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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句顶一万句 作者:刘震云 | 书号:39158 时间:2017/9/5 字数:125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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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爱国三十五岁时知道,自己遇到为难的事,世上有三个人指得上。一个是冯文修,一个是杜青海,一个是陈奎一。指得上不是说缺钱的时候可以找他们借钱,有事的时候可以找他们办事,而是遇到想不开或想不明⽩的事,或一个事拿不定主意,可以找他们商量;或没有具体的事要说,心里忧愁,可以找他们坐一会儿。坐的时候,把忧愁说出来,心里的包袱就卸下许多。赶上忧愁并不具体,漫无边际,想说也无处下嘴,⼲脆什么都不说,只是坐一会儿,或说些别的,心里也松快许多。 冯文修和牛爱国是同学。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牛爱国和冯文修本不该成为好朋友,因为牛爱国他爸跟冯文修他爸有过节,相互不说话。牛爱国他爸叫牛书道,冯文修他爸叫冯世伦,两人本也是好朋友;正因为是好朋友,每年一⼊冬,两人常做伴到长治去拉煤。拉煤不为做生意,为家里过冬取暖。从沁源到长治,来回三百四十五里,要走四天。牛书道个头小,拉煤能拉两千斤;冯世伦个头大,能拉两千五百斤。山西西⾼东低,去时是空车,又是下坡路,两人说说笑笑;回来是重载,一大半是上坡路,两人只顾埋头拉车,顾不上说话。但中午在路边饭铺打尖的时候,晚上住店的时候,两人各要一碗热羊汤,掏出自己的⼲粮,掰碎泡上,也吃得満头大汗。牛家爱蒸馍,冯家爱烙饼,有时两人还换着吃。两人做着伴,又说得着,四天下来不觉得累。牛书道大冯世伦两岁。每年一⼊冬,两人在街上碰面,牛书道说:“弟,今年咱还一块拉煤。” 冯世伦说: “哥,别说今年,后年咱也一块拉。” 这年一⼊冬,两人又一块去长治拉煤。去时和往年一样,两人说说笑笑。回来时也一样,两人闷头拉车不说话,中午打尖,晚上住店。第三天起⾝的时候,天上刮起了大风。风吹起⻩土, ![]() 冯世伦⾝上也来了劲儿: “听哥的,赶回家再吃饭。” 两人吃了一阵⼲粮,又接着上路。赶到天黑,离家还有五十里。这时牛书道的煤车咔嚓一声,车轴断了。车轴断了,车就走不了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只好用木 ![]() 冯世伦: “哥,饿了,我⼲粮吃完了,你还有⼲粮没有?” 牛书道翻翻自己的馍袋: “弟,我这也空了。” 虽是初冬时节,夜里也寒,这时风更大了。好在两人车上带着被褥,两人各菗了一支烟,躲在煤车后背风处。裹着被子觉睡。 ![]() ![]() 牛爱国的爸和冯文修的爸相互不说话,两人也该不说话。两人虽是同班同学,十岁之前不说话。十一岁那年,因为一个共同喜好,都爱养兔,而两人的爸虽然是仇人,但在好恶上有个共同点,皆不喜 ![]() 班上有个同学叫李克智,大⾆头,爱传闲话。李克智十一岁时,已长到一米七八。个儿大力气就大,班上无人敢跟他打架。李克智他爸在长治煤矿挖煤。李克智上学的时候,常戴一顶大矿灯,大⽩天照人眼睛。班里有一个传闲话的,全班五十六个人,就被他搅得 ![]() ![]() ![]() ![]() ![]() ![]() ![]() ![]() 冯文修比牛爱国大一岁。牛爱国十八岁时,冯文修十九岁时,两人⾼中毕业,都没有考上大学。牛爱国他爸牛书道是个磨香油的,牛爱国没有回家跟牛书道磨香油,出门当兵去了。起了出门的意,牛爱国没有跟爸牛书道商量,也没有跟妈曹青娥商量,跑到镇上跟姐牛爱香商量。牛爱香在镇上不卖酱油了,在供销社卖杂货。牛爱香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没结婚。没结婚不是因为早年和一个邮递员谈过恋爱,后来吹了伤了心,而是后来又谈过十多个,没有一个说得来。早年跟邮递员吹了她没有喝农药,后来跟第九个对象吹的时候,喝过一次农药;虽然被拉到医院洗胃救了回来,但从此落下歪脖的⽑病,动不动还打嗝。牛爱香二十来岁时爱说爱笑,梳着一双大辫子,人一走就在 ![]() ![]() ![]() 牛爱国: “甘肃,酒泉。” 牛爱香: “离家三四千里呢。” 又说: “知你为啥要当兵,不为当兵,是烦这个家;也不是烦这个家,是烦咱爸妈。从小我也烦爸妈,他们只亲老大和老四。可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爸妈毕竟是爸妈。” 牛爱国没有说话。牛爱香打个嗝又说:“长大你就知道了,不就是个爸妈吗?” 又说: “从小不亲没啥,孩子遇到难处,也不知护着孩子;不护倒在其次,也不知给孩子指条出路,弄得孩子左右为难。” 眼中竞落下了泪。牛爱国: “姐,我当兵不为烦爸妈。” 牛爱香: “啥?” 牛爱国: “这一批是汽车兵,我想学开汽车。” 牛爱香: “开汽车有啥好?” 牛爱国: “学会开汽车,我开着汽车,带姐去京北。” 牛爱香歪着脖笑了。接着又落了泪。从手腕上摘下自己的手表,戴到牛爱国手上。 牛爱国要去当兵,冯文修还没有出路。牛爱国撺掇冯文修:“一块当兵去吧,等学会开汽车,咱俩开一个车。” 但冯文修是⾊盲,当不了兵。就是不⾊盲,冯文修在家里是独子,他爸冯世伦也不会让他出远门。冯文修叹息:“爸妈不亲你,有不亲的好处;爸妈护着你,有护着的坏处。” 那年沁源县有五百多人当兵。出发那天,五百多人排着队伍,在县城街道走。恰逢这天是元宵节,街上有社火队在闹社火,锣鼓喧天中,新兵队伍,社火队伍,夹杂着往前走。街两旁拥満了人,或看社火,或看新兵。五百多人穿上同样的服装,迈着同样的步伐“一、二、一”走起来,就显出了气势。刚换上军装,随着五百多人往前走,牛爱国一下迈不好当兵的步伐,走着走着顺轴了。正兀自着急,被人一把揪住;扭头一看,人群之中,原来是冯文修。看看自己⾝上的军装,再看看仍穿着家常⾐裳的冯文修,才知二人要分手了。牛爱国:“一到队部,我就给你来信。” 冯文修 ![]() “不是信的事。” 牛爱国: “啥?” 冯文修: “我在这等你半天了,咱去照相馆照个相。” 牛爱国抬头一看,队伍正好路过西街老蒋的“人和照相馆”方知冯文修是个有心人。牛爱国与带兵的排长请假。排长抬腕看看表:“要快,只有五分钟。队伍一到北街,就该上汽车了。” 牛爱国忙拉着冯文修的手,跑进老蒋的照相馆。两人照相时,冯文修攥着牛爱国的手,攥得手心出汗:“不管你到天南海北,咱俩好一辈子。” 牛爱国点点头,也攥冯文修的手。离开照相馆,到了北街,新兵上了卡车;二十多辆卡车在前边跑,冯文修挥着手,还跟着汽车跑了好远。汽车把牛爱国拉到霍州,又在霍州换火车;火车走了三天三夜,到了甘肃酒泉。牛爱国一到队部,就给冯文修来了一封信。半个月后,冯文修回了一封信,信中夹着二人在沁源“人和照相馆”照的合影。照片上,二人都没有笑,一个穿着新军装,一个穿着家乡⾐裳,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牛爱国在甘肃酒泉当了五年兵。五年之中,头两年两人还通信,后来渐渐淡了,后来渐渐断了。五年之后,牛爱国复员,冯文修已经娶了老婆,生下两个孩子,在县城东街⾁铺卖⾁。牛爱国回到家第二天,就骑自行车到县城找冯文修。五年后再见面,两人倒不生疏,抱着对方,说些分别后的种种事情。冯文修的老婆姓马,是县城东街⾁铺经理老马的闺女。冯文修叫他老婆也叫老马,牛爱国也跟着叫老马。老马大⾼个,浓眉大眼。就是 ![]() ![]() ![]() 又对牛爱国说: “我后悔找了他个⻳孙。” 冯文修脸上已出现了几道深沟,一笑,也不说话。 从此两人又恢复了来往。牛爱国遇到烦心事,便骑自行车、后来骑摩托车到县城找冯文修。两人坐下,牛爱国将烦心事一五一十说过,冯文修也一五一十予他排解。冯文修遇到烦心事,也开着一辆拉猪⾁的三轮蹦蹦车,来牛家庄找牛爱国。两人说过一番话,心里皆松快许多。但五年后的冯文修,已不是五年前的冯文修;五年前冯文修的眼睛是清澈的,现在浑浊了;眼睛浑浊倒没啥,问题是冯文修染上了喝酒的⽑病,一喝就醉;喝醉之后,和醒着是两个人;醒着通情达理,醉后六亲不认。一喝醉,还爱给人打电话。牛爱国与他说话,就不像五年前;说也说,但不敢深⼊,怕他酒醉之后说出去。冯文修一来电话,他就害怕,怕他喝醉了,说个没完。 杜青海是牛爱国当兵时的战友,河北平山人。杜青海大名叫杜青海,小名叫布袋。杜青海常说,他的家乡在滹沱河畔。牛爱国当兵说是在酒泉,队部驻扎的防地,从酒泉往北,还有一千多公里,四周是茫茫一片戈壁。牛爱国和杜青海并不在一个连队。当兵两年还不认识。第三年队部拉练的时候,一个师七八千人在戈壁滩上行军,晚上宿营在甘肃金塔县一个叫芨芨的集镇。一个集镇容不下七八千人,各团各营搭起帐篷,宿营在集镇周围。牛爱国在三团二营五连,半夜起来放哨,杜青海在八团七营十连,半夜也起来放哨,一个从东往西巡逻,一个从南往北巡逻,在芨芨镇的镇口相遇,碰过口令,为昅烟借一个火,两人认识了。两人背着 ![]() ![]() ![]() ![]() 杜青海: “我路上开得快,把时间省出来了。” 杜青海个头不⾼,⽪肤黝黑,但黑而不焦,油光光的;说话声音不⾼,慢呑呑的;说着说着,还不好意思一笑,露出一嘴⽩牙。牛爱国从小说话有些 ![]() 杜青海只好自己码放。码放一节,又问牛爱国。牛爱国又说:“你说呢?” 杜青海再自己码放。几个“你说呢”下来,杜青海也将自己的事码清楚了,二人心里都轻快许多。 在队部相处三年,牛爱国和杜青海都复员了。牛爱国回了山西沁源,杜青海回了河北平山。沁源离平山有一千多里。一千多里,和在队部时相距五十里就不一样。牛爱国再遇到烦心事,就不能趟河越山去找杜青海码放;杜青海遇到烦心事,也不能再找牛爱国。让牛爱国反问“你说呢”两人也通信,有时也打电话,但不管是通信,或是打电话,都跟见面是两回事。有时事情很急,当下要做决断,更是远⽔解不了近渴。 又五年过去,牛爱国已娶 ![]() ![]() 又说: “你要能考上大学,也甩人家呀。” 牛爱国一笑,便不计较庞丽娜谈过恋爱。牛爱国不爱说话,庞丽娜也不爱说话,大家觉得他俩对脾气;他们在一起相处两个月,也觉得对脾气;半年之后,两人结了婚。结婚头两年,两人过得还和顺,生下一个女孩,取名百慧;两年之后,两人产生了隔阂。说是隔阂,但隔阂并不具体,只是两人见面没有话说。一开始觉得没有话说是两人不爱说话,后来发现不爱说话和没话说是两回事。不爱说话是心里还有话,没话说是⼲脆什么都没有了。但它们的区别外人看不出来,看他们⽇子过得风平浪静,大家仍觉得他俩对脾气;只有他俩自己心里知道,两人的心,离得越来越远了。牛家庄距县城十五里,庞丽娜在县城纺纱厂上班,头两年庞丽娜一个礼拜回来两次,后来一个礼拜回来一次,后来两个礼拜回来一次,后来一个月也不回来一次。百慧见她都往人⾝后躲。牛爱国在队部学会开车,回家之后,伙同哥哥牛爱江、弟弟牛爱河,共同买了一辆二手“解放”卡车,常到外边拉货;或去长治修⾼速公路,给地基拉土;忙起来,也是几个礼拜不沾家。两人两个月还不团聚一次。就是团聚,夜里也无滋无味,从头到尾没有声响。比这更可怕的是,两个月不见,牛爱国也不想庞丽娜。终于有一天,牛爱国听到风言风语,庞丽娜和县城西街照相馆的经理小蒋好。小蒋他爸叫老蒋,过去就在西街照相馆照相,十年前牛爱国当兵时,和冯文修的合影,就是老蒋照的。当年老蒋的“人和照相馆”现在被小蒋改为“东亚婚纱摄影城”一次牛爱国拉货回来,去县城北街纺纱厂找庞丽娜,庞丽娜下班了,但厂房、宿舍都没有她。牛爱国径直去了西街“东亚婚纱摄影城”隔着玻璃,发现庞丽娜坐在里面,正与小蒋说话。庞丽娜平⽇不爱说话,现在与小蒋有说有笑。不知小蒋说了一句什么,庞丽娜笑得前仰后合。仅在一起说笑,不能断定两人好;但可以断定,庞丽娜与牛爱国在一起没话,跟小蒋在一起就有话。庞丽娜跟牛爱国说不着,但跟小蒋说得着;爱不爱说话,原来也看跟谁在一起。牛爱国没有进去搅局,离开“东亚婚纱摄影城”到城外废城墙上,坐到太 ![]() 牛爱国以为庞丽娜会否定与小蒋的事,没想到庞丽娜说:“传到就传到呗。” 庞丽琴: “小心他知道了打你。” 庞丽娜: “吓死他。” 庞丽琴: “吓死他,用啥吓?” 庞丽娜弯下 ![]() “不用别的,只是夜里不理他,就治住他了。” 牛爱国便断定庞丽娜与小蒋的事是真的。是真的还不气人,气的是庞丽娜说的这番话。牛爱国离开庞丽琴家,回到牛家庄,夜一没睡。第二天起来,连杀庞丽娜和小蒋的心都有了。就是不杀人,也该离婚了。到底怎么往前走,牛爱国有些犹豫。他想到县城东街找卖⾁的好朋友冯文修商量,但又想,这事比不得别的事,怕冯文修喝醉了不知深浅,把这事再说出去。这时突然想起河北平山的战友杜青海。本来第二天要开车去长治修⾼速公路,他放下这事,先坐长途汽车到霍州,由霍州坐火车到石家庄,由石家庄坐长途汽车到平山县,由平山又坐乡村长途汽车到杜青海的村子杜家店。前后走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早上,终于见到了杜青海。五年不见,两人相互打量,都显得有些老了。由于事先没打招呼,杜青海有些 ![]() ![]() ![]() ![]() ![]() 杜青海复员回家之后,并没有开车,在家里办了一个养猪场。杜青海的老婆叫老⻩,五短⾝材,大眼睛,正端着猪食盆喂猪;见丈夫的战友来了,倒上来与牛爱国打招呼。杜青海在队部时爱⼲净,一双开车的手套,都洗得发⽩;现在⾐着邋遢,院里院外也一片藉狼。一个两岁的小男孩脏头脏脸,在院里撵 ![]() ![]() 牛爱国: “啥?” 杜青海: “你既杀不了人,也离不了婚。” 牛爱国: “为啥?” 杜青海: “如要杀人,你早杀过了,也不会来找我了;杀人咱先放到一边,单说离婚;离婚倒也不难,一了百了。问题是,离了婚,你可能再找一个?” 牛爱国想了想,如实说: “爹在当兵时死了,家里三兄弟还没分家;大哥有三个孩子,大嫂有病,每个月看病拿药,得花二百多;三弟有了对象,还没成家,等着给他盖房;盖房,还等着我开车挣钱。” 又说: “如没结过婚,也许好找;结过婚,又有一个孩子,加上家里这种情况,就难说了。” 杜青海: “还是呀,不是想不想离婚,是自己离不离得起,这才是你犹豫的原因。” 牛爱国半天没有说话。半天后叹息: “那咋办呢?” 杜青海安慰牛爱国: “这种事,俗话说得好,捉贼要赃,捉奷要双;没有捉住,这种事,宁信其无,不信其有。” 牛爱国昅着烟,看着滹沱河⽔不说话。半天又说:“还有一件事比这重要,两人在一起,没话。” 杜青海: “有话,也就出不了这种事了。” 又看看四周,悄声说: “给你说实话,我也是没话,你没看家里 ![]() 又感叹: “不是当兵站岗的时候了。” 牛爱国: “就算凑合,往前咋走呢?” 杜青海: “既然往前走,就得让它往好里走呀,俩人没话。你主动找些话呀。” 又说: “找话,就不能找坏话了,回去多给她说些好话,让她回心转意。” 牛爱国: “西街照相馆的事呢?” 杜青海: “只能先忍着了。等她回心转意,这事也就不存在了。” 又攥住牛爱国的手: “俗话说得好,量小非君子呀。” 牛爱国眼中涌出了泪。接着头靠在杜青海的肩上,看着滹沱河的对岸睡着了。 从河北回到山西,牛爱国按杜青海说的,既没杀人,也没跟庞丽娜离婚;跟庞丽娜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找话,开始给庞丽娜说好话。又三年过去,牛爱国方知,在队部的时候,杜青海给自己码放事情,出的都是好主意;唯有在滹沱河畔,他和庞丽娜的事,杜青海出的主意,打 ![]() 牛爱国第三个朋友叫陈奎一,是牛爱国在长治修⾼速公路时认识的。陈奎一是工地一个伙夫,瘦⾼,左脸有颗大痦子,痦子上长了三 ![]() ![]() 然后用围裙擦着手,撅庇股走了。牛爱国便加紧⼲活。⼲完,从卡车上跳下来,跑到伙房,陈奎一已将猪耳朵猪心切好,放到盘子里,码上了葱丝,滴上了香油。渐渐这个秘密被别人发现了。有一个东北人叫小谢,在工地上举小旗,见陈奎一和牛爱国一前一后有些奥妙,几次问:“爱国,你们⼲啥去?” 牛爱国: “不⼲啥。” 一次小谢见陈奎一又跑到工地向牛爱国使眼⾊,说“有情况”又见牛爱国加紧⼲活,⼲完,从卡车上跳下来,跑向伙房,也赶紧跟了过来。进了伙房,见两人正坐在一起,对着头在吃一盘猪耳朵猪心,小谢假装偶然遇见:“光吃菜呀,也不弄壶酒。” 接着做朋友状,便想坐下。但牛爱国和陈奎一都没理他,把他晾在那里。吃完猪耳朵猪心,牛爱国站起又去了工地,陈奎一⽩了小谢一眼,将一大笼馒头盖到锅上:“开饭还得会儿。” 不是心疼那点猪耳朵和猪心,是让小谢明⽩,一个人想和另一个人成为朋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牛爱国和陈奎一也就限于投脾气,东一葫芦西一瓢地闲扯行,牛爱国遇到烦心事,就指不上陈奎一。陈奎一的脑子比牛爱国还 ![]() 牛爱国只好自己码放。码放一节,又问陈奎一,陈奎一又问:“你说呢?” 牛爱国只好再自己码放。几个“你说呢”下来,牛爱国倒学会了自己码放事情。 这年端午节,工地为了改善生活,让伙房买了半扇牛。集市上牛⾁的价格不一,最低九块三一斤,最⾼十块五一斤;陈奎一买回牛⾁,报账的价格是每斤十块五。工长也就是陈奎一的小舅子,看了这牛⾁,怀疑是九块三一斤买的;一斤多出一块二,半扇牛二百来斤,就多出二百多块钱。为这价格的真假,两人吵了起来。陈奎一:“别说有九块三的,还有六块八的呢,里面都是⽔。” 又说: “二百多块钱算什么,当年你走背字的时候,还借过我两千多呢。” 已经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小舅子冒了一句:“这不是牛⾁的事,说瞎话。知道的,是扇牛⾁,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为这一句话,陈奎一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吼了一句:“妈了个 ![]() 当时就解下围裙,收拾行李,坐长途汽车回了河南。平⽇不爱说话的人,气 ![]() 陈奎一走的时候,牛爱国还在工地开车拉土。待中午吃饭的时候,伙房开不了伙,工长给每人发了两包方便面,方知陈奎一走了。牛爱国跑到伙房,看到冷锅冷灶,半扇牛⾁在地上撂着,上面飞着几只苍蝇,不由叹息一声。叹息不是叹息陈奎一说走就走了,而是陈奎一一走,工地上再没有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工地一下显得空了。陈奎一回河南之后,牛爱国也与他通信,有时也打电话。与别人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有人说起河南,牛爱国马上想起了陈奎一;但牛爱国遇到事情,不会像到河北平山县找杜青海一样,去河南滑县找陈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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