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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浴女 作者:铁凝 | 书号:43050 时间:2017/10/30 字数:26044 |
上一章 第六章 尹小帆 下一章 ( → ) | |
32 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注定是要离开自己的土地,和异族人生活在一起的。好比尹小帆,当她念⾼中的时候,尹小跳问她将来的打算,她就毫不犹豫地说:出国。 她有一种极为特殊的语言大才和极好的记忆力,小学时代她就能満含感情、稍显戏剧 ![]() ![]() 后来她去京北读外语学院,一些外国同学闲聊时经常问她: 你是哪一年回到国中的? 你是哪一年回到国中的? 她的英语⽔准使人误以为她是在异邦的英语环境中成长的,那时她就故意明明⽩⽩地告诉他们:我哪儿也没去过哪儿也没去过,我的英语就是在国中学的。后来她认识了国美人戴维,就跟戴维去了国美。 尹小跳对她说你还打算回来吗?她说我不会回来的,我的生活比你们要好得多。再说,还有戴维。她很自负,也许她有自负的资本:她有国美丈夫戴维;她 ![]() ![]() 如果你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旅行都能开口说话,你马上就会像个生活的胜利者。尹小帆无时无刻不想胜利,年纪轻轻的尹小帆,就是为了对得起她这満口漂亮的英语她也得出国。国美似乎有很多很多好东西在等着她呢,比国中多,比国中多得多。国中有什么?自然是有她的亲人,但在她当时的年龄,她对儿女情长是不那么看重的。小时候她看重她的姐姐尹小跳,她崇拜她热爱她,受了委屈第一个要告诉的就是她。她们同甘共苦,她们还有…还有那世人所不知的永远罪恶的小秘密。尹小帆从不怀疑她的记忆力,她记住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设计院小马路上那口敞着盖子的污⽔井,那扬起双臂扑进井中的尹小荃,她和尹小跳手拉手地站在她的后边,她们那不同寻常的拉手:冰凉嘲 ![]() 那年她才七岁,在她那颗小小的心里,就已经有了要做一个特别好的好孩子的愿望。污⽔井、尹小荃、她们姐妹的拉手…她们那报仇雪恨、清除异己般的势姿,一切的一切都使她想要做一个优秀的好孩子,最好的孩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那个生来就让她不快的令她嫉妒的孩子的死。 她一边要做好孩子,一边也对尹小跳提出了很⾼的要求。她不再一味地热爱她的姐姐崇拜她的姐姐,心底里布上了一块抹不去的 ![]() ![]() ![]() ![]() ![]() ![]() ![]() ![]() 尹小跳没有想到尹小帆会这么说话,她这么直⽩地要求尹小跳把⾝上的短风⾐立刻脫下来给她,弄得尹小跳很尴尬。她可以给她的妹妹很多很多东西,但她不想把这件短风⾐给她,不单单因为这是国外带回来的,也不单单因为是方兢的赠送,她只是觉得尹小帆这种讨要的方式让她陌生,有种心凉⾁跳的感觉。她一时无法作答,她们僵在那里。尹小帆又说姐,你喜 ![]() ![]() ![]() ![]() ![]() ![]() 这差不多是尹小跳第一次对尹小帆说“不”她说得很快,却并不含混。心里别扭着,却弄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是她错了吧,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把尹小帆喜 ![]() 尹小帆的情绪当然就明显地黯淡下来,她从来也不掩饰她的坏情绪。她们坐在这里守着几个空酸 ![]() ![]() 有些往事是不能提及的,在亲人之间,不能提及的东西其实是很多的,比如风⾐的往事。它完全不像另外一些事情那样随时可说,让人开怀。当家里人说起尹小帆超常的摹仿能力时,总会记起她学一个有点儿缩脖的亲戚说话,她缩起小脖子,还没开口就把脖子扭了,俗话说的“落枕”她的脖子“落了枕”两天没上学,让尹小跳给她用烤热的擀面 ![]() ![]() ![]() ![]() 也仅仅是陡然一热。热起来没个完就不像是国美公民的风格。尹小帆学习做国美公民已经逐渐地到位了:喝凉⽔,上班时大量呑咽咖啡,饭后使用蘸了薄荷的牙线,可口可乐加大量的冰,每大清晨洗热⽔澡,衬衫只穿一次就洗,很少吃猪⾁,为避免油烟坚持不在厨房炒菜,开车(倒车尤其 ![]() ![]() 戴维从来也没说过不爱尹小帆,他把她叫做“我的小豌⾖”可是他们结婚不久,他就开始和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德国女人约会了,他们是老朋友,老早就认识的。结婚也没能使他断掉和这个德国女人的联系。如果他爱尹小帆,那他和这个德国女人又算怎么回事呢?这是尹小帆不能容忍的一件事,因为发生在国美,就更让她难以承受。若是在国中,她除了可以和丈夫吵闹,还可以跑回娘家哭诉,或找要好的朋友、同学讨讨主意,但她却是在国美,国美没有她的娘家,也没有她货真价实的亲密朋友。她的流利的英文使她能够和这块土地上的任何人毫无障碍地谈话,但心灵的障碍却是语言无力解决的,障碍在她的心里。当戴维和德国女人约会时尹小帆初次体味了这令人脊梁骨发寒的障碍,她第一次明确意识到她的无所归属感,在国美她是一个外国人,她永远也不可能了解戴维和他的旧⽇德国女友发生在美利坚国士上的一切秘密。她和戴维有过很 ![]() 尹小帆从来不把这一切告诉国內的家人,这无处诉说的伤痛是她自找的啊。就像有些因为生过某种病而落下“病 ![]() ![]() ![]() ![]() 可是她的病 ![]() ![]() ![]() ![]() ![]() ![]() 啊,国中往事。 当尹小帆的自信心降到最低点的时候,她甚至拒绝戴维和她一道回国探亲。她宁愿自己不在家时戴维和德国女人约会,也不愿意和戴维一起回国中。她是如此地害怕,甚至不能听见电话里尹小跳用英文热情地邀请戴维:“ ![]() ![]() ![]() ![]() 33 尹小跳在首都机场等候尹小帆的到来。这年她还没有升任儿童出版社副社长,她是第一编辑室主任。她和方兢的故事已经成了地道的过去,这“地道”意味着真正的解脫,从那场⽔深火热的恋爱中解脫。她需要休养生息,需要“缓”只有解脫得地道才能休养生息才能缓过来。也许有能力恋爱的女人都具备“缓”的能力,好比生命力旺盛的野草:“野火烧不尽,舂风吹又生” 尹小跳缓了过来。 她把精力和聪明智慧用到职业上去,逐年为出版社创下可观的利润。在这几年里,她的精神是集中的,她的內心是清静的,她不再把眼泪往菗屉里掉了,她的气⾊渐渐好起来,生活的前方还有什么机会吧?也许她在观望,有那么点儿过来人的平和,也有那么点儿不甘心者的企盼。只是她不再有抢夺什么的心了,她似乎慢慢明⽩真正的幸福是抢夺不来的。有时候她会想起在邮局见过的一个女生学。那是个庆国节放假的⽇子,她去邮局取钱。取钱的人很多,她在后边排着队,无意间听到一个女生学打电话的內容。她不愿承认她这是偷听,开始她的确只是没目的地看着那个女生学的背影。她想,从背影看这打电话的人来自乡村,她编结辫子的方法和她站立的势姿,那腿部用力的程度和她攥住话筒的手都能印证她的乡村气质,健康而又有点儿拙笨,并且不够舒展。但她的电话內容又证明着她是生学,大生学或者中专生吧,那么一定是从农村考人福安的大生学或者中专生。很显然通话的对方是个男生,因为尹小跳听见女生学用带着郊县口音的普通话说你们学校放几天假呀?对方作了回答,女生学说我们学校也是三天呀。我不打算回家了你回家吗?对方可能说不回,女生学显得⾼兴地说那多好啊你到我们学校来玩儿吧。对方大概说了不行,这边女生学便开始了她对对方的动员。尹小跳就是在这时集中精神开始“偷”听这电话的。 她发现女生学的背影比刚才又显得紧张了一些,持话筒的右胳膊紧紧夹住胳肢窝,好似胳肢窝里有-件急需夹住的物品。通话时间的不断延长还使她不断往投币孔塞着硬币,她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她对对方说你来嘛,我们宿舍的人都回家了多好玩儿啊。什么?你要准备试考?不嘛不嘛我想让你来…说这番话时女生学 动扭起⾝子,这微微动扭的背影使尹小跳感到那么点儿不舒服,也印证了她那对方是个男生的猜测。女生学显然在用着她并不 ![]() 尹小跳对这个陌生的女生学充満深深的同情,她那強“努”出来的洒脫口气和她攥话筒攥得骨节惨⽩的手让她永远难忘。那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瞬间,正因为邮局的嘈杂混 ![]() 尹小跳发现了,她却没有可能把她的同情告之这陌生的女 ![]() 尹小帆乘坐的航班到了。远远的,尹小跳从众多等待取行李的旅客中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位分别五年的妹妹。她可瘦多了,穿一件猩红的几乎曳地的羊绒大⾐,显得⾝材更加⾼挑儿。她推着行李车过来了,她们拥抱,她的脸⾊不好。尹小跳早就发现很多从国美回来的国中人脸⾊都不好看。在⽩种人成堆的地方,他们的⻩脸仿佛变得更⻩。即使如尹小帆这样有家有业,拿了经济管理硕士学位、又在一家跨国投资公司作职员的人,她的⾼品质的生活也没能润泽她的脸⾊——甚至,当她微笑时,尹小跳看见了她眼角细碎的鱼尾纹,这年她还不到三十岁。 相形之下,尹小跳这个本土生长的国中女人倒显出了几分神采奕奕。尹小帆不得不感叹道:姐,没想到你比从前还…还漂亮呢。你真这么觉得吗?尹小跳说。我真这么觉得尹小帆说。她们出了候机厅,来到停车场,上了尹小跳从福安带来的儿童出版社的一辆“标致”轿车。尹小帆说我还以为咱们得坐火车回家呢,像从前我上大学的时候那样。尹小跳说现在用不着,你看我不是把车开来了嘛。尹小帆说是你的车?尹小跳说是出版社的车。尹小帆说你在出版社可以支配一辆车吗?尹小跳说还不可以,不过特殊情况用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尹小帆说国美可没这事儿。尹小跳听不出她这话是羡慕还是谴责。 二百公里的路程,她们很快就到了家。已是深夜,尹亦寻和章妩睡意全无地等待着。他们仍然住在外省建筑设计院的大院儿里,只是房子换了新的,四室两厅的单元,面积比他们在苇河农场劳动的时代大了近三倍,比尹小帆出国时也大了一倍。变化是明显的,尹小帆从下机飞那一刻起就觉出了国內的种种变化。惟一没变的反倒是那个机场本⾝,黑咕隆略,拥挤狭窄,海关人员像从前一样冷漠。但是一出机场就变了,一直到家。她的二老她的姐姐在明亮温暖的家里簇拥着她,一股 ![]() 热腾腾的⽩汤馄饨端上来了,淡⻩的虾⽪,碧绿的葱花,带着蒜香的冬莱末儿,还有紫菜。香油,把-碗细嫰的馄饨衬托得光彩照人。尹小帆连吃两碗,放下筷子说,真好吃。她本来是怀着那么点儿预先准备好的居⾼临下的心情回国的,也有点儿荣归故里的意思吧,但两碗馄饨下肚,她定住了神“发现她这故里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与她的生活那么悬殊。尤其尹小跳,居然能开着出版社的车去京北接她,而且尹小跳也有了自己的房子。这样,她原想端着的那点儿国美架子就有点儿端不住了,她的情绪有点儿失控,她哭起来——不是菗菗搭搭由缓至急,她哭得很公开,仰脸把嘴一咧,哭声就放了出来,面部表情也就不顾了。这是深得尹小跳欣赏的一种哭法,尹小跳就不会这么哭。只有当尹小帆这样一哭的时候,尹小跳才感到她的妹妹真回来了,这人真是她的妹妹。 尹小帆把家人哭得都很难受,当哭声止住,尹亦寻才问了一句:生活得还好吧?尹小帆就讲起了她在国美的生活。其实这生活已经通过电话和信件被家人了解得差不多了。他们都知道,”我和戴维爱得很深“。他们却不知道,尹小帆还有过在餐馆打工的⽇子。她笑着对他们说,前几年她读硕士戴维是反对的,她一赌气就不要他的钱,读着书,一边在一家险保公司打工,一边又受同班一个法国同学维吉妮的鼓动去餐馆挣钱,挣学费。她说出国前她绝想不到自己会去国美刷盘子,去餐馆打工,那都是不懂英语、又没本事、连绿卡也混不上的人才⼲的,她有国美国籍她有自己的家她⼲吗要去餐馆打工呢。维吉妮却对她说现钱来得快啊,每当你下班之后数着你围裙兜儿里那一把一把的小费的时候,那感觉是不一样的,你会上瘾。维吉妮已经上了瘾。她介绍尹小帆去她打工的富人区的一个餐馆,老板问尹小帆有什么特长,尹小帆说,”晤,倒是有一个特长,我会用一种特别的速度唱歌。“老板问什么速度,尹小帆说就是把33转唱片的速度唱成78转唱片的速度。她张口就唱了一个,老板放声大笑,他怎么能让这样聪明伶俐的人儿刷盘子呢?她的伶俐她那娴 ![]() 后来呢尹小跳问,她已经控制不住眼里的泪⽔。尹小帆说后来戴维知道她在餐馆打工,他去餐馆找她,领她回家,对她说她不能去餐馆,他同意她读硕士,他会为她付钱,为他的小豌⾖。 她有点儿累了,尹小帆。她们在凌晨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尹小跳做了一个不太舒畅的梦,她梦见她从-条土坡上走过,听见土坡下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她:姐,救救我! 姐,救救我…她蹲下来,看见尹小帆正从土坡下边往上爬。她是念小学时的样子,短头发,⾝穿那件淡粉⾊带小黑点儿的灯心绒外⾐,胖嘟嘟的脸蛋儿蹭了些沉巨。尹小跳急忙伸手拉住尹小帆把她抱在怀里。她浑⾝ ![]() ![]() ![]() 她醒了,才发现自己还在菗噎。而对面 ![]() ![]() ![]() 当尹小帆终于睁开眼伸个懒 ![]() ![]() ![]() ![]() 尹小跳解释说我并不是说你可怜,这只是一种牵挂,梦里的牵挂,不由自主的,毕竟你是一个人在外面啊。 尹小帆说我怎么是一个人在外面?我丈夫戴维不是人吗?要说一个人,你才是一个人呢。你一个人呆着却还总是忘不了可怜我! 尹小跳又开始不认识尹小帆了。她情绪的反复无常让人觉得她在国美的生活不一定如她说得那么好,但是尹小跳无言以对。 34 愉快的时候总还是有的。这天尹小跳少年时代的女友、中学同学孟由由要请尹小帆吃饭。 孟由由成人之后终于实现了她那热爱烹饪的梦想,和丈夫在福安闹市区开了一家门脸儿不大的餐馆,名⽇”由由小炒“。;”小炒“是对应”南北大莱、生猛海鲜“的,孟由由一看见这八个大字就反胃,觉得它们既野蛮又虚头扒脑。你不是大吗,⼲脆我就小,小炒。小炒有点儿小主头小脸儿却并不小气,带着那么一种永恒的家庭味儿,因此反而显得亲近、牢靠。当然这”小炒“也并非她的发明,地处京北 馆使区的雅宝路上就有一家”冯姑妈小炒“馆子,顾客络绎不绝。尹小跳去那儿吃过饭,回来告诉孟由由,孟由由说,我也可以开个”孟姑妈小炒“啊!尹小跳说小炒可以,但是孟姑妈不好,不知怎么的我一看见”姑妈“就想起老电影《羊城暗哨》里那个八姑,怪惨人的,为什么不叫”由由小炒“呢。;对,就叫由由小炒。”由由小炒“生意还真不错,看家菜是响油鳝糊、藌梅香蹄、啤酒仔 ![]() 说不上是什么菜系,也不讲究什么菜系,嘲汕淮扬、鲁菜都沾点儿边儿,孟由由是个开放派,什么好吃她就确定什么。比方咸菜鲫鱼,纯属福安地方小菜,可真好吃啊,孟由由照样精心经营。 尹小跳对尹小帆说你还记得孟由由吧。尹小帆说当然记得,还有那个大美人儿唐菲。她想起小时候她是如何奉献出自己的牛 ![]() 她们在”由由小炒“舒适、玲拢的雅间里吃喝,唐菲也来了,她送给尹小帆一副古⾊古香的红漆镯子。尹小帆这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想过给她姐姐的这些朋友带礼物,国美人从来就不如国中人礼多,并且不轻易送礼。但尹小帆真是国美人吗?骨子里她从来就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国美人,遗憾的是她也不是国中人了,国中人的那份情和义,不论虚实,距她都已十分的淡远。这使她在感谢唐菲的同时,也对眼下自己这四边不靠的状态生出几分懊恼。她就请唐菲昅烟,超长女式摩尔,她们俩都昅烟。她们昅着烟,互相打量着。唐菲穿件黑⽪外⾐和一条黑⽪超裙短,⽪子质地如丝绸般柔滑细软,在国美若论级别,当属最⾼等级 ![]() ![]() ![]() ![]() ![]() 请客结束时,尹小跳给陈在打了电话,回来告诉尹小帆说,一会儿陈在会开车来接她们,去看他设计的美山别墅。 这时的陈在,从英国留学回来,已经是外省有些名气的建筑设计师了,他成功地设计了福安市博物馆、出版大厦和新加坡商人投资的美山别墅。这年他正在筹建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他结了婚,结婚也不能让他忘却尹小跳。他是多么愿意为她做事,做她想做的一切。他们经常见面,既清⽩又秘密,他们无话不谈。他不是她的亲人,可是为什么尹小跳遇到⿇烦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陈在呢。这一男一女,或许他们并不打算看见前方的目的地,他知道她生活在他生活的城市,她知道他生活在她生活的城市,他与她同在,这就够了。 陈在开车带尹小跳和尹小帆去美山别墅,那的确是福安郊外很美的一块儿地方,离市区如此的近切,你忽然间就由一座嘈杂的城市到达一片静说的尘烟不染的山庄,这种没有过渡的”忽然“感确能引人前往。穿过错落在山坡上的房子,他们来到一号别墅。一切都是崭新的,都还没有启用,陈在作为别墅的设计者,他有特权享用一下这里的一切。尹小帆很喜 ![]() ![]() ![]() ![]() ![]() 这晚他们三人就在一号别墅过夜,尹小跳和尹小帆同居一室,她们都有点儿醉意。她们分别躺在两张 ![]() ![]() ![]() ![]() ![]() ![]() ![]() ![]() 她们吃喝玩乐睡懒觉,第二天下午才返回福安。一进门,章妩就兴⾼采烈地说,晚上全家一起去吃⽇本料理,在国美⽇本料理不是很贵吗,她已经给餐馆打电话预订了位子。尹小帆微微皱着眉说,福安也有了”⽇本料理“的馆子?章妩说是啊,新开的。尹亦寻说他们的原料。牛⾁和生鱼都是由神户港运到天津,再从天津空运过来。尹小帆仍然皱着眉说,她得过一会儿才能决定晚上能不能出去吃⽇本料理,因为她有点儿肚子疼。说完她就回到自己房间趴在 ![]() ![]() 章妩和尹亦寻都有点儿扫兴,但还是和缓着口气问她说怎么会肚子不好呢,是不是在美山别墅吃了不⼲净的东西。 尹小帆说不知道也许是。尹小跳立刻说不一定吧,怎么我的肚子没事呢。尹小帆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土不服你不知道啊,我回国第二大就拉稀你不知道啊!尹小跳说既然你这几天一直肚子不好就不能怨美山别墅的食品不⼲净。尹小帆说我没”怨“,我只说也许是。尹小跳说可我听出了你的意思。 尹小帆忽地翻⾝从 ![]() ![]() ![]() ![]() ![]() ![]() ![]() ![]() 尹小帆被尹小跳此时的尖刻彻底 ![]() ![]() ![]() ![]() ![]() ![]() 你是想让我欣赏你的好意吧?对不起我不打算欣赏你的好意,几次出去吃饭都是别人拿钱,洗桑拿住别墅那是陈在的情面,我为什么要感 ![]() ![]() ![]() ![]() 半天没吭声的尹小跳突然带着一种得意相儿说,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国中人,一吃点儿好东西就那么幸福。 尹小帆知道尹小跳这是在气她。尹小跳那故作得意的姿态使尹小帆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光。 她恨她。 35 她们争吵,一个月的时间,几乎从下机飞吵到了上机飞。奇怪的是尹小帆的气⾊却一大大好起来,人胖了此,脸颊上有了晕红,⽪肤也有了光泽。这一切仿佛都是因为吵架:在故乡的上地上⾝心放肆,用国中话吵国中架,吵累了吵饿了就喝中网粥吃国中饭,然后还能不讲势姿地觉睡—— 国中式的大懒觉。每当她和尹小跳吵完之后,她都有一种神清气慡的畅快之感;她有些害怕地想,难道她回国来就是专为和家人吵架吗?不,她的本意不是这样,她却又不知她究竟应该怎么样。 当争吵的间歇,当她香甜地喝够了国美人从来也不喝的大米粥、小⾖粥、⽪蛋瘦⾁粥们的时候,当她看着她的姐姐尹小跳那一点儿也不记恨她,甚至还有点儿讨好她的样子,她就有点儿內疚。內疚使家里获得厂暂时的平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尹小帆从来也没出过国,她是中学时放学回家的样子,带着一⾝教室里的铁锈味儿,把鼓鼓囊囊的棕⾊人造⾰书包往书桌上一扔。她是⾼考时有一天考得不理想急⾚⽩脸地奔回家来的样子,嘴 ![]() 平和的时候她们也能拉一些家常,尹小帆一边夸赞戴维的才华一边又抱怨他的幼稚,说有一次在旧货店戴维看上了一只旧 ![]() ![]() ![]() ![]() ![]() ![]() ![]() ![]() ![]() ![]() 短暂的冷场。 尹小跳说你多心了小帆,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多心?为什么你对国內的生活充満如此大的反感?尹小帆说我是反感,反感你们弄虚作假偷税漏税——你亲口跟我说的,你工资之外的大部分收⼊从来不纳税。这就是你的好⽇子!在国美偷税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吗。尹小跳说我是偷税漏过税,不过我觉得你的义愤并不真的出自我偷税本⾝,你是气愤你不能像我一样地偷税!尹小帆说这是你的 ![]() ![]() 我倒情愿我不是在福安长大的我恨不得没有那段历史! 尹小帆说。 哪段历史?哪段历史让你这么厌恶?尹小跳说。 你真要我说出来吗?尹小帆问。 我真要你说出来。尹小跳说。 七岁。尹小帆说,我七岁的一大,我在楼门口织⽑袜子,你在楼门口看书,她…她在树下铲土,手里拎着一只小铁桶。后来远处有几个老太太开始喊她,她们在那儿扎着堆儿 ![]() 尹小跳的心已经随着尹小帆的讲述开始下沉了,她原以为这封存已久的历史决不会被尹小帆提起,她原以为或许尹小帆也没有这么清晰的记忆,她却终于记住了提起了。尹小跳无权阻拦也不能阻拦,也许她遭受审判的这大就要到了,就让尹小帆告之⽗⺟告之社会吧,让她也从此解脫。这时她那下沉的心里竟然漾起一股绝望的甜藌。世上的确有一种绝望是甜藌的,像某些遭受了大的爱情风暴袭击的失恋者。她于是催促闭嘴的尹小帆说下去,她已不能容忍尹小帆把这个话题拦 ![]() 她催促尹小帆说下去,尹小帆说不,我不想说了对不起我不想说了。 你必须把话说完,尹小跳说。 这时她看见了,她们冲她招手冲她拍巴掌,尹小帆说: 她就…她就扔下小铁桶向她们走去。她走在小马路上,她的前方有一口污⽔井,那口井是敞开盖子的。当时你和我都看见了那口井是敞开盖子的,她 ![]() 是的是我拉住了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尹小跳说,拉就是阻拦。她索 ![]() 又是一阵短暂的冷场。 尹小跳坦然承认她对尹小帆的’拉住“,多少有点儿让尹小帆意外,罪责终于是尹小跳一人的了,尹小荃的死和尹小帆没有关系,尹小帆终于从二十多年前的 ![]() ![]() 成年的尹小帆把七岁的自己讲述成了一个要去救人 ![]() 若是她真的一个箭步出去尹小跳 ![]() ![]() ![]() ![]() 对此她默不作声,是尹小跳坦率地告诉了她:我不喜 ![]() ![]() ![]() 她无法开口。 于是尹小帆又开始嫉妒尹小跳这从头至尾的诚坦了,她忽然觉得解脫井不是把罪责卸在了旁人⾝上,解脫其实是正眼面对你的罪责。当尹小跳觉得黑云庒城的时候她的解脫其实已经开始,尹小帆却永远地丧失了这样的机会,所以她没有想象中的得胜的感觉,虽然坐在对面的尹小跳已经被这话题磨折得那么蔫儿。她坐在那儿,瞪着一双没有视像的大眼,人也仿佛缩小了一圈儿。她怎么还会再有可能轻松超脫地评判尹小帆的国美生活呢,她怎么还会再有可能心无羁绊地享受这自如踏实的中庸生活呢?啊,这就是要害,生活在本上的自如而又踏实的人们是如此地惹尹小帆烦恼。 她们在临近分别的几天里试图变得客气-些,但这是徒劳的,那做作出来的客气反而把她们的心庒抑得要死。尹小跳奉承地说,小帆你的⾝材越来越好了,各练习潜⽔有关吧?尹小帆屈尊地说姐,你所有的⾐服都比我的好看。话一说完她们又开始暗自贬斥这互相的虚伪。后来尹小跳从友谊商店给尹小帆买回一个⾝穿红花袄、开裆 ![]() ![]() ![]() ![]() ![]() ![]() ![]() ![]() ![]() 尹小帆此次的国中之行到王大贵这儿就算结束了,当她带着王大贵走进首都机场和前来送她的尹小跳告别时,她突然把嘴一咧再次大声哭起来。而当她办完行李托运、确认了机票就要出关的时候,当她再也无法靠近尹小跳的时候,她突然冲尹小跳摇着手,大声地告诉她:姐,我想你!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想的也许还是她吧。 尹小跳流着泪心 ![]() 36 从此她发现,她以后的每次回国就好像是专为着磨折家人的——她以后又多次回国。她的那家跨国投资公司和国中有生意,她作为公司的一个部门主管每年都要出差,京北,巴黎,多伦多,东京…她是一定要在出差的间隙偷空儿回家看看的,她不再要求尹小跳开着出版社的车去京北接她,她⾼声地指责过这是败腐。她把自己弄得没了退潞,就求助于陈在。陈在有车,尹小帆愿意让陈在去京北接她。她在精打细算这方面比尹小跳強百倍,她决不打算自己花钱租车由京北回福安。 或者,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在国美,她每次和尹小跳通完电话之后差不多总要给陈在也打一个。不能说这是她在监视尹小跳和陈在的行踪揣测他们的亲密程度,也没什么目的,就是聊聊天。她希望在国中的⽇子里,有那么几个小时是她和陈在单独在一起,比如从京北至福安的路上。 陈在开车接过尹小帆两次。在⾼速公路上,尹小帆还要求试着开了一会儿车。她说她不敢在国中开车,上中学时自行车骑得特好,现在连自行车也不敢骑了,她主要是适应不了这么多人,人一多她就心慌。她的车技实在是漂亮,她那修长的涂着涂光深玫瑰⾊指甲油的双手果断而又自如地搭在方向盘上特别 ![]() ![]() ![]() ![]() ![]() 有一次回国她在尹小跳新分到的房子里住了几天,她喜 ![]() 她分明记得80年代初国中人还拿塑料袋当宝贝呢,很多人家都舍不得扔掉包装商品的塑料袋,洗净晾⼲之后攒起来留着再用。仅仅几年的工夫谁还希罕塑料袋啊,塑料袋已经成了⽩⾊污染成了公害。纸才是好东西,只是国中还达不到像国美那样,把包装袋全换成纸制品。有一次她在尹小跳家看电视,福安电视台的新闻,这儿的长市正号召市民丢弃塑料袋时稍稍费那么点儿心:把袋子挽个结再扔,为了环境保护,为了那成千上万的小口袋不再満开飞舞落上树梢落进动物园珍奇动物们的食料盆,很多动物就是因为呑食了这些袋子而丧生。尹小帆是个不关心政治和时局的人,她却通过这样一些细节了解到了国中的进步,虽然那个长市连普通话也说不好,并且还是黑牙 ![]() 国中的进步,福安的变化使尹小帆几乎没有兴致再对尹小跳讲述国美的优越。前不久戴维的⽗⺟庆祝金婚,邀请孩子们去南美的厄瓜多尔度假,他们租了一条大游船,二十几口人在船上玩儿了一个星期。她给尹小跳讲厄瓜多尔,尹小跳就给她讲耶路撒冷。尹小跳近些年频频出国,也让尹小帆既羡慕又吃惊。她无法指责尹小跳的出国是黑暗是败腐,她的出国都和业务有关,或是和国外的出版社合作出书,或是参加际国 ![]() ![]() ![]() ![]() ![]() 她不允许自己这样想,这种含有失败感的怀疑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就在这时发现了尹小跳的卫生间里,淋浴器噴头的出⽔量太小。她怀疑出⽔量这么小的噴头 ![]() ![]() 争吵便再一次开始了,双方都显得很不冷静。也许尹小跳应该做些让步的,尹小帆毕竟是她的客人。可是她却有点儿狭隘地斤斤计较起来,她觉得尹小帆类似这样的挑剔简直是有点儿不知好歹。尹小帆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那种不能让人说不好的人,问题是我说你不好了吗我说的是⽔!尹小跳说⽔从来就是这样的⽔,你回国之前怎么没带上点儿⽔质软化剂呀,或者⼲脆像英国女王来国中那样,带⾜她自己的专用⽔——可惜你还不是女王,你少在这儿给我摆谱儿! 尹小帆说我摆谱儿?是你的虚荣心受不了了吧?你不就是刚当了个出版社的副社长吗,想让我唯唯诺诺地像你那些同事下级那样围着你转吧,别忘了你是怎么进的出版社。如果不是唐菲替你卖⾝,你不是还在中学里吃着粉笔末儿教书呢吗!你们这都是些什么 ![]() 恶心你就出去!尹小跳说。 出去就出去!尹小帆收抬了东西当真出去了。 此后的一年里她们不通消息。尹亦寻和章妩埋怨尹小跳不该和尹小帆 ![]() ![]() 尹亦寻就给尹小帆打越洋电话。他装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小帆你怎么也不给家里来电话呀我们都很想你。尹小帆就说为什么非得我给你们打电话呢,你们主动给我打一个电话就那么难?尹亦寻说从前你说过的,国美电话费便宜呀。尹小帆说便宜也是钱,再说你们过的也不是缺钱的曰子,连电话费都舍不得花还说想我…尹小跳听见了这次的电话,尹小帆如此地顶撞尹亦寻使她又难过又解气,让事实说话吧,让事实来改变一下⽗亲⺟亲那”让着她让着产她“的原则。 她要怎么做才能叫做”让着她“呢?她气愤。但她就像尹亦寻对待章妩一样,有时候会在最怨恨她的时刻生出最深厚的內疚。那真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內疚之情,没有因果关系也不依照合理的逻辑,总之她內疚了,她终于给尹小帆打了电话。她告诉她,她要去国美开个会,尹小帆那时在国美吗?她很想在国美和她见面。 她们在国美见了面。会议结束后她从明尼阿波利斯飞到了芝加哥。初冬的天气,大风的芝加哥,却是醒脑清神的风啊,把人吹得彻骨的冰冷又彻骨的精神。密执安湖区那満地的金⻩⾊落叶给尹小跳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那不是些枯⼲的落叶,也不是凋零,不在人的脚下吱嘎作响,因为叶子们片片都很柔软,闪耀着富有弹 ![]() ![]() 尹小帆对尹小跳表示了出乎她意料的热情,她是想要弥补一年前她那赌气的离开吧,当她远离了国中,回味她拽给尹小跳的那些令人伤心的话,她一定也有过瞬间的不安。她热烈地抱她的姐姐,当她们回到家里,尹小跳拿出尹小帆故意扔在国內不带走的意大利三⾊金的手链和”圣米⾼“遮 ![]() 它是在 ![]() ![]() ![]() ![]() ![]() ![]() ![]() ![]() ![]() 尹小跳在芝加哥只有两天时间,然后她还要去得克萨斯州的奥斯汀呆几大,她告诉尹小帆说是一个朋友请她去的。 两天太短了尹小帆说,但不管怎样她们毕竟有两天在一起的时间啊。尹小帆为此向公司请了两天假,她到处跟人说她的姐姐来了她要请假,儿时的情感似乎又回来了,她对尹小跳仍然有着一种她自己也弄不明⽩的思念。 她带尹小跳逛街,在梅赛斯百货公司她们互相给对方买东西。尹小跳送她一件长风⾐,她送尹小跳一只⽪包,她们又为章妩和尹亦寻买了一些东西。尹个帆不像尹小跳那么爱逛商店,逛起来那么废寝忘食那么耐烦,为了陪着尹小跳她付出了极大的耐心。逛累厂她们就去咖啡店坐着,喝点儿什么吃点儿什么;她们一块儿去店里的洗手间,一个国美女人憋得要死要活一冲进来就放了一个那么嘹亮的大庇,尹小跳和尹小帆实在忍不住相视一笑。尹小帆说在国美这种耝俗的人多着呢,尹小跳说咱们这么议论她肯定能听见。尹小帆说我向你保证她不懂中文。互相听不懂语言其实也 ![]() 你当面臭骂他没准儿他还以为你夸他呢。她们俩又一块儿笑起来。 她和尹小跳在湖边典雅的歌德街上散步,路过一间花店她走进去,一定要给尹小跳买一枝雪⽩的百合让尹小跳拿在手里。尹小跳觉得有点儿做作,但尹小帆的心意还是让她心里热乎乎的。她拿着清香四溢的百合走在歌德街上,一条⽑发蓬 ![]() ![]() ![]() 晚上戴维下班回来,三人一块儿去吃⽇本料理。流⽔样的时间啊流⽔样的安排,看上去一切都不错。很晚很晚尹小帆还在尹小跳房间里和她说话,很久很久她们没有什么私房话可讲了,这晚尹小帆先讲起了私房话:她的一两个短暂的情人。尹小跳就也讲起了那个邀她去得克萨斯的朋友麦克。 这朋友是个男的呀,尹小帆说。 是个男的,尹小跳说。我们在一次会上认识的,他的中文很好,在那次会上为我的论文发言作翻译。现在他在京北大学进修中文。 你喜 ![]() 尹小跳不说话。 那他肯定喜 ![]() 他太小了,比我小七岁呢他懂什么呀。尹小跳说。 尹小帆说,在这儿,能被比你小七岁的男人爱上是让人羡慕的。姐,我真的很羡慕你,而且没想到你这么…风流。 尹小跳说我风流?我什么也没做啊。 尹小帆说他…麦克头发什么颜⾊眼睛什么颜⾊,你有照片吗? 尹小跳说我没照片,不过你可以和他通个电话,试一试他的中文,正好我也要告诉他我的航班,他说过要去机场接我。 她们河就去给麦克打电话。都觉得有点儿要背着戴维,她们选择了这电话要在厨房打。尹小跳和麦克通了话,寒暄几句就在电话里介绍了尹小帆:一个国中人有那么好的英文,一个国美人有那么好的中文,他们通通话不是很有意思吗。 于是尹小帆接过话筒开始和麦克讲话。 她坚持用英文和麦克 ![]() ![]() ![]() ![]() ![]() ![]() 她于是就更加不能容忍麦克跟她讲中文了,耳不听为净吧,耳不听为净。不听就是不存在就是没有这回事;听了呢,一切就好像变得确凿了:一个国美人的声带里发出了国中话的发音,而那些好听的话不是说给她尹小帆,却是倾诉给旁边这个莫名其妙的尹小跳的,她无法容忍这个事实她也恼火自己竟是如此的脆弱。 她这场英文电话已经时间太长了,长到厂尹小跳斗胆想要多心的程度。最后她总算把话筒从耳边拿开,往尹小跳眼前一伸说:麦克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讲。 尹小跳不知为什么已经有点儿发怵再接过话筒了,尹小帆这主次颠倒的通话时间和她那俨然一副对待外人的口气——“麦克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讲”使尹小跳只想到了一个词:冷酷。她没有再与麦克讲话的兴致,说不上自卑还是郁闷,她挂上了电话。 她们勉強地互道晚安回到各自房间,似都在竭力维持着还算体面的现状。 如果不是第二天早晨尹小跳出了一点儿差错,她的芝加哥之行也许能够圆満结束的,不幸的是她犯了一个小错误: 这几天她来假例,她不小心弄脏了 ![]() ![]() ![]() 夜一之间尹小帆的情绪忽然又变得烦躁起来,不知怎么手捧带着⾎迹的 ![]() ![]() ![]() ![]() ![]() ![]() 戴维过来了,问尹小帆她们在说什么,尹小帆骗他说她们在议论国內的一个 ![]() ![]() 尹小帆骗完了戴维又转向尹小跳说,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不愉快。我的不愉快都是你带给我的,你!从前,我七岁的时候… 尹小跳知道,那个倒霉的“从前”又开始了,那个始终在心窝儿里磨折着她的“从前”又开始了。奇怪的是她已不像初次在国內听尹小帆提起时那么恐惧。似乎是场景的转换产生的古怪作用:即使再见不得人的事,当它脫离了事情的发生地,在遥远的陌生国度被提及,它竟然就不那么可怕了,陌生的地方最适合安放可怕的往事。所以尹小跳并没有被尹小帆的旧事重提所吓住,她甚至觉得她有勇气在这儿,伊利诺州的芝加哥,当着尹小帆的面从头至尾将那往事复述一遍并⼲脆告诉她我就是凶手。她的诚坦再细腻再充分也会被这无边无际的国美所淹没,因为国美没有趣兴关心或者谴责一个陌生的外邦人隐秘的罪恶,这会使她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有点儿似真非假,冷静而又超然。这感觉是尹小跳的新发现,这新发现给了她一种超然物外的心境。也许这心境还算不上超然,但她在这时是冷静的,陌生的环境给了她陌生的冷静。她冷静地打断尹小帆说,我有一句憋了很长时间的话,今天我想把它告诉你:你别想再用“从前”吓唬我。即使从前我的一切都是错的,也并不意味着你就是对的。 即使从前我的一切都是错的,也并不意味着你就是对的。 尹小帆肯定听见了这句话,这是一句让人记得住的话。 尹小跳提前离开了尹小帆的家,她打电话叫了出租车,提前七个小时就到了机场。是个雨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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