有些同情车里的副部长们,他们在韩世勇心目中的地位,似乎不及区军小报的一个科长石贤汝。他们心里也许正不好受,也许习惯了许多不好受的东西因而不再感到不好受了,也许只是自己多愁善感反替人家酸楚不已…不管怎么说吧,石贤汝这家伙就是了不起! 这么了不起的人居然还只是个科长,而这些看上去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却都⼲上部一级的导领啦。那么,究竟是谁了不起呢? 29 当天晚上,夏⾕给季墨 ![]() 季墨 ![]() 在季墨 ![]() ![]() ![]() 夏⾕很失落,他真正想去的地方是部长家。在家庭气氛中谈话,说着说着就会染上点亲情,随意笑语,不大设防,上下之间由于近乎了便渐渐情如手⾜了。再加上自己给部长带上来的几斤龙井新茶,肯定当场泡上两杯,品茗畅谈。他调区军两年了,还从没去过部长家… 夏⾕在屋里坐了⾜有20分钟才出门。估计着:加上自己走到办公楼所需的时间,部长应已在他办公室里等候自己20分钟以上了。这个⽩等,是夏⾕奉还他的。 隔很远,夏⾕抬头望一眼部长办公室里的窗户,那里面的灯光和别处办公室不一样。别处办公室的灯光很硬很亮,部长办公室的灯光很软很柔,里头宛如卧了一只⽔汪汪的月亮。大约别的⼲部习惯于用电不要钱,有事没事也把所有的灯全开着,以为越亮越好。而部长才知道什么叫暗中独醒,什么叫静夜幽思,不会叫光扎着自己,只让光们裹着自己。并且从光中捉出一缕,按到面前文稿上。夏⾕引颈瞧三楼那扇窗片刻,瞧出一派玄 ![]() 一楼是⽔磨石地面。二楼是锃亮的木地板。三楼除了木地板外,还有一层塑胶地毯。感觉也是这样,越朝上走,人越轻盈。夏⾕沿着地毯走到尽头,敲敲部长门,待想起来喊“报告”已经晚了。看来跟韩政委个把月,把老习惯都弄丢了。 “是小夏吧?快请进来。” 季墨 ![]() 夏⾕矜持地笑着,斜眼朝办公桌上看看,没堆什么公务嘛。他吱一声拉开大⽪包,摸出三包茶叶,双手递上:“部长,这是你的老战友,省区军⻩副司令送你的,说是一级龙井。”季墨 ![]() ![]() 季墨 ![]() ![]() 夏⾕又从⽪包里摸出一包精美茶叶,约有二斤,忸怩着:“这是我的老队部送我的,‘明前’龙井!你留下尝尝。” 季墨 ![]() 夏⾕见季墨 ![]() ![]() 季墨 ![]() ![]() 夏⾕奋兴地起⾝:“早就想和您聊聊啦。部长坐,我来泡。”说着就要动手。 季墨 ![]() 季墨 ![]() ![]() 季墨 ![]() ![]() ![]() 夏⾕立刻也跟着 ![]() ![]() ![]() ![]() 一是:韩政委在和夏⾕散步时谈到“你们季部长好读书啊,听说二十四史已经通读了十七八史。另外,杂七杂八的书也看了不少,有没有这事啊?我们区军有一个书状元,就是他喽。另有一个笔状元,我看要算石贤汝,文章不错…” 季墨 ![]() ![]() ![]() ![]() ![]() 季墨 ![]() 季墨 ![]() 另一次与季墨 ![]() ![]() ![]() ![]() ![]() …汇报到后来,已近乎促膝谈心,气氛暖融融的。季墨 ![]() ![]() “不错,你此行收获不小,我听了也很有启发。过两天,估计韩政委会召集各部导领开会,你让我预先有了个准备,凡事对得上号了。”季墨 ![]() 夏⾕意识到,这声“好茶哟”是个暗示,自己该告辞了。便站起来:“部长,不早啦…” 季墨 ![]() 夏⾕大为感动。他原以为在热热闹闹的机关大院里,只有自己这样既无 ![]() “部长,嘿嘿嘿…此行嘛,⾜够我消化一阵的。闷在下头队部时,我⼲上小半辈子也学不到这么多东西。有时候哇,我甚至觉得,在下头⼲个团长师长的,也不一定有在上头当参谋⼲事视野开阔。到底位置⾼低不同啊。”夏⾕感慨头摇,不急着说,先取杯啜茶。 “韩世勇给你什么印象?”季墨 ![]() “他有凝聚力。谨慎。说话毫无光彩但滴⽔不漏。善于倾听。深明权力艺术。下头人对他又敬又畏。工作组人对他五体投地。我觉得,他在区军恐怕比刘司令更有…”夏⾕不敢说了,但是季墨 ![]() ![]() 季墨 ![]() ![]() ![]() 夏⾕奋兴道:“部长,你真深刻。” “那是因为我也糊涂过嘛。咱们好多精力,都用在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上头了,动不动就喜 ![]() ![]() ![]() “韩世勇啊,”夏⾕直呼其名,一旦这么叫开口了,胆子陡然变大。“一天最多只睡四个小时,中午一小时,夜里三小时,其余时间除了吃饭,都投到工作里。比我们年轻人精力都旺盛。他每天吃得也少,小半碗面条,一壶老酒,桌上菜也完全和我们桌上的一样。而且,凡是对虾海参一类的大荤,他还 ![]() 季墨 ![]() “韩世勇的笑,是一门大功夫…我可是佩服死了。” “10年前吧,我傻乎乎地说过一句,那笑是仿周总理的。乖乖,差点出 ![]() ![]() “嘿嘿部长,方才我心里还想到他呢。他呀,怎么说,那个那个…”夏⾕苦苦捕捉一个贴切的词。面部表情都拧到一块了,那词仍没想出来。 季墨 ![]() “就是就是,大巧如拙。凡事,他一捏一个准儿!”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我?” “没有。” “始终没有?” “始终没有。” 季墨 ![]() 夏⾕听出,那声“老朋友”里,更多的已是“老对头”的意思。 “你坐。我去放松一下。”季墨 ![]() 夏⾕望着他的背影。心想,关键时刻上厕所那也许是部长独自思考一下的方式吧。 季墨 ![]() 韩政委此行,一是为了调查队部师以上⼲部状况;二是避开总部⻩某的工作组,他不在场,比在场更有作用;三是什么呢?…有何深意?不解。 是谁告诉韩政委我在读二十四史?肯定是石贤汝…我不是书呆子。至今我只看了半部《史记》,而石有意夸张事态,用心何在?让导领以为我雄心大得不得了!我要谨慎,视若无睹。找个机会跟首长解释一下…石也不是笔状元,他写的材料属于天才模拟。 省区军宁子岗竟然跟政委谈了两次共6小时。难道宁要调来当副主任了?那么陈部长往哪里放?有宁无他。还有吴、李、宋如何安置?…估计,下半年区军必有一次大动 ![]() … 字句虽然个个倒立着的,而且笔画潦草思维跳跃,夏⾕仍然读得惊心动魄。原来,他向季部长汇报了老半天,部长跟所有当部长的人一样唔唔地记着,但是本上记的并不是夏⾕的汇报內容,而是部长自己在听汇报时产生的各种思考。夏⾕汇报的各种事儿,部长在听的同时就消化掉了,变成尖锐泼辣、断断续续的念头,隐蔵在这里。夏⾕看不大明⽩它们,可它们显然极有內涵。你越是不大懂,它们越 ![]() 夏⾕听到部长脚步声,迅速坐直⾝体,捧定自己那杯茶。这时,那小本子微微滑动了一下,啪地掉地上。夏⾕万分窘迫,刚才他除了用目光接触以外, ![]() 季墨 ![]() 夏⾕痛苦不堪,讷讷地:“啊,随便看了两行…” 季墨 ![]() “部长,刚才我确实是无意的,我检讨。” 季墨 ![]() 夏⾕显示着很有兴致的样儿,伸出双手——其实是被迫接过小本来。此刻再读它,已无刚才窃读他人心曲时的 ![]() ![]() 季墨 ![]() ![]() “你翻过来。再看这一面。” 夏⾕遵嘱翻过一页,听部长又道:“状元问题。你知不知道韩政委最讨厌书生气,尤其是那些 ![]() ![]() ![]() ![]() “再下头是什么?”季墨 ![]() 夏⾕看一眼本子:“省区军宁子岗同志调来当副主任。” 季墨 ![]() 夏⾕再看一眼,果然是自己看错了,那个“副”字已圈掉。又说:“后面还有,下半年区军动 ![]() ![]() ![]() 夏⾕在“我俩”这句上用力点下头。道:“我俩也是研究工作嘛。其实谁不关心自己前程呢。老实说,大家心里都在想的事,往往没人肯说它。” “小夏你想想,谁肯在工作本里写自己的內心世界?万一小本丢了呐?万一叫不该看的人看见了呐?人家又不了解前因后果,又不了解事实背景,就容易产生误解。这种事,只有我⼲得出来。我可不考虑这些。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心里无鬼天地宽。我觉得,要是一天到晚提防别人的话——且不说提防得住么,首先就把自己搞得 ![]() “部长,我发现你人十分光明磊落。我认为:如果有人看到小本子产生胡思 ![]() 季墨 ![]() 夏⾕看一眼小本子,发现后头还有几页随想,但自己刚才只偷看到这里。他便把小本子递还季墨 ![]() ![]() 季墨 ![]() 30 自从跟韩政委共事月余之后,夏⾕再看机关大院,目光大异往常。以往他生活在这院里,好似陪别人过⽇子,自己这块人疙瘩就像一份文件,不停地被递来递去的,落不定脚跟。机关⼲部看见他,要想老半天才含含糊糊叫出姓来“是…小夏吧?”至于名字,通常别指望人家还能记着。而这次从韩政委⾝边归来,夏⾕觉得整座大院都在簇拥自己,好多机关⼲部——也不管认得不认得打老远就热烈地喊“夏⾕”或者“老夏”!感情先倾斜过来,⾝子再奔过来。人家多大胆,不管认识不认识先显示一副烂 ![]() ![]() ![]() 夏⾕发觉这很深刻:本是一无所知才 ![]() ![]() 石贤汝给他来了个电话,约他星期⽇到寒舍小聚。小聚的意思就是 ![]() ![]() ![]() 当时因有人在边上站着,夏⾕脸上淡淡的,內心可好一阵感慨。将近两年了,这院里终于有人请他上家里吃饭去。还不是一般的人,是石贤汝。石贤汝绝对是具备大块纵深感的人物,横看成岭侧成峰。他上下有人,前后也有人。不光有人就算了,更微妙的是他“有人”的方式不同。他好像从不依赖人家而是人家依赖他,无论职务比他⾼或者比他低的⼲部都爱主动朝他⾝边靠,纡尊降贵地想从他那里打听点信息或者建议,争先恐后地将他视为自己的密友,言谈中常把他不慎掉出来“我跟老石说过了,此事不能这么看,他非常同意我的意见…”等等。因此石贤汝早不再是他自己了,石贤汝意味着一个人团儿。那人团儿则称得上是区军的业余常委班子。 寒舍小聚——意味着夏⾕也将进⼊这个著名的人团儿。而且不是自己硬拱进去的,是架不住人家请,才去聚一聚的。 星期⽇天没亮夏⾕就叫一阵没来由的奋兴扎醒了,看看表,竟比平⽇还早醒了半小时。他暗暗批评自己太沉不住气,一顿饭就把人奋兴成这样。他想把自己按回梦里去,然而于朦胧之间,石贤汝已垄断了心头,率领着几个才气盎然的机关⼲部,觥筹 ![]() ![]() ![]() ![]() 夏⾕早听说石贤汝共有三个笔名。他在写一些大呼隆文章时署名:吴意、韩思,让人听起来像一个规格很⾼的写作班子,満満的正襟危坐之气,任何一个读者面对此书都如同面对一级 ![]() ![]() ![]() 夏⾕跳着翻看《你是一颗种子》,觉得文气平平么,推理也十分可疑,估计自己能比石贤汝写得更精彩。他顺手掐下一段来,稍稍打击了一下石的立意,随即替他可惜。再掐下一段,调侃着石的谬误,竟有点愉快了。他从中认出了石居然也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病。即,文章中有许多知识却没有什么智慧,心里头満是热情,文句上却故意冷至冰点,爱把名言打散喽变成自己的话说出去,写着写着竟然真当做是自己的东西忘情地发挥起来了…夏⾕撂开《你是一颗种子》,对今⽇的寒舍小聚已充満自信。甚至想,一会该到办公室呆着去,等他们都到齐了来电话催,我就说我正在忙一份材料,不小心忙晚了,对不起噢马上来…他吱吱溜溜地哼着一支小曲,起⾝,将自己关进卫生间,仔细地洗漱头面以至每一颗指甲。 夏⾕登上29号楼一单元五层。这是一幢标准的团职⼲部楼,每套三室一厅,生活设施齐全。一进楼道里,住家的气味就很浓,脚下油腻腻的,每个转弯处都挤着自行车。夏⾕初进来时还有点不解,因按照石贤汝的职务资历分析,他怎么也能住一套二楼或者三楼的单元房吧,而他却住到五楼也即最⾼一层去了。夏⾕这疑问,随着在楼道里越往上走也就越发明⽩。楼顶上是最安静境地,住五楼只在脚下有人,头上却是大块天空。五楼和四楼只差那么一点,感觉上就把人间尘嚣撇脚下了。五楼是树尖上的鸟巢,石贤汝喜 ![]() 夏⾕正 ![]() ![]() “石科长在么?我是小夏呀。”夏⾕双脚仍然站在门边上,探⾝朝空 ![]() ![]() 里间屋传出声音:“夏⾕,快进来快进来。” “我已经进来喽。你钥匙就揷在门上。” 石贤汝从里屋 ![]() 夏⾕也笑个不住。与石贤汝分手也不过三天么,竟如同离别好久似的,尽想。以至于看见石贤汝时,竟恍如与情人相见,半喜半窘地。他故做尴尬道:“本想过了11点钟再上门的,可我独个儿在屋里呆着无聊透了,尽犯傻。所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早早地就投奔你老兄来啦!…”夏⾕刚进门时就看见墙上挂个大闹钟,时间才8点半,任何人进门来最先看到的就是它。他真有点不安了,暗想石贤汝别是个惜时如金的人吧,那大钟 ![]() “小夏你说话就是绕!告诉你吧,我也是个单⾝汉,老婆出国半年多了。你来早了怕什么?要是你昨天晚上就来,我还更⾼兴哩,咱们通宵长谈,狂疯它一下。哟,看我这样子,⾐冠不整,残兵败将,反正你不会计较。快请,请,随便坐噢。” 由于石贤汝没穿军装,登时就显老:秃顶,面部松弛,骨瘦嶙峋, ![]() ![]() 石贤汝拽着夏⾕往屋里走,道:“在我这儿你一切可以随便。想不想光脚?要是想你就脫鞋,光脚才舒服哪!”石贤汝站住指着夏⾕脚。夏⾕慌忙谢绝邀请:“不了不了。”石贤汝又拽他继续走,道:“我一写东西就爱光脚,⾁体直接跟地面接触,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凉丝丝的地气儿透过脚心钻上来,心里始终保持奋兴状态。” 夏⾕哎呀一声惊道:“你在忙材料哇,我来早了来早了…” 石贤汝非常抱歉的样儿道:“一篇小东西,我随便说说的。这样吧小夏,你给我l0分钟行么?最多15分钟,我先把它划拉出来。你在客厅坐坐,烟茶都是现成的,你自己先招待自己一下。行不行?” 夏⾕好感动,明明是自己来早了失礼,人家却请求他宽容10到15分钟。他因感动得过头而焦急了,脫口道:“老石你要是真把我当朋友,就把我撂这儿别管,忙你的去。我到这就算是到家啦。咱们都天然随意地呆着吧,不是说了嘛:儿童是人类的⽗亲,真情无忌。这意思妙极。” 石贤汝叫声好,追问这话是谁说的。 “吴意和韩思两同志说的,见《你是一颗种子》第134页。” “嗬嗬嗬…我倒忘了它。”石贤汝欣慰不已,道:“你是第一次上我这来,我总怕你不适应。有你这句话在,我就放心了。你坐,我马上进⼊情况。”说完,跟夏⾕告别似的握下手,⾚⾜奔进书房。 “有你这句话在,”似乎名言已是夏⾕的了。在《你是一颗种子》中,冷不丁儿就能翻见些含蓄隽永的警句,儿童是人类的⽗亲——就是其一。这些精彩的句子嵌在文章里,几乎将文章戳破般地昂然翘立着,极醒目!很久以后,夏⾕才在一本大书里又看见它“儿童是人类的⽗亲”是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写下的一句诗。他终于发现了它的出处。当时,他无限欣慰:搞半天不是石贤汝的嘛。 31 客厅內就剩下夏⾕自己,他仍矜持着,状如站在主席台上并被众人注视,他先向四下里视察几眼,再有模有样地在一只沙发上坐下来。待⾝子落到实处,确信石贤汝在那屋里看不见自己了,才解放⾝心,摊开四肢。长吁一气之后,瞬即感到无尽怅惘。 石贤汝忙得多豪迈啊,已忙到了区军 导领人那份上。肯定他又是通宵未眠。忙,是被方方面面所需要的证明。自己呐,闲得多空虚!卡在这儿不里不外的,一大早就投奔人家饭桌来——也不知老石理解没有,自己实际上不是投奔饭桌而是投奔友情来的。不管理解不理解反正尴尬已经落下了。何时自己也能像他这样忙一忙啊。即使没福气天天忙,只要能忙上三两天把人忙奋兴起来再赋闲也好啊。此刻 ![]() 夏⾕挪个座儿,拾起本刊物挡着脸,目光弯曲着绕过门槛注视內屋里的石贤汝,一寸一寸地研读着他。 石贤汝歪在一张老式躺椅上,慢悠悠地晃,大约闭着眼。手执一柄女士用的发刷一下下梳自己的秃顶,大约那能刺 ![]() ![]() 石贤汝竟说是“一篇小东西” 夏⾕猜到石贤汝肩负的重任了:必然是韩世勇工作组这次下去的结晶——总结材料;必然是韩世勇在回区军的路上独自 ![]() 石贤汝叫一个念头 ![]() ![]() 夏⾕颇为理解,道:“可不是么,我也常常这样,一写东西就怕边上有人,我俩的⽑病都是工作起来太投⼊了。老石你先忙,我出去走走,过两小时准再来。” 石贤汝笑眯眯审问似的:“撇下我想、想溜?不成!你已经陷进来了,非拉我一把不可。说实话吧,我脑子已经木、木了,你脑子还是新鲜的,无论如何要借你脑子使使。”说着,拉起夏⾕膀子往屋里拽。 夏⾕幸福地嚷:“这怎么行?你这儿的材料都是绝密的,我看都不该看啊!…” 两人拖拖拽拽进⼊內屋。石贤汝仍坐进躺椅,但支起颈子再不前后摇晃了。夏⾕则在満地军师一级的材料中走来走去,这意境天⾼地远俯视万军。他走得极慢,把每一步都剖成两三步,边走边听石贤汝汇报整个文件的框架,用吃进肚里的表情不时点下头,尽量不表态。待石贤汝说毕,他还沉着地憋了半分多钟不出声。之后才蓦然开口,先盛赞几句石贤汝的构思,紧接着将自己念头倾泻而出。由于他也跟工作组走了一路,诸种情况都了解,石贤汝稍一提及,各种问题就自动在心头化开。他表述自己观点时言语清晰,简练到无可再简练的地步,这种简练透着对对方的理解力的信任。他紧紧围绕着将石贤汝绊住的那些难点展开分析,一层层剥进去,一层层设问与反问,他的思维力此刻如锥子般地尖锐,铁都挡他不住,连自己都噤不住佩服自己。他看见石贤汝僵在椅子上倾听,呼昅深且促,显然自己的话语把他⾎ ![]() ![]() ![]() 石贤汝拍着腿大恨道:“这些观点本来就搁我脑子里嘛,怎么我就没想到呢?…” 意思似乎是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不慎被人摘走了。 夏⾕将那话理解为一句极妙的赞扬,颈子一缩,害羞地笑了:“其实老石你已经把材料的路子打开了,我只不过顺着你的路子往前多走了小半步而已。就是没我,你闷着闷着,突然间也会茅塞顿开。我敢肯定!” 石贤汝沉昑:“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小修小补;一是推翻重搞。你看?” “有时候哇,小修小补比推翻重搞还要累人。” 石贤汝又将腿大响亮地一拍:“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重搞,一气呵成!小夏你坐到桌跟前去,我说你记。第一个大部分:概况,全区军一年来基本脉络,內中扣紧它三个意思。一是军委19号文件精神对工作组此行的指导价值,突出我们的认识境界;二是工作组的任务和时机,強调抓重心中的重心;三是对经常 ![]() ![]() 夏⾕扑在纸上刷刷记。他发现石贤汝一句句说出来的,已不再是自己刚才提供给他的观点的简单再现,而是经过一番熔炼之后,沉甸甸重新出炉的合金般语句了。只消将它们念在口里过一过,便顿觉自己很有⾝份,很有全局观,很朴实很精当,很含蓄很大气;而且每一句都很必然地牵着下一句,写事则直扑事物精髓,状物则极富场面感,一个定义便举⾼了一项工作的意义,一个结论便如一声口令似的使文气大振;石贤汝叙述时竟没有一句口吃之处,也许是忘了口吃也许是顾不上。说到繁复热闹处,他连意态方面也酷似韩世勇在做报告,行文口气也正是韩世勇所喜爱的那种风格。一段终了,搁韩世勇⾝上本应该戛然而止,并嗬嗬大笑一下的地方,石贤汝也是戛然而止,再静场片刻道“方才…”圆満地过渡到下一段。这“方才”二字虽不是“嗬嗬”实际上也已浸透笑意。 夏⾕还发现石贤汝这儿的稿纸也和机关里的不一样。机关里的常用稿纸是明格儿,又光又薄,一页写毕下一页已留下字印儿。石贤汝所用的却是某种特殊的办公纸,每一页都厚厚的,且又十分柔韧⽩净,像⽪⾰那样带劲。一笔下去,纸儿竟如活物般地有感觉,就像在女士⽪肤上写字,香嫰油滑,无论笔头怎么下劲,纸面自动把字印儿抚净,重新变得平展展了。用这纸撰写的材料,就是让万人传阅大约也传阅不坏。夏⾕一颗⾝心完全卧在这纸上了,爱得不行,直觉得在这样的纸上无论写什么都是享受。 石贤汝口述毕,整个人看上去也年轻了许多。他望定空中,判断道:“行了!” “这只是个架子,你不再梳理一下么?” “在我脑子里已经定型了,我一个晚上就能拉文稿。现在——不⼲了!” 石贤汝跳起来收拾地上的文件材料,一叠叠摞到一块抱怀里。口吻中満是忧伤:“小夏你看看,下面这些人,怎么这么能写材料呢?动不动就一摞摞地报上来,毫无新意,说文字垃圾贬他们了,说是经验材料实在也够不上,有的连格式都不通。唉,专会搞一大堆无效劳动,重复行为。我理解,他们也是叫上面 ![]() 夏⾕连连称是。他在下面时一年当中也不知要参与搞多少这样的材料,能被导领选中搞材料说明你还是机关里的佼佼者呢。他深知搞这些材料多么呕心沥⾎。缺乏新鲜事例,缺乏新鲜观点,缺乏新鲜词汇…就因为样样缺乏所以才更要人呕心沥⾎。心⾎淌到石贤汝这儿,只供他铺地上溜那么几眼,相互拢一拢就回炉了,炼成石贤汝式的文件。看来,假如不调到区军,他在下头充其量只是个能⼲的材料篓子。他和石贤汝最大的差别在于:他只知道写经验材料,而石贤汝却是在写方针政策。他不⼲经验材料不行,石贤汝不⼲方针政策竟也不行。 命呗,不是? 还好自己已⾝在这个级别了,旧⽇俱往矣。 夏⾕很智慧地笑笑:“老石呵,整个美军只能搁下一个巴顿将军。”意思是,整个区军也只摆下一个你。 “此话万分精彩!整个美军只能搁下一个巴顿。谁说的? ![]() ![]() “老石,我发现你有很多精彩思想,但是说完就忘记了,倒便宜了我们。谁说的,还不是吴意韩思在《才与志》那篇杂文里说的吗!你看你,想起来没?” 石贤汝笑了:“老喽,记忆力崩溃喽。” “我看你是善于忘却,以便记住更重要的东西。” 石贤汝跺⾜喜道:“小夏,我早看出来,你这人不同凡响。有怪才,很值得研究。和你相处一阵,别人的精神活力也会被你 ![]() ![]() “我确实一点也不知道。” 石贤汝沉思了。他默默走进客厅,燃起一支烟,示意夏⾕坐下,半晌无语。夏⾕乍闻那个消息, ![]() “他妈的!这季墨 ![]() ![]() ![]() ![]() ![]() 夏⾕在石贤汝的冷笑中骇然无语。以往的灵巧啊机智啊统统遗失,一脸窘迫,傻叽叽样儿,他因找不着分寸感也就找不着该说的话。呆到后来,他也下决心就这么发呆下去。 事后他反刍这一段心态时,发现自己应该狂喜才是呀,发现石贤汝并不是恨自己当处长——他档次没这么低,他是在恨季墨 ![]() 32 石贤汝怆然坐下,抚一把稀疏的头发:“我这人,耝耝一看,比季墨 ![]() 夏⾕嗫嚅片刻,突然喜道:“别看你外表模样比实际年龄大,但你是属于这种 ![]() ![]() 石贤汝感 ![]() ![]() ![]() “真的?”夏⾕惊叹。 “准确说比他小两岁呢。他是1952年元月出生的,我是1953年12月底出生的。档案上看只差一岁,实际上差23个月还多几天。连⼲部部门也忽略了这个问题。貌似一岁,其实是两岁。” “唉,生在年头上人,在如今死掐年龄的年代里,比较容易讨便宜。” “季墨 ![]() “老石,我有个感觉…” 石贤汝打断他:“听听,老字当头!是不是?普遍习惯嘛,群体无意识嘛。”他大度地笑笑,直摆手“我开个玩笑,你接着说。” 夏⾕被他一惊,猛悟到:原来石贤汝那么讨厌人家喊他老石,而自己在一个月来愚蠢地喊了他不下于一万次老石,都喊成惯 ![]() 这称呼是个冒险。石贤汝仍从容着,显见是消受了。 “我到区军至今,最佩服的就是你。你的素质、能力、关系、境界,诸条件,当个二级部导领甚至当个大部导领都⾜够了。所欠者,不就是一纸命令呗。那算什么,该有的早晚都会有。你就比如存在行银里,到时候一取存款,不但一文不少,还得添上利息一道给你。万一,”夏⾕深刻地沉昑了,字斟句酌“非要说有什么因素妨碍你提拔的话,我倒是有这么个多余的忧虑,假如你比一个部长強出太多,反而当不上部长。事情就这么荒唐。” “后一句话有⽔平。别说你,一般部长都讲不出来。”石贤汝长叹息,深情地望着夏⾕“你今年多大了?” “快三十了。” “唔,这年龄在机关很关键,上了团职,就是快车道。有对象没有?啊,我不该问人隐私。” 夏⾕一阵小感动,看人家贤汝的语言方式,多精致。问了又自责不该问,便连不该问的意思也一并问出来。“季部长给我介绍了一个,不算对象,一般认识认识,她叫刘亦冰。” 石贤汝仰天大笑,半晌,才以竭力忍受笑意的样儿停下:“天爷哟,我又要说句不该说的话了,这不是拿你去上供么?” 夏⾕觉得:石贤汝肯定知道自己对象的背景了,否则不会那么 ![]() “当然当然。你肯定是这么想的。但你知道不知道,小刘和季墨 ![]() ![]() “他们俩有感情?”夏⾕面⾊剧变,紧张思索着“像,像。真是不能想,越想越像。” “那么,你夹在其中算什么角⾊?” 夏⾕愤然道:“如果这情况成立——部长就是在污辱我了。也污辱了刘亦冰同志。” 石贤汝默然无语,大口昅烟,过了很久才说:“不管部长还是司令,都是人呗。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我们还是多多理解他们吧。我刚才那意思,绝不是针对季墨 ![]()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情况,可以说是把我从泥坑里拉上来了。现在我明⽩了,季部长拿我当一 ![]() ![]() ![]() “小夏你别冲动。” “一点也不冲动。贤汝你分析分析,季部长究竟是不爱刘亦冰,还是不敢爱刘亦冰?” 石贤汝愕然半晌,猛一拍腿:“小夏你不同凡响!” 夏⾕悲痛地:“我也是堂堂男子汉呵,我爱谁就绝不缩手缩脚,偏爱出个样来,叫部长大人瞧瞧。看他失落不失落。他这样待人家刘亦冰够不道德了,换我试试。”说毕,他愤愤歪过头,用炉火也似的目光盯着墙角。 石贤汝敬佩得唏嘘不止,仰天长叹:“夏⾕噢夏⾕,我才认识了你!虽然季墨 ![]() ![]() ![]() 石贤汝说自己受不得感动,一感动话就多,而话一多就容易出娄子。说自己这些年来因挫折太多就老想糊涂点,但历史终究会 ![]() ![]() ![]() 33 小夏你年轻,你自己都不知道这有多要紧!你听老朽一句话吧:再年轻,一天也别浪丢呵。 我跟别人不同。我25岁以前,就把自己当成50岁的人看了,这才有紧迫感。那时我每天都顶两天用。唉,稍稍一说你肯定懂是什么意思,我最初看到你时就猜到你也有过类似的奋斗经历,凭气味我们就能沟通。大凡苦过来的人,往往脸上没苦相,反而从容,眼里却有股韧劲。你我不像季墨 ![]() 所以呀,我们的质量是从屈辱中炼出来的。苦算什么?苦比起屈辱来—— ![]() 但是小夏呀,有一项你肯定没经历过。那就是被平生最好的朋友背叛,痛苦得差点神经失常。嘿嘿嘿,现在我可以轻松地笑了,因为我熬过来了,没垮,反而更強大。我还总结出一条心得:没被人背叛过,就不懂得什么叫人!嘿嘿嘿,可能耝糙点,但彻底是自己的心⾎结晶。你也别问我此人是谁,我发誓一辈子不说出他名字。宁可人负我,我不负人。今天 ![]() 那时候我还在区军警卫营当班长,还是战士支委哪,蛮突出的。一天,连长请我去,说有个受过处分的兵你要不要?说你要是不敢要,别的班就更不会要了,他们就是要我也不放心。我问这兵本人什么态度。连长笑,说他本人坚决要求养猪,一直养到退伍时为止,他好像跟人呆着呆垮了,想单独跟猪相处。我当即表态:就冲他这句话,我要他了! 他来了,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又瘦又黑,浑⾝发臭,说着说着就蹲地上了,你稍使把劲就能将他踩泥里去。我说你哭什么哪?他说我没哭,我肚子疼一天了。我说找卫生员拿药去。他说不吃药,叫它疼吧,疼一会就会好。小夏你说这种人能不叫我喜 ![]() ![]() ![]() 后来,直属队办新闻骨⼲训练班。战争年代我们最重视 ![]() ![]() ![]() 我犹豫了好久,才去找胖科长解释一下。目的是让外界了解我。现在想来那时我也过于幼稚,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有解释的精力⼲吗不去用在工作上?还是不能承受屈辱嘛。要在今天,别说屈辱,就是躏蹂我也笑笑地咽下去了,小小不然,伤不到我。我跟胖科长说:我相信导领,我不和任何人争,我天生不是争权夺利的人,你们一切从工作出发好了,看谁合适就调谁。至于稿子是谁写的,我都不好意思提!哪有自吹自擂的。我只说,来⽇方长,以后你们会从我文章里得出结论,冒充一时不能冒充一世吧。你听…我的态度即使从今天观点看也是对的,有原则 ![]() 流言为什么不攻自破呢?因为,不到10天就下了命令,将我调报社工作。一下子泾渭分明,贤愚立断。又有人拥上来跟我说“我们现在才明⽩,以前合作的稿子是以你为主呵”等等之类,可悦耳啦。我仍然坚持是合作。我不附和他们。现在跟我说这些话的人,不就是几天前跟他说那些话的人吗?终于,他跑来向我检讨了——形势所迫,不检讨不行啊。他承认找过胖科长,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但却是在听说我去告状以后气不过才去找的。意思岂不是:责任在我不在他,他是被迫。我笑了,你这叫检讨呢还是声讨呢?另有一条,他坚持说他不想进报社,说那里是口井太限制人。我又笑了,酸葡萄的故事我听说过。我心里把定一个原则:只要他坚持说自己不想进报社,我就不能信任他。一个人连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都不敢承认,那么信任的基础在哪里呢?此外,什么叫“你去找了我才去找”你凭什么模仿我呢?你有自己没有?…那天是中秋,但没月亮,我俩在大礼堂顶台上,酒可能喝多了,说话都冲。他突然跑到栏杆边,一脚就迈出去了。我以为他一时想不开,要跳楼,吓得大叫:“你别 ![]() ![]() 尿完之后,他哭了。说想起一个从山崖上跳下去的人。随即向我承认错误。唉,我这人啊,嘴巴硬心肠软,怕感动,一感动就忘了原则,当场就原谅他,我们又成朋友了。我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的。但我分析,他是不愿意得罪一个比自己更有力量的人——我不是进⼊机关了么,才和我 ![]() ![]() 那一天我觉得很聇辱,他那架势可比职务要⾼得多。有些人就是这样,九品官,一品的架势。要是真叫他当了最⾼导领呢,反而不在乎架子了,反而和群众打成一片了。我祝贺了他。他说声谢谢,我俩竟没什么话了。再后来,我俩竟然见面不说话了,无缘无故地,一冷就冷了好几十年,奇怪不奇怪?我俩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寒心不寒心? 不久,我发现上面在调查我,一了解,区军老政委要找一个秘书,看上我了。立刻开始对我方方面面地考查,历史啊现实啊一点不漏,找了好多人问,其中有他。人啊,不考查都是好人,一旦借着考查把你拆得七零八碎,能找不出一丁点问题么?主席说得好,即使天天扫地,也还是会有灰尘,多辩证。那次考查,把我科长位置耽误了不说,还把我恋爱方式当成一个问题追。我和以前那个女的一切细节,也只跟他说过啊,别人怎么会知道?你说他狠不狠!可他为什么狠呢?原因很简单,后来你猜是谁当上了首长秘书?竟然是他。 34 石贤汝连连摇动双手:“不说喽绝对不说喽,卑鄙的事讲太多,把自己都搞脏了。噢,猛想起我有一个同学,很有才华,在大学里偏偏选择一门古怪专业:专门研究历史上的佞臣酷吏,几年工夫下来,学术上大有成就,可自己心术也弄坏了。看人家都像獐头鼠目,习惯于往 ![]() ![]() ![]() 夏⾕见石贤汝有点累,偷偷松了口气。刚才老长一番情动述说,夏⾕一直忍着,并在面上撑出副屏息静听的样儿,像被他鼓舞,也借以鼓舞石贤汝。最初因石贤汝提到“背叛”二字,他好一阵奋兴,蛮以为能听到机关大堆轶闻秘闻,心里先就深刻起来。听着听着,又觉得全然不是,只不过石贤汝太爱自己了,把意失提拔到生死⾼度。虽然事实本⾝过于做作,但石贤汝的分析、推理、判断,倒真是一流的细腻。就像,词不好,曲子优美,这歌也就悦耳了。旁的,大胆糊涂过去。夏⾕暗想:这种分析、推理、判断的功夫,倒要跟他学学,写材料用得上。况且首长们喜 ![]() “贤汝呀,我要不知⾼低,批评你老兄两句喽。” 石贤汝愕然片刻,道:“你放开来说,算帮我总结。”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咱们就暂时叫他某某吧,对事不对人,我保持纯客观。首先,你这人心太好了。有时候,竟好到了把对方看得和自己一样好的地步,这就是糊涂了。某某,我分析他属于这种人:落难时比谁都善,得志便猖狂。其实,这是他 ![]() ![]() 这一番“批评”石贤汝听得无限舒服,眉眼和⾝肢统统大幅度舒展开。忽然道:“晚上,韩政委请我喝酒,你和我一块去。” 夏⾕没料到有这种级别的感谢,慌忙笑道:“那场合,我怕不适应。” 石贤汝非凡地一挥手:“韩世勇本是条耝人,只我了解他。你在队部跟大兵喝过酒没有?跟大兵们怎么喝就跟他怎么喝。一旦把他当首长,就全局限住了。” 门外传进一阵喧闹,估计是客人到了。石贤汝听着就自豪地笑了:“看他们疯的!来,我给你介绍。” 领头进来的竟是罗子建,夏⾕登时有点尴尬。两人一个单元里住着,今早起⾝时还轰轰烈烈开玩笑呐,却谁也不说要到石贤汝这儿来吃饭,不约而同地保密。此刻猛地见面,脸面略微挂不住。罗子建抢先喜出望外,嗬嗬笑道:“我就猜到你在这儿。太⾼兴了,太⾼兴了。”夏⾕矜持道:“单⾝汉,瞎转转,来贤汝这讨口饭吃。”石贤汝道:“我有意不说破,让你俩突然奋兴一下。” 罗子建⾝后那位——夏⾕依稀认得他是某部杨处长。记得有天在大道走着,杨处长见到石贤汝时,擦肩而过不说话的嘛,仿佛陌路人。怎么,彼此暗中竟是密友?…杨处长闷着个头,直闯进內屋,四处 ![]() ![]() 石贤汝又把夏⾕朝前推,介绍给他们:“我的小老兄,也是我的贤师良友!” 罗子建、杨处长、⻩秘书、朱副主任,纷纷脫鞋,⾚着脚儿进⼊客厅,各拣一只沙发坐下。泡茶,点烟,东翻西翻,每有人随便说一句话,不管值不值得笑,旁人都哄哄大笑。看得出,他们之间,无遮无碍,烂 ![]() 将近11点半,又进来一位姑娘,猛一看蛮俊俏,有⾝段,⾐饰也很有档次,只是香⽔味不够含蓄,面容也黑得过了些,叫人替她可惜。石贤汝叫她⽟兰。⽟兰甜甜地朝众座一笑,给各人杯中续上⽔,用內地人说粤语的口味,站着说了几句话——听着就是从电视里仿下来的。仿毕,飘然进厨房。夏⾕以为她是大院谁家的妇少,问过石贤汝,才知道只是做零活的小保姆,石贤汝和另外两家合用的。他很惊叹,没想到大院里一个小保姆也这么耀眼,比自己先前的对象还够风度。一时,心境有些 ![]() 众人轻松地议论大院里各种事务,随口拈来的,都是质量很⾼的秘闻。夏⾕听得扑朔 ![]() 夏⾕还感觉出来,这伙人目前都是单⾝汉,老婆都离家出差或者做生意去了,他们沉浸在既无家庭监督、又无后顾之忧的 ![]() ![]() ![]() 夏⾕还看出来,他们在机关里均不大得意。在座各人,都有40上下,仍在团职位置上搁着,并且已搁了一些年头,不屑于再有不平之气,从语言到心态都老咔咔的,擅长于议论别人功过是非。假如从说话口吻中判断,个个都是军以上级别。导领不提拔那是导领短视,他们早把自己的感觉提拔上去了。他们窝在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客厅里,酝酿着积累着才华,分析着敲打着各类见闻,调侃甚至把玩着天下。凡此种种,其实都是暗暗砥砺自己,有待⽇后出山。他们的潇洒与放浪都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其实每人都按定一颗治军救世的大心,等候某权威人物慧眼相中自己,便把自己一鸣惊人地扔出去。 35 一阵脆生生俏笑,⽟兰踩着罗子建一段荤话的末尾几个字眼进来了。那笑话女士不适合听,老罗有点窘,⽟兰却钉着他追问:“你才说什么掉下来啦?快告诉人家嘛。快点。” 夏⾕问她:“既然没听清,那你笑什么呢?” “咦,笑笑都不行啦!许你们笑,不许人家笑呀。” “找机会让老罗单独给你解释一下。” “不嘛!要你当众说给我听。” 众人哄堂大笑,眼神一跳一跳,贼溜溜目光把⽟兰和夏⾕拴在一起。 石贤汝连忙道:“菜好了么?我们等不及喽。” ⽟兰这才正⾊道:“都齐全了,摆上了。不过我还耍弄一道沙拉,料也备好了,就是忘了汁该怎么调,想给许姐挂只电话问问清楚。” 老罗道:“不必那么⿇烦啦,咱们什么都能吃,只要你端上来就行。” “不行嘛!人家头一回做沙拉,想好好试试。” 石贤汝无奈道:“行啦,到书房挂去吧。”等小吴走开,解释 ![]() 夏⾕注意听,⽟兰在书房里拨了一长串号码,凭感觉是个长途。夏⾕暗惊:石贤汝卧室里的电话竟然可以直拨长途,这可是区军二级部长规格,想一想又觉得当然应该如此。⽟兰喊着:“喂,京北么?…您是某某老家里么?…我是某某区军⽟兰啊。⿇烦您给我找许姐说话。”夏⾕更吃惊了,这位“某某老”是解放军第一批授衔的上将呵,夏⾕上小学的时候就在课本里读过他的战斗故事。目前“某某老”也是中顾委要员,国內外万众皆知的人物,平时深居简出。小小一个⽟兰,怎敢将电话挂到他家去,且只为了一只沙拉。听得⽟兰在屋里道:“许姐呀,听出我是谁了么?我是某某区军⽟兰,咯咯咯。你好吧?我有个急事要问问你,上次你到这来,教我一道沙拉,对。那油是烧 ![]() ![]() ![]() ⽟兰这只电话打了⾜有20多分钟,又说又笑地,完了拿个小纸片出来,脸儿因奋兴渗出一抹细汗,竟如出浴似的好看。到了客厅,向石贤汝汇报:“都齐了。许姐问你好呐。我说你天天打仗一样忙,从不注意⾝体。还有,你得说说区军管电话的姐小,什么人呀,妖里妖气的,线断了也不说声对不起,害我们大家等。”批评一阵,将⾝段摆起,款款地去了。 此时,夏⾕们见识再多,也个个瞠目结⾆了。石贤汝连忙解释:“什么许姐,某某老家的小保姆呗!我说过的,一个长途,一分钟就是好几块钱军费,她不听,看我明天辞了她!” 罗子建道:“最好的办法,赶紧替她找个人嫁了。” 石贤汝叹道:“也是,用了她,就得替她负责。可找谁呀?志愿兵、职工,她 ![]() 夏⾕正是上尉,脸红了,别过去,感觉上已被⽟兰污辱了一下。这破烂凭什么把自己放得比刘亦冰还⾼?又觉得世道真他妈天翻地覆了,凡庇股上揷 ![]() ![]() 朱副主任笑得深沉:“贤汝啊,一个年轻女孩子,放太近不好。我知道你,别人不一定知道你。到后来,本无风流事,枉担风流名。多冤。还不如真有点事。” 夏⾕想:此话倒像暗示,叫贤汝大胆出事,因为不出⽩不出。反正舆论不饶你。 罗子建没笑先捂定了嘴,像一松手就要笑裂掉似的,态变地庒低嗓音:“人家贤汝早就不屑于本国女子了。要 ![]() ![]() ![]() 夏⾕心头一炸,暗暗重复着“际国×”这词,觉得铿锵⼊耳。又想老罗这人,恶毒得充満智慧,他要是得志,这桌上没人逃得了他的屠刀。过会又想:不,此人还不坏,起码他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酒就没心眼。率真。 朱副主任沉声道:“这样吧贤汝,机关里谁跟你有仇,你就设法把她嫁给谁。” 众人哄哄笑了,都说深刻。说这才是正解。⽟兰在厨房里叫着:“哎,石叔请客人过来吧。” 石贤汝领头起⾝,没必要说请,众人就抢在他头里过去了。小餐厅里摆起一张四尺饭桌,桌上有转盘,六只冷碟,六样大莱,两种酒,一⾊甜食一道汤…不分先后全上来了。桌面上満登登的,罗子建等人侧⾝小心挨进座位,以免将酒盅撞翻了。坐下看看菜肴,略一嗅油香味儿,都齐声叫好。面前确实五光十⾊,细致丰盛,两只荤菜是川味做法,两只是海鲜是粤味做法,还有两只冷盘大概是从区军宾馆仿来的,一看就知道,这⽟兰烹调技艺不凡,绝非寻常保姆可比。⽟兰抿着口儿笑:“比不上你们在大酒馆,今天时间紧,先给各位道个歉,我四只手也来不及弄,多多包涵。吃不好就骂我几句吧,吃好了下次再来。一定来呵。石叔,你们先用着,我还得到胡家忙去。有事挂电话叫我。” 罗子建拦住她:“这怎么行!你忙半天,连饭也不吃一口就走。来来,我们集体敬你一杯。” ⽟兰巴掌劲使一拍,尖声惊叫:“我累半天了,你们还不饶我啊!”众人都呼应,无论如何喝一杯再走,否则大家过意不去。 ⽟兰却不过,脸儿微红了,道:“什么大家呀,有一位首长不吭气,看不起⽟兰。” 夏⾕猛醒,是自己无任何表示,竟给她注意到了。他急忙从脸上拱出双倍的热情,一叠声叫请。⽟兰这才顺手拿过只酒盅——恰巧是夏⾕的,由着罗子建给斟満,在众人急切的劝饮声中,抿⼊口里半盅的样子,将半盅残酒放回夏⾕面前。“好啦,⽟兰肚里热烘烘了。”脸儿透彻地红了。罗子建夸张地嫉妒着,指那酒盅道:“这么多杯子,你凭什么偏用这只而不用我那只,不行。说出个道理来才放你走。”⽟兰抓过他的筷子,夹块海蜇⼊口,再将筷子放回他面前:“这下行了吧?”罗子建嗬嗬笑:“行了行了。”⽟兰的眼风儿极有韵致地向周遭儿一转,落在夏⾕脸上,烫他一下,再款款地离去。 夏⾕面对眼前半盅残酒窝囊着,喝了它恶心,泼了它似乎也不好,而且迟疑太久也显得小题大做。他看看周围人没注意此事,便在一片“⼲、⼲”声中,硬着头⽪灌进口了。待放下杯子,罗子建才铁证如山地指定它大笑:“小夏,祝贺你⼲了一盅 ![]() 石贤汝号召,大家集体连⼲三杯,然后彼此随意。夏⾕早饿了,最初几筷子菜吃得仍不失分寸,后见别人不说话埋头大嚼,也就放开食 ![]() ![]() 石贤汝望着众人道:“老罗刚吃进一只 ![]() “上面如何器重你,大家都知道的,我就不啰嗦了。就说这碟大对虾吧,敢说没来历么,比机关过节供应的大一倍。哪来的?我知道,最近区军管理局专为首长从海军基地弄来一车,你这儿怎么也有一份?要是态势坏了,你吃得到它么。”说着端起酒杯朝石贤汝伸过来“要是没讲错,这杯酒你敢不喝?” 石贤汝笑了:“不错,这虾确实是常委级的。”慡快地同他碰一下,仰面饮尽。 此话提醒了夏⾕,噤不住审视桌上的菜肴。迅速察觉出,岂止对虾,面前各⾊ ![]() ![]() ![]() ![]() ![]() 夏⾕赞叹:“贤汝,我看你这每一盘菜,都是一份人事关系档案。” 众人哄然叫绝,纷纷用筷子指点石贤妆,说你小子逃不过我们眼睛吧,你在区军这块地面上,除了不能将死刑办成无罪释放之外,其他都能办到。石贤汝则自豪地谦虚着:“嘿嘿,一些俗事罢了,成天忙忙碌碌,叫你们还不屑为之呢。”这时,朱副主任淡然一笑:“小夏,你要老是这么深刻,叫人怎么活下去哟?你又怎么活下去哟?” 此语一出,众人恍如一下子给冻住。半晌,神情都深刻着,品味话中深意。竟无语应对。老朱是拿小夏当石头,砸别人哪。 夏⾕才觉出这伙人当中,朱副主任最是深不可测,因为到目前为止,他面⾊最淡,话最少,吃得最多,观察得最透。他好像既是这里所有人的朋友,又和这里所有人保持距离。 36 石贤汝默默无言地朝朱副主任伸过酒杯,朱副主任也默默无言地举起杯来,两人单独碰了一下,再默默无言地一饮而尽…他们以这种从容的默契,将场上气氛告一段落。 石贤汝叹息道:“咱们别绕了,谈点要害的东西。听说没有,军委有动向了。各大区军第一二把手,可能有一番大调动。目前传来的消息是,韩政委肯定会升,调京北总部去主持工作。刘达可能会退,从外面调一个司令进来。是谁呢?” 夏⾕注意到,石贤汝说起韩世勇时称之为韩政委,而说起刘达时则直呼刘达。接下来,这两个有微妙区别的称谓,竟十分自然地被众人所接受,话语中都沿用它了。 朱副主任做耳语状、几乎是对自己酒盅儿倾诉心曲般:“刘达的退,有两种退法。一是只⾝而下,什么也挂不。二是大名后头挂一个‘拖斗’,人大副委员长政协副主席之类。挂两年,再拿掉…”罗子建揷嘴:“还有一个退法,得癌。”只有石贤汝出于礼貌笑了下,其他人对此完全不屑于动容,仍注目于朱副主任,无言地催他往下说。“看来退是没问题了,年龄卡在那儿,逃不掉。不过要是一点过渡不给,只⾝而下,对刘达这个资历的老红军就太残酷了,⽇后只能在什么钓鱼协会挂个名誉会长,参加参加什么剪彩仪式。而且,对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圈里人呢,也是个打击。所以,总得有个‘拖斗’叫他挂一挂,对大局有利。我关心的是,”朱副主任瞟一下周围,换了说法“我们关心的是,谁继任他的位置。內部消息:有三人排在那儿,一是从大西北来一位副司令;二是我们区军宋副司令;三是总部来一个副总长。究竟是谁暂且不定。但是有个情况值得注意,这三位都是‘二野’的人…我估计,事情拖着拖着,拖得人心都淡了,突然就动作,突然就下命令,不给一点缓冲…” 朱副主任独自举杯,一饮而尽。酒瓶就在面前,他兀自举目四顾,夏⾕距他最远,连忙知趣地隔着大圆桌弯过 ![]() 罗子建断然道:“我听说,如果不出意外,就是宋副司令当司令了。”他告诉众人:上月28⽇16时,在军委大红楼二层內厅,宋副司令被召见谈话了。在场的有谁有谁,谁是怎么传达某人意旨的,谁又是怎么补充的,谈话谈到18点半,连秘书也不给进。罗子建绘声绘⾊,似乎当时他也在场。末了強调说:“当然,这不算实质 ![]() 石贤汝问:“你是听他秘书说的吧?” “小王那人胆小如鼠,能告诉我?再说,两次谈话,他连门也没进去。” 夏⾕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宋副司令亲口告诉你的。” “嘿嘿嘿,你说呢?…”罗子建以反问代替回答,言词闪烁。几种笑容一起涌在脸上。昂着脸儿让大家看他,并也似看非看地看着大家。 朱副主任拿筷子指罗子建:“你是听军委办公厅人说的。估计是某某的徐秘书说的,呃?”众人齐声噢了一下, ![]() 石贤汝万分持重地沉昑:“其实,问题才刚刚提出来。新的区军班子上任,各部导领又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都存在与上头重新理解与被理解,重新协调与被协调的问题了。紧接着要动一批人,理想一点,参谋长提起来当副司令,从下头调一个军长当参谋长;政治部方面,⻩主任不动的话就再不会动了——年龄摆在那,估计会动,接替韩政委,金、宁两副主任中,出一个主任,我意是金!谁当副主任呢?竞争者一大把人,季墨 ![]() ![]() ![]() ![]() 石贤汝说得很随意,其实句句都是深思 ![]() ![]() ![]() ![]() ![]() ![]() ![]() 此时,在罗子建的带动下,他们已经在为石贤汝设计当部长之后的施政方针了,仿佛只有石贤汝一人想上去,他们用推出别人的方式把自己隐蔽起来,天下没打下来先分江山,口吻像开玩笑但暗蔵大严肃,所出的主意,竟也件件可行,分寸恰到好处。 “最初几个月,动作别太大,部里不要有人事变动。一头扎进队部去,司令员对下面 ![]() ![]() ![]() “和部里的几个处长,都保持相当的距离,不能太亲密。提醒你一下,尤其是过去的朋友,关系最难处理,比政敌还难处理。和政敌的关系单纯,和旧友就复杂了…” “要注意提⾼部里秘书的权威,要有一个绝对靠得住的小秘书。你不在时,部里情况全靠他掌握。他的职务不能⾼,一⾼处长们就难受了,谁管谁呀?职务一⾼,前途也成问题,往后再怎么晋职晋衔?最好只是个上尉,年轻能⼲,使他除了依靠你,别人他谁也依靠不上。这才是忠于你的前提。” … 夏⾕感到自己在这儿是个废物。别人随嘴说说,就说出那么珍贵的內部要闻,件件都事关全局,扣着上层筋脉。自己⼲坐着,吃人家的,听人家的,从精神到物质两方面都在享受人家的营养,却没有什么够规格的消息值得说给他们听听,在这场面,没有消息也就没有自己…人们酒盅一空,夏⾕便起立拿瓶儿给人家斟酒,即使隔得远,绕半个场子也去。开始,人家还客气,拿手在案头叩两下,道声谢。后来习惯了,便端坐着连动也不动,自顾说话。当然,在人家那里这反而意味着亲切,彼此不拘礼,拿你当自己人看,而夏⾕却觉得自己给 ![]() ![]() 夏⾕脸上保持从容,脑中奋力寻找能够一鸣惊人的话题。突然,他感觉到自己有了!心 ![]() 果然,石贤汝最先发现情况,关切地探过⾝来:“小夏怎么啦,想什么呢?…” 夏⾕等他问了两声,才蓦然醒过神来,抱歉地看着大家:“没事没事。刚才我忽然想起我们季部长。唉…你们说的关于区军变动的情况,他的小本子里都有哇。” 満座的人都吃惊地望着夏⾕。只朱副主任没动,眼儿眯小了,兀自微微颔首,似乎早预料到:季墨 ![]() “我和贤汝从韩政委工作组刚回来那天晚上,已经八点多了,季部长还把我请到家去。啊,错了。不是上家,想起来了是上办公室去。”夏⾕有意记错了,以便将下面几句话夹在情况里“都知道吧?季部长夜里经常睡办公室,文件柜里塞着一套被褥,他和 ![]() ![]() 众人几乎是屏息凝定,一个字也不曾惊扰他。夏⾕说得 ![]() ![]() ![]() 夏⾕末尾这番话十分真诚,自己也忽地被自己感动了,立刻觉得他基本对得起部长了。 朱副主任道:“小夏你可能还不知道。以前,季墨 ![]() 石贤汝一言不发,只深深地点头,举杯向周围拱了一圈,一口饮尽,将盅儿重重地敲在桌面上。仿佛立刻要上刑场就义,叫人看了不能不感动。 37 众人到客厅小坐,石贤汝摆出雀巢咖啡和龙井茶,大家歪在沙发上,⾝体都涨大了许多,各捧着精致的茶盅噗噗地喝,口鼻间呼昅耝烈,每个人都在偷偷享受自己腹內酒⾁的晃动。此时正是満⾜与倦怠 ![]() ![]() ![]() 夏⾕自觉地进厨房里收拾残肴剩菜,把一大堆油腻腻的碗儿盘儿放进⽔槽里,看看自己手,恶心得要吐。犹豫好久,才下定决心,卷起袖子⼲这脏活,石贤汝冲出来扯他:“小夏你这是骂我嘛!扔那儿别管,让⽟兰料理。” 夏⾕笑道:“你赶紧陪他们说话去。我这人就这⽑病,看着脏东西心里不舒服,非洗⼲净它才安心。⼲这些活,让它们一样样锃亮起来,在我是个享受。你别过意不去,我眨眼工夫就完。” 石贤汝硬扯一阵子扯不动,开始相信他是真心,不噤感 ![]() “有那么严重?…哈哈哈。”夏⾕ ![]() 石贤汝偏站着不动,感慨地望他,思索着什么。夏⾕端起两盘満満的鱼⾁:“剩这么多菜,给你放冰箱吧?⾜够你两天吃的。”石贤汝才反应过来:“噢…倒了它吧,上面都是那些人唾沫星子,我可不敢吃。”夏⾕心里叫声可惜,迟疑着,朝簸箕里倒。石贤汝连忙上前拦住他:“别倒簸箕里,端出门叫人看见不大好。给我吧。”他端过剩菜,走进卫生间,倒进菗⽔马桶,再放⽔轰轰冲下去。他做这些事十分自然,一点也不在乎被夏⾕看见。回来后却敏感地问:“我太过分了吧?” “是的。”夏⾕也很坦率。 “唉,我也是苦孩子出生。小时候讨过饭,当过偷儿,平均半年才能吃 ![]() ![]() “我看,就因为你有那些过去,现在你才报复 ![]() 外头传来咚咚擂门板的声音,很耝野。不等石贤汝反应,擂门的人已经沉重地走进来了,站到他们面前。夏⾕看了一惊:陈子雄,満脸火气,才宰过人似的。陈子雄沙哑道:“老石,有个急事非找你聊聊不可。小夏也在呀…还洗碗?嗬嗬,在自己家吃饭,到人家这洗碗。你真行嘛。看不透。” 夏⾕尴尬不已:“我也在这才吃过,顺手弄弄…”心里愤怒地想:肯定是当处长的事他知道了。 石贤汝笑呵呵地上前拉陈子雄:“老兄又怎么啦,和嫂子吵架了?动手没?我才听见你们楼下动静不对,桌椅板凳哐啷哐啷的,想下去看看,正好你就上来了。到底什么事?好好,先不说事,吃饭没有?肯定没吃,那么嫂子和孩子也没吃!你看你过的什么⽇子。”转脸吩咐夏⾕“老陈和我多年邻居,也是你导领。我走不开,小夏你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把嫂夫人请上来一道吃饭。” 陈子雄吼道:“不要去,饿死她们!” 石贤汝一面拉着陈子雄朝客厅走,一面回头叮嘱夏⾕:“门后有午餐⾁罐头,冰箱大概还有烧 ![]() 夏⾕依照石贤汝说的,从门后头,冰箱里头,拿出了他储存的各种吃食,用一只塑料袋装上,提着往楼下去。沿途,飞快地估量事态 ![]() ![]() 记不清谁说的,陈子雄本是条龙,硬捉来养在瓦罐里,闷着闷着,给闷成条癞⽪蛇了。夏⾕以为悲剧还不仅在于此,是蛇么你就像条蛇也好哇,偏偏不忘当年称龙的威风,仍然那么张牙舞爪的。你说龙的气势安在一条光秃秃的小蛇⾝上,看着能不可笑么?…陈子雄来自前沿某英雄四团,30岁就⼲上营长了,连年是典型,到处做报告。他文化不⾼,但有一肚子朴实厚拙的大兵式语言疙瘩,落地能砸出坑来,句句都命中人的心灵要害,有他在场,气氛往往是历史 ![]() ![]() ![]() ![]() ![]() ![]() ![]() ![]() ![]() ![]() ![]() ![]() ![]() ![]() 夏⾕一调进机关就在陈子雄的处,没正处长,陈子雄象征 ![]() ![]() ![]() ![]() 夏⾕敲四楼陈家的门,怎么敲也不开,但他听见里面分明有人。他想叫嫂子名字,却忘了。想叫陈子雄女儿名字,喊出半截猛意识到喊的竟是季部长女儿的名字。于是,他含糊着:“哎…是我啊,我小夏啊!”门开了,陈子雄爱人于慧勉強道:“夏⼲事呀,有事?” 夏⾕感觉解释起来很艰难,便把两大包东西⾼⾼提到显要处:“楼上老石叫我送来的。”不等她推辞,硬挤进门去。 于慧脸⾊好看些了。刚好看些就呜呜地哭了。她拽定夏⾕,指着屋里被砸烂的盘儿碗儿:“夏⼲事你是好人,你看看这叫什么家?你马上带我找你们季部长,我要往上反映,处分他,开除他!部长管不了,我找区军,区军管不了,我找军委主席江泽民。我知道你们不怕我,就怕上面点名,说不定江主席就在我的信上批上几句,区军不被动么?不怕被上面抓个典型么?…” 夏⾕吃惊了,这女人看上去毫无特点嘛,居然也精明得骇人,还知道区军怕什么,比陈子雄厉害多了。他竭力安慰她,马上发现安慰没用,只好坐下硬着头⽪听。不多会便觉悟了:听,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他脸上一副既诚挚又同情的样子鼓舞了于慧,连茶也忘了给他泡就从结婚前的经历倾诉起,好不容易说到生孩子,说到调区军的委屈,看看快要说到今天的事了,夏⾕心急,催问了一句,不料于慧接过话题,又从结婚前的经历倾诉起了…夏⾕又痛苦地觉悟了一次:听女人说话千万不能追问,一追问就永远没头了。 夏⾕印象中,每月末部里发工资时,于慧都亲自来部里领陈子雄薪金袋,包括机关⼲部每月的福利、发放的物资、供应,也都是她蹬着车来取。说明陈子雄这个家,里外都归她管。她在区军药厂做工,总是一⾝⼲⼲净净的蓝布工装服,孩子则穿着由工装服改小的套装…关于这个家其余方面,夏⾕想不出什么事来了。在听累了时,他朝屋里四处 ![]() ![]() ![]() ![]() ![]() ![]() ![]() ![]() ![]() ![]() ![]() 渐渐地,夏⾕终于听到于慧开始说今天的事。 今天早晨,陈子雄按照于慧昨晚的叮嘱:星期天了,怎么也该买只 ![]() ![]() ![]() ![]() ![]() ![]() ![]() ![]() ![]() 夏⾕満腹同情但不敢说出口,他估计她不知道谁是“部长的⼲儿子”含混地支吾几句,意思是替她转达给部长。扭头看见老陈女儿哀怨地依定了门口,急忙起⾝道:“大姐,你们该弄饭吃。大人好说,不能叫孩子受委屈。是不是?” “别走,一块吃!” “我吃过了来的。” “还能把你撑着哪?到桌边上不吃饭,没这种事,一定吃了再走。” “大姐我用 ![]() ![]() “你这么说,我就不敢耽搁夏⼲事的工作了。等下子。”于慧进里屋,稍顷,捧出半塑料袋子小米“这是咱老家辽河小米子,早年前是贡米呐,如今央中首长也定期吃它。我知道你们大鱼大⾁腻歪了,我也不送你鱼⾁。你拿些回去熬粥,看香不香!” 夏⾕劲使推辞。于慧坚持要给。夏⾕再度推辞。于慧便倒回去一半,将剩下的一半塞夏⾕怀里,说这总该拿上了吧。夏⾕终于接过来,看着金灿灿小米确实无限可爱,感动地直谢她,并且恨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想不起她的名字,谢也谢不完整,很愧,几乎是缩着⾝子离去。夏⾕先朝楼下走出几步,见于慧门关死了,才又上来,越过四楼,重新登上五楼,推开石贤汝房门。先小心地在过道里站着,不出声,感觉一下情况。 罗子建等人早走了,石贤汝正在陪陈子雄吃第二次午饭,大约在喝酒,陈子雄壮怀 ![]() ![]() ![]() ![]() ![]() ![]() 夏⾕蹑手蹑脚地离开,掩上门,直奔楼下。韩政委今晚的酒,看来没他的份了,改换陈子雄去。他跑到楼外找了个电话,拨通石贤汝号码,请他即刻下来一趟。 石贤汝来了。夏⾕面容严肃,低声告诉他,刚才给他送小米进去,顺便听到老陈几句话。他觉得有责任向贤汝提个醒:陈子雄祖籍不是双辽县,而是四平一带人。万一首长问穿了怎办?岂不把贤汝也搭进去了。关键是他对石贤汝不诚恳,欺骗! 石贤汝沉昑道:“那小米我看见了,总不会是假的吧?” “估计他老婆才是卧虎屯人,小米是她老家送来的。他硬往老婆家乡上靠。” 石贤汝笑了:“问题不大,能说得过去。这样吧小夏,今晚我还是带他见首长,你就算了,下次我一定给你补回来。” “我不是那意思。” “知道知道,你和他不在一个档次。另外,你还得帮我个忙呢。我想,今晚去见首长时,就把文件弄出来带上,当面 ![]() “行, ![]() “太感谢你喽。晚上6点整,还在这地方,你把文件 ![]() 夏⾕立即去办公室,直接在打字机上撰写文件。第一行文字出来, ![]() 夏⾕道:“再见。”快步离去。断定自己表现出的效率和简洁都是一流。 他看见韩世勇奔驰车正朝这里开来,看见陈子雄提着一只⽪包也出了楼道口,并且和石贤汝一起上了奔驰,他心內酸酸的,浑⾝骨节都突然发痛,他太累太累了。他一面走,一面仍然习惯地思考着。走,不过是思考的外在形式,甚至是包装。他百思不解,石贤汝明知道老陈不是韩政委真正老乡,为什么还敢带他去认乡亲?这岂不是骗首长吗?按照石贤汝惯常的严谨,不⼲这种有隐患的事,风险太大。他替石贤汝担忧,别把自己在首长那里的地位都失掉了。步⼊小径,进⼊林木之间那幽深境界时,他忽然跳到石贤汝立场上,问自己:假如我是他,我会怎么处理呢? 顿时,夏⾕自自然然地想:我会让陈子雄把部里隐情说个够,让他称自己是卧虎屯人,让他大谈老屋和枣什么的…事后私下里再告诉首长,陈子雄同志并不完全是卧虎屯人——祖籍确是那一带的,老婆家则几代都是卧虎屯,他随他老婆在那里生活了很久,差不多已成为家乡了。但是他说的机关某些情况,我很吃惊,恐怕值得导领重视一下。陈子雄这个同志朴实呵,说话直来直去,毫无顾忌,我了解他… 石贤汝肯定会这样说的。否则,他就连我都不如了。 38 夏⾕沿着大院围墙外面的小径,孤独地踱进壮阔的山林。 从踏⼊林 ![]() ![]() 吉安府提调官刘然国县丞韩淳敬制 总甲郭七道甲首龙池寺小甲郭道升 窑匠傅进武造砖人夫刘叟刘石刘义 正品⾼五尺三分阔三尺腹厚一尺二分明洪武十八年仲秋… 每块砖⾝上均挤満这样一篇文章。站墙 ![]() ![]() 夕 ![]() ![]() 老墙大巨而硬坚,走出一遭才觉出它的柔软。它像浪头一样弯曲着。凌晨时,墙头也悬挂露珠——和瓣花上的露珠一样晶莹。它的⾊泽难以形容,是那类很多⾊彩摞到一块后产生的⾊泽,像片带浆汁的叶子。老墙一旦摄⼊镜头,⾊泽就死去。它拒绝模拟。 走着,小径矮下去,人恍如走⼊地 ![]() 走着,小径一个波浪般起凸,人又走的与远处城墙一般⾼了,这时便产生狂妄感,令人几 ![]() ![]() 走着,城墙中段忽然冒出一株古老的银杏树,树冠幢幢如车盖,在天上倾斜地捂住小径。它是从城砖中拱出来的,耝约合抱,撑破了城墙,鼓凸出一个骇人的大包,裸露一道道大巨 ![]() ![]() ![]() ![]() 夏⾕走⼊惨烈景致中仰面望它。每次每次,他都感动地想:要是这时它掉下来,就刚好砸住我…敢保证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想法。可它就是不掉。 忽地,他觉得有一束目光跟手指头那样突兀地捅他一下。望去,看见季墨 ![]() ![]() ![]() ![]() 几天前同石贤汝等人喝酒时,他得知季墨 ![]() ![]() ![]() 夏⾕微笑着走近季墨 ![]() ![]() ![]() ![]() ![]() ![]() ![]() ![]() 夏⾕不安地:“季部长,你和刘司令患难之 ![]() 季墨 ![]() ![]() ![]() ![]() 夏⾕一直等待季部长主动说自己当副处长的事,等得心焦。但他一直不提只有忍着。他发现季部长今天话异常多,便猜想季部长又有什么喜事呢?言语那么自信,是不是又要升职了?…他蓦地心慌,害怕起前些天跟石贤汝聚会的事了,万一让季部长知道怎办?即使暂时不知道,早晚他也会知道。瞧他目前态势多好,石贤汝之流 ![]() 夏⾕表情肃穆:“季部长,有个事我早就想向您报告,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是这样,上个星期天,石贤汝把我拽他家去,几个一块聚了聚。他们叫酒一灌,有些话不够光明磊落…” 刚说到此,季墨 ![]() 夏⾕惶恐至极,満面羞惭。他一句也不敢解释,还不敢检讨。他突然明⽩,任何事都休想瞒过季部长,他毕竟从当战士起就在大院,一级级升上来,直至⼲到部长,几十年了,神经末梢铺満每个角落,大院里每样物体都与他息息相通。就是在忌恨他的人中间,也有一个两个因怕他而偷偷地向他献媚。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想同时偎在两阵营城墙头上,左右渔利。太傻啦,傻得不能再傻!人一傻就狂妄。应当牢牢忠于一个,死活都跟定一个,将自己无保留地 ![]() ![]() “部长,我知道此事的严重 ![]() 夏⾕很 ![]() ![]() ![]() ![]() 两人逶迤着走上⾼处,雄伟的城墙里面,区军大院显露出来:办公楼、宿舍区、大 ![]() ![]() ![]() 夏⾕想,他们不会意识到有两个人正在注视他们。 季墨 ![]() ![]() ![]() “这段城墙始于明朝洪武年间,清朝中叶又加固了一下,太平天国这里是天朝大营,国民⾰命时北伐军在此打过恶仗,后来又成为国民 ![]() “再说,即使转业又当如何?你看,区军大院往西,就是省委大院,再过去是省府政大院,再往下是十几个厅局院子,面对市府政大院;东面,以前没有院子,现在搞成开发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围了个大院,把属于自己的土地都围进去。再往东,工厂,公司,校园,哪个没大院?就连街道办事处,也有个院围着,大小不管, ![]() ![]() “变质的才华啊…”夏⾕大为动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够不上与季部长对话的档次,说出半句,就恭敬地沉默着。 “不知道你和石贤汝搞的材料,会不会也送那里去…哦,他们那几人,我越想越有意思。有一点很明显:他们自己在队部⼲,他们老婆都出国了对吧?这叫一家两制。他们屋里不敢富丽堂皇但存款大大的,对吧?如果有一天,这里变成港香,陆大变成湾台,我断定他们仍然能生活得很好,什么都不缺。他们虽然人在这里,一只脚早伸进下个世纪去了。叫做以备不测,国中怎么变,他们都有好⽇子过。而我不行,我在军队这棵树上吊得太死了,一辈子摆脫不掉。将来果真变成他们预料的那样,我认命,我受穷,我孤家寡人好啦。无福战死疆场,了不起暴毙路边吧,还能把我怎样?…”季墨 ![]() ![]() 但是这情绪只维持了几秒钟就被他控制住了。他看看手表,道:“走,跟我一块去个地方,反正你也来了。” 夏⾕不问去什么地方,匆匆跟着季墨 ![]() ![]() 他们走进院子,在弯曲径花上东绕西绕,季墨 ![]() ![]() 韩世勇政委坐在客厅內,边上是石贤汝,他正在说什么, ![]() ![]() ![]() 夏⾕慌了一下,立刻恢复镇静。万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韩世勇和石贤汝。韩世勇见夏⾕,豪迈地笑:“小夏嘛,我们一道出去的,老 ![]() 三人团团围定韩世勇落座,接受指示。原来,区军 华新社那帮人,以韩世勇名义写了个谈新时期军队政治工作的文章,要在报刊上发,京北那里的版面都留下了。韩世勇对文章不満意,召来季墨 ![]() ![]() ![]() ![]() 韩世勇満意地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宁肯不发,也不能降低要求。你们就照我们刚才议的,先起个草,文章不能长,控制在两千字以內。小夏做你们助手,什么时候搞完什么时候回去。我还有个会,不能和你们一道弄了。需要什么,找我秘书,他在隔壁等候。” 韩世勇离去,季墨 ![]() ![]() |
上一章 醉太平 下一章 ( → ) |
醉太平全集免费阅读,艾叶小说网为大家提供醉太平全集最新章节免费阅读,醉太平情节跌宕起伏、内容扣人心弦,朱苏进是醉太平全集免费阅读的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