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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新编绘图今古奇观  作者:陈志平 书号:39871  时间:2017/9/8  字数:8939 
上一章   第三十八卷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下一章 ( → )
    太平时节⽇偏长,处处笙歌⼊醉乡。

  闻说鸾舆且临幸,大家拭目待君王。

  这四句诗乃咏御驾临幸之事。从来天子建都之处,人杰地灵,自然名山胜⽔,凑着赏心乐事。如唐朝便有个曲江池,宋朝便有个金明池,都有四时美景,倾城士女王孙,佳人才子,往来游玩。天子也不时驾临,与民同乐。如今且说那大宋徽宗朝年东京金明池边,有座酒楼,唤作樊楼。这酒楼有个开酒肆的范大郞。兄弟范二郞,未曾有室。时值舂末夏初,金明池游人赏玩作乐。那范二郞因去游赏,见佳人才子如蚁。行到了茶坊里来,看见一个女孩儿,方年二九,生得花容月貌。这范二郞立地多时,细看那女子,生得:

  ⾊,⾊,易,难拆。隐深闺,蔵柳陌。⾜步金莲,肢一捻。嫰脸映桃红,香肌晕⽟⽩。娇姿恨惹狂童,情态愁牵客。芙蓉帐里作鸾凰,‮雨云‬此时何处觅?

  原来情⾊都不由你。那女子在茶坊里,四目相视,俱各有情。这女孩儿心里暗暗地喜,自思量道:“若是我嫁得一个似这般‮弟子‬,可知好哩。今⽇当面挫过,再来那里去讨?”

  正思量道:“如何着个道理和他说话?问他曾娶也不曾?”那跟来女子和子,都不知许多事。你道好巧!只听得外面⽔桶响。女孩儿眉头一纵,计上心来,便叫:“卖⽔的,你倾些甜藌藌的糖⽔来。”那人倾一盏糖⽔在铜盂儿里,递与那女子。

  那女子接得在手,才上口一呷,便把那个铜盂儿望空打一丢,便叫:“好好!你却来暗算我!你道我是兀谁?”那范二听得道:“我且听那女子说。”那女孩儿道:“我是曹门里周大郞的女儿。我的小名叫作胜仙小娘子,年一十八岁,不曾吃人暗算。你今却来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儿。”这范二自思量道:

  “这言语跷蹊,分明是说与我听。”这卖⽔的道:“告小娘子!

  小人怎敢暗算!”女孩儿道:“如何不是暗算我?盏子里有条草。”卖⽔的道:“也不为利害。”女孩儿道:“你待算我喉咙,却恨我爹爹不在家里。我爹若在家,与你打官司。”子在旁边道:“却也-耐这厮!”茶博士见里面闹吵,走⼊来道:“卖⽔的,你去把那⽔好好挑出来。”对面范二郞道:“他既暗递与我,我如何不回他?”随即也叫:“卖⽔的,倾一盏甜藌藌糖⽔来。”卖⽔的便倾一盏糖⽔在手,递与范二郞。二郞接着盏子,吃一口⽔,也把盏子望空一丢,大叫起来道:“好好!

  你这个人真个要暗算人!你道我是兀谁?我哥哥是樊楼开‮店酒‬的,唤作范大郞,我便唤作范二郞,年登一十九岁,未曾吃人暗算。我得好弩,打得好弹,兼我不曾娶浑家。”卖⽔的道:“你不是风!是甚意思,说与我知道!指望我与你作媒?

  你便告到官司,我是卖⽔,怎敢暗算人!”范二郞道:“你如何不暗算?我的盂儿里,也有一草叶。”女孩儿听得,心里好喜。茶博士⼊来,推那卖⽔的出去。女孩儿起⾝来道:

  “俺们回去休。”看着那卖⽔的道:“你敢随我去?”这‮弟子‬思量道:“这话分明是教我随他去。”只因这一去,惹出一场没头脑官司。正是:

  言可省时休便说,步宜留处莫胡行。

  女孩儿约莫去得远了,范二郞也出茶坊,远远地望着女孩儿去。只见那女子转步,那范二郞好喜,直到女子住处。

  女孩儿⼊门去,又推起帘子出来望。范二郞心中越喜。女孩儿自⼊去了。范二郞在门前一似失心风的人,盘旋走来走去,直到晚方才归家。且说女孩儿自那⽇归家,点心也不吃,饭也不吃,觉得⾝体不快。做娘的慌问儿道:“小娘子不曾吃甚生冷?”儿道:“告妈妈,不曾吃甚。”娘见女儿几⽇只在上不起,走到边问道:“我儿害甚的病?”女孩儿道:

  “我觉有些浑⾝痛,头疼,有一两声咳嗽。”周妈妈请医人来看女儿;争奈员外出去未归,又无男子汉在家,不敢去请。

  儿道:“隔一家有个王婆,何不请来看小娘子?他唤作王百会,与人收生,作针线,作媒人,又会与人看脉,知人病轻重。邻里家有些些事都浼他。”周妈妈便令儿去请得王婆来。

  见了妈妈,妈妈说女儿从金明池走了一遍,回来就病倒的因由。王婆道:“妈妈不须说得,待老媳妇与小娘子看脉自知。”

  周妈妈道:“好好!”儿引将王婆进女儿房里。小娘子正睡哩,开眼叫声“少礼。”王婆道:“稳便!老媳妇与小娘子看脉则个。”小娘子伸出手臂来,教王婆看了脉。道:“娘子害的是头疼浑⾝痛,觉得恹恹地恶心。”小娘子道:“是也。”王婆道:“是否?”小娘子道:“又有两声咳嗽。”王婆不听得万事皆休,听了道:“这病跷蹊!如何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却便害这般病!”王婆看着儿、子道:“你们且出去,我自问小娘子则个。”儿和子自出去。王婆对着女孩儿道:“老媳妇却理会得这病。”女孩儿道:“婆婆,你如何理会得?”王婆道:“你的病唤作心病。”女孩儿道:“如何是心病?”王婆道:“小娘子,莫不见了甚么人,喜了,却害出这病来?是也不是?”女孩儿答道:“这却没有。”王婆道:“小娘子,实对我说。我与你作个道理,救了你命。”那女孩儿听得说话投机,便说出上件事来“那‮弟子‬唤作范二郞。”王婆听了道:

  “莫不是樊楼开‮店酒‬的范二郞?”那女孩儿道:“便是。”王婆道:“小娘子休要烦恼,别人时老⾝便不认得。若说范二郞,老⾝认得他的哥哥嫂嫂,不可得的好人。范二郞好个伶俐‮弟子‬。他哥哥见教我与他说亲。小娘子,我教你嫁范二郞,你要也不要?”女孩儿笑道:“可知好哩。只怕我妈妈不肯。”王婆道:“小娘子放心,老⾝自有个道理,不须烦恼。”女孩儿道:“若是恁地时,重谢婆婆。”王婆出房来,叫妈妈道:“老媳妇知得小娘子病了。”妈妈道:“我儿害甚么病?”王婆道:

  “要老⾝说,且告三杯酒吃了却说。”妈妈道:“儿,安排酒来请王婆。”妈妈一头请他吃酒,一头问婆婆:“我女儿害甚么病?”王婆把小娘子说的话一一说了一遍。妈妈道:“如今却是如何?”王婆道:“只得把小娘子嫁与范二郞。若还不肯嫁与他,这小娘子就难医。”妈妈道:“我大郞不在家,须使不得。”王婆道:“告妈妈,不若与娘子下了定,等大郞归后,却作亲。且眼下救小娘子命。”妈妈允了道:“好好,怎地作个道理?”王婆道:“老媳妇就去说,回来便有消息。”王婆离了周妈妈家,取路径到樊楼,来见范大郞,正在柜⾝里坐。

  王婆叫声万福。大郞还了礼道:“王婆婆,你来得正好。我却待使人来请你。”王婆道:“不知大郞唤老媳妇作甚么?”大郞道:“二郞前⽇出去归来,晚饭也不吃,道:‘⾝体不快。’我问他那里去来?他道:‘我去看金明池。’直至今⽇不起,害在上,饮食不进。我待来请你看脉。”范大娘子出来与王婆相见了,大娘子道:“请婆婆看叔叔则个。”王婆道:“大郞,大娘子,不要⼊来,老⾝自问二郞,这病是甚的样起?”范大郞道:“好好!婆婆自去看,我不陪了。”王婆走到二郞房里,见二郞睡在上。叫声:“二郞,老媳妇在这里。”范二郞闪开眼道:“王婆婆,多时不见,我命休也。”王婆婆:“害甚病便休?”二郞道:“觉头疼恶心,有一两声咳嗽。”王婆笑将起来。二郞道:“我有病,你却笑我!”王婆道:“我不笑别的,我得知你的病了。不害别病,你害曹门里周大郞女儿,是也不是?”二郞被王婆道着了,跳起来道:“你如何得知?”王婆道:“他家来教我说亲事。”范二郞不听得说万事皆休,听得说好喜。正是:

  人逢喜信精神慡,话合心机意气投。

  当下同王婆厮赶着出来,见哥哥嫂嫂。哥哥见兄弟出来,道:“你害病却便出来?”二郞道:“告哥哥,无事了也。”哥嫂好快活。王婆对范大郞道:“曹门里周大郞家,特使我来说二郞亲事。”大郞喜。话休烦絮。两下说成了,下了定礼,都无别事。范二郞闲时不着家,从下了定,便不出门,与哥哥照管店里。且说那女孩儿闲时不作针线,从下了定,也肯作活。两个心安意乐,只等周大郞归来作亲。三月间下定,直等到十一月间,等得周大郞归家。邻里亲戚都来置酒洗尘,不在话下。到次⽇,周妈妈与周大郞说知上件事。周大郞问了。

  妈妈道:“定了也。”周大郞听说,双眼圆睁,看着妈妈骂道:

  “打脊老人得谁言语,擅便说亲!他⾼杀也只是个开‮店酒‬。

  我女儿怕没大户人家对亲,却许着他。你倒了志气,⼲出这等事,也不怕人笑话。”正恁的骂妈妈,只见儿叫:“妈妈,且进来救小娘子。”妈妈道:“作甚?”儿道:“小娘子在屏风后,不知怎地气倒在地。”慌得妈妈一步一跌,走上前来,看那女孩儿。倒在地下:

  未知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从来四肢百病,惟气最重。原来女孩儿在屏风后听得作爷的骂娘,不肯教他嫁范二郞,一口气塞上来,气倒在地。妈妈慌忙来救,被周大郞胱。不得他救。骂道:“打脊贼娘!

  辱门败户的小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则甚?”儿见妈妈被大郞胱。自去向前,却被大郞一个漏风掌打在一壁厢。即时气倒妈妈。儿向前救得妈妈苏醒,妈妈大哭起来。邻舍听得周妈妈哭,都走来看。张嫂、鲍嫂、⽑嫂、刁嫂,挤上一屋子。原来周大郞平昔为人不近道理,这妈妈甚是和气,邻舍都喜他。周大郞看见多人,便道:“家间私事,不必相劝。”

  邻舍见如此说,都归去了。妈妈看女儿时,四肢冰冷。妈妈抱着女儿哭。本是不死,因没人救,却死了。周妈妈骂周大郞:“你直恁地毒害!想必你不舍得三五千贯房奁,故意把我女儿坏了命!”周大郞听得,大怒道:“你道我‘不舍得三五千贯房奁’,这等奚落我!”周大郞走将出去。周妈妈如何不烦恼。一个观音也似女儿,又伶俐,又好针线,诸般都好,如何教他不烦恼!离不得周大郞买具棺木,八个人抬来。周妈妈见棺材进门,哭得好苦!周大郞看着妈妈道:“你道我割舍不得三五千贯房奁,你那女儿房里,但有的细软,都搬在棺材里。”只就当时,叫仵作人等⼊了殓,即时使人吩咐管坟园张一郞、兄弟二郞:“你两个便与我砌坑子。”吩咐了毕,话休絮烦,功德⽔陆也不作,停留也不停留,只就来⽇便出丧;

  周妈妈教留几⽇,那里拗得过来。早出了丧,埋葬已了,各人自归。

  可怜三尺无情土,盖却多情年少人。

  话分两头。且说当⽇一个后生的,年三十余岁,姓朱名真,是个暗行人,⽇常惯与仵作约做帮手,也会与人打坑子。

  那女孩儿⼊殓及砌坑,都用着他。这⽇葬了女儿回来,对着娘道:“一天好事投奔我。我来⽇就富贵了。”娘道:“我儿有甚好事?”那后生道:“好笑,今⽇曹门里周大郞女儿死了,夫两个争竞道:‘女孩儿是爷气死了。’斗别气,约莫有三五千贯房奁,都安在棺材里。有恁的富贵,如何不去取之?”那作娘的道:“这个事却不是耍的事。又不是八十三的罪过,又兼你爷有样子。二十年前时,你爷去掘一家坟园,揭开棺材盖,尸首觑着你爷笑起来。你爷吃了那一惊,归来过得四五⽇,你爷便死了。孩儿,你不可去。不是耍的事!”朱真道:

  “娘,你不得劝我。”去底下拖出一件物事来把与娘看。娘道:“休把出去罢!原先你爷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朱真道:“各人命运不同。我今年算了几次命,都说我该发财。

  你不要阻挡我。”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来是一个⽪袋,里面盛着些挑刀斧头,一个⽪灯盏,和那盛油的罐儿。又有一领蓑⾐,娘都看了,道:“这蓑⾐要他作甚?”朱真道:“半夜使得着。”当⽇是十一月中旬,却恨雪下得大。那厮将蓑⾐穿起,却又带一片,是十来条竹⽪编成的一行,带在蓑⾐后面。

  原来雪里有脚迹,走一步,后面竹片扒得平,不见脚迹。当晚约莫也是二更左侧,吩咐娘道:“我回来时,敲门响,你便开门。”虽则京城热闹,城外空阔去处,依然冷静。况且二更时分,雪又下得大,兀谁出来。

  朱真离了家。回⾝看后面时,没有脚迹。迤-到周大郞坟边,到萧墙矮处,把脚跨过去。你道好巧,原来管坟的养只狗子。那狗子见个生人跳过墙来,从草窠里爬出来便叫。朱真⽇间备下一个油糕,里面蔵了些药在內。见狗子来叫,便将油糕丢将去。那狗子见丢甚物过来,闻一闻见香便吃了。只叫得一声,狗子倒了。朱真却走近坟边。那看坟的张二郞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声,便不叫了,却不作怪!莫不有甚作不是的在这里?起去看一看。”哥哥道:“那作不是的来偷我甚么?”兄弟道:“却才狗子大叫一声便不叫了,莫不有贼?

  你不起去,我自起去看一看。”那兄弟爬起来,披了⾐服,执着在手里,出门去看。朱真听得有人声,他悄地把蓑⾐解下,捉脚步走到一株杨柳树边。那树好大,遮得正好。却把斗笠掩着⾝子和,蹭在地下,蓑⾐也放在一边。望见里面开门,张二走出门外,好冷,叫声道:“畜生,做甚么叫?”那张二是睡梦里起来,被雪雹风吹,吃一惊,连忙把门关了。走⼊房去,叫:“哥哥,真个没人。”连忙脫了⾐服,把被匹头兜了,道:“哥哥,好冷!”哥哥道:“我说没人!”约莫也是三更前后,两个说了半晌,不听得则声了。朱真道:“不将辛苦意,难近世间财。”抬起⾝来,再把斗笠戴了,着了蓑⾐,捉脚步到坟边,把刀拨开雪地。俱是⽇间安排下脚手,下刀挑开石板下去,到侧边端正了,除下头上斗笠,脫了蓑⾐,在一壁厢去⽪袋里取两个长针,揷在砖里,放上一个⽪灯盏,竹筒里取出火种吹着了,油罐儿取油,点起那灯,把刀挑开命钉,把那盖天板丢在一壁,叫:“小娘子莫怪,暂借你些个富贵,却与你作功德。”道罢,去女孩儿头上便除头面。有许多金珠首饰,尽皆取下了。只有女孩儿⾝上⾐服,却难脫。那厮好会,去间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儿膊项上阁起,一头系在自膊项上,将那女孩儿⾐服脫得⾚条条地,小⾐也不着。那厮可霎-耐处,见那女孩儿⽩净⾝体,滢心顿起,按噤不住,奷了女孩儿。你道好怪!只见女孩儿睁开眼,双手把朱真抱住。怎地出豁?正是:

  曾观《前定录》,万事不由人。

  原来那女儿一心牵挂着范二郞,见爷的骂娘,斗别气死了。死不多⽇,今番得了和之气,一灵儿又醒将转来。朱真吃了一惊。见那女孩儿叫声:“哥哥,你是兀谁?”朱真那厮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来救你。”女孩儿抬起⾝来,便理会得了。一来见⾝上⾐服脫在一壁,二来见斧头刀仗在⾝边,如何不理会得。朱真待要杀了,却又舍不得。那女孩儿道:“哥哥,你救我去见樊楼‮店酒‬范二郞,重重相谢你。”朱真心中自思:“别人兀自坏钱取浑家,不能得恁的一个好女儿。

  救将归去,却是兀谁得之。”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带你家去,教你见范二郞则个。”女孩儿道:“若见得范二郞,我便随你去。”当下朱真把些⾐服与女孩儿着了,收拾了金银珠翠物事⾐服包了,把灯吹灭,倾那油⼊那油罐儿里,收了行头,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来。朱真也爬上来,把石头来盖得没,又捧些雪铺上。却教女孩儿上脊背来,把蓑⾐着了,一手挽着⽪袋,一手绾着金珠物事,把头笠戴了,迤-取路,到自家门前,把手去门上敲了两三下。那娘的知是儿子回来,放开了门。朱真进家中,娘的吃一惊道:“我儿,如何尸首都驮回来?”朱真道:“娘不要⾼声。”放下物件行头,将女孩儿⼊到自己卧房里面。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觑着女孩儿道:“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若依得我时,我便将你去见范二郞。你若依不得我时,你见我这刀么?砍你作两段。”女孩儿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朱真道:“第一,教你在房里不要则声;第二,不要出房门。依得我时,两三⽇內,说与范二郞。若不依我,杀了你。”女孩儿道:“依得,依得。”朱真吩咐罢,出房去与娘说了一遍。话休絮烦。夜间离不得伴那厮睡。一⽇两⽇,不得女孩儿出房门。那女孩儿问道:“你曾见范二郞么?”朱真道:“见来。范二郞为你害在家里,等病好了,却来取你。”自十一月二十⽇,投至次年正月十五⽇,不曾去看。今⽇去看则个。到五更前后,便归。”朱真吩咐了,自⼊城去看灯。你道好巧!约莫也是更尽前后,朱真的‮娘老‬的家,只听得叫“有火!”急开门看时,是隔四五家‮店酒‬里火起,慌杀娘的,急走⼊来收拾。女孩儿听得,自思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门首,叫婆婆来收拾。娘的不知是计,⼊房收拾。女孩儿从热闹里便走,却不认得路,见走过的人,问道:“曹门里在那里?”人指道:“前面便是。”

  迤-⼊了门,又问人:“樊楼‮店酒‬在那里?”人说道:“只在前面。”女孩儿好慌。若还前面遇见朱真,也没许多话。女孩儿迤-走到樊楼‮店酒‬,见酒博士在门前招呼。女孩儿深深地道个万福。酒博士还了喏道:“小娘子没甚事?”女孩儿道:“这里莫是樊楼?”酒博士道:“这里便是。”女孩儿道:“借问则个,范二郞在那里么?”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郞!直引得光景上门。”酒博士道:“在‮店酒‬里的便是。”女孩儿移⾝直到柜边,叫道:“二郞万福!”范二郞不听得都休,听得叫,慌忙走下柜来,近前看时,吃了一惊,连声叫:“灭,灭!”女孩儿道:“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范二郞如何肯信。一头叫“灭,灭!”一只手扶着凳子。却恨凳子上有许多汤桶儿,慌忙用手提起一支汤桶儿来,觑着女子脸上丢将过去。你道好巧!却那女孩儿太上打着。大叫一声,匹然倒地。慌杀酒保,连忙走来看时,只见女孩儿倒在地下。命如何?正是:

  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酒博士见那女孩儿时,⾎浸着死了。范二郞口里兀自叫“灭,灭!”范大郞见外头闹吵,急走出来看了,只听得兄弟叫“灭,灭!”大郞问兄弟:“如何作此事?”良久定醒。问:

  “做甚打死他?”二郞道:“哥哥,他是鬼!曹门里贩海周大郞的女儿。”大郞道:“他若是鬼,须没⾎出。如何计结?”去‮店酒‬门前哄动有二三十人看,即时地方便⼊来捉范二郞。范大郞对众人道:“他是曹门里周大郞的女儿,十一月已自死了。

  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杀了他。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你们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请他爷来看尸则个。”众人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请他来。”范大郞急奔到曹门里周大郞门前,见个子问道:“你是兀谁?”范大郞道:“樊楼‮店酒‬范大郞在这里,有些急事,说声则个。”子即时⼊去请。

  不多时,周大郞出来,相见罢。范大郞说了上件事,道:“敢烦认尸则个,生死不忘。”周大郞也说不肯信。范大郞闲时不是说谎的人。周大郞同范大郞到‮店酒‬前看见,也呆了,道:

  “我女儿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这等事!”那地方不容范大郞分说,当夜将一行人拘锁,到次早解⼊南衙开封府。包大尹看了解状,也理会不下。权将范二郞送狱司监候。一面相尸,一面下文书行使臣房审实。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坟上掘起看时,只有空棺材。问管坟的张一、张二,说道:“十一月间,雪下时,夜间听得狗子叫。次早开门看,只见狗子死在雪里,更不知别项因依。”把文书呈大尹。大尹焦躁,限三⽇要捉上件贼人。展个两三限,并无下落。好似:

  金瓶落井全无信,铁磨针尚少功。

  且说范二郞在狱司间想:“此事好怪!若说是人,他已死过了。见有⼊殓的仵作及坟墓在彼可证。若说是鬼,打时有⾎,死后有尸,棺材又是空的。”展转寻思,委决不下。又想道:“可惜好个花枝般的女儿!若是鬼,倒也罢了。若不是鬼,可不枉害了他命!”夜里翻来覆去,想一会,疑一会,转睡不着。直想到茶坊里初会时光景,便道:“我那⽇好不着哩!

  四目相视,急切不能上手。不论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里商量,直恁急,坏了他命,好不罪过!如今陷于缧绁,这事又不得明⽩,如何是了!悔之无及!”转悔转想,转想转悔。

  捱了两个更次,不觉睡去。梦见女子胜仙,浓妆而至。范二郞大惊道:“小娘子原来不死。”小娘子道:“打得偏些,虽然闷倒,不曾伤命。奴两遍死去,都只为官人。今⽇知道官人在此,特特相寻,与官人了其心愿。休得见拒。”亦是冥数当然,范二郞忘其所以,就和他‮雨云‬起来。枕席之间,情无限。事毕,珍重而别。醒来方知是梦。越添了许多想悔。次夜亦复如此。到第三夜,又来,比前愈加眷恋。临去告诉道:

  “奴寿未绝。今被五道将军收用。奴一心只忆着官人,泣诉其情,蒙五道将军可怜,给假三⽇。如今限期満了。若再迟延,必遭呵斥。奴从此与官人永别。官人之事,奴已拜从五道将军。但耐心,一月之后,必然无事。”范二郞自觉伤感,啼哭起来。醒了,记起梦中之言,似信不信。刚刚一月三十个⽇头,只见狱卒奉大尹钧旨,取出范二郞赴狱司勘问。原来开封府有一个常卖董贵,当⽇绾着一个篮儿,出城门外去。

  只见一个婆子在门前叫常卖,把着一件物事递与董贵。是甚的?是一朵珠子结成的栀子花。那‮夜一‬朱真归家,失下这朵珠花。婆婆私下检得在手,不理会得值几钱,要卖一两贯钱作私房。董贵道:“要几钱?”婆子道:“胡。”董贵道:“还你两贯。”婆子道:“好。”董贵还了钱,径将来使臣房里,见了观察,说道恁地。观察把这朵栀子‮径花‬来曹门里,教周大郞、周妈妈看,认得是女儿临死带去的,即时差人捉婆子。婆子说:“儿子朱真不在。”当时搜捉朱真不见,却在桑家瓦里看耍,被作公的捉了,解上开封府。包大尹送狱司勘问上件事情。朱真抵赖不得,一一招伏。当案薛孔目初拟朱真劫纹当斩;范二郞免死,刺配牢城营。未曾呈案。其夜梦见一神如五道将军之状,怒责薛孔目曰:“范二郞有何罪过,拟他刺配!快与他出脫了。”薛孔目醒来,大惊,改拟范二郞打鬼,与人命不同,事属怪异,宜径行释放。包大尹看了,都依拟。

  范二郞天喜地回家,后来娶,不忘周胜仙之情,岁时到五道将军庙中烧纸祭奠。有诗为证:

  情郞情女等情痴,只为情奇事亦奇。

  若把无情有情比,无情翻似得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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