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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句顶一万句 作者:刘震云 | 书号:39158 时间:2017/9/5 字数:86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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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爱国他妈叫曹青娥。牛爱国他妈本不该姓曹,应该姓姜;本也不该姓姜,应该姓吴;本也不该姓吴,应该姓杨。曹青娥五岁那年,被人从河南卖到山西。六十年过去,曹青娥还记得她爹叫吴摩西,她娘叫吴香香;她娘吴香香跟人跑了,她爹带着她去找她娘,住在新乡一个![]() 巧玲还记得,她由河南被卖到山西,中间经过三个人。头一个人叫老尤,是个卖老鼠药的,开封人,哑嗓子,说话张嘴就来;卖老鼠药唱曲儿,平常一件事,也能编成曲儿。正是因为喜 ![]() ![]() ![]() ![]() 又说: “一路上,你不知道她多懂事。” 又说: “我不是⼲这行的,也是一念之差。” 老萨也不接钱,笑着看老尤: “晚了。” 老尤: “十块大洋还在,咋能说晚了?” 老萨: “我不是说买卖晚了,是你自个儿晚了。” 老尤: “此话怎讲?” 老萨: “没卖之前,你可以把她当闺女;现在你卖过她,她也知道了,你就养不得她了。本来是头羊,等她长大了,也会变成老虎;啥叫养虎遗患?这就叫养虎遗患。” 又说: “这是一道坎。一过了这道坎,你再亲她,也成不了亲人了。” 老尤想想,觉得老萨说得有理,只好又揣起大洋,转⾝要走。巧玲见老尤走,哇的一声又哭了。老尤见巧玲哭,自个儿也蹲到地上哭了。老萨朝地上啐了一口:“这哪叫卖人呀。” 又上去踢了老尤一脚: “既然冒充猫,就别哭老鼠了。” 巧玲到了老萨手里,发现老萨和老尤是两个人。老萨是洛 ![]() ![]() 巧玲害怕他的锥子,见了人,只好给他喊爹。老萨带着巧玲继续往西走,出了河南,到了山西垣曲县,二十块大洋,把巧玲卖给了另一个人贩子叫老卞。老卞是个山西人,长着一对斗 ![]() ![]() ![]() ![]() 这样前后盘桓半个月,巧玲还没有卖出去。住店加上嚼⾕,又搭进去许多盘 ![]() ![]() ![]() ![]() ![]() 又扬起手: “再笑,再笑打你!” 巧玲也不怕他,跳到一边,仍咯咯笑着。 又停了几天,巧玲头上生出几窝秃疮。老卞带她住的全是 ![]() ![]() 气得蹲在地上: “⼲脆,你把我卖了得了。” 巧玲看老卞在那里急,倒不觉头上的秃疮坏,也忘了头上的秃疮疼,仰着头,又咯咯笑了。 襄垣县有个温家庄。温家庄有个东家叫老温。老温家有十几顷地,雇了十几个伙计。给老温家赶大车的叫老曹。老曹四十出头,留着一撮山羊胡。这天老曹从温家庄出发,到长治县给东家粜芝⿇。三匹骡子拉着一车芝⿇,有四五千斤。出门时⽇头⾼照,无风无火,待进了屯留县界,天上起了乌云。老曹看看天,云从西北角涌上来。越涌越多,似要下雨;老曹怕雨淋着芝⿇,赶紧用鞭子菗口牲,口牲跑了起来。紧赶慢赶,又跑出七八里路,西源河边上,终于碰到一家车马店。这时天上下起瓢泼大雨。老曹忙将大车赶进车马店。车上的芝⿇有草帘苫着,倒没淋着,老曹的⾐裳被淋 ![]() ![]() ![]() 那男人翻了老曹一眼,点点头。老曹:“怕就怕这个。路上,不是生病的时候。” 又说: “大哥,这孩子得看呀,不能硬 ![]() 那男人又翻了老曹一眼: “看?你掏钱?” 老曹被噎了一句,有些不⾼兴: “我不是她爹,你是她爹。我好心说了一句话,倒落下不是?” 让老曹没想到的是,那男人抱着自己的头,嘤嘤哭了。老曹有些慌张,以为他心焦,或是⾝上没了盘 ![]() ![]() ![]() 老曹吃了一惊,忙往后撤⾝子: “我还得去长治县粜芝⿇,没想要买孩子。” 那男人: “你随便给俩,我不还价。” 又说: “随便给俩,也比死了強。” 又说: “死了,就更没法卖了。” 老曹见他这么说话,苦笑之下,知道他是个老实人。老曹四十多了,老婆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家里倒是缺孩子,但老曹说:“买个孩子,不是买条小狗,这么大的事,哪能说买就买?” 那男人: “你就当可怜她。” 老曹: “这不是可怜不可怜的事,我还得去长治县粜芝⿇。” 又说: “再说,这么大的事,我也做不了主,总得跟家里的商量商量。” 没想到老曹这句话,被那男人抓住了。那男人问:“大哥是哪里人?” 老曹: “襄垣县温家庄。” 说完这番话,雨住了,天晴了。老曹 ![]() 那男人往门框上梆梆地磕着烟袋: “大哥,烫壶酒吧。大嫂愿意要这孩子。” “大嫂”就是老曹的老婆了。这又是老曹没有想到的。也不知这个男人,怎么对老曹老婆说的,把她的心说转了。老曹老婆掀门帘子从里屋出来,对老曹说:“这孩子我要了,模样还周正,十三块大洋,也不贵。” 老曹发现老婆换了一⾝新⾐裳,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老曹:“可她正在发烧,还不知是死是活。” 老曹老婆: “烧已经退了。” 老曹走到炕沿,用手摸那女孩的头,烧果然退了。那女孩见老曹摸她,睁开眼睛,打量老曹;老曹也打量她,杏核眼,翘鼻,小嘴,不算难看。两天前在车马店烧得像火炭,咋一到老曹家,烧就退了呢?老曹不噤头摇。但老曹又说:“可你看她的头,一头秃疮。” 老曹老婆还没说话,那男人说: “疮跟疮不一样,这是新疮,不是老疮,能看好。” 又说: “小骨头,嫰⾁长得快。” 又说: “不带点⽑病,也不会这么便宜。” 又说: “大哥, ![]() 老曹哭笑不得。但老曹家里,老婆说了算。老婆说要,老曹只好从⾝上掏出钥匙,开柜门拿钱。家里只有八块大洋,老曹又跑到东家老温家去借。老温家除了种地,还开了个陈醋坊,叫“温记醋坊”一天能酿出百十坛子醋,每一瓮醋坛子上,都贴着红纸四方签,上写着“温记”二字。方圆百十里,都吃老温家的醋。老曹除了给东家赶车,有时醋坊忙了,夜里还去醋坊帮东家翻醋糟。老曹来到东家后院,大槐树下,东家老温,正跟周家庄的东家老周下象棋。周家庄距温家庄五十里。周家庄老周家除了种地,还开了个酒坊,酒坊叫“桃花村”就着杏花村的意思,酿辣酒,也酿甜酒。方圆几个县,红⽩喜事,都喝老周家的酒。方圆百里的东家中,卖醋的老温,就跟卖酒的老周好。逢年过节,或是老温去看老周,或是老周来看老温。就是平常⽇子,两人也时常走动。两人见面,除了在一起谈话,就是在一起下象棋。现在棋盘两端,老周正端着杯子喝茶,老温手里拿着两颗棋子,相互敲着看棋盘。见有客人在,老曹不好说借钱,想退出去;老温抬眼看到老曹,倒喊住他:“啥事?” 老曹迟疑着: “东家,没事。” 老温: “老周又不是外人,说吧。” 老曹这才说: “想借钱。” 老温: “不年不节,借钱做啥?” 老曹只好将买孩子的事,一五一十,来龙去脉说了。老曹又说:“东家,这孩子我真不想要,家里的娘们,没有正 ![]() 又说: “年底算账的时候,东家从我工钱里扣就是了。” 又说: “这女娃,一头秃疮,看上去真可怜。” 老温还没说话,周家庄的东家老周开了口。老周时常来温家庄老温家串门,有时当天返回去,有时天晚就住下了,打发跟他的马车回去;第二天回周家庄,老曹赶着温家的马车送老周。周家的马车有酒味,温家的轿车有醋味。老周往车里钻的时候说:“一闻就知道换了车。” 路上五十里,两人也聊天。因老周是东家,话头多由老周提起。老周问老温家的事,也问老曹家的事;老周问一句,老曹答一句。所以老周对老曹家的情况也 ![]() 老温也点头: “就是为了孩子,也不为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但等孩子买下之后,老曹才知道,老婆要这个孩子,既不是为了孩子,也不是为了老曹两口,也不是为了造七级浮屠,而是为了跟二叔致气。二叔就是老曹的弟弟。老曹大名叫曹満仓,老曹的二弟大名叫曹満囤。曹満仓自小 ![]() ![]() ![]() 事情虽然别扭着,却得按着别扭来。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两人长大,各自娶了老婆。兄弟两人共事,一切由曹満囤说了算。曹満仓个儿⾼,娶个老婆也个儿⾼;曹満囤个儿低,娶个老婆个儿也低。曹満仓的老婆虽然人⾼马大,却不会生孩子;曹満囤的老婆虽然矬得像个⽑蛋,却一口气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按当地风俗,老大家不会生孩子,二老家的大孩子应过继给老大;既给老大养老送终,也继承老大的家业。但曹満仓的老婆,却不愿意过继曹満囤的老大。曹満囤两口子个矬,生的孩子也矬。老大十六岁了,个头只有桌子⾼;个矬,腿却耝,头又大,像个侏儒。孩子像侏儒还不是主要的,曹満仓老婆讨厌的,是曹満囤说话,处处庒曹満仓家一头。曹満囤见曹満仓老婆四十多了,还没开怀,常对曹満仓两口子说:“就别等了,赶紧把大小接过去吧。” 曹満仓不敢说不接,曹満仓的老婆却不怕曹満囤;女人不会生孩子是个短处,但曹満仓老婆自己不当短处,别人也无可奈何;为曹満仓怕曹満囤,还跟曹満仓吵架;曹満仓老婆见曹満囤一而再再而三地催过继,知他图自家的家产;一开始不答理他,后来有一回⼲脆说:“二叔,这事不要再说了,大小该⼲吗⼲吗吧,俺不会接了。” 曹満囤: “为啥不接?” 曹満仓老婆: “人到小五十,还有生的呢。” 曹満囤立马急了: “到时候你不生,咋说?” 曹満仓老婆: “我要不生,就给你哥娶个小。” 一句话将曹満囤噎住了,也将曹満囤的后路给堵死了。但话是这么说,几年又过去了,她还没开怀,但也没再提给曹満仓娶小的事,倒是如今碰到这个人贩子卖人,给家里买了个小闺女。小闺女过去叫巧玲,她给改名叫“改心”意思是让她把心改了。改心长了一头秃疮,曹満仓老婆也没带她看医生,将她带到襄河边,用河⽔给她洗疮。头上的秃疮已经涌脓了,曹満仓老婆先挤脓,后洗疮;曹満仓老婆个儿大力沉,挤弄起来,改心护着头,哭得像猫叫。挤过洗过,曹満仓老婆问改心:“改心,我好还是你亲娘好?” 改心: “你好。” 曹満仓老婆扬手甩了改心一巴掌: “才五岁,张嘴就是瞎话。” 改心哇的一声又哭了: “我说的是实话。俺亲娘跟人跑了,你没跟人跑。” 曹満仓老婆一庇股蹾在河滩上,咯咯笑了。曹満仓老婆又问:“知道老家在哪儿吗?” 改心点点头: “知道。延津。” 曹満仓老婆: “你娘跟人跑了,想你爹吗?” 改心摇头摇: “俺爹死了。” 曹満仓老婆: “那你想谁?” 改心: “想俺后爹。” 曹満仓老婆: “你后爹叫个啥?” 改心: “俺爹叫吴摩西。” 曹満仓老婆啪地甩了改心一巴掌: “以后不许想延津,也不许想你后爹;啥时候想这两样,啥时候挤你的秃疮。” 又张开手,去挤改心的秃疮。改心赶紧用手护着头,哇的一声哭了:“娘,我不想他们。” 挤脓挤了一个月,改心头上的秃疮,竟让曹満仓老婆给挤好了,又长出头发。曹満仓一开始不同意买孩子;不同意买孩子并不是惦着娶小,一个赶大车的,也养不起两个老婆;就是养得起,他知道自家老婆的秉 ![]() ![]() 说话到了年底。曹満囤有一个小女儿叫金枝,六岁了;这年正月,脖子里患了老鼠疮。年头里腊月还好好的,正月里患了老鼠疮。老鼠疮并不难治,到集上中药铺,买一贴老鼠疮膏药,贴上去,几天就好了。但曹満囤任金枝脖子里的老鼠疮越发越大,不去买药。一开始像楝⾖大小,几天后像红枣那么大。金枝在院子里哭:“爹,我脖子上的老鼠疮疼啊,给我到集上买药吧。” 曹満囤在院子里跺着脚: “不买!我不知道,要一个女娃有啥用,早晚不还得出嫁?” 曹満仓一家听到前院曹満囤的骂声,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曹満仓的老婆从屋里蹿出来,拿 ![]() ![]() 曹満仓老婆想想,朝地上啐口唾沫。 又三天过后,金枝脖子里的老鼠疮,已发得像碗口那么大,金枝疼得昏死过去好几次。等醒过来,看着自己的爹:“爹,我脖子上的老鼠疮疼啊,去集上买药吧。草屋山墙上的窟窿里,还塞着我的庒岁钱呢。” 曹満囤仍跺着脚: “不买,疼死你才好。” 到了晚上,嘎嘣一声,金枝真让疼死了;捌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脖子反弓着,落在了脊背上。一个晚上,曹満囤家没声。到了五更 ![]() 这一哭没收住,一直哭到第二天早起。等曹青娥长大才知道,当年金枝长老鼠疮时,二叔曹満囤并没想让她疼死,演的也是一场戏。原准备从初五演到初十,多磨折大家几天;给金枝看老鼠疮的医生都打听好了。谁知戏演到初八,假的竟变成了真的。曹満囤也是措手不及。他哭的不是孩子,是这个由假变真。曹家兄弟,从此一辈子不说话。 这是牛爱国他妈曹青娥,六十年中常说的一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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