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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浴女 作者:铁凝 | 书号:43050 时间:2017/10/30 字数:22352 |
上一章 第七章 钥匙孔里的人们 下一章 ( → ) | |
37 尹小跳在去往奥斯汀的机飞上想心事,眼前尽是尹小帆那张刻薄的脸。她知道她是把尹小帆给惹了,这次她是用麦克惹了尹小帆。为什么她一定要在尹小帆说起自己的一两个情人时提及麦克呢,用麦克对应尹小帆的短暂情人,就好像麦克已然成了她尹小跳的情人,至少也是在暗示尹小帆:麦克有可能成为。这不像是尹小跳的风格,这有点儿虚张,也欠庄重,宛若一种对尹小帆故意的逗弄。或许真是故意,尹小跳已经逐渐地了解了尹小帆的弱点。她有点儿故意地 ![]() ![]() ![]() 她用眼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右边的邻座,邻座是个満头金发的国美男人,装束整洁严谨,⾼级职员的样子。机飞起飞后不久他便支起小桌板开始在一沓纸上写着什么。他是个左撇子,国美人里有很多左撇子。尹小跳因此看见了他的质地精度的衬衫袖口上那枚别致的椭圆形袖扣。是银的吧,发着类似钛金属般的乌光。即使公司的⾼级职员,每⽇上班也并非一定在袖口装饰袖扣的,旁边这位旅行中的左撇子,便给人一种下了机飞即赴一个重要场合的感觉。在男人的各种饰物中,尹小跳似乎格外偏爱袖扣,总觉得它们透着一种古典的规矩。也许这影响来自章妩珍蔵的外公的一副袖扣,18K金镶钻石的,据说是当年外公的情人从英国留学回来相赠。 ⽗亲的情人赠送的袖扣最终落在了女儿手里,作为女儿的章妩定会心存尴尬,她把它们留到了今天,恐怕是对钻石的喜爱超过了对⺟亲的情敌的厌恶。就是这副镶钻的古老的袖扣唤起了尹小跳对异 ![]() ![]() ![]() ![]() 她认识麦克是在京北的一次会上。主办方是国美的一家妇女儿童研究机构。尹小跳被邀请参加会议,并在会上宣读她的论文《给⺟亲上课》。这是一篇探讨⺟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的论文,麦克即是这次会上主办方请来的翻译。这时他正在京北大学进修中文,他的理想是作个翻译家,从事国美和国中的文化 ![]() 他们端着杯子站在一边聊天。麦克殷勤地说,我知道你不喜 ![]() 尹小跳无声地笑了。麦克说你为什么笑?尹小跳说我笑你用的温呑⽔这个词,我以为你掌握不了这样的中文词汇。麦克说我还会说一些中文歌谣,我肯定你小时候就说过这些歌谣。尹小跳说是吗,那你说说我听听。麦克说你真要听吗? 尹小跳说我真要听。麦克将杯中⽔一饮而尽,跨着大步把纸杯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又急忙返回来站在尹小跳对面,一脸认真地说起来:“吃牛 ![]() 尹小跳忍不住放声大笑。麦克说,还有:“骑着自杭(行)车,来到了银形(行)里,见了形(行)长杭(行)个礼。形(行)长说,杭(行)了杭(行)了我们都是一形(行)人。”尹小跳说还有吗?麦克说还有:“小汽车,嘀嘀滴,里边坐着⽑主席。”尹小跳说那个呢那个呢:“汽车来了我不怕…”麦克立刻和着尹小跳,两人一块儿说起来:“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汽车一拐弯儿,轧了我的小脚丫儿!”这久远的有点儿耍贫发坏的歌谣让尹小跳觉得又亲切又痛快,尤其是“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那真是她的童年时代才能产生的歌谣啊,那是汽车和电话均不普及的时代,一个孩子必得举出他不怕汽车,并且还敢给汽车打电话才能证明他的气概和气派。啊,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 此后的几天会议,会间休息时麦克差不多总和尹小跳在一起,他端给她温度适宜的⽔,她接过⽔说声谢谢,他们就开始说些彼此间学习和工作上的事。有一天尹小跳因为社里一套新书在民人大会堂搞首发式,需要她主持,就向会议请了半天假。第二天会间休息随时没等尹小跳走到饮⽔器跟前,麦克就显得沉不住气地跑上来对她说,我终于看见你了,昨天你没来开会,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把我吓坏了。尹小跳说我不来怎么会把你吓坏了听呢?麦克说我不知道,但我说的是真话。你还好吧?尹小跳说我 ![]() 会议结束的那个晚上,麦克邀请尹小跳去西单附近参加一个名叫“距离”的书店的读者沙龙,说他和书店的老板、老板娘很 ![]() 因为国中有这么多孩子,而且工因为计划生育,这些孩子受到的注意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家国的孩子都多,都更加宝贝。为什么你不能够把你的出版社的好书介绍给这个书店?你的出版社要慢慢出名,距离书店也会有更多顾客。尹小跳默默地听着麦克的建议和介绍,她对他的出版社和一家书店搞合作的小设想并不太以为然,麦克不懂出版发行这一套。尹小跳的出版社,发行渠道和网络比他了解得要丰富和‘专业“得多。但她不打算否定他这番好意,他这番关心她的出版社和她的业务的细致劲儿 ![]() ![]() ![]() ![]() ![]() 他们告了辞,一出书店尹小跳就慌慌张张地说对不起麦克我得马上去个厕所!谁知麦克也龇牙咧嘴地说对不起小跳,我也要马上去个厕所!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小跑着去找街上的共公厕所,尹小跳埋怨麦克说你也想去厕所为什么你还在那儿说个没完啊!麦克说这不是国中人的礼貌吗,他们那么盛情我怎么能好意思打断,再说我看你听得也很认真。尹小跳说那不是认真,那是憋得眼发直了你知道吗。麦克说我也是啊我憋得都要流泪了。这时他们看见了路边一个厕所,两人便刹住话头,快速冲了进去。当他们从厕所出来时,面目都轻松了,步态都从容了,浑⾝上下都自如了。他们一块儿体味了这憋尿的痛苦和狼狈,他们便心照不宣地笑了。 夜深了,他们走上寂静的长安街。尹小跳踩着便道上一些边缘清楚的长方形⽔泥砖说麦克,你知道这些长方形的砖下边是什么吗?麦克说不知道。尹小跳说让我来告诉你,这是一些茅坑。从前,很早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吧,或者你刚出生,在那个年代⽑主席接见红卫兵的时候,还有庆国节行游的时候人特别多,咱们脚下的这些部位就是搭起来的临时厕所。麦克低头观察着地上的”茅坑“们说,我喜 ![]() ![]() 她没有躲避他的拉手,他们手拉着手站在马路上,望着偶尔驶过的一辆汽车,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冲着汽车念起歌谣:“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汽车一拐弯儿,轧了我的小脚丫儿…”歌谣使他们的拉手变得既亲热又单纯,不具暧昧的意味,也不扭捏。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关系,尹小跳想。 她已经明确地感觉到了麦克的爱意,她也喜 ![]() 她却还是在以后的⽇子里告诉了麦克她将去国美开会。 麦克就对她说,正好那段时间他在国美,他希望她无论如何也要接受他的邀请去他的得克萨斯一趟。 尹小跳右边的左撇子收起小桌板时她才觉出机飞正在下降,奥斯汀到了。 38 麦克在奥斯汀机场 ![]() ![]() ![]() 他拥抱她,她便也很自然地拥抱他,她不再有逃跑感了,她的心稳定下来。她初次这么近地闻到了他的气息,一种健康的轻微的膻味儿和⼲慡的T恤上残留的汰渍牌洗⾐粉的余香的混合。在以后的那些年里,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对汰渍牌洗⾐粉的使用,它那安适的独特的馨香总能让她忆起吝奥斯汀机场她和麦克的拥抱,让她忆起她的心跳因此而发生的转瞬即逝的微小紊 ![]() 出了机场,天已经黑了,麦克开车带尹小跳回家。麦克的⽗⺟友善地 ![]() ![]() ![]() 麦克的⽗⺟给尹小跳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们的诚恳和有克制的热情让她放松。他们对她说,今天是周末,也许麦克还要为你安排一些节目的,所以我们现在就说晚安吧。 他们互道了晚安,麦克领尹小跳来到⽗亲的书房。他让她看一把精美的折扇,他说这是⽗亲的祖先从国中带回来的,一直传到⽗亲这一辈。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把一尺多长的绢质折扇,尹小跳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灿烂:扇面上刺绣着一群⾐饰绚丽的活泼少女,她们那⻩⾖大小的脸庞竟都是由真的象牙镶嵌而成,闪耀着温润而义细腻的光泽。尹小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扇子,那精工刺绣的⾐裙那象牙镶嵌的脸,使那群盛装的国中少女就像要从扇面上走下来。尹小跳为自己的祖先能有这样精湛的工艺感到几分自豪,特别是当着麦克。 麦克说他对国中产生趣兴就是从这把折扇开始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吃饭。小时候每当他和姐姐不愿把盘子里的饭菜吃⼲净,⽗亲就说你们知道吗,在很远的东方有个叫国中的家国,那儿还有很多人吃不 ![]() ![]() ![]() ![]() 他们来到他的房间,几件简单的家具, ![]() ![]() ![]() ![]() ![]() ![]() ![]() 这是在京北开会时你用过的。尹小跳端详着这个她 ![]() ![]() 他们回到了客厅,麦克显得有些奋兴地说你累吗?尹小跳说我不累。麦克说那咱们出发吧。尹小跳看看手表,十一点了。 他们就出发了,他们去奥斯汀著名的第6街,参加那里的周末狂 ![]() ![]() ![]() ![]() ![]() ![]() ![]() ![]() ![]() 麦克说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在自己的家乡,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吃自己喜 ![]() 在自己的家乡,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吃自己喜 ![]() 尹小跳望着桥上的麦克,他那幸福的样子感动着她,却也让她想起了家乡。她不能确认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在麦克的幸福所包括的三要素——家乡、爱人。美食中,她拥有的仅仅是美食。她说不上幸福,却宁愿半醉着狂 ![]() 他们在各自房间睡了两个小时,起 ![]() 他们又出发了。他们开车去奥斯打附近的圣安东尼奥。 他们在国美的公路上大唱国中歌谣:吃牛 ![]() 麦克还给尹小跳表演用膝盖开车。他这是在炫技,他这竭力讨尹小跳 ![]() 充溢着热带气息的圣安东尼奥到了。大巨的植物,香噴噴的花,一条舒缓的绿油油的小河从城中蜿蜒而过,环绕着城,滋润着城,小城圣安东尼奥就变得浪漫而又多情。他们在河岸上散步,随意向行驶在河面上的游船上的游客挥手致意。那些宽大的游船被鲜花装饰着,鲜花衬托着游客们那一⾝的悠然自得。麦克就在这时突然拥抱了尹小跳,他小心而又热烈地吻她的嘴 ![]() ![]() ![]() ![]() ![]() 她快要被他憋死了,即使是死她也顾不上了,她已忘记了害臊,她不吝臊自己竟在光天化⽇之下当众和麦克吻亲并伴随着陌生人的掌声。这原是多么十净的一件事啊,她望渴这样的十净这样的纯如⽔晶。这就是补偿吧她想。 他终于松开了她,她 ![]() ![]() ![]() ![]() 在阿拉莫纪念馆,当他看见一个察警时就对尹小跳说,我要吻你,让这个察警嫉妒!他长久地吻她。 在墨西哥餐馆,当他看见’怕依“时就对尹小跳说,我要吻你,让这个伯依嫉妒!他长久地吻她。 在一间著名的”大 ![]() ![]() ![]() 他 ![]() 麦克说那我得没说错啊,你就是我的小细软,小细软! 很晚他们才驱车返回奥斯汀。 他们互道了晚安就去澡洗,然后各回各的房间。只是他们这晚安道得有点儿生硬,还存有几分紧张,他们仿佛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回到从前,回到去圣安东尼奥之前。 他们已经一天夜一没怎么觉睡了,尹小跳却不觉得疲劳。她不想躺下,她站在镜前观察自己。 麦克悄悄地推门进来,他展开⾝上宽大的浴⾐就像展开了一双⽩⾊翅膀,他把尹小跳紧紧裹在怀里。 39 他们又一次吻亲起来,就像是圣安东尼奥河岸上吻亲的延续。他们吻得很深,深刻了难以自持。麦克以他的⾝⾼和力量把握着推动着怀中的尹小跳向 ![]() ![]() ![]() ![]() ![]() 这时的尹小跳却奇怪地变得不那么”细软“了,她忽然僵硬着⾝体,顽強而又顽強地从 ![]() 她的脑子有点儿 ![]() ![]() ![]() 这是她害怕听见的话,因为她无以对答。当她明⽩无误地读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她也才突然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的所爱不是麦克,她爱陈在,这爱是深切久远的撕扯不断的,也许当她被方兢丢弃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的时候,当她面对着陈在痛哭的时候她就爱着他了,当后来陈在要结婚时征询她的意见的时候她就爱着他了。但是所有的爱和想念都不如此时此刻这样确凿这样汹涌这样柔软这样硬坚。她为自己在别人的家国、别人的房间,在别人向她示爱的时刻突然间确认了自己爱的所在而悲喜 ![]() 她把纸条儿送出门 ![]() 他们开始了隔着门 ![]() “我的小细软我再也忍不住了给我开门了!”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你能,我知道你也想我。” “这不是实真的。” “这是实真的我要砸门了。” “别胡闹我累了。” “你不累除非你告诉我你不爱我。”“是的我不爱你我很抱歉。” “我要你开门当面告诉我。” 他把这张纸塞进门去就大声敲起了门,她终于给他开了门,他抱住她,不管不顾地亲着,她也亲着他,却哭了起来。他这才松开她说,对不起清原谅我的无礼。她摇头摇说我不是想要你的道歉,只是——你不懂,你不懂。 她拉着他的手在 ![]() 麦克你不懂,你怎么能懂?我的一切你永远也不可能懂啊。 她拉着麦克的手,心情已变得异常平静,然后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咱们一人吃一个苹果吧! 她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两个苹果,递给麦克一个,自己先把手中的那个“咋吃”咬了一大口_麦克凝视着嚼苹果的尹小跳说,我现在相信你是不爱我的,但是我仍然爱你——今后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幼稚,我并没有把你当做折扇上的美女。你是一个没有年龄的女人,你会变得很小,你也会变得很大。 有时候你像一个过来人,眼神里是对生命和凡尘了如指掌的沧桑一百岁的沧桑;有时候你像一个婴儿,那么⼲净的眼睛,还有脸上那层没有污染过的小绒⽑。你的脸昅引我,你从来也不知道你的脸你的所有表情是怎样昅引着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甚至对你撒了小谎,说我这期间正好也在家里休假;其实我没有什么休假,我是向学校请了假回来专门等你的,请相信我的态度我的…我的…他的声音开始走调儿,每当他说中文说得太多太累的时候他就开始走调儿,有点儿山东味儿,也有点儿山西味儿,他任腔怪调地说着: 我的…我的… 后来他不再说话了,他手握着苹果睡了过去。他太累了也太困了,加上內心深处的垂头丧气。他是在说话之间慢慢倒下去的,他的头倒在了尹小跳的腿上。她愿意她的腿被他的脑袋枕着,她望着在她腿上这颗年轻的沉睡的头颅,望着他那由于偏小就显出格外稚气的红粉⾊耳朵,心中有种深深的感 ![]() ![]() ![]() ![]() 沉睡的麦克啊,就为了这一切,就为了我不爱你,我将终生对你心存感 ![]() 40 京北机场总是这么拥挤,海关人员总是一张张冷脸。咖啡总是半凉不热的,厕所的手纸总是黑糊糊的,投币电话的话筒总是臭烘烘的。尹小跳还没出机场就迫不及待地给陈在打电话——投币电话。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她从国美回来了,很快她就能看见他。当她听见话筒里他那安稳、浑厚的声音时,才确信自己真的回来了。她这一路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一下机飞她就得听见他的声音。现在她听见了他,他的声音使耳边这臭烘烘的话筒也不那么可恨了。 她出了机场,京北的空气不好,天是灰蒙蒙的,所有的汽车上都蒙着微尘。一切都有点儿脏,有点儿 ![]() 又脏又亲。 她回到福安,陈在给她打电话要去家里看她,她不让。 平常他有时候是到她那儿去的,每次他去她那儿她差不多都跟他说些倒霉事儿,她的不愉快,竞选出版社社长没竞选成啦,尹小帆哪次回国又跟她闹别扭啦,一个 ![]() ![]() 尹小跳说我们同事都说我剪短发肯定好,怎么就你非得说不好啊。陈在说你的头发又不那么厚密,剪短了没准儿会显得稀稀拉拉的。尹小跳说你凭什么说我的头发稀稀拉拉的,你的头发才稀稀拉拉的呢。陈在说好好好,我的头发稀稀拉拉行了吧,不过你还是别剪。尹小跳说我就剪你管得着吗。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对陈在这样横声横气,似乎她天生就有对他横声横气的资格。后来她剪了短发,人人说好,而她最想听见的是陈在的肯定。她是那么在乎他,这 ![]() 现在他要来家里看她,她不让。她预感到她要对他说出很重要的话,这“很重要的话”使她对这次和他的见面感到紧张,她和他在一起从不紧张,但是现在她却紧张。她觉得在家里她会更加紧张,紧张得她无处躲蔵,因此她需要出去,和他一起出去。晚上他开车来接她,他们开着车在冬天的福安市边缘兜着圈子。尹小跳说我这次去国美,除了开会还在得克萨斯住了几天。陈在说对,你住在麦克家里。尹小跳说你怎么知道?陈在说尹小帆给我打过电话。尹小跳说她给你打电话?专门说这件事?陈在说怎么了,她不能给我打电话吗?尹小跳庒抑着心中的不快说能,能,能。谁都能给你打电话,谁都能向你报告我在哪儿,尤其尹小帆。我是和她吵了嘴离开芝加哥的,她使我心寒。我需要温暖,奥斯汀就温暖。陈在说对,奥斯汀是南方,气温是比芝加哥⾼。尹小跳说我说的温暖不是指气温。陈在说那就是指人吧?尹小跳说是指人。陈在不说话了。尹小跳说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想知道我是指谁吗?陈在说我不知道。尹小跳说你撒谎,你知道,你知道我是指麦克。陈在说噢,麦克。尹小跳说对了就是麦克,尹小帆不是已经在电话里跟你提过他吗。她肯定说是麦克邀请我去了奥斯汀,而我就欣然前往。她肯定说了麦克比我小七岁,而我很有可能和麦克成为情人。麦克是比我小七岁,可他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幼稚,他比我想象的要成 ![]() ![]() ![]() 谢谢——戈拉谢丝! 我学会了。他告诉我一会儿“伯依”送酒来你就对他说西班牙文的谢谢,西班牙文是圣安东尼奥的通用语言。“伯依”端着酒来了,当他给我斟酒时,刚才在点莱时刻一直沉默不语的我突然笑着对他说:“戈拉谢丝!”“伯依”吃了一惊,惊得擅翻了我的啤酒杯。在他看来我这个东方人不说话是正常的,突然对他说西班牙语就好比哑巴开了口。我又对他说了一遍“戈拉谢丝”他连连说着“逮那达,逮那达”(不客气)就赶紧给我们换啤酒去了。麦克说你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吃惊吗?因为你的发音太准了,他肯定以为你是个会新西班牙语的人。我真想教你说西班牙语,你一定能学好。我对麦克说这是不可能的,我太老了,我不可能学会西班牙语。麦克说,不要说不可能,永远也不要对生活说不可能。 他这话说得是多么好,不要说不可能,永远也不要对生活说不可能。麦克仿佛让我看见了回到 ![]() ![]() ![]() ![]() ![]() ![]() ![]() 陈在说我听见了,麦克说他爱你。你也爱他吗?尹小跳说,我想爱他我很想爱他我很想告诉他我爱他,我… 我…我就是爱他找肯定爱他。问题是…问题是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我想听到你的看法,从前…我的什么事情你都知道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尹小跳有点儿语无伦次,因为她这番话说得并不真诚。 这不是她要告诉陈在的“最重要的话”她却无论如何没办法把话题引到那“最重要的话”上去了。她弄不清为什么她要滔滔不绝地讲奥斯汀,为什么她越爱陈在就越夸麦克。这也是一种胆怯吧,虚伪加胆怯。她虚伪着胆怯着又说了一遍:我想告诉他我爱他我肯定爱他…她觉得她心疼得都要哭出来了。 陈在放慢车速把车停在路边,他摇下车窗玻璃就像是为了透透新鲜空气。他说小跳,如果你真爱他别的就都是次要的,比如年龄什么的。尹小跳说这就是你的看法?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陈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这么想的。尹小跳忽然变了脸——即使在黑暗中陈在也知道她变了脸、她沉着脸,既恼恨自己,又恼恨陈在。她沉着脸说,你再对我说一遍你的看法。陈在扭脸望着车窗外的黑暗说,如果你真爱他别的就都是次要的。尹小跳 ![]() 尹小跳一步跨出车来,劲使摔上车门就往黑暗里走。她走得又急又快,说不出是目标坚定还是走投无路,因为目标坚定的人和走投无路的人都可以是她这样走去的。走投无路的人往往更会做出一种走得很急的姿态。那么,她是走投无路了。她走投无路地走着,心里有点儿明⽩自己这是在欺负陈在,却又觉得陈在也在欺负她。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听见她想要听见的话?为什么她要错过当年和陈在的一个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她不能让陈在彻底地明⽩她!她走投无路地走着,任陈在开车追上来叫她喊她。他说你别 ![]() ![]() 她一往直前地走着,他就一往直前地开着慢车跟着她。 她在黑暗中想起了奥斯汀第6街的深夜,现在她才想明⽩,当她和麦克手拉着手望着桥下幽暗的科罗拉多河的时候,她的灵魂正望渴着和陈在能有这样的一个深夜。现在她和他有了一个深夜,可这是一个多么倒霉的 ![]() ![]() ![]() 她冲远处驶来的一辆出租车招手,这时陈在从车上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出租车在他们眼前停住,他们却几乎扭打起来。尹小跳试图从陈在手中菗出胳膊并嚷着放开我放开我!陈在却把她攥得更紧。当她拉开出租车门要往车里钻时,陈在一把将她抱起来,三步两步跑到自己车前,拽开车门把尹小跳扔进了后排座。然后他开车就跑。 车子开出了很远很远,远远地甩掉了那辆等待尹小跳上车的出租车。当他们路过一家电影院时,陈在把车拐上电影院门前的小广场,停车熄了火,从车上下来,又从后边上了车,和尹小跳并排坐在后排座位上。黑暗中他的呼昅显得很重,他的呼昅就像有形有状的物质打击在尹小跳的脸上。他的脸和她的脸挨得太近了,他给了她一种她就要被他咬着的感觉。她往旁边挪挪⾝子说你为什么这么欺负我?他就在这时把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呼昅沉重地说我就是要欺负你,我早就该欺负欺负你了…他说着,果断而又亲爱地吻住了她的嘴 ![]() 这似乎是他们都没有料到的一个局面,又似乎是他们都曾期待过的一个局面。相识二十多年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亲热,他们不断地互相错过,就好像要拿这故意的错过来考验他们这坚贞不渝的情谊。现在他们都有点儿忍不住了,当他们终于吻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对这年深⽇久的情谊的破坏就开始了。他们却不太在意这已经开始的破坏,仅有情谊是不够的,他们需要这美妙绝伦的破坏。当吻到深醇时刻他们甚至叹息这破坏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晚。 他们狂疯地互相昅 ![]() 41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觉出汽车里的憋闷。这么狭小的空间配不上他们这无限膨 ![]() 当她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放他进来又把门锁好之后,他再一次情不自噤地抱住了她。他搂抱着她退她步步后退,直退向小客厅里那张灰蓝⾊的三人沙发。他终于把她 ![]() 他的耳语让她心 ![]() ![]() ![]() ![]() ![]() 咱们上 ![]() 他听见了她的邀请,这么利落而又直⽩,反而减弱了它本来的⾊情成分。咱们上 ![]() 他们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拉着他的手走进卧室,他上了她的 ![]() 他们在她的 ![]() ![]() ![]() 陈在亲着尹小跳的手说,十年前,我打算结婚的时候,也像你今天问我一样地问过你的,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不爱我? 尹小跳亲着陈在的手说,因为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爱我。 陈在说但是你知道我爱你,从你十二岁的时候我就爱你,那时我十七岁,还不懂什么是爱,可我就是爱你。中午你在单元门口跳⽪筋儿时我还偷看过你,后来你摔了跟头摔散了小辫儿,你狼狈地爬起来跑了。我爱你的狼狈,你所有的不堂皇和不体面;我爱你的痛哭和你的意失。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像你这样把这些抖露在我眼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像你这样给我这么多劈头盖脸的信任。我和你早就早就认识了,我常常自作多情地想着,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你也是我心里的一个宝贝,你是我心里骨头里的不动产。你是我的亲人,你一定是我的亲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些告诉你,好像我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总觉得“告诉”的权利是在你手里,从来都是你 ![]() ![]() 尹小跳冲陈在摇着头又点着头,他这积蓄已久的情话让她百感 ![]() ![]() ![]() 陈在伸手捂住了尹小跳的嘴,他说可是你知道我不幸福。 尹小跳拿开陈在的手说,可是万美辰幸福,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陈在说我却没有给她她最想要的。 尹小跳说什么? 陈在说孩子。 尹小跳说你…不能? 陈在说我不想。我不想是因为我总是对模糊的前景有一种模糊的希望,我对我的生活总是不甘心,找不想让孩子扼制住我的不甘心你懂吗?虽然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她想孕怀想得都快疯了。但是我不能。我们婚前是有过协议的,只要能和我结婚,她同意不要孩子。 天亮了,他们不能再这样坐着说下去了,再说下去陈在就无法脫⾝了。他从 ![]() 天亮了,尹小跳也要去上班了。她洗了个热⽔澡,她细细洗着她的啂房,让清⽔和自己的手摸抚它们;她握着噴头痛快地扫 ![]() ![]() ![]() 她精精神神地到了出版社,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陈在的电话。他说小跳你在听吗?尹小跳说是的我在听。他说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你,我要娶你。 42 “你准备好了吗?”他⾚裸着⾝体躺在黑暗中,轻轻问着远处的她。 她从远处的卫生间推门出来,卫生间的一缕灯光泻进卧室,她就着灯光走到 ![]() “你准备好了吗?”她也轻轻问着近在飓尺的他,大胆而又喜悦地望着这个陌生的裸体。 他一跃而起,双手托起浑⾝发抖的她,将她平放在 ![]() ![]() ![]() ![]() ![]() ![]() 她使他心花怒放,他没有想到一切会是这么谐和这么好。他越是怜爱她就越是深⼊她,越是心疼她就越是打击她,越是 ![]() 他无法让自己停止,他没有能力让自己停止。她也不让他停止,她和得上他所有的节奏,没有一丝的紊 ![]() 他使她心花怒放,她没有想到一切会是这么谐和这么好。她⾼兴他对她的深⼊,他对她的打击,他对她的磨折,他对她的摧垮。当他的一双大手兜住她圆浑的庇股把她紧紧贴在心口时她情不自噤地再次嚎叫起来。她使他大汗淋漓,他也使她大汗淋漓。汗⽔浸 ![]() ![]() ![]() ![]() ![]() 他们互相欣赏义互相躏蹂,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躏蹂,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躏蹂… 他们相互都永远记住了他们这第一次的最后时刻,当他的动作突然倍加 ![]() ![]() 她浑⾝酥松地醒了过来,发现灯亮了,是他打开了台灯,他正在灯下看她。他向她伸过一条手臂,她的头在他手臂上滚过,她滚进他的怀里,她的头枕着他那宽厚的肩膀窝儿。他对她说他的肩膀窝儿就是为了安放她的小脑袋瓜儿才长成这样的,正合适,正合适。 两个汗 ![]() 她说你是我的小亲人。他说你是我的小亲妹。她说你是我的小亲哥。他说你是我的小妈。她说你是我的小爸。他说你是我的小女儿,她说你是我的小乖儿。他说你是我的小媳妇,她说你是我的大丈夫。他说我还想冉要一次我还想再要一次!、他们就再一次开始了。他倍加小心地体贴着她,她倍加媚娇地 ![]() 尹小跳慨叹着这一天为什么会来得这样晚。她又慨叹着他们终于拥有了这一天。她被他带给她所有的 ![]() ![]() ![]() 就为了他这句话,她用双手紧紧箍住了他结实的 ![]() 暮舂的一天他开车带她去福安郊外,在那儿,在接近山的地方,他买了小小的一块地。他告诉她说,我要在这儿建一座房子,在房子里设计一件你最喜 ![]() ![]() ![]() ![]() ![]() 她低着头笑了,被他拉着手朝他买的那块小小的坡地上走。坡地上光光的已经不再播种什么,一棵半大的核桃树仁立在地头,那満树扁圆的碧绿叶片好似巨佛的眼,安详而又超然,就像看护,就像守候。他们穿过路边的一些槐树和麦田向核桃树走去,头顶上那一簇簇雪⽩的槐花噴放着清甜而又⼲净的气味儿。她要他给她摘一串槐花,他给她摘了好几串,笑着看她狼呑虎咽地往嘴里塞。她一边嚼槐花一边说你笑什么,你肯定在笑我吃东西没出息。他说你是显得有点儿没出息,可是我没笑你没出息。我喜 ![]() ![]() ![]() 她嚼着已经灌浆的青青的麦粒,一种温暖而又清苍的气味充溢了她的口腔,慢慢渗透着她的腑脏。那不是槐花的香甜,却比槐花更浓郁,比槐花更具打击人的力量。那是殖生的气息,那就是殖生的气息,⾚裸裸的蓬 ![]() 他们在那棵安详的核桃树下爱做,她向着太 ![]() ![]() ![]() ![]() 他一边和万美辰摊牌离婚,一边频频地和尹小跳约会。 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们的见面,他们不愿意放过一丁点儿爱做的时间,就像要补课,同心协力填补他们自造下的空旷了十几年的壑沟,她经常有点儿撒娇有点儿 ![]() 他说在你十二岁的时候。 她说你爱十二岁的小孩? 他说我爱十二岁的你。 她说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丑。 她说不对我不丑。 他说你就丑,十二岁的时候你是个小丑八怪。 她说不许你这么形容我,我没你形容的那么难看。 他说旁观者清啊,你就是丑。但是我会看发展,一个十二岁就长得完美的女孩子哪肯定会越长越难看,她走到了顶峰,再走就是下坡路了。 她说我明⽩你的意思了,你爱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能发展成一个美女。 他说你千万不要那么自以为是,你不是美女。 她有些不⾼兴地说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呀。 他想了一会儿,说,你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女人。说着他从她⾝后将她拦 ![]() 她在他怀里打着 ![]()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厂也。 他说因为我流氓所以我爱你,行了吧。 她说我要你好好对我说。 他叹了口气说,因为在你十二岁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痛苦的表情,就像是人类没有办法理解的一种痛苦。我不明⽩这样的痛苦为什么会在你的眼睛里出现。但是它出现了,我看见了。它引起我一种经久不衰的冲动,因为它对我是一种挑战,我幻想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幻想我能让你⾼兴,小跳这真是我人生的几个大梦之一,让你⾼兴,只要你⾼兴。 她说我⾼兴,只有你能让我这么这么⾼兴。十二岁的时候我是不⾼兴,有一封信,我写了一封信寄给我爸,投进咱们大院儿门口的信箱,后来我又后悔了,我想砸了邮筒把它取出来… 在这谈话的开始,她只是为了引他不断地告诉她:他是怎样地爱她。有点儿烧包儿,有点儿打情骂俏的意思。到这时,她却不由自主地说起了那久远的往事,那久远的永不冉现的后医生和尹小荃。所有这一切,她愿意和盘向他倾泻,倾泻这连尹小帆也无法告之的一切。最后她说到了尹小荃的死。她说她掉进了井里。你知道的那口井,我们楼门前小马路上的那口污⽔井。 他摸抚着她的后背,就像在安抚着一只受惊的猫。他说我知道的那口井,全大院儿的人都知道尹小荃掉了进去。但是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有自己的生新活。 她说是她自己走进去的。 他说是啊,谁都知道是她自己走进去的。 她说陈在你能不能抱抱我?抱抱我! 他紧紧地把她抱住,无限疼爱地亲着他的备受磨折的小女人。她也亲他,她有些神经质地亲着他的眉头咬着他的耳垂儿,她为她终究没能把她的痛苦彻底说出而感到不知所措,她为她终究没能把属于她的罪恶告诉陈在而感到惭愧。 她仿佛又听见了客厅里那张三人沙发底下的不屈不挠的尖叫声,就在这时,只有在这时,她才偶尔地忆起了奥斯汀的夜 和圣安东尼奥的⽩天:那鲜花,那河⽔,麦克的绿眼睛,戈拉谢丝!戈拉谢丝!什么历史也没有的 ![]() ![]() ![]() 为什么她不说呢?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小点儿,她就能够彻底解脫了。 他是多么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给她,给她他的“麦子”就像她愈来愈热烈地企盼着他把“麦子”给她。 秋⽇的一个晚上他们开车从京北回来,进市不久就下起暴雨。他们在路边停了车,让车浴沐在暴雨里。他们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闪电,听着车外的雷鸣。大街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他们必须爱做,他们乐意在这电闪雷鸣之中爱做。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放倒在座位上,她向他叫着我要麦子我要麦子…天地翻覆了,她又在眩晕之中被他捧在了上边,捧在了他之上。那时她骑住他,就像骑着一只威猛灵活的豹子,就像骑着一匹英俊多情的⽩马。她骑着他就着一世界的暴雨远走⾼飞,远走⾼飞。 她和他一起颤抖,她也让汽车和大地一起在暴雨中颤抖。她从来也不知道她会有这样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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