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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红床 作者:许开祯 | 书号:41988 时间:2017/9/24 字数:200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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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铁![]() 如果运气好,歇脚屋那盏灯一定亮着。多少年了,无论你是赶夜路还是不慎 ![]() ![]() ![]() 大雪是两天前封的山,林区的雪就是这样,下起来铺天盖地,转瞬间整个山野⽩茫茫一片。一到腊月 ![]() 孟天林是迟了,他没法不迟,一想起回家时的艰难,孟天林的心就要泣⾎。还好,总算回来了。命还在,力气还在,孟天林顾不上歇缓,就连路过二道梁子,也没能在山林嫂那间暖脚店歇缓片刻,那可是汉子们梦牵魂绕的地儿啊。山林嫂专为他们这些外出归来又被大雪堵住的林区汉子备下好酒好菜,被窝儿暖得就跟自家热炕一样,更有那不知从哪弄来的年轻妹子,只要舍得掏钱,她会给你连魂儿一起暖走。孟天林是无缘享用了,哪有心思,再说要是耽搁夜一,这冰山一样的雪岭就将他牢牢堵在山下。孟天林 ![]() ![]() 孟天林深昅口气,他估摸着快到铁 ![]() ![]() ![]() ![]() ![]() ![]() 孟天林 ![]() ![]() ![]() 靠着记忆,孟天林尽量往东走,他记得铁 ![]() ![]() 这时野猪坡下的那盏灯哗地在心里亮起来,泥巴小屋里的柴火也在噼啪作响,一股暖意瞬间升腾起来。孟天林仿佛看到自己已围在火炉前,熊熊燃烧的柴火像山妹在舞蹈,带给他通体的快意和力量。他欣喜地睁大眼睛,盯住蛇信一样的火苗,恨不得纵⾝一跃,熔到那久违的浓烈中。 泥巴小屋是林区人专有的,每个村落都有,盖在离村落十几里路的山坳处,一到冬季,就派专人守候,备有充⾜的柴火、狗⽪褥子,羊⽪大袄,还有暖⾝的烈酒、热腾腾的姜汤、⼲粮,运气好时还能碰到刚煮好的野 ![]() ![]() ![]() ![]() 孟天林记得,走时泥巴屋守夜的是德胜老汉。那是林区有名的汉子,年轻时打一手好猎,再凶猛的猎物只要让他瞄上, ![]() ![]() 孟天林抖抖⾝上的雪,步子快了起来。 真正的风雪 ![]() 孟天林是三年前离开的林区,新的伐木政策出台后,靠山吃山的林区人一下没了着落。木是断然不能伐了,上头管得紧,伐一 ![]() ![]() ![]() 孟天林没想到,他会一去三年,而且差点把命搭在双龙沟。 双龙沟是淘金人的天堂,也是孟天林这样的沙娃们的地狱。孟天林一头扎进去,就由不得自己了。金掌柜长得跟牛一样,挑选沙娃时他显得亲切和蔼,慈祥地拍着孟天林的肩膀,小兄弟,好好跟我⼲,保你发大财,可真给他做了沙娃,他就成了老虎。沙娃们一天十五个小时在井下,⾚条条下去,⾚条条上来,五个手持铁 ![]() ![]() ![]() ![]() ![]() ![]() ![]() ![]() ![]() 孟天林想过逃跑,有一次他都差点成功了。趁着双龙沟发大⽔,掌柜的只顾救被大⽔淹没的金矿,孟天林⾚⾜跃上山野,躲命兔子样奔跑起来。双龙沟是好进难出,定期的班车一月一趟,把急于发财的沙娃们从一百公里外的镇子上拉进这座神秘的山⾕, ![]() ![]() ![]() 孟天林尽管侥幸得很,没让追兵逮住,可他 ![]() 终于爬到了岭顶,望见岩石的一瞬,孟天林的心简直幸福得叫起来。借着月⾊,他清楚地看见岩石上刻着的三个大字,望夫崖。孟天林心里止不住涌起一股热流,山妹的影子清晰起来,仿佛就站在望夫崖下,冲她微笑。孟天林几乎要陶醉了,他终于回到了家乡林区,终于闻见了家乡青烟里的牛粪味,站在火旁傻笑的孩子,一定是他三岁的儿子牛犊,孟天林一个猛扑扑过去,差点就把牛犊抱在了怀里。 雪似乎小了,呼啸的狂风也知趣地放缓阵势,似乎有点心疼这漂泊三年的游子。立在岭顶上,孟天林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想想离家的⽇子,想想三年 ![]() 岭顶的雪要薄出许多,孟天林的双膝露了出来,一股寒意袭向狗⽪筒子外的膝盖,说来奇怪,雪岭上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孟天林竟然感觉不到双膝的存在,这阵却突然感受到一阵木痛。孟天林不敢久留,活动了下铁 ![]() 孟天林想都不敢想回家的事,他原想这辈子是没命回来了,说不定哪天会被井巷庒死,再不就让掌柜的打死。回家的梦他都不敢做,实在想极了,他就拿头往井壁上撞,想把所有关于家的记忆撞死。多少个⽇子里,他想是他害了山妹,害得她有男人见不着,害得她一个人拉扯着牛犊在少了男人没法活的林区过⽇子。孟天林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从双龙沟逃出来。 一过腊月二十三,双龙沟的气氛就紧张起来。按沙娃们的讲究,过了二十三,巷是万万不能下了, ![]() ![]() 掌柜的乐死了,这是他开金巷十年最大的一笔收获。他马上下令,让伙房加菜,还亲自拉过一只羯羊,在井巷口做了祭拜,然后冲孟天林说,抱到伙房,煮了下酒。这是孟天林见到的掌柜最温暖的一次。那天后晌,几乎所有的沙娃都喝醉了,双龙沟的沙娃几年都难得见着一次酒,哪能不醉。孟天林象征 ![]() 孟天林一直观察到觉睡,还是没观察出一条逃走的路线。双龙沟山大沟深,灌木密集,很难有路逃出去,再说这儿处在边界地带,素来就是三不管地区。有了那次的教训,孟天林不敢轻易拿命赌了,况且三年的工钱一分未发,逃出去又能如何。觉睡时有个人轻轻捣他一下,紧跟着响起一个声音,兄弟,想不想家呀。这是孟天林第一次在双龙沟听见有人唤他兄弟,噤不住说,想啊,想得心都烂了。那声音说,兄弟,得想法儿回去呀。孟天林听出,这是青海来的老耿,老耿三十岁,人却长得五十岁的样子。跟他一道还有三个青海老乡,平⽇跟孟天林关系不错,算是没有互相揭发过。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不出工,躺在窝铺里熬⽇子。掌柜的说快过年了,让大伙轻松点,其实掌柜的也是怕巷里出事,不过看管更严密了。虽是天天好⾁好菜,放开肚子吃,但没哪个沙娃能⾼兴起来,家的思念会在这些⽇子格外浓烈,窝铺里终⽇回响着庒抑的哭泣声。 孟天林跟老耿他们的密谋也在加剧。他们已经想好,要在腊月二十七动手,按经验这阵子掌柜的会忙着各处送礼,外出的机会多,而腊月二十七掌柜的是断然不会出门的,开金巷的掌柜都 ![]() 孟天林几乎心急如焚地等着那一天。这中间掌柜的差人发过一回工钱,每人一百块,说可以买酒喝,也可以找女人耍,掌柜的提供一切方便。孟天林忍住了。他把一百块钱折成一只机飞,在窝铺里飞来飞去,想象着机飞落到林区的一瞬,想象着山妹奔向他的一瞬。 那个夜晚没有星光,⽩⽇里腾起的乌云一直覆盖到深夜。吃过晚饭,孟天林早早睡了,跟他同时⼊睡的还有四个青海人。半夜时分,孟天林听到一阵响动,老耿装作撒尿先摸了出去,紧跟着他们一个个摸了出去。夜黑如墨,西北风从很远处啸叫着卷来,孟天林看到一个黑影矫健地跃到伙房,蔵到掌柜的卧房西边了。大地死一般的宁静,孟天林不敢耽搁,跟着跃了过去,在伙房门口他差点跟一个看工撞个満怀,看工正是拦 ![]() 他们跃进睡房时,掌柜的正跟两个女人喝酒,两个刚从山下送来的女人一脸媚妩,火光映出她们浓妆 ![]() ![]() ![]() 倒霉得很。孟天林现在还后悔,要是迟一天下手就好了,至少能把工钱一分不差地全讨回来。可谁能知道呢,当他们说出唯一的条件就是拿了工钱平安走人时,掌柜的居然笑了。那家伙居然能在那种时候笑,可见他有多大的能量。孟天林到现在都承认,能在双龙沟做金掌柜的,绝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没能拿到想拿的钱,按说好的工钱,五个人这些年挣的⾜有一怀大票子。掌柜的把钥匙扔给他们自己取时,五个人傻了眼,传说中经常装満百元大钞的险保柜只剩下可怜巴巴两沓票子,其中一沓还是动过的。掌柜的后来说,就是把他刮了,也拿不出更多的了,谁让他们挑的不是时候哩。四个青海人傻了,孟天林也傻了,原想趁机还能多拿几个的,没料情况糟糕成这样。怎么办?五双眼睛望在一起,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倒是掌柜的替他们出了个主意,拿上走吧,平均分开,回家过个好年。想通了再来,想不通那就不好意思了。见他们还愣在那,掌柜的笑说,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 孟天林沮丧地一跺脚,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倒起霉来喝凉⽔都塞牙。辛辛苦苦三年,还冒了那么大风险,仅然只分得三千多块。一想这事,孟天林就觉后心都凉透了。他发誓再也不去想了,要把双龙沟彻底埋在这雪里,让过去的三年从此成为死去的一个噩梦,再也不困扰自己。 蓦地,孟天林望见一盏灯火。孟天林摇头摇,确信不是幻觉。茫茫雪野里,那盏灯火就像旷天里的星星,在风雪中忽明忽暗,顽強地闪烁着。孟天林欣喜若狂,连滚带爬朝灯火扑去。 看清了,终于看清了,正是那间泥巴屋,野猪村的歇脚屋。风雪中,泥巴屋像个孤零零的孩子,瑟瑟发抖,更像个 ![]() ![]() 孟天林手捂住 ![]() ![]() ![]() 孟天林这才缓缓走过来,抬起手,敲响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孟天林断然没想到,火光映出的,竟是一张俊美的女人的脸。 孟天林愕然地怔在那儿,抬起的脚步僵在了空中。女人也有片刻的惊疑,定在了那儿,眼里滑过几道细碎的浪,最后让一片灰暗覆盖了。不过女人很快发出了声,天呀,这大的雪,快进。孟天林醒过神,抬腿跃到了里面。一看到实真的柴火,孟天林忍不住了,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把整个⾝子投进了火中。女人阀上门,又用一 ![]() ![]() 女人把孟天林放倒在一堆胡⿇秸上,上面铺着一张完整的牛⽪,她从炕上抱下几张狗⽪、羊⽪,给孟天林盖上,最后拿出一 ![]() 女人往火炉里又加些柴火,火炉是一只废弃的油桶做成的,柴火加进去,马上发出一串子脆响,火苗呼呼跳跃着,映出女人光鲜的脸。女人很年轻,火光下她的脸像是刚⼊洞房的新娘,留着长发,随意地垂散在肩上,穿一件紧⾝红袄,衬托得人很利落,也很妖娆。屋子的温度迅疾升起来,躺在胡⿇秸上的孟天林渐渐有了知觉,试着伸了下胳膊,能动了。女人叫他不要动,多躺一会,放心,到了这里,就跟家一样,女人说。女人说话时已将另一个炉子打开,那是做饭用的炉子,孟天林扭头看了女人一眼,山妹的影子立刻跳了出来,孟天林幸福地闭上了眼。 一股油香飘起时,女人陷⼊了怔思。 女人是在等人,守夜的德胜老汉病了,癌症,动不了。这么大的雪,又近年关,村落里一时菗不出别的守夜人,女人便自告奋勇来歇脚屋。女人不能不来,她的吉刚还没回来。吉刚出去两年半了,说是到黑兰山,可一去便无音讯,连个口信都不带来。女人天天等,夜夜盼,眼看着大雪要封山,还是不见吉刚的影子。女人几乎要绝望了,这个年又不能团圆了。女人忍着泪,天天朝铁 ![]() ![]() ![]() 还好,大雪落下的那天,女人终于得着信儿。一同出去的黑蛮子说,吉刚迟些⽇子回来,矿上发工资,挪不开脚,等发完工钱,吉刚就赶回来。黑蛮子还说,你就等着抱金娃娃吧,吉刚哥可挣了大钱,他都成矿老板的大红人了。女人飞快地跑到村落里,把这个大喜讯告诉公婆,公婆盼吉刚都盼得吃不下饭,一听吉刚要回来,马上颤颤地站起⾝,非要来歇脚屋等。女人哪能让他们来,把娃儿往婆婆怀里一推,饭也没在家吃,就又跑来了。 女人又等了四天,直到茫茫大雪彻底封了山,才想吉刚回不来了,说不定让大雪挡在了二道梁子,住在山林嫂那达了。女人好不难受,盼了两年,直盼得有了信儿,却把自家男人盼到了雪那头。 可恶的雪。 女人⿇利地做饭,啥都是现成的,狗⾁、 ![]() ![]() ![]() 女人边做饭边想着刚才的心情,兀自脸红起来,一抺涩羞滑过额头,漫向耳际。女人真是想疯了,想癫了,忍不住又朝躺着的男人瞥了一眼,像,真像,个头,⾝架,就连躺着的势姿,也一模一样。女人在心里暗笑一声,不要脸,偷看别家男人,臊死吧。可女人又瞥了一眼,这是个好信哩。他能回来,吉刚就能回来,吉刚不比他少腿少脚,说不定矿上真忙呢,都当了啥技术员了,能得很。连个巷都没见过,能懂煤的事?女人觉得不可思议,世上的事怪着哩,说不定吉刚真成哩,只是自个把他小看了,还不让他去哩,说挖煤危险,三片石头夹片⾁,一条腿在 ![]() ![]() 没良心的,放出去还不回来了,等回来,偏不给他开门,雪地里多冻会,看他还敢。 女人心里 ![]() ![]() ![]() 孟天林渐渐有知觉了,満是感 ![]() ![]() ![]() ![]() ![]() ![]() ![]() ![]() ![]() 孟天林终于站了起来,女人递上碗,说趁热吃吧。孟天林顿感饥肠辘辘,顾不上客气,端碗大口呑吃。火光下,女人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看着孟天林狼呑虎咽,心里泛上一层难过。歇脚屋守候的这些⽇子,女人没少见这些出门讨钱的男人,仿佛把几年的饥饿全攒了回来,一见着五⾕,啥也不管了。女人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孟天林真叫能吃,眨眼一锅饭没了。女人又端上一盆骨头,孟天林有点不好意思,女人拿眼神鼓励他,孟天林讪讪地笑笑,抓起一块,啃了起来。女人倒了半碗酒,说,喝上暖和些。孟天林知道遇上了好人,在这个狂风怒雪的夜晚,孟天林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好的女人。他有些感动,捧着碗的手微微发抖。这时候孟天林已坐到了炕上,热腾腾的炕,暖得孟天林想叫唤。孟天林想说句什么,至少表示一下谢意,可嘴拙得说不出来,只是望住女人傻笑。女人让他笑得有些慌 ![]() ![]() ![]() 你也喝一口吧,孟天林说。孟天林不知道为啥要让女人喝,这个意外中的女人已彻底搞 ![]() ![]() 女人再次往火里添些柴。一串火苗跳出来,女人好像烫着了手,轻叫一声,旋即捂住了嘴。女人怕孟天林笑话,孟天林哪能笑话呀,那一声轻叫软软地捉住了他。他放下酒碗,差点跳下炕抓住女人的手。见女人用嘴对着烫伤的地方,孟天林昅了一口气,算是平定了自己。 屋子里有些静,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静着,听柴禾在火里剥剥地响,听风在外面凶凶地吼。女人本是很想问些什么的,比如路上碰到过人没,比如山下雪大不,或者索 ![]() 你也喝一口吧,孟天林又说。说着掏出酒瓶子,要给女人倒。女人忙忙地接过,说我自个来,便真的给自己倒了半碗。女人有喝酒的习惯,林区的女人都有。太多没男人的夜晚,林区女人会拿酒暖⾝子,壮胆,喝醉了反倒睡得痛快些,很多烦心事让酒一冲便没了。 女人喝了两口,让酒呛了一下,发出一连串的咳。炕上的孟天林不安地说,慢些喝,别呛坏了。女人止住咳,直起 ![]() 半碗酒很快没了,女人还要倒,让孟天林拦住了。天不早了,我该上路了,孟天林说。女人没说话,屋子里气氛怪怪的,女人⾝上的清香浮在半空里,不掉下来,也不飘走,嗅一口就让人心 ![]() 这大的雪,天亮再走吧。女人终于说。女人从胡⿇秸上拾起羊⽪,还有被子,像是要给孟天林铺炕。孟天林有丝紧张,又像是窃喜。他跳下炕,帮女人收拾弄 ![]() 女人后半句话让孟天林琢磨半天,他弄不明⽩女人为啥要加上这半句,是在掩饰么?还是提醒孟天林,说不定还有过路人要来?孟天林决计不去想了,坦率说,他对女人没别的想法,能有啥想法哩,这么好个女人,再有想法还能叫人么。这么一想孟天林便大方许多,不再别扭了,脫下羊⽪袄,叠成枕头,往炕沿一放,就要躺下去。倒下的一瞬,忽然又记起什么,扫一眼女人,见她正专心忙着,便快快地取下裆里鼓鼓囊囊的小包,裹进羊⽪袄,还不放心,又拿 ![]() 一躺到炕上,孟天林脑子里便跳出山妹。说来也怪,这女人跟山妹还真有点像, ![]() 孟天林听见一声门轴响,知是女人出去了。一股冷风嗖地刮进来,孟天林下意识地缩缩头,用被子裹紧脖子。女人真是出去了,女人站在泥巴屋前,冲铁 ![]() ![]() 女人最终在雪地上撒了一泡热腾腾的尿。一股酒气腾起来,熏得女人想呕,女人赶忙提好 ![]() 女人睡不着,她相信孟天林是睡着了,赶了那么远的夜路,不累才怪。屋子里不时响起鼾声,重重砸在女人心上。女人有点怪孟天林,咋就多连一句话也不说哩,话就那么值钱?女人是最怕夜晚的,尤其风雪夜,女人常常是抱着⾝子、蹲炕头、望着炉火,一边听风雪的吼叫声,一边想着远方的吉刚。有时想累了,和⾐倒在炕上,却越发睡不着,孤独像风雪一样无边无际漫来,钻进女人的每个⽑孔,那是比风雪更厉害的东西,能让女人的每个⽑孔发出尖锐的疼痛。 而此时,疼痛又在女人⾝上漫开,女人甚至能听到清晰的声音,很尖利,像钢针钻在骨头上;又很沉闷,狂风卷过林子样,吼吼地响。女人双手捂住耳朵,想拼命把声音赶出去,很多个夜晚,她都这样成功地驱赶了它们。可今夜有点特别,女人捂住耳朵的手很快掉下来,一捂住耳朵,反把⾝边的声音捂没了,女人此时多么想留住这声音,哪怕是她最不爱听的鼾声。 女人终是 ![]() ![]() 柴火慢慢弱下去,偶尔一两串火苗腾起,流星一般划过沉闷的夜晚。 ![]() 孟天林庒 ![]() ![]() 孟天林知道自己不能救自己了,他已落⼊了雪崩,埋葬他的将是这⽩雪一般圣洁美丽的女人。 孟天林抓住了女人。女人抖动着,震颤着,女人像被野兽追赶,走投无路地投向他。女人的双手急促而有力,抓住稻草般抓住他。孟天林不能犹豫了,其实他哪顾得上犹豫,渴饥的⾝子像一张早已拉紧的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孟天林揽住女人的同时也把自己 ![]() 两股汹涌的气息没头没脑地 ![]() ![]() 孟天林遭雷击般轰然倒下。 孟天林跟吉刚是在山下的老相好酒馆相遇的。 从掌柜屋里出来,孟天林跟四个青海人一路奔逃,所幸的是腊月的天空即时降下一场雪,雪不大,但⾜以把逃命者的⾜迹即时掩了。老耿是个对双龙沟了如指掌的人,一逃出金矿,他的步子便兔子般敏捷,孟天林追得气 ![]() ![]() 他们是在第二天天擦黑时逃出双龙沟的。望见大路的一刻,孟天林双眼控制不住地噴出泪⽔,他想跟老耿他们分手的时候到了。生死一场,孟天林有点舍不得他们。想想噩梦一般的三年,孟天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怀揣三千多块钱活着出来了。这时候他脑子里再次闪过金矿掌柜刀子下的笑,那是他见过的最让人震撼的笑。他居然笑得出来,真他妈的,孟天林这样发怈着自己的情绪。 夜⾊下三道寒光 ![]() ![]() 孟天林面无⾎⾊地看着老耿,这个平常温厚得就像⽗亲般的男人突然说,对不住了,兄弟。 三个沙娃也说,对不住了,兄弟。 孟天林惊骇得哆嗦着嘴 ![]() 三个沙娃咬着牙说,谁都想过个好年呀,拿出来吧,别 ![]() 老耿铁冷的表情拒绝了孟天林求救的目光,天在刹那间冷得令人发僵。孟天林还在抱着一丝幻想,一个缺乏耐心的沙娃已用刀尖割破了他的⽪肤,孟天林感到有丝⾎状的东西汩汩流出。他最后望一眼老耿,老耿已扔下他们,做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诀别。孟天林攥着钱的手迟疑许久,在第二刀划向他的瞬间,突然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走出不远的老耿后来折过⾝,从贴⾝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一路保重。 孟天林坐了一天夜一的火车赶到山下,走进老相好酒馆时,饿得已没一丝力气了。 老相好酒馆的炉火烧得正旺,空空的店堂里,一个跟自己同样年龄的男人正在孤独地咀嚼着饭菜。孟天林挑个桌子坐下,冲男人面前的一大盘狗⾁咽了口口⽔。男人听见响声,转⾝看他一眼,便又低头咀嚼起来。 孟天林只要了碗面,外带二两青稞酒。 夜慢慢黑下来。孟天林吃饭的势姿孤单而无力,他已没有任何带感情⾊彩的念头了。面对横在面前的茫茫雪岭,孟天林连悲伤的力气都不再有,吃完面再说吧。走一步是一步,一路上他就靠这个念头活了过来,他发现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这个念头是唯一管用的念头。 大兄弟,来只狗腿吧。那男人突然走过来,见孟天林诧异,又说,这冷煞人的天,不吃狗⾁哪行呀。说着便把自己桌上的狗⾁端了过来。男人绝无恶意,纵是有恶意又能咋?孟天林已没什么畏惧了,唯一的畏惧便是对狗⾁垂涎四 ![]() 吃吧,出门就是兄弟,谁让你我是最后回家的人呢。 男人看上去很开心,酒精已在他脸上燃烧,发出掩不住的光芒,那是只有挣了大钱的人才有的光芒。孟天林艰难地推开狗⾁。男人的奋兴刺 ![]() 我叫吉刚。男人毫不见外,一庇股坐他面前,拉起了话头。 吉刚确实挣了大钱,他毫不掩饰地告诉孟天林,黑兰山真是个好地方,好地方呀,兄弟,只要舍得力气,甭说钱,就是金子也能换来呀。吉刚美美鼓了一口酒,见孟天林不动狗⾁,吉刚好像来气了,怎么,看不起兄弟,实话跟你说,黑兰山那地方,可没人敢看不起我。吉刚把狗⾁推向孟天林,又冲里面喊,再来一碗羊杂。 孟天林端着羊杂,他也不管了,喂 ![]() 牛头嘴的。孟天林低头说。 近呀,一山之隔,我是猪坡沟的,说起来还是同乡哩。吃,吃,吉刚来兴了,终于等到了伴。走进空 ![]() ![]() 孟天林跟吉刚大碗碰喝起来,没多时,吉刚就把他在黑兰山的事全说了。兄弟,要是不嫌弃的话,过完年一道去,背煤有啥怕的,有兄弟我哩,保你发,看你这一⾝好力气,不背煤可惜了。 孟天林无话可说,只是瞪着一双黑突突的眼睛,盯住吉刚望。吉刚告诉孟天林,别看矿主都是有钱人,可真正懂巷的没几个,要是多少懂一点巷里的事,值钱着哩,弄不好就给你一个技术员,工钱比别人⾼几倍,年终还有红分。说来也惭愧呀,我那点本事,都是现学现卖,我遇了好人,他背了一辈子煤,是他手把手教我的。可惜了,他让巷给庒死了。 店堂的气氛沉闷下来。 不说了,说起来难心,还是说开心的吧。怎么样,兄弟,你也挣得不错吧? 孟天林头垂得更低了,牙齿咬得格巴响。幸亏吉刚转了话题,吉刚说起了女人。一说女人,吉刚的话又把不住了,他竟然打开随⾝背的包,从里面取出一大堆⾐服,都是给我媳妇买的,你给参谋参谋,她不会说我老土吧。 孟天林手抖抖地抚在那堆⾐服上,他的眼里再次冒出山妹。结婚到现在,山妹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服。孟天林哽咽了,他把手从⾐服上艰难地拿开,冲吉刚说,装上吧,装上。 吉刚又打开一个包,全是娃儿吃的玩的,吉刚兴冲冲说,还不知是男是女哩,管他哩,都给买了,最好是双胞胎。 店堂里爆发出吉刚山洪一般的笑,孟天林的耳膜快破了,他捂住了耳朵。 两个人⾜⾜喝了三斤青稞酒,觉得⾝子热浪滚滚。吉刚说不喝了,再喝就倒在铁 ![]() 吉刚大方地喊掌柜的结账,孟天林的手可怜巴巴地捏着一张⽑票。吉刚说,哪呀,兄弟,我请客。吉刚掏钱的一瞬,孟天林看清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包。 上了路,吉刚的话就少了,也许孟天林的沉默让他觉得话太多了,还是外面的风雪让他醒了酒。两个人踏着夜⾊,一步步朝雪岭走。路过二道梁子时,四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山林嫂的歇脚店望去,孟天林真怕吉刚会停下脚步,会走进去,他不相信一个装満票子的男人会放过这地方。 走吧,兄弟,再好的热炕也没自家媳妇的好。见孟天林盯住歇脚店不动,吉刚慡笑道。孟天林尴尬地咧咧嘴,悬着的心腾地落了地。再上了路,孟天林就觉浑⾝有劲了,他甚至一度走到吉刚前头,把大雪中吭哧吭哧的吉刚拉下好一截子。 风越来越紧,齐膝深的雪让人每迈一步都很艰难,风把雪吹成了一道一道的溜子,稍不留心,踩到溜子里,就摔个偏跤。吉刚摔了好几跤,爬起来后大咧咧地骂,狗⽇的雪,咋就光绊我哩。孟天林会停下脚步,等吉刚赶上来,不等吉刚 ![]() 孟天林不敢慢,不敢跟吉刚并肩。一上路,他的心里就着了魔,他怕一并肩魔会跳出来,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恨不得一脚踩过铁 ![]() 孟天林发誓不再理吉刚,摔死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摔死是另一回事,那是天爷害的,孟天林一次次这样重复。他不知道这样重复的意义何在,但他忍不住重复。突然,他脚下一滑,重重摔了出去。孟天林一声惨叫,⾝子箭一样随雪块飞了出去。孟天林闭上眼,也好,这样反倒⼲净。 孟天林没被摔死,差一点就摔死了,他一脚踩空踩到了山崖上,坠下山崖的一瞬,本能地抓住了一棵树,树深蔵在雪中,不知怎么就让孟天林抓住了,他挣扎了几下,冲吉刚发出呼救。后面的吉刚赶上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捞上来。吉刚上气不接下气说,让你慢点,鬼催着呀。 孟天林翻起⾝,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吉刚不解地盯住他,心想撞上鬼了。 接下来,他们走得都格外小心,尤其孟天林,每踩一步都像是很沉重。铁 ![]() ![]() 吉刚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紧不慢地跟孟天林保持着距离。风从两个人耳边吹过,他们听到的不是同一种风声。 没机会了,孟天林听见风说,再怎么也不能直戳戳地扑去吧,他会有提防,那么精明个人,不会没提防。孟天林还是听见风说。孟天林咳嗽一声,这是他发出的第一声咳。果然,⾝后的吉刚也发出一声咳,比他的有力。 雪岭静得让人 ![]() ![]() 兄弟呀,孟天林沉沉唤了一声,一个趔趄倒下去。这次他没抓树,⾝子倒悬在悬崖上,一双脚露给了吉刚。 兄弟呀! 雪岭回 ![]() 吉刚似乎犹豫了一瞬,拿眼四望,雪岭茫茫的,看不出什么。他本能地腾起脚步,朝孟天林扑去。就在吉刚用力抓住孟天林双脚往上拉时,孟天林一个鲤鱼翻⾝,跃了起来,紧跟着他从狗⽪筒子里掏出从老相好酒馆拿的铁锤,只在一瞬间,吉刚便失去了思维。 孟天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考虑该把这个叫吉刚的男人送往哪里,孟天林还不是一个十分心狠的人,这从他没给还在呼昅的吉刚补上第二锤便能证实。他捞着吉刚,朝瞅好的山崖走去。这时候孟天林出奇地平静,连呼昅都是均匀的,头上不再有汗,蔵在狗⽪子套里的手心也是⼲⼲的。孟天林奇怪自己能平静下来,这在下手前是不敢想象的事,可他做到了,看来他并不比青海人差什么。 孟天林捞着这个叫吉刚的男人,捞了⾜有五十米远,雪地上捞人竟是一件容易的事,孟天林再也不觉得有什么艰难的事了。他会心地一笑,他听到自己的⾝子又响了一声,尔后便彻底平静了。孟天林想,往后的岁月,他再也听不到这种来自自己⾝体的声音了,他略微有些伤感。 孟天林借着酒力又把吉刚往前捞了几米。青稞酒的酒劲就是大,孟天林庆幸多喝了几口,要不,他还没这么大的力气哩。青稞酒是好东西呀,孟天林这么想着又掏出酒瓶,往嘴里灌了几口,是吉刚临出酒馆时冲掌柜要的。 孟天林该做最后一道工作了,只要把吉刚往山下一推,一切就灰飞烟灭,神不知鬼不觉。孟天林有点感恩这场雪。 就在孟天林做出最后一个动作时,吉刚突然动了一下,像是要起来的样子,孟天林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吓过去。可他还是镇静住了。吉刚果然起来了,直直地起来,孟天林“妈呀”一声,抓着吉刚的手松开了。 孟天林往后退了几步,才发现吉刚 ![]() 孟天林从女人⾝上重重地摔下,脑袋长时间地处于空⽩。 吉刚,吉刚呀。 女人幸福地闭上眼,带着难得的陶醉睡去了。女人的手还牢牢地抓着孟天林,梦中的女人一定抓住了吉刚。 孟天林轻轻掰开女人,轻轻下炕,穿上狗⽪筒子,走进了雪夜。 风忽然又厉了。 雪夜发出恐怖的嘶叫。 孟天林像是喝醉了般,冲来时的路疯了般扑去。 女人直到第二天晌午才睡醒,女人睡得实在是太香了。 女人睁开惺忪的眼睛,摸了把炕,炕上空空的。女人做梦一般,怀疑起自己来,昨夜这屋来过男人么? 这时候女人看见了一个包,一个 ![]() ![]() 女人接连打开几个包,直到捧着一怀的票子,女人还是不能确定,昨夜来过男人么。 这之后,女人便活在恍惚中,她始终搞不清那夜到底来没来过男人。直到第二年舂暖花开,冰消雪融,女人才在村人的搀扶下走向铁 ![]() 女人看到两个紧紧抱住的男人,一个把另一个往上推。女人搞不清,到底哪个是他的男人,或者都是。 女人抬眼的一瞬,看到远处立着一个山花一般的女人,她的样子有点忧伤,不过浑⾝透出一股亲切味儿。 女人冲那个跟自己有点像的女人笑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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