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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红瓦黑瓦 作者:曹文轩 | 书号:42177 时间:2017/9/26 字数:15756 |
上一章 第四章 柿子树 下一章 ( → ) | |
第一节 这里的秋末,学校总要放秋忙假,让生学回去帮家中收割一地成 ![]() ![]() 马⽔清的家是令人注目的。在我们这―带,见不到第二所这样的住宅。它深深留下了从前富有的痕迹,虽然老了一些,但依然给人―个“大宅”的深刻印象。正房极⾼大宽敞,墙是用今天的砖瓦窑已不再烧的小青砖,平着,一块挨一块、实实在在地垒成的,而不似钱少些的人家,砖块立着砌,墙心是空的。就连房顶上盖的,也是今天的砖瓦窑已不再烧的弧形小瓦。梁柱檩条都是上等的木料,东房西房也都是用木板从下到上全隔的。东西两厢房盖得一模一样,比正房矮瘦一些,用的也都是极好的材料。 院子很大,推门就是一条流动不息的大河。 院子里长了两棵柿子树。 到马⽔清家是下午。爷爷不在家,院门锁着。马⽔清有钥匙,自己开了院门。我已来过这里许多次,因此―进院子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亲切而自然。我和马⽔清之间,有―种似乎是兄弟却又不是兄弟那样的情感。这情感让人很温暖,很愉快,也很舒服。晚上,我们―起睡在正西房里的那张大 ![]() ![]() ![]() 进了院子,我俩看了半天那两棵柿子树。秋风几乎把所有枯⻩了的柿叶吹落下来,一院子落叶,竟把地上的砖都盖住了。树一落叶,便尽显柿子了,让人觉得満树都是柿子。那柿子长得很大,扁扁的, ![]() ![]() 马⽔清对这两棵柿子树感情很深,因为这两棵柿子树是当年他⺟亲种下的。 由于我常来吴庄,跟这里的人混 ![]() 指掌,我甚至能说出许多细节来。 从马⽔清的爷爷往上数,马家好几代都经营木排行。 当年,这条大河很兴旺。往下去方圆几百里的地方,输⼊输出,走到外面的世界去,都要靠这条河。河上总有船。那些弄船的,带着各地方的脸相和口音,吴庄的孩子们总跑到⽔边上来观看。每年秋天,这河上便三天两天地过木排。有的木排能逶迤里把路长。经营木材生意很苦,但钱也多。有了公路之后,这条大河就变得清淡而宁静了。马⽔清的⽗亲没有能延续木排行的经营,爷爷也终于因为年老和其他种种原因,结束了祖辈的事业,而守着这孤独的院落,只能面对那条⽩⽩流淌的大河惆怅,将淡淡的悲哀笼上苍老的脸庞。 马⽔清的⺟亲,是爷爷用木排为马⽔清的⽗亲带回的一个异乡女子。那是一个娇小、腼腆、嫰葱儿一般的女子。她像一个孩子那样,涩羞地微笑着,怯生生地走进了马家的院子。她大概离家过于遥远了,在开始的许多⽇子里,都是微微缩着⾝体,很生疏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爷爷很⾼兴。他小心翼翼地照应着她,等待着在外当兵的马⽔清的⽗亲归来成亲。在他看来,这是他为儿子打远方带回的―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马⽔清的⺟亲托放排的人,打远方带回两棵柿子树,栽在了院子里。 这地方上不长柿子树。这里的人只吃过柿饼,却从未吃过未经加工的新鲜柿子。而马⽔清的⺟亲,却出生于―个柿子之乡。 在那里,満眼是沛子树。无尽的空闲和对家乡的无尽思念,使马⽔清的⺟亲对那两棵柿子树的照料变得无微不至。它们一⽇一⽇地、很有生机地生长着,不停地扩大着的绿⾊,给这古老的院子带来了清新的气息。 两年以后,马⽔清的⽗亲回来了。军人生活使这个吴庄的青年抖落掉了许多农民的憨呆与愚钝。他的举止,他的脸⾊,甚至是他的体型,都因为军人生活的规范与训练而变得有点让吴庄人仰目视之了。他已是―个年轻军官。当他⾼大 ![]() ![]() ![]() 马⽔清的⽗亲在吴庄停留了―个月,马⽔清的⺟亲略带紧张地涩羞了―个月。马⽔清⽗亲走的那天,她离他几步,一直送到路口。然后,她站在那里,无声地流着眼泪,直到刃阶⾼大的背影消失在天边,还痴痴地朝空 ![]() ![]() ⽇子很恬淡。马⽔清的⺟亲很宁静地跟随着爷爷,守着这个大院。有时,她站到院门口,默默地望着那一河清澈的流⽔和岸边的垂柳、芦苇。她很少走出院子,走进吴庄人的生活。偶尔走到人群里,她也总是在―旁静静地看着,听着,依然姑娘一般涩羞地微笑着。大部分时间,她用于照料马⽔清的 ![]() ![]() ![]() ![]() 爷爷极仔细地照看着她。他不让她下地⼲活,而是自己佝偻着⾝躯,气 ![]() ![]() 马⽔清的⽗亲又回来了―次。 不久,她开始涩羞地 ![]() 马⽔清生下时,正是柿子树首次开花的季节。 马⽔清的⽗亲没有回来。 从此,马⽔清的⺟亲开始了静默而无望的等待。她耐心地带着马⽔清,将⽇子一⽇一⽇地在心上流过。她没有焦躁不安,也没有露出太多的忧伤。她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带着马⽔清到路口去远望。 柿子树结柿子了,一年比―年多。吴庄的人至今都还记得那几年的秋末马⽔清的⺟亲往各个人家送柿子的情景:她戴―块杏⻩⾊的头巾,挎一只去了⽪的⽩柳篮子,那篮子里装満了柿子,她―家一家地送着。 在这轻如柳絮却又沉重如磐的⽇子里,顺口亲近黑暗的正东房,那里面躺着一个衰老的女人――马⽔清的祖⺟。 在吴庄,只有上了年岁的人见过祖⺟,年轻人只是知道在马⽔清家的那房子里至今还躺着―个老女人。她已躺了三十多个年头了。她是在生马⽔清的⽗亲时瘫痪了的。 祖⺟是马⽔清的太爷给马⽔清的爷爷打远方带回来的。与⺟亲相反,祖⺟从―开始就厌倦爷爷,厌倦这个家。在祖⺟面前,矮小的爷爷始终有着一种推脫不掉的自卑和使他终⽇难宁的歉疚。当年的祖⺟从木排上岸时,正是芙蓉飘香的时节。她使吴庄的所有女人自惭形秽,远远地观望着,不好意思走近。在她的眼睛里,全体吴庄人都看出了她总有一天要离去的心思。然而,她却如波浪打翻的芦叶小船,永远搁在了吴庄。祖⺟瘫痪后,爷爷默不作声地伺候着。 祖⺟平静极了,静如⽔上一片落叶。她终年躺在黑房子里。 她只有通过一方小小的天窗望天空:游云、⽇光和月亮。 我虽然到马⽔清家这么多回,却从未见到过祖⺟的模样。因为我感到那房间有一种神秘和死亡的气息。来了这么多回,我居然没有听到一丝由祖⺟发出的声音。但我又分明感到了黑暗中有一颗衰老而宁静的生命。 当年,马⽔清的⺟亲走进这间黑房子之后,并没有使这间黑房子里响起话语。多少年以后,我在想:当时,她们可能只是在静默中对望着,只是由一对衰老的目光和一对年轻的目光 ![]() 马⽔清三岁那年,两棵柿子树挂満了柿子,成 ![]() 那年,柿子烂 ![]() 半年后,马⽔清的⽗亲回来了。他被军队送到军医大读书,一年前,分到了军医大附属医院。与他一起回来的,是他的 ![]() 马⽔清显然知道了这个院子里的故事。他的记忆里并投有留下⺟亲的形象,但他的想像里却有。面对柿子树,他心里会有一种绵绵流来的温暖。在这一时刻,马⽔清软弱了许多,也温情了许多。 第二节 这里,我和马⽔清正吃柿子,外面忽然起了吵嚷声。 我俩走到院门口往外看,就就见有许多人往东跑。 “出什么事了?”马⽔清问。 其中一个人指着东边“庄子西头,周国旺家的⽑头落⽔了!” 我们院门也不关,随了人群也往东跑。 约五十米开外的河岸边,已聚拢了五六十人。河里,也已有十多个会游⽔的汉子。吵嚷声很⾼。许多人还在庄后的地里割稻子,听到这边的吵嚷声,就纷纷丢下手中的镰刀与扁担,正往这边跑。无数人就在很短的时间內组成―种消息的联络通道,很快把“周国旺家的⽑头落⽔了”的消息朝一个很大的范围內传播着。到处是跑动声与叫喊声。而这些跑动声与叫喊声又正在往出事地点聚集,使出事地点越来越像口大巨的沸⽔锅。 说来也许有些不太人道,我在如此情景中,竟没有太多为那个叫⽑头的孩子的生命而担忧的心情,也没有因为―个活活的生命被大河所呑没而产生的恐惧,只是觉得有点紧张,更多的是奋兴与刺 ![]() 我有许多奇特的童年记亿,其中之一便是:溺⽔以及对溺⽔者的寻找与抢救。 这―带出门便见⽔,沟河纵横,走三里蹈少说得过五座桥“⽔网”二字最是贴切,溺⽔的事情也就很容易发生。到了发大⽔的季节,⽔漫到门口了,过去是低洼的地方也变成了河,陆地一下缩小了许多,只见到处⽔光涟涟,溺⽔的事情就更容易发生了。每到这样的季节,几乎隔几天就能听到―个消息:某某地方又淹死了―个小孩,或某某地方又淹死了―个老头,尸体在十里外才浮上来。那些⽇子,显得有点恐怖,仿佛随时都能从⽔面上看见一具浮尸似的。这地方上的人,就像现在城里人叮嘱小孩上学过马路要小心车辆―样来叮嘱他们的孩子:“当心⽔!”“别到河边去!”“坐船坐稳了!”还编织出许多关于“马佬”(大概是⽔鬼的另一种说法)的故事, ![]() 这个叫⽑头的孩子不又溺⽔了吗? 凡会游泳的男人们都英勇地下⽔去了。 “撑船去!”“牵牛去!”“⽑头他妈妈呢?”“在地里。”“来了来了。”…人们叫着,问着,答着,河岸边人声鼎沸。 那孩子的斗笠和―只布鞋还在⽔面上漂着。 男人们像被渔人跺着船板催促着沉⽔捕鱼的鱼鹰,不停地扎着猛子,⽔面上不时露出―颗 ![]() ![]() ![]() 使我们从纯粹的场面感而引起的奋兴中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生命之战的,是那孩子的⺟亲。 这是―个极其瘦小的女人,瘦小得简直像一只耗子。 她家的地离庄子最远。她是少数几个最后听到消息的人中的―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像耗子―样的女人,在与包括她丈夫在內的几个健壮的男人―起往河边跑来时,竟然把那几个男人抛在了后面。当有人说“看,⽑头他妈来了!”我们都掉转头去看时,只见这个瘦小的穿着⽩⾐服的女人,在一片林子里穿行而来。我们在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里只看到了一闪一闪的⽩⾊。 ―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别让她跑到河边去。” 于是人群一下聚拢起来,给那女人立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然而,那女人竟像―枚锐利的炮弹,一下子就撞开了这道铜墙铁壁。 就在她要扑进大河时,无数双手,几乎是在同时,扯住了她的胳膊、 ![]() ![]() 几个妇女见如此倩景,再看一眼无望的大河,紧紧拉住自己的孩子,也跟着流出泪来。 河边不再有喧哗,只有⽔声。 那女人渐渐恢复了神志,却未能恢复气力,被人扶着,对着大河不住地哭,不住地呼唤她的孩子。那声音哀切、凄婉,催人泪下。 妇女们围着她,不住地说着宽慰她的话:“没事的,没事的。”“这么多人在摸呢,在找呢!”“⽑头会好好的。”… 我和马⽔清都朗河上望着。人们已经没有多大力气了。―颗颗脑袋总是长时间地浮在⽔面上 ![]() 那女人似乎意识到她的⽑头永不能回了,一边哭,―边很无条理地诉说着⽑头的种种可爱与她对⽑头的种种不周之处。这种诉说,把在场的女人们都搞得很心酸。 ―个光头的孩于挤进人群,问:“谁掉到河里去了?” 没有人理会他。 那孩子偏问:“谁掉到河里去了嘛?”见依然没有人理会,他也朝河上望。 ―个中年男子忽然转过头来,盯着那孩子看,然后手―指,大声叫起来:“那不是⽑头吗?” 所有的目光都转过来看那孩子“⽑头!就是⽑头!” 那孩子觉得目光很奇怪,显得愣头愣脑的。 ―个汉子抱起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向那个瘦小如耗子的女人跑去“⽑头他妈,⽑头在这儿!” 那女人望着这孩子,目光呆滞。 “是⽑头!是你的⽑头!”妇女们说。 那女人慢慢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浑⾝颤抖如寒风中的枯叶,接着就是―手扭住孩子的胳膊,扬起巴掌,发疯―样扇打孩子的庇股。那孩子大概从未受过如此疼痛的扇打,像被火烫着了似的跳着“嗷嗷” ![]() 众人上来拉住了那女人。 孩子就哭泣着说:“我和大庆在那边林子里玩,他欺负我,我就跑到河边,把斗笠和鞋扔到了河里,吓唬他…” 那个跑回庄里向大人嚷嚷着“⽑头掉下河了”的大庆,比⽑头矮一点儿,此时正拖着鼻涕站在那儿乐。 “后来呢”大人问。 “我去 ![]() ![]() 那孩子说着说着,大哭起来,仿佛他真掉下河刚被人救活了似的。 那女人不打他了,却一把搂住他,用那张⼲燥的嘴在他脸上、 ![]() ![]() ![]() 而她 ![]() ![]() 她抱着孩子往家走。 孩子挣扎了一阵,终于无奈,就老老实实地趴在她肩上,一副乖乖的样子。 很多女人就随了那个不断哭着的女人,一路泪⽔地走回庄里去。 那女人甚至把后面一行 ![]() ―行队伍,静穆地流向庄里。 我和马⽔清走在最后。回到家之后,马⽔清就―直很沉默地坐在那把宽大笨重的红木椅子里。起初他照了一阵镜子,后来把镜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我觉得那沉默是不能被打破的,就坐到院门口去等爷爷。偶尔回头看一眼屋里,见马⽔清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里。⻩昏时的余晖正从天窗照 ![]() 第三节 天很黑了,爷爷才回来。见了我们,他很⾼兴。昏暗的灯光里,掉光了牙齿的嘴巴,像老牛反刍似的 ![]() ![]() “三呆子呢?不是雇他看柿子林的吗?”马⽔清问。 “他不看了,说我们给他的柿子太少。”爷爷抹着总是流泪的眼睛。 “那就再给他一树柿子。”马⽔清说。 “就等你回来拿主意呢。”爷爷说。家中一切事情,不分巨细,处理起来,爷爷总要得到马⽔清的意见。 “三呆子这杂种!就再给他―树柿子!”马⽔清強调了一遍。 爷爷进了厨房,开始为我们弄晚饭。马⽔清还是坐在椅子里。我帮爷爷烧火。借着油灯的灯光和灶膛里跑出的火光,我感觉到,爷爷又苍老了许多。他的眼睫⽑已烂倒或烂掉了,失去弹 ![]() ![]() ![]() ![]() 吃完晚饭,我和马⽔清到西房里去玩扑克牌,爷爷开始伺候东房里的 ![]() ![]() ![]() ![]() ![]() ![]() ![]() ![]() 东房里的事情做完之后,我听到了爷爷走出院门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他还要去那儿?” 马⽔清说:“别管他。” 我打牌时,总是在倾听爷爷归来的脚步声,然而直到我觉得困了想要上 ![]() 马⽔清今天玩牌玩得不⼊神,终于说:“不玩儿了。”就拿了手电,要出门。 “去找爷爷?” 他不吭声地往外走。 我跟着他。 穿过―片庄稼地,便是马⽔清⺟亲的坟。坟在马⽔清家的地里。人家的地里都种了庄稼,马⽔清家的地里却种了一片柿子。 这些柿子,有爷爷栽下的,有马⽔清栽下的。现如今已是―片可爱的柿子林。 林子里摇曳着一盏马灯。 我们走进林子里,看见马灯挂在树丫上,爷爷疲惫地坐在柿子树下。 “爷爷,你怎么坐在这儿?”我问。 “三呆子不看柿子林了,有人偷柿子。”爷爷扶着树匣慢地站起来。 “就让他们偷吧。”我说。 “全偷了也不要紧,反正也是让大伙儿吃的。可他们偷的时候太慌张,净糟踏树。看看那边那棵,那么耝一 ![]() “回去吧。”我说。 爷爷不动。 “回去吧回去吧!”马⽔清有点不耐烦。 “让他们偷吧。”爷爷说着,把马灯摘下来“走吧,回家吧…” “你先走。”马⽔清说。 爷爷犹豫着。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吧!”马⽔清对爷爷总是很不客气地说话。 “你们早点回来。”爷爷说完,拎着小马灯,走上了庄稼地里的田埂。 马⽔清用手电往枝头照了照,只见光柱里尽是一个―个的大柿子。 “今年柿子真大。”马⽔清说。 空气里,散发着甜丝丝的柿子味。 马⽔清带着我,在柿子林里走了―遍后,没有显出回家的意思。我知道马⽔清留恋这片柿子林。每次回吴庄,他总要到柿子林里来坐一坐。几年之后,舂季的一天,几个小孩放火烧头年留下的枯草而使这片柿子林化为灰烬时,马⽔清仿佛被烧掉了全部的依托和思念,竟然坐在焦土上整整夜一,并且从此很少再回吴庄。 我陪着他在柿子林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变得很凉了,他才说:“回家觉睡吧!” 那时,正有一牙月亮挂到柿子林上。 回到家时,爷爷早已将洗脚⽔为我们准备好了。他坐在椅子上咳嗽着,在等着我们。我知道,在我未出现之前,他早就是这样每天晚上给马⽔清打好洗脚⽔,然后等马⽔清洗完脚再把盆端到院门外倒掉的。我对爷爷承担了―个老奴的形象时感悲哀,同时对马⽔清很不⾼兴。然而在马⽔清看来,这―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非但没有半点对爷爷的感 ![]() 爷爷知道,有我在,是绝不会让他去倒洗脚⽔的,就进东房去休息了。 我们睡下后,马⽔清总也睡不着。而这时的东房里,总传来爷爷的咳嗽声。我能感觉到,爷爷怕马⽔清对他的咳嗽声不快,是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咳嗽出来或尽量庒抑咳嗽声的。马⽔清终于爆发了:“咳!咳!就知道咳!” 我说:‘爷爷忙坏了。你不能这样不讲理。“ 他将背对着我睡了一阵,竟然穿起⾐服不睡了,下了 ![]() 我躺了―会儿,也穿上⾐服,跟了出去。 他站在院门口望那条大河。 我说:‘你大概是想丁玫了。“ 他要揪我的腮帮子,我躲闪了。就听他说:“我们往北庄去吧。” “发什么神经,都几点了?” “你不去,我去。”他说着,就真的走了。 我只好又跟着他。 吴庄实际上分两个庄子,一为南庄,一为北庄。南庄小,北庄大,中间隔了差不多一里地。这里的人叫北庄又叫“大庄子”商店、学校等都在北庄。 此时,月亮已经升⾼,安静地照着村庄与田野。 “这么晚了,你去找谁?” “不找谁。” “不找谁去⼲什么?” “随便走走。” 马⽔清没有随便在大庄子走,而是一直走到了东头的小学校。 小学校在―个大院子里,早已关了大门。夜深人静,大院深处却传来―缕微带幽怨的箫声。这箫声在秋天的夜晚显得很是纯净,仿佛由这世界上别无声响,也就只有这一缕箫声了。 大门口有十多级台阶。我们走上去,往大门里看了看,见一片黑暗中,只有一间挂了窗帘的屋子亮着灯。马⽔清又看了看,就在台阶上坐下来。 一只受了惊动的乌鸦,从离台阶不远处的―棵树上飞起来,飞进黑暗里。 “天实在不早了,回去吧。”我说。 马⽔清这才站起来,心情颇有些落寞地离开了小学校。 路上,我问道:“你说这箫是―个男的吹的还是―个女的吹的?” 马⽔清说:“是一个男的吹的。” 我说:“我觉得像一个女的吹的。” 天空有浮云,月亮正暗淡下去。 第四节 早晨,我被窗外的风雨声和院门被风所吹之后发出的击撞声闹醒了。透过天窗,可见到灰蒙蒙雨?的天空。 “你听这院门声音,好像没有关上。”我捅了捅⾝旁的马⽔清说。 “关了,是我关的。”他还未醒明⽩,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我突然想到了爷爷“大概是爷爷出门去了。” “睡吧睡吧!”马⽔清不耐烦地说着,还把腿又跷到了我的腿上。 我猜测了―会儿爷爷的去向,便又 ![]() ![]() 不知睡了多久,―个耝哑的男人的声音,急促地将我们从睡梦中拽出来“⽔清⽔清,你爷爷摔了!” 我们连忙坐起来。 这个男人就是三呆子。他对马⽔清说:“你爷爷去马尾镇上割⾁去,摔到桥下,摔得不轻,被人抬到镇上医院去了。” 我和马⽔清急忙下 ![]() ![]() ![]() 我掉头望着他。 “谁让他去割⾁的!” “还不是为了我们!你不在家,爷爷吃过几回⾁呀?”我有点生气,从人家菜园子边上的篱笆上拔了一 ![]() 马⽔清―路叨咕不休,我也不理他。快到镇上时,他像磕头―样往前磕了一跤,两手未能及时摁地,下巴就触到了地上。他用⾐袖擦去烂泥,掏出小镜子照了半天,见下巴上划了一道口,正往外渗⾎。他把小镜子砸了,竟然用脏话骂爷爷。 我觉得他太不像话,便独自一人头里走了。 我先到了医院,在急诊室里找到了爷爷。他躺在―张歪斜的 ![]() 我点了点头。 “没事的。”爷爷想挣扎来,但胳膊一劲使,疼得他立即又躺了下去。 马⽔清来了,见爷爷浑⾝泥迹斑斑的,没好气地问:“摔伤了没有?你没有瞧见天下雨?” 爷爷不吭声, ![]() 医生说爷爷的伤得好好检查,一时不能回去。我们只好待在了风雨中的马尾镇上。 ![]() ![]() 我望着灰暗的天空,心里惦记着在医院里躺着的无人照料的爷爷,也很没有情绪。 到中午时,我们给爷爷买了些吃的,又来到医院。医生说:“至少有一点已经查清,老头的胳膊摔断了。” 下午,医生给爷爷的胳膊打了石膏。我们想雇条船将爷爷弄回去,医生不答应,说还得观察观察,看看是否还有别处摔坏了。眼见着天黑下来,那雨还没完没了地漏个不停。住没个住处,吃没个吃处,洗也没个洗处,马⽔清的心情糟透了。他终于克制不住拉了我―把“走,回家!” 我看着爷爷。 爷爷说:“我不要紧的,你们先回去吧!” 我摇了头摇“不,我留在这儿。” 马⽔清对爷爷发作起来“活该!”他弯 ![]() 我咬着嘴 ![]() 我冲着马⽔清叫起来:“你走吧!” 马⽔清真的一扭⾝子出了急诊室。 我拉过一把椅子,守在爷爷的⾝旁。 “林冰哪,跟⽔清一起回家吧!”爷爷说。 我摇头摇。 爷爷―动不动地躺着。脸上、手上的泥巴被体温烘⼲了,裂成了小块,我帮他―块―块地剔去后,又把一只煤球炉往他 ![]() 天黑后,我想去给爷爷找点开⽔喝,走出门时,见到廊下昏暗的灯光下站着马⽔清。 “上哪儿去?”他问“给爷爷找点⽔喝,他的嘴 ![]() “到食堂去要吧。” “好吧。” 当马⽔清端了一碗开⽔来到爷爷的 ![]() 夜里,我和马⽔清住到了一间医生看病的屋子里。我们睡不着,面对面地坐着。 我知道,马⽔清在心里总怨恨着爷爷。在他看来,他这一切,都是由爷爷―手造成的。当初,把他的⺟亲从遥远的地方带到吴庄是―个错误,而自作主张,将他的⺟亲与他的⽗亲结合在一起生下他来,去接更永远的孤独与无爱,则是一个更大的错误。这中间,爷爷还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当马⽔清的⽗亲总是不归吴庄时,许多人曾建议爷爷去队部找儿子,但爷爷以自己对祖⺟的经验代替了儿子的心思,头摇谢绝了人们的好意:“放着这么一个媳妇,他凭什么不回来!”在他看来,儿子即使走到天涯海角,那颗心也会被这个熄妇牢牢拴着的。而等他终于开始怀疑儿子时,―切都已经太晚了。 “可是,”我对马⽔清说“你该看到,爷爷他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久啦…”‘我一直以为,在感情这―方面,我比马⽔清要懂事得多。 马⽔清趴在桌上,很久,也没有将头抬起。 第五节 第三天,医生说,经观察,没有发现爷爷⾝上有其他损伤,可以回家了。我们雇了―条船,将爷爷接回家中。 天忽然变得告别晴朗。连⽇被庒低的天空,仿佛往⾼处飘浮了许多,世界也―下子变得空阔明亮了许多。秋天的 ![]() ![]() ![]() 来马⽔清家时,我带来了一些书和作业。每天我都要在柿子树下做很多作业,看很多书。其间,我或者帮助爷爷⼲点活,或者走到院门外,站在大河边上,去瞧河上的秋⽇风光。 马⽔清却总显得有点烦躁不宁,几次说:“我们早点回学校吧。”他无心去做作业,只是在我做好后将我的作业本拉过去,胡 ![]() “你真是想丁玫了。” 马⽔清将我追出了院子,我便越发地想说那句话:“想丁玫了,就是想丁玫了!” 我们很厉害地闹了一阵后,谁都没有力气了,就躺在河坡上晒太 ![]() “河边有条船,我们摸螺蛳吧?”他说。 “好吧”我说。 上了船,我问道:“往东摸,还是往西摸?” 他说:“随便。” 其实,我知道他的心思“往西摸吧?” “随便。” 我故意说:“那还是往东摸吧!” 他却说:“还是往西摸吧。”随后,还找了―个理由“往西去,螺蛳多。” 丁玫的家,就在西边河岸上。 我们顺着河岸往西去。我看出,马⽔清 ![]() 丁玫家的屋子就在前面了。我曾去过丁玫家。她家屋前有个棚子,一直搭到⽔边,天暖和时,丁玫总爱在棚子里学习或做事。 “我们不摸了,回家吧。”马⽔清忽然改变了主意。 我不听他的,一把接―把地拽着芦苇,将船―个劲儿地往丁玫家的⽔码头那儿拽去,只听见河⽔在船头下“泼刺泼刺”地响着。 马⽔清已来不及阻止我的行动了,只好由着我。 船到了丁玫家的棚子跟前。令人遗憾的是,丁玫不在棚子下。 “往回去吧。”马⽔清像是怕看见丁玫似的。 我在心里说:“丁玫可能在屋子里。”我不听马⽔清的,像个无赖一样,把⾝子伏在船帮上,双手死死地抓住两把芦苇。 马⽔清又要揪我的腮帮子。我说:“你敢揪,我就叫啦!” 马⽔清朝我咬咬牙,只好也弯下 ![]() 我们在丁玫家的⽔码头旁摸了半天螺蛳,也未能见到丁玫的影子。可能她不在瘃中。 当马⽔清抓住芦苇将船往东拽时,我不再阻挡他了。他拽了一阵不拽了,对我说:“往回拽呀!” 我也不拽。当时河上有风,正可借着风力让船东漂。我们躺在船舱里, ![]() 般靠岸后,我摘了一片荷叶,包起了我们摸的螺蛳。 马⽔清说:“螺蛳我拿着,你拴缆绳。” 我将螺蛳递给他,正要去拴缆绳,他趁我不备,将荷叶揪紧 了,把螺蛳远远地摔到⽔中,然后撒腿就跑。我顺手抠了―把烂泥追了过去… 那天下午,爷爷让我帮他摘柿子并给人家送柿子。我瞧马⽔清不肯帮忙,一副没情绪的样子,问爷爷:“西边丁玫家送吗?” 爷爷说:“送,送。” 我挑大个的柿子装了―篮子,对马⽔清说:“你去吗?” 马⽔清冰:“不去。” 我朝他一笑:“那我―个人走了。” 我走出去―块地远,马⽔清跟了上来。 到了丁玫家,马⽔清站在她家猪圈旁不肯走了,用一 ![]() 我不管他,走到丁玫家门口,叫了―声:“丁玫。” 丁玫闻声走出来“林冰。” “爷爷让我们给你家送柿子。”我说。 “马⽔清人呢?”丁玫问。 “他在看你家的小猪。”我指了指猪圈。 马⽔清只好走了过来。 丁玫虽然有点涩羞,但还是很大方的。她比马⽔清大两岁,在我们面前,微微有点姐姐的样子。她的眼睛很大,并且总是让人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泪⽔,牙齿很⽩,梳了一 ![]()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一问一答的都拘谨得很。离开丁玫家时,我对她说:“到我们那儿边去玩吧。” 丁玫说:“我的作业还没有做完呢。” 路上,我对马⽔清说:“丁玫会来玩的。” “不会来的。”马⽔清说。 “会来的,不信我们打赌?” “肯定不会来的!”“那我们等着瞧吧!” 傍晚,丁玫果然来了。她说我们忘了将篮子拿回了,她是来送篮子的。 我觉得她确实比我们大。 返校那天,爷爷一直站在河边望着我们。他的胳膊还打着石膏,用纱布带吊在脖子上。我们走出很远,回头看,他还站在那儿。天空下就他―个孤零零的影子,仿佛一颗孤独了千年的老残了的灵魂,永远地凝住了。 我们打着手势让他回去,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只好头也不回地走。有很长一阵时间,我在想,我还能再见到他几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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