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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群山回唱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 书号:41948 时间:2017/9/24 字数:134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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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舂 帕尔瓦娜还没掀开被子看,就闻到那味儿了。马苏玛庇股上蹭得到处都是,一直到腿大。 ![]() ![]() “对不起。”马苏玛小声说。 帕尔瓦娜真想大声咆哮,却強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每逢这样的时刻,她就需要拼命提醒自己,别忘了这个粪堆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她遭受的一切既算不上不公平,也不过分。她活该如此。她打量一下弄脏的 ![]() 马苏玛开始无声地哭泣,表情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有眼泪夺眶而出,簌簌落下。 清晨凛冽,帕尔瓦娜来到屋外,在烧饭的泥坑里生火。等火上来了,她便提着桶去沙德巴格的共公井里打⽔,再回来烧⽔。她在火前攥紧两手。从这儿,她能看到村里的磨坊,小时候谢基卜⽑拉教她和马苏玛识字的清真寺,还有⽑拉建在缓坡底下的家。再过一会儿,等太 ![]() ![]() 进了屋,她帮马苏玛翻过⾝,背朝上。她浸 ![]() “为什么用热⽔?”马苏玛趴在枕头上说“何必这么⿇烦?你不用这样做。我分辨不出来的。” “也许吧。可我就是要这样。”帕尔瓦娜说着,对着粪便做了个鬼脸。“行了,别说话了,让我收拾完。” 帕尔瓦娜的一天就此开始,一如往常,一如⽗⺟过世这四年来的每一天。她喂 ![]() ![]() 今天她碰到了萨布尔。碰到了两次。 她先瞅见萨布尔蹲在他家小土房外,对着烧饭的泥坑扇风,烟呛得他劲使眯着眼。旁边是他儿子阿卜杜拉。后来她又瞧见他了,正在跟几个男人聊天。那些男人和萨布尔一样,现在都成了家,可他们原先也都是村里的娃子,跟萨布尔打过架、一起放过风筝,追过狗,玩过捉 ![]() ![]() 帕尔瓦娜远远地看着他,眼中満是望渴,像傻子一样。从他⾝边经过的时候,她努力挪开目光。如果无意中四目相 ![]() 当晚,帕尔瓦娜要躺下觉睡时,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真是累透了。她躺到小 ![]() 此时,黑暗中传来呼唤: “帕尔瓦娜?” “在。” “你还记得那次吗?咱俩一块儿骑自行车。” “嗯。”“骑得多快啊!大下坡。狗追着咱们。” “我记得。” “咱俩都在尖叫。然后就撞到石头上了…”帕尔瓦娜几乎可以听到姐姐在黑暗中微笑。“妈可生气了。纳比也是。咱们撞烂了他的自行车。” 帕尔瓦娜闭上了眼睛。 “帕尔瓦娜?” “在。” “今晚和我一起睡行吗?” 帕尔瓦娜蹬开被子,摸到小屋另一头马苏玛的 ![]() ![]() 马苏玛小声说:“你应该过得比我好。” “别再说这些了。”帕尔瓦娜低声答道。她抚弄马苏玛的头发,一下一下,慢慢地,马苏玛喜 ![]() 她俩轻言细语地瞎聊了一会儿,都是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事,暖暖的呼昅温暖着对方的脸。对帕尔瓦娜来说,这是相对快乐的时刻,常常让她想起她俩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也曾这样脸贴着脸,蜷缩在被窝里,低声私语,说着闲话,不出声地吃吃傻笑。没过多久,马苏玛便睡着了。她在做梦,出声地嘟囔着什么。帕尔瓦娜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思绪凌 ![]() ![]() ![]() 帕尔瓦娜生得意外。 马苏玛已经出来了,在接生婆怀中安静地 ![]() ![]() ![]() 马苏玛按时吃 ![]() ![]() ![]() 大伙都说,多懂事的宝宝啊。 帕尔瓦娜却是个暴君。她尽情施展威权,凌驾于⺟亲之上。⽗亲被这作威作福的婴儿弄得五心烦躁,⼲脆带上女娃们的哥哥纳比,逃到自己兄弟家觉睡。对姐妹俩的⺟亲而言,夜晚充満了史诗般的苦难,只有少许间隙,可以菗空儿 ![]() ![]() ![]() ![]() ![]() ![]() 马苏玛待在房间角落里,带着忧郁无助的表情看着这一切,仿佛对⺟亲的处境心怀怜悯。 纳比原先可不像这样。⺟亲有一天对⽗亲说。 每个宝宝都不一样。 可那一个,我要被她弄死了。 会过去的。他说。就像坏天气会过去一样。 确实过去了。也许这孩子得了疝气,也许是因为其他不太严重的小⽑病。可是太晚了。帕尔瓦娜留给人的印象已经难以消泯。 双胞胎十个月大的时候,正值夏末的一个午后,沙德巴格的村民参加完婚礼,在一起聚餐。女人们热火朝天地忙活着,把⽩米饭堆进盘子,弄成一个个松软的金字塔,再撒几片番红花。她们切馕,刮掉瓮底的米饭锅巴,递上一个个菜盘,里面装着炸茄子,上面放了酸 ![]() 吃完饭,喝完茶,姐妹俩也睡醒了。眨眼之间,就有人把马苏玛一把抱了起来,⾼⾼兴兴地递来递去,娘舅递给大姑,大姑再递给大爷,在这个腿上颠几下,再到另一个膝盖上立一会儿。一只只手挠着她软软的小肚⽪,一个个鼻子蹭着她的小鼻头。她顽⽪地一把揪住谢基卜⽑拉的胡须,逗得大伙哈哈大笑,抱着她又是一通疯摇。她表现得如此大方,合群,真让人啧啧称奇。他们举着她,赞美她粉嘟嘟的脸蛋,宝石蓝的眼睛,线条优雅的双眉,夸她是个美人坯子,过不了几年,她便要出落得靓丽夺目。 帕尔瓦娜留在⺟亲的膝头。马苏玛表演的时候,帕尔瓦娜安静地看着,带着一丝困惑。在一群如醉如痴的观众当中,只有这一位不明⽩,眼前的満堂喝彩到底是为了啥。⺟亲不时低头看看她,伸出手,轻轻捏一捏她的小脚丫,仿佛在以此致歉。听到人家议论马苏玛出了两颗牙,孩子她妈便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帕尔瓦娜都出三颗了。可是谁也没有理她。 姐妹俩九岁的时候,全家人去了萨布尔家,吃⻩昏前的开斋饭,庆贺斋月的结束。屋子里沿墙摆放了一圈坐垫,大人们围坐着,⾼声聊天。你来我往,传来递去的,总也少不了茶、祝福和闲话。老头们捻着念珠。帕尔瓦娜安静地坐着,为能与萨布尔呼昅同样的空气,为他那双猫头鹰般的眼睛就在近旁而暗自 ![]() 此时,帕尔瓦娜想起了那个笔记本,它就蔵在家里,庒在她一堆东西下。萨布尔老有故事讲,讲精灵,讲仙女,讲妖怪和魔王。村里的小孩经常围着他,屏息凝神,听他给大伙编故事。大概半年前,帕尔瓦娜听到萨布尔告诉纳比,他希望有朝一⽇自己也能写小说。此前不久,帕尔瓦娜和⺟亲去了一趟邻镇的巴扎,在一个卖旧书的摊子上,她相中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净净的纸上印着一道道的横线,本子⽪是厚厚的深棕⾊⽪⾰,四边庒花。帕尔瓦娜把笔记本拿在手上,知道妈妈付不起钱,便趁卖货的不注意,飞快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 可是,半年过去了,帕尔瓦娜依然无法鼓起勇气,把笔记本送给萨布尔。她害怕他笑话她,也怕他看明⽩其中的含意,再把它退还。于是,她只能每天夜里躺在小 ![]() 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吃过开斋饭,所有小孩都跑到外面去玩。帕尔瓦娜、马苏玛和萨布尔轮流 ![]() ![]() 秋千慢下来,眼看就要停了,帕尔瓦娜扭过头,想叫萨布尔接着推她,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萨布尔正与马苏玛含笑对视。帕尔瓦娜看见,萨布尔手里拿着那个笔记本。她的笔记本。 我在咱家发现的。马苏玛后来说。是你的吗?我一定想办法还你。我保证。你不会往心里去吧,会吗?我只是觉得那本子特配他。让他写小说。你看见他的表情了吗?看见了吗,帕尔瓦娜? 帕尔瓦娜嘴上说不,她不会往心里去,可她的心都要碎了。她姐姐和萨布尔含笑对视的画面,他俩会心会意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眼前重现。帕尔瓦娜倒不如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萨布尔故事里的妖怪一样,省得在他俩面前当电灯泡。她为此痛至骨髓。那天夜里,她在小 ![]() 等姐妹俩长到十一岁,帕尔瓦娜已经心智早 ![]() ![]() ![]() 后来有一天,有人扔出的便不是石子,而是一块石头。它滚到姐妹俩脚下。马苏玛把它捡起来,男孩子们窃笑不已,互相用胳膊肘顶来顶去。石头上用橡⽪筋绑着一张纸。等她俩走到没人的地方,马苏玛才把纸展开,两个人一起读了那张纸条。 我发誓,自从看到你的脸, 世界就变得伪善与虚幻。 花园也困惑,不知道什么是叶,什么是花。 鸟儿心烦意 ![]() ![]() 这是鲁米的诗,谢基卜⽑拉教过的。 他们越来越老练了。马苏玛说,咯咯一笑。 在这首诗的下面,那男孩写道:我想娶你。再下面,还有如下歪七竖八的附言:我有个表弟给她。绝对配得上。他俩可以到我舅的地里放羊。 马苏玛把纸条撕成两半。别放在心上,帕尔瓦娜。她说,这帮蠢货。 大⽩痴。帕尔瓦娜表示同意。 她费力挤出笑容。纸条实在差劲,然而真正刺痛她的是马苏玛的反应。那男孩并没有明确表明纸条是写给谁的,可马苏玛上来就以为那首诗给她,表弟给帕尔瓦娜。这是第一次,帕尔瓦娜通过姐姐的眼睛看到自己。她看到了姐姐如何看她。和别人看她的方式一样。马苏玛的话让她內心翻江倒海,仿佛遭到了没顶之灾。 再说了,马苏玛耸耸肩,笑着说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纳比回来了。他每个月回来一次。他是家里光宗耀祖的门面,或许也是全村的门面,因为他在喀布尔做事,因为他开着车回沙德巴格。车是老板的,一辆大大的、亮闪闪的蓝⾊小汽车,车头上立着发光的老鹰脑袋。所有人都围拢过来,看他驾到。村里的小孩们又喊又叫,跟着车跑。 “过得怎么样?”他问。 他们仨坐在小屋里喝茶,吃着杏仁。帕尔瓦娜想,纳比蛮帅的,他有刀削般的颧骨,淡褐⾊的眼睛,大鬓角,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从脑门往后,梳得像墙一样。他穿着那⾝常穿的橄榄绿西装,⾐服看上去太大了,差不多大了整整一号。帕尔瓦娜知道,纳比以这⾝西装为荣,他不停地抻袖子,抚平翻领,扯直 ![]() “嗯,昨天霍梅拉王后来喝茶,还吃了点心呢。”马苏玛说“看到咱家的装修这么优雅,她赞不绝口。”她乐呵呵地看着哥哥,露出一口⻩牙,纳比低下头,瞅着茶杯哈哈大笑。在喀布尔找到工作之前,纳比帮帕尔瓦娜照顾过马苏玛,或者说,照顾过一阵子。可他做不来。对他来说那太难了。喀布尔就像纳比的逃亡地。帕尔瓦娜羡慕哥哥,可也说不上打心眼里妒忌他,即使他确实让人妒忌——她知道,他每月拿钱给她,并不只是出于愧疚。 马苏玛梳过头发,又抹了点眼影,纳比每次回来她都这样。帕尔瓦娜知道,她这样做只有部分原因是考虑到他,更多的是因为喀布尔,纳比是她与喀布尔之间的纽带。在马苏玛心里,正是纳比,让她与魅力和奢华有了联系,与城市的车⽔马龙和灯光璀璨,与那里的⾼档餐馆和王宮有了联系,不管这种联系是多么遥远。帕尔瓦娜还记得很久以前,马苏玛说过,她本来是个城里姑娘,却不幸落难到了农村。 “你怎么样?找到老婆了吗?”马苏玛顽⽪地问。 纳比摆摆手,笑而不答,就像⽗⺟以前问他同样的问题时一样。 “哥,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喀布尔转转?”马苏玛问。 纳比带她俩去过一次喀布尔,前一年去的。他来沙德巴格接上她们,开车去了喀布尔,在城里的马路上到处转,带她们看清真寺、商业区、电影院和餐馆。他指给马苏玛看圆顶的巴格巴拉宮,它坐落在俯瞰城市的山上。到了莫卧儿皇帝巴布尔的花园,他把马苏玛从汽车前座上抬出,抱她去看巴布尔的大墓。他们三个人在沙贾汉清真寺做了礼拜,然后在一个蓝⾊泳池边上,吃了纳比给他们带的饭。这也许是出事以来,马苏玛过得最快乐的一天,帕尔瓦娜因此对哥哥心存感 ![]() “很快了,托靠安拉。”纳比说,一 ![]() “纳比,你能帮我挪挪腿下面的垫子吗?哦,这样就好多了。谢谢你。”马苏玛叹了口气“我爱上喀布尔了。如果可能的话,明天一大早我就会跑过去。” “也许有一天吧。”纳比说。 “有一天什么?真让我跑着过去?” “不。”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马苏玛大笑起来,纳比也咧开嘴笑了。 到了门外,纳比把钱递给帕尔瓦娜。他侧倚着墙,点了支香烟。马苏玛在屋里午睡。 “我刚才看见萨布尔了。”他 ![]() “帕丽。”帕尔瓦娜说。 他点点头。“我没问他,可他跟我说,他想再娶一个。” 帕尔瓦娜扭头看着别处,假装不在意,却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我告诉你了,我没问,是萨布尔主动提的。他把我拉到边上。他把我拉到边上告诉我的。” 帕尔瓦娜怀疑纳比知道,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对萨布尔有意思。别看马苏玛是她孪生的姐姐,可最了解她的还是纳比。但是帕尔瓦娜又不明⽩,为什么他 ![]() “我肯定他能找到。”她说。 纳比点点头。“下个月我再过来。”他把烟头踩碎,和她道别。 帕尔瓦娜走进小屋,惊讶地看到马苏玛醒着。“我以为你还在觉睡。” 马苏玛慢慢地、疲倦地眨了眨眼,将目光移向窗外。 姐妹俩十三岁的时候,有时会替⺟亲去一趟邻镇拥挤的巴扎。街道是没有铺过的,升腾着新洒过的⽔的味道。她俩在巷道里闲逛,两边的摊位在卖⽔烟筒、丝披巾、铜壶或旧表。被杀掉的 ![]() 在每一条回廊里,帕尔瓦娜都能看到,只要马苏玛一出现,男人们便两眼发直。她看到这帮人努力想表现得无动于衷,可他们的眼神流连不去, ![]() 有时候马苏玛无力应对,好像羞怯难当,便告诉帕尔瓦娜,她想整天待在家里,不愿意被人看来看去。在那些⽇子里,帕尔瓦娜觉得,也许在內心深处,她姐姐隐隐约约地懂得了,她的美是一件武器,一支上了膛的 ![]() ![]() ![]() 看了她这样的美貌,眼睛会长⽔疱的。 别忘了还有帕尔瓦娜。她 ![]() ![]() ![]() 从出生到现在,帕尔瓦娜坚决不肯和姐姐一起站到镜前。在马苏玛的脸旁边看见自己的脸,如此直接地看到自己始终遭到拒斥的原因,必会使她的希望灭绝。可是出了门,每一只陌生的眼睛都是一面镜子。她无处可逃。 她把马苏玛搬到外面。两人坐在帕尔瓦娜挂起的吊 ![]() 帕尔瓦娜把⽔灌进⽔烟壶的烟瓶,取两块火柴头大小的鸦片膏,再捏一撮烟丝,混起来 ![]() ![]() 马苏玛昅着烟,脸渐渐松弛了,眼⽪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歪到了一边,声音也变得慵懒,漠然。一缕笑意在她的嘴角浮现,古怪,倦怠,与其说是満⾜,倒不如说是沾沾自喜。每当她这个样子的时候,她俩便不再讲话。帕尔瓦娜听着微风在吹,⽔在烟壶里咕嘟作响。她仰望群星,头顶烟雾缭绕。沉默是愉快的,无论是她,还是马苏玛,都不急着用多余的话,来打破这沉默。 后来是马苏玛开了口。“帮我做件事行吗?” 帕尔瓦娜看看她。 “我想让你带我去趟喀布尔。”马苏玛慢慢吐出一口气,烟打着转,绕着圈,眨眼之间就变换了形状。 “你当真吗?” “我想看看达鲁阿曼宮。上次咱们没有机会去。也许可以再去一趟巴布尔墓。” 帕尔瓦娜凑近了,观察马苏玛的表情。她想找出顽⽪的迹象,可是在月⾊下,她从姐姐眼中看到的,只有平静和坚定的目光。 “至少要走两天。也许三天。” “想像一下纳比脸上的表情嘛。咱们站到他门口,给他来个惊喜。” “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马苏玛无精打采地甩了甩手。“他说过他住哪一片。咱们敲敲街坊的门,问一问就行了。又不难。” “那咱们怎么去?马苏玛,你现在这个样子。” 马苏玛从嘴里扯下⽔烟壶的烟管。“你今天到外面⼲活的时候,谢基卜⽑拉来了,我跟他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我告诉他,咱们要去喀布尔待几天。就你和我。最后他给了我祝福,还有他的骡子。所以你看,都安排好了。” “你疯了。”帕尔瓦娜说。 “好了,我就想要这个。我的愿望就是这个。” 帕尔瓦娜摇头摇,回⾝靠墙坐好。她的目光飘飘 ![]() ![]() “我等死等得好无聊,帕尔瓦娜。” 帕尔瓦娜一声长叹,看着姐姐。 马苏玛把烟管拿到嘴边。“求你了。别拒绝我。” 十七岁时的一个清晨,姐妹俩并排坐在大橡树的⾼枝上,脚在空中摆 ![]() 提哪事?帕尔瓦娜问。她没听明⽩,至少没有一下子听明⽩。 好吧,不是他,当然不是。马苏玛用一只手捂住嘴,笑着说。当然不是。是他⽗亲要来提亲了。 现在帕尔瓦娜明⽩了。她的心跌进了冰窖。你怎么知道?她张开⿇木的双 ![]() 马苏玛打开了话匣子,字字句句从口中狂涌而出,可帕尔瓦娜什么也没听到。她眼前全是姐姐与萨布尔结婚的画面。孩子们穿着新⾐裳,提着装満指甲花的花篮,后面跟着吹唢呐的,打多霍勒鼓的。萨布尔掰开马苏玛的拳头,把指甲花膏抹在她掌心,再用⽩丝带把手包好。祷告的话语,对结合的祝福。贺喜的礼物。透过绣着金线的面纱,这对新人相互凝望,然后再给对方喂一勺甜甜的果子露和马利达甜糕。 可是她呢?帕尔瓦娜呢?她将待在宾客们中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人们会希望她露出笑脸,拍手称快,哪怕她的心都裂了,碎了。 一阵风刮过橡树,摇动着她们周围的树枝,叶子也簌簌作响。帕尔瓦娜赶快扶稳。 马苏玛已经不说话了,而是咬着下嘴 ![]() 她扭过头,背对着帕尔瓦娜,手伸进了⾐服口袋。 接下来发生的事,马苏玛一无所知。就在姐姐扭过脸,在⾐袋里取东西的时候,帕尔瓦娜两手撑住树枝,抬起庇股,再往下一坐。树枝晃了一下。马苏玛闷叫一声,失去了平衡。她狂 ![]() ![]() 马苏玛从树上掉了下去。似乎永不停止,这长久的坠落。在下坠的过程中,她的躯⼲不断重击着枝杈,惊飞了鸟儿,撼落了树叶。她的⾝体旋转着,弹跳着,一路将小枝条折断,直到下方一 ![]() ![]() ![]() 几分钟后,人群围拢到她⾝边。纳比和姐妹俩的⽗亲伏在马苏玛⾝上不停地叫喊,试图把她摇醒。许多脸俯看着她。有人拿起她的手。那只手仍然紧紧地团握着。他们掰开她的指头,发现掌心里是已经破碎的树叶。叶子不多不少,正好十片。 马苏玛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你必须现在就做。如果等到天亮,你就狠不下心来了。” 在她们周围,越过帕尔瓦娜用灌木和枯草引燃的暗淡火光,是荒凉的、广阔无垠的沙海和被黑暗呑没的群山。她们已经在这灌木丛生的野地里走了将近两天,往喀布尔的方向走。帕尔瓦娜把马苏玛绑到骡子背上,她自己步行,牵着马苏玛的手。她们沿着陡峭的小路艰难行进,山路起伏弯曲,在嶙峋的山岭中忽进忽退,脚步所及,土⻩⾊和石灰⾊的野草斑驳其间,长长的、蛛网一般的裂纹侵蚀了地面,向四面八方爬行延展。 帕尔瓦娜此时站在火边,看着马苏玛。她在篝火对面平躺着,像一个蒙着毯子的土堆。 “那喀布尔怎么办?”帕尔瓦娜问。 “哦,你应该比我聪明才对。” 帕尔瓦娜说:“你不能让我做这种事。” “我累了,帕尔瓦娜。这不是生活,我过的不是生活。我的存在对咱俩都是一种磨折。” “咱们回去好了。”帕尔瓦娜说,她开始哽咽起来“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让你走。” “不是我走。”马苏玛哭了“是我在让你走。我放你走。” 帕尔瓦娜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马苏玛坐在秋千上,她推她。她看到马苏玛每次 ![]() ![]() ![]() “跟我说点什么,姐。” 泪⽔已经模糊了帕尔瓦娜的视线,可她強忍住了。她用手背擦了擦鼻子。 “他儿子阿卜杜拉,还有他小女儿帕丽。你觉得自己能像亲妈一样爱他们吗?” “马苏玛。” “能吗?” “我会尽力。”帕尔瓦娜说。 “那就好。那就嫁给萨布尔。照顾他的孩子。你自己也要生。” “他原来爱的是你。他不爱我。” “他会的。给他时间。” “都怪我。”帕尔瓦娜说“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此时此地,这就是我惟一的愿望。人们会理解的。帕尔瓦娜。谢基卜⽑拉一定会告诉他们。他一定会告诉他们。为了这件事,他给过我祝福。” 帕尔瓦娜仰起脸,望着黑下来的天。 “⾼兴起来,帕尔瓦娜。求你⾼兴起来。为了我。” 帕尔瓦娜几乎脫口而出,告诉她一切,告诉马苏玛她大错特错,别看曾经同住一个子宮,可她对自己的妹妹了解得多么少,而帕尔瓦娜这些年来的生活,又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没有说出的抱歉。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她自己的解脫岂不是又一次让马苏玛受罪?她咽下了这些话。她已经让姐姐遭受了太多的痛苦。 “我想菗烟。”马苏玛说。 帕尔瓦娜刚开口反对,马苏玛便打断了她的话头。“到时间了。”她说,语气中更加不容辩驳,说得斩钉截铁。 帕尔瓦娜从挂在鞍头的口袋里取出⽔烟壶,双手颤抖着,开始往烟碗里加烟丝和鸦片。 “多放点儿。”马苏玛说“往多了放。” 帕尔瓦娜开始菗噎,脸上 ![]() “现在,”马苏玛说,橘红⾊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颊,她的双眼“如果你曾经爱过我,帕尔瓦娜,如果你曾经是我的亲妹妹,那就走吧。不要吻我。不要说再见。别让我求你。” 帕尔瓦娜张开嘴要说什么,可是马苏玛痛苦而哽咽地叫了一声,背过了头。 帕尔瓦娜慢呑呑地起⾝。她走向骡子,收紧鞍具。她抓住那口牲的缰绳。她突然意识到了,如果没有了马苏玛,她可能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她该怎样忍受马苏玛不在的⽇子?她将要扛起的担子,会远远重于有她在的时候。马苏玛离去后将留下一个大巨的黑洞,而她又该如何学会在这洞口的边缘独行? 用心。她仿佛听到马苏玛这样说。 帕尔瓦娜拉起缰绳,牵着骡子转⾝,迈开脚步。 她走⼊黑暗,如破浪前行,一缕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如刀割。她一直低垂着脑袋。后来也只回过一次头。泪眼朦胧,篝火已化作一颗遥远、暗淡、细小的⻩斑。她仿佛看见姐姐躺在火边,一个人置⾝于黑暗。用不了多久,火就会熄灭,马苏玛也将冷去。一种本能叫她往回走,去用毯子盖上姐姐,再钻进去,躺到她⾝边。 帕尔瓦娜原地转了一圈,继续向远处走去。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什么。一个遥远而沉闷的声音。帕尔瓦娜停住脚步,侧耳细听。她的心开始狂跳。她害怕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马苏玛改了主意,在叫她回去。也许只是胡狼,或是沙漠里的狐狸在黑暗中嗥叫。帕尔瓦娜吃不准。她想,也许是风吧。 别丢下我,妹妹啊。快回来。 要想弄清楚,惟一的办法就是原路返回,帕尔瓦娜也正要这样做。她转过⾝,朝马苏玛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马苏玛说得对,如果她现在回去,那么等到太 ![]() 帕尔瓦娜闭上眼。风吹起她的头巾,菗打着她的脸。 不会有人知道的。谁也不会。这将成为她的秘密,一个只有她和群山知道的秘密。问题是,她能不能守着这份秘密活下去?帕尔瓦娜认为自己知道答案。她已经守着许多秘密活到了今天。 她又一次听到了那远远的悲号。 人人都爱你,马苏玛。 不是我一个。 那又为什么,姐姐?那我为什么做出了那样的事? 在黑暗中,帕尔瓦娜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很久。 最后,她做出了选择。她转过⾝,垂下头,走向看不见的地平线。此后她再也没有回望。她知道,如果她回了头,就会心软。她一定会失去现在的决心,因为她将看到一辆旧自行车从山上飞驰而下,在石子路上颠簸,铁车架击撞着她俩的庇股,每次出脚,急急地减速,都会 ![]() ![]() 帕尔瓦娜迈步向前,走向自己的生新活。她不停地走着,黑暗仿佛⺟亲的子宮,包裹着她。当夜幕拉升,当她抬头望向黎明的晨雾,只见东方展露一缕微光,洒落在巨石一侧。这种感觉就像即将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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