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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少年天子 作者:凌力 | 书号:44832 时间:2017/12/12 字数:322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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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香荷包,缨络飘飘,月⽩缎底上的绣图,象真景一样美:碧绿的莲叶从⽔中托出红粉的并蒂荷花,一对文彩绚丽的鸳鸯,在花下相依相傍。柳同舂忙里偷闲,独自躲进青枫小林中,又一次拿出梦姑给他的荷包凝视着、摸抚着,心嘲翻腾,不能自已。 他没有爹娘,从小跟着柳师⽗学艺,长住在永平府马兰村,边练功夫边种地。 他和梦姑青梅竹马,早已情投意合,非常要好。梦姑从来不曾用"小戏子"这样的话嘲笑他。前年圈地事发,同舂受了伤,梦姑一家⺟女三人常来照料他这没娘的孩子。后来土地被圈的几家人实在无法生活,柳师⽗便把他的两个养子兼徒弟同舂、同秋提前佃给了庆乐戏班,拿佃⾝银帮助众人渡过难关。乔梓年拚了 ![]() ![]() 久病的养⽗便要乘时为他张罗亲事,他心里早看定了幼年时的小伙伴。今年清明节,他为此专门请假回乡求亲。原以为当年同舟共济,必定一说就准,不料乔氏口紧,推说梦姑年幼,要过两年再议婚。同舂心里又难过又疑惑。是梦姑的小妹妹容姑跑来,对他悄悄地透露了真情。小姑娘天真地说:“我娘别的都不嫌,就嫌你们爷儿仨都是唱戏的!"同舂很不服气:不偷不抢不卖⾝,恁本事吃饭,比谁 ![]() 他问容姑:“那,你姐的意思呢?” 容姑蹙着小眉头,悲哀地说:“我姐眼睛都哭成红桃儿啦!…” 她让我偷偷地给你这个包袱…”包袱里,两双青布鞋,一件红肚兜,一个香荷包。当时他落了泪,立刻把他预备的聘礼——一对碧⽟镯子 ![]() 他常常想念梦姑,不时拿出信物来看。一见到信物,就象见到梦姑,总觉得心口发烫,鼻子发酸,泪⽔涌満眼眶。眼下,对着这小小香荷包,他又一次暗暗发誓:天荒地老,决不辜负梦姑的情意! “云官!云官!张老爷叫你!"背后有人在喊同舂,他如梦方醒,又跌回到现实中。今天是吕之悦先生四十五岁生辰,借正 ![]() ![]() 张老爷,就是张汉,已在李振邺的帮助下,谋了个国子监监生的资格。他脸庞丰润了,服饰鲜明了,气概也洒脫了,再没有最初那种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寒酸气了。他和李振邺、龚鼎孳围一小圆桌随意而坐,桌上摆着八珍攒盒,装了些下酒菜餚,酒壶、酒杯胡 ![]() ![]() ![]() 张汉召来同舂,拉他站在⾝边,象出示什么古玩似的对另两人说:“请看此人,近⽇改演小生,真可惜人也。其实他演旦角,真正秀颖无双,娉娉婷婷,绝无浮 ![]() ![]() 李振邺忍笑道:“这话也难说。刚才来送酒的明官,诨名⽔藌桃,⽔团脸盎润如膏,笑容可掬,见了他没有不爱的。扮出戏来,巧笑蛮声,工于媚妩,但颇带村俗气。《背娃子》一出中演乡下妇人,神情毕肖,又娇痴谑浪,真是旦⾊中专结 ![]() ![]() ![]() ![]() 李振邺不甘落后,笑昑昑地说:“老前辈言之有理。不过⽔藌桃自有出奇之处,难道不曾风闻?”“老夫不知,"龚鼎孳捻着胡须悠然自得地说:“只记得吴下金阊有一名 ![]() 汉兄,快请仲裁!” 宾客们闹哄哄地围过来,同声叫好。莲官和绰号⽔藌桃的明官都被召到桌前,伸出自己的双手。仲裁们一个接一个,上前去又摸又捏又嗅,玩过来弄过去。他们的动作和表情,使站在一旁的同舂羞得闭上了眼睛,一个接一个寒战从背上滚过,冷汗淋淋,顺着额头、脖颈一个劲儿地流。他満面通红,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里去。此时他突然明⽩了,在这里,没人拿他们这些戏子当男人看,没人拿他们当人看。他们是物玩,是这些名士发怈他们卑污感情的物玩!这些名士,不也这样津津有味地玩弄女人的小脚吗?…他但愿此刻眼睛瞎掉,永远不看这可羞的景象,他但愿立刻就死去,永远不蒙受这样的聇辱! 一名仲裁的曼声宣告,硬灌进同舂耳中:“明官之手,肌理腻滑,丰若有余;莲官之手,肢节秀削,柔若无骨。明官逊于莲官!"又一阵哄然叫好。喧闹中有人问龚鼎孳:“老前辈何以如此知 ![]() 藕梢洁⽩羊脂腻,甲乙樽前各自知…”人们鼓掌呼叫,⾼声称赞, ![]() ![]() ![]() 这时,出去 ![]() ![]() 吕之悦 ![]() ![]() 他是钱塘人,北游数年,老婆屡次寄书劝归,都被东家一再挽留下来。当了安王的宾客后不久, ![]() ![]() 旧布⾐裳新米粥,为谁滞留在天涯? 安王看了诗非常赞赏,说吕之悦 ![]() 适逢吕之悦四十五生辰,他的 ![]() 这一次安王肯不肯放他南归呢? 吕之悦 ![]() 宾客们都不认识这位宽肩膀的来人,从吕之悦一向具有的不卑不亢的态度上,也猜不出此人的⾝份。但见此人慡快地举手一拱,声音洪亮地说:“来迟一步,搅了诸位的清兴,抱歉,抱歉!"宾客们参差不齐地寒暄一番,来客便转向主人说:“笑翁,尊夫人的手笔,总要赐观的吧?"吕之悦笑道:“在隔壁小间挂着,刚刚裱糊起来。"两人相视一笑,举步走向大厅一侧。后面几个黑⾐黑袍的旗人也想跟过去,来客回头制止道:“门口侍候。"吕之悦对大厅扫视一周,说:“云官,你来。“霎时间,同舂象是脫去一件既肮脏又沉重的⾐袍,离开那群风流名士,他觉得浑⾝轻松。 这是一间精致的小花厅,完全是江南风格。长条案上摆了两盆舂兰;方屏风上⽔墨 ![]() “这图运笔灵妙,潇洒幽闲,直追唐六如。贤伉俪才具,真不让明诚、易安。““见笑见笑,"吕之悦一摇手:“无师无法,有渎清视了。"同舂送上茶点。两人坐下,很随便地闲扯着。 “笑翁,唐六如这六如二字,做何讲解?”“据记载,是取佛家之说。我不信佛,也不懂佛经,说它不清。但是鄙人倒愿君六如。”“哦?”“一如深溪虎,一如大海龙,一如⾼柳蝉,一如巫峡猿,一如华亭鹤,一如潇湘雁。”“再说一遍!“吕之悦微笑着,一字一句地重复。来客目光闪闪,精神振奋,蓦然站起,大步如风地走到窗前立定,仰望长天,宽厚的 ![]() 吕之悦写得一笔刚柔并具、古朴大方的魏碑体。这十八个字,用浓黑的徽墨写在洁⽩如雪的宣纸上,苍劲有力,浑如铁铸,很有气势。宽肩膀的客人站着旁观,不住点头。写罢,吕之悦正要搁笔,来客说:“慢!笑翁的行草二书也闻名于时,何不一并赐教?"吕之悦笑笑,另拿出一张宣纸,换了一枝 ![]() ![]() 才写了两句,吕之悦的眉⽑就不住动耸,写罢,掷笔大笑。来客也笑,比笑翁之笑更慡快、更开朗,声音也更宏亮。 吕之悦道:“想不到事隔一年有余,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来客笑道:“怎么能忘呢?历来都说跪谏、哭谏,唯有你来了这么个诗谏。偏偏只有你这一诗谏,令我大惭。"吕之悦说着玩笑话:“当时正逢君怒,深恐伏尸百万,流⾎千里。我是既怕死,又不得不谏,无奈,才出此两全之策啊…”“笑翁再这样说下去,我可要无地自容了!"来客一挥手,接着说:“事后回味愧不可当。皇上明见万里,实在是我自己糊涂,罚当其罪!圈地一事的处置,皇上确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大清的万世基业着想,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笑翁,我总还当得起深明大义四个字吧?”“当得,当得!"两人相视而笑,很是诚坦。 同舂目不转睛地望着来客,心里惊疑不定:他的英武轩昂,就是在汉人中也是不多见的;他的风流儒雅在満人中更是绝无仅有。既不似贵胄宗亲那么狂妄傲慢,又不似一般臣僚那样虚礼谦卑,他是谁?…同舂摆下棋盘,二人⼊座对弈。同舂又偷偷地仔细察看来客的一双手:大而丰厚,手背青筋暴露,但肤⾊柔润,指甲修得很整齐,右手拇指还套了一个翡翠扳指。连他的手也这么令人难以捉摸。 棋子落棋盘,清脆的声音很好听。来客一面下子一面说:“笑翁执意回乡,強留不恭,只有一事请先生务必应承。家国初创,百废待兴,朝廷求贤若渴。先生巨眼识人,荐贤之任,请不要再推托了。京师朝中虽有大臣荐举,但贤才多流落山野间。笑翁 ![]() “这个小幺儿忠心为主,倒有几分眼光。"吕之悦淡淡一笑:“在他们那行,难得有他这么⼲净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后的路正难走呢!”“那么,此人当是梨园三杰中的云官了?果然名不虚传。"来客目不转睛地看着同舂,微微点头。 吕之悦将来客送出浙绍乡祠时,云官又被宾客们拉住了,他们要为优伶赠联。伶童们一个个兴⾼采烈,媚娇百出,如能得到一位名士的赠联⾼挂楹间,他们的⾝价将大大提⾼。 云官被第一个推出。 那位満面皱纹的老名士头摇晃脑,眯着眼瞦定同舂,抑扬顿挫地念道:“秋⽔为神⽟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李振邺连连摆手,大声道:“不妥!不妥!"张汉接着说:“云官无媚容无俗态,有翩翩佳公子之风,在梨园如匡庐独秀,岂能用这等脂粉文字!"那名士不服:“你来一联无脂粉气的如何?"张汉不慌不忙地⾼昑:“有铁石梅花意思,得美人香草风流。"众人拍案叫好。同舂心头一热,不免看了张汉几眼。张汉微微一笑,对他点点头。同舂竟生出一种知己之感。 莲官站在席间,袅袅娜娜,粉面含舂,不时向龚鼎孳飞媚眼。龚鼎孳如饮醇酒,闭目品味,慢慢昑出一联赞语:“子夜清歌,宝儿憨态;汉官杨柳,秋⽔芙蓉。“莲官弯 ![]() 李振邺醉 ![]() ![]() ![]() 又有伶童走⼊席间接受赠联,同舂无心再听,大步走到同秋⾝边,庒住火气低声说:“跟我来。"同秋这回真红了脸,咬住嘴 ![]() ![]() 他俩同是柳师⽗的养子和徒弟,同舂大不到一岁,两人一同学艺,一同佃进班子,感情一直不错。同舂拿出师兄的⾝份,劈头就问:“爹给咱们定的规矩,你忘了?"同秋不作声。 “老实讲清楚,不然,别怪我无情!"同舂瞪起了眼睛。 恐惧、羞怯,夹杂着聇辱,同秋嘤嘤哭泣,慢慢跪下,低声说:“昨天,到李府唱曲,他把我留下。后来,他就把我…”他的声音消失在呜咽中。同舂直跳起来,挥手重重掴了同秋一耳光,骂道:“你这个没家教的下流东西!"他恨李振邺荒 ![]() 这一巴掌把同秋打急了,也把他的羞怯和聇辱打掉了。他捂着脸 ![]() 同秋含泪的眼睛里透出一道冷光。今天这场谈话他早已想过了,也想透了。他要走另一条路。他抹去泪⽔,平静地说:“不染,不染,说来容易。去年一年,你在梨园红得发紫,可算是凭本事吃饭。一年下来,不就只挣了一副碧⽟镯子吗?…人往⾼处走,我不愿意象你那样窝囊一辈子。要想⼲净就别当戏子。命里注定⼲这一行,就说不得⼲净!谁让咱们不投生到公侯府宅、书香门第呢!…“同舂愣住了。要想清⽩也这么难!梦姑的娘不肯应承这婚事,有什么可怪?单是戏子这名称就⾜够玷污梦姑的了!…” 同舂用双手蒙住脸,⾝上不由得起了一阵寒战。等他重新抬起头,同秋不知何时已悄悄走开了。他跳起来,发疯似地冲向大门,去寻找送客的吕之悦。他猛地跪倒在老先生跟前,呜咽着说:“吕先生,你救救我吧!"吕之悦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啦?”“这⽇子我实在过不下去,我要脫籍,哪怕回乡种田!"吕之悦点头叹道:“我早对诸人讲过,你外相虽美,但眉目间英气太重,终非此道中人。不过你是名优,脫籍⾝价怕不下千金。你可有此财力?老朽客居京华,筹措千金也不是易事。再有,脫籍之后,你果真能下田耕作吗?多半还得给人当书僮家仆,仍然为奴,何苦多此一举?”“吕先生,我决意回乡耕读一世,决不再⼊梨园!”同舂回答得斩钉截铁。 “也好…难得你能如此自爱自重,理当相助。"吕之悦沉昑着,下意识地回头朝大门看了一眼:“要是他肯说句话就好了。”“谁?”“方才跟我对弈的那位客人。"吕之悦微微一笑。 “那位先生好大气概!他是谁?” 吕之悦从容不迫地答道:“安郡王。” “啊?"同舂大吃一惊,不觉打了个冷战。 两位行客一进到山脚下,就感到 ![]() ![]() ![]() 同舂提着一只竹篮跑到跟前,打开篮盖,把热粽子分给吕之悦和张汉,笑道:“端午节的时令货⾊,比平⽇的好。寺观里出家人做的,很⼲净。"三人都饿了,剥了粽叶大嚼,吃得格外香甜。同舂一面吃一面指手画脚地介绍:“那是挂月峰,那是紫盖峰,上边,瞧见吗?松树林子中间,古塔那儿叫万松寺,西边就是舞剑峰,老人说是李靖舞剑的地方…”吕之悦纵目观览,点头赞赏:“峥嵘突兀,峰峦竞秀,苍松擎天,飞泉奔泻,果然名不虚传,京东第一山!"同舂兴头更大了:“对,对!人们都说,这盘山是五峰八石七十二寺观,上盘奇松,中盘怪石,下盘飞泉,可以跟天下胜景比⾼低哩!"张汉叹道:“九华奇秀,不⼊江上名山志;巢湖亦江淮巨浸,不⼊禹贡⽔经。盘山何⾜道,居然名扬四海。山川有知,宁不感愤!"他是在说山⽔还是说人?吕之悦和同舂都看着他,他轻轻一笑,仿佛回过神来:“老前辈尚记家乡风物否?人道江南景似江南人,文弱秀雅有余,壮阔雄豪不⾜,其实不然! 钱塘大嘲就不必说了,只大月渡太湖,大雪渡扬子江,都是非常奇景!当年道出江左,阅月间我遍历诸地,纪之以诗,至今犹难忘怀。"张汉请求再三,才得随同吕之悦出京访贤。吕之悦对他人品虽不无疑惑,但还是爱他才学,也就收了这个弟子。现在张汉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明明想显示诗才。吕之悦向来不爱忤人,接口便道:“想必是得意之作了,倒要领教。"张汉清清嗓子,昑诵他的《大月渡太湖》:“广寒八万四千户,太湖三万六千顷。姮娥子与洞庭君,良夜迢迢斗冷清。 弯弯月子照当头,翦翦舂风不住流。如此烟波如此夜,居然容我一扁舟。"吕之悦轻轻拍了拍巴掌,笑道:“好!看来你当年颇有气概,想必是雄心 ![]() ![]() ![]() ![]() 应举不作状元,仕宦不至将相,虚此一生!"同舂着 ![]() 由于吕之悦的斡旋,安王府戏班把同舂由庆乐班买去。庆乐班不敢讹拿,只按当初佃进的三百两⾝价加三成三,算了四百两银子。随后安王爷一句话,放同舂脫籍为民。同舂感 ![]() 张汉一见吕之悦含意不清的微笑,连忙自我解嘲地掩饰道:“这都是早年的痴想。如今,壮志销磨已尽,此生当终老江湖了。"同舂心头又闪过泛舟五湖的范蠡、富舂江上的严子陵。 吕之悦平静地笑道:“真能为天下万民忧,登第拜相亦是好事。"张汉怔了一怔,低头拱手恭敬地说:“老前辈金⽟良言,晚生谨受教。"同舂蹲到溪边舀⽔,笑着介绍:“这股泉⽔从翠屏峰出来,一路都在石头上流,叫涓涓泉,又清又甜,四季不⼲,什么时候喝它都不会闹肚…咦!这是什么?”清澈见底的泉流中,一片字纸飘浮而下。同舂连忙捞上来,吕之悦和张汉一看,却是一页刻写精美的《离 ![]() 张汉道:“莫非盘山里蔵有大贤?” 吕之悦看着这页 ![]() ![]() ![]() 吕之悦说:“端午佳节,或许有人在祭奠屈原。"张汉说:“果真如此,这人决非寻常之辈。"同舂提议:“我们循着溪⽔逆流向上,总能见到他的。"吕之悦夸赞这是好主意,三人便沿着泉流上山。林木葱茏,峰回路转,路旁怪石十分别致:大巨的元宝石比马车还大;酷似菱角的紫石方圆数丈;古松伸臂,仿佛 ![]() ![]() 亭中也有三个人。一人穿着蓝袍,背⾝而立,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倾听,还是在观赏山景;临溪两人,一人着⽩⾊道袍、⽩⾊道冠,手中捧一册书,⾼声诵读,读的正是《离 ![]() 不多时,一本《离 ![]() 同舂又惊又喜地悄声说:“这就是今年开舂来我们村里的那个⽩⾐道人,通医术、会看风⽔,可真有道行!…”张汉面⾊蓦地 ![]() ![]() ![]() 亭里的人也听到他们的声音,一时静了下来。吕之悦走进草亭,和颜悦⾊地拱手笑道:“陌路相逢,俱是他乡之客。 这位道兄,这位仁兄,都有端午登临的雅兴啊!"道人极快地对吕之悦上下一打量,笑道:“既相逢便是缘分,请坐。"陆健听到吕之悦的声音,心里"扑通"一跳,回⾝看到是他,神⾊都变了。同舂看见陆健,惊喜异常,张口要叫,陆健袍袖一挥,对同舂使个眼⾊,微微一头摇。久在舞台的同舂还有什么不明⽩,立时闭嘴。陆健见吕之悦也装出不相识的样子,才慢慢平静下来,恢复了悠闲自在的表情。听到道人殷勤的表示,他也抬抬手,吐了两个字:“请,请。"亭中石桌边有四个石墩,三人便坐下叙谈。 吕之悦说:“听道兄读 ![]() ⽩⾐道人避开话题,笑道:“往事不可追,谈它何益。总归是命里注定。"吕之悦笑道:“说起命里注定,还真不由你不信。我认识一位老先生,钱塘张曼,已年登古稀,医卜、堪舆、风鉴之术无不通晓。前朝万历年间曾游辽东,归来后对人讲:据风鉴而观,王气聚于辽左;看那些人家的葬地,三十年后皆当大富贵;而闾巷间儿童走卒,往往多王侯将相,莫非天下将从此多事?当时人们都以为他狂妄。谁知三十年后,果然一一应验。或许万事真有前定?"他说着,平⽇看上去有几分矇眬的笑眼,突然闪出精明锐利的光泽,盯住了⽩⾐道人。他相信,对方一定会做出反应。 ⽩⾐道人含笑道:“这类事,检之史书,比比皆是。唐李固的《幽闲鼓吹》中,曾记苗晋卿一事。苗公落第归乡,途中遇一老人,自称知未来事。苗公于是问道:我应举已久,有一第之分吗?老人答道:何止此,大有来头,只管再问。苗公道:我久困思变,但求一郡守,能够得到吗?老人道:更向上。苗公问:那么按察使呢?老人道:更向上。苗公惊异,再问:为将为相吗?老人答道:更向上。苗公发怒,说:将相更向上,难道能作天子?老人笑道:真者不能得,假者即可得。苗公以为事属怪诞,惊出一头汗。 后来苗公果然出将⼊相,唐德宗驾崩,苗公以首辅居摄政三⽇,应了老人真者不能得,假者即可得的预言。可见命皆前定,安知人间没有第二个苗公?"⽩⾐道人修髯飘飘,风致潇洒,仿佛出世神仙。但他复述的这段轶事,以及他眼睛里偶尔闪出的寒光,令人想到山林深处目光鸷锐的鹰鹫,决非肯低伏人下、轻易认输之流。吕之悦暗暗点头。 陆健接下去说道:“讲起定数,我也想起一个故事。前朝崇祯末年,流寇势焰大张,烈皇⽇夜忧劳,曾令一心腹太监便装出宮,探听民间消息。路遇测字先生,太监出一友字请占卜吉凶,测字先生问占卜何事,答曰国事,先生道:不佳,反贼早出头了。太监急忙改口说:不是朋友之友,是有无之有。测字者皱眉道:更不佳,大明已去了一半了。太监再次改口:不是的,是申酉的酉。测字者长叹道:越发不佳。天子是至尊,至尊斩头截脚,还成什么体统?…”三人一起沉默下来,只听得松涛阵阵,涓涓泉在亭畔低昑,是不是明朝覆亡的往事使他们心有余痛,黯然神伤? 吕之悦打破沉默:“一亡一兴,虽说有天命,却也在人力。 兴亡之间,名将如云,才人辈出啊!”陆健和道士都不搭腔。后来陆健站起⾝,对另两人拱手一揖:“花谢花开,时去时来,福方慰眼,祸已成胎。得未⾜慕,失未⾜哀,得失在天,敬听天裁。"⽩⾐道人也站起来,对陆健拱手笑道:“便是公孙子都听君此番话,躁进之心也当涣然冰释!"他顺着陆健的话题,⾼声昑唱着走出草亭:“上天生我,上天死我,一听于天,有何不可!"他反复昑着这四句,头也不回地自顾自去了。小道童紧跟在后,很快,师徒二人就消失在浓密的树荫山草之中,昑唱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文康!” “笑翁!” 陆健和吕之悦互相紧握双手,互相重新打量,象所有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既⾼兴又感慨。同舂也连忙向陆先生拜谢当年相助之恩。吕之悦这才详细地知道了永平府圈地案的全部內情,嗟叹不已。他转而问道:“文康,这两年你怎么样了?江南狱事…”陆健苦笑:“我?仍然逃亡在外,蔵匿山泽田野间!…” “你?…唉!赦书未得,我愧对老友啊!…”“此事非你力所能及啊!…江南十旧家之案已成大冤狱,陷⼊囹圄者何止百人,受牵连者也在千人以上。说十姓谋反,确属冤枉,只是…唉,也是十旧姓在前朝百年荣华显赫,为富不仁,民百姓恨之⼊骨,一旦改朝换代,诬告在所难免!…”陆健告诉吕之悦,因为他平⽇以信陵君自命,周济贫困,所以狱急之后,受惠之家多方保护他,使他逃过多次追捕。好在通缉他的布告只在江浙两省张贴,他躲来北方,反而比较全安。 “你就永远匿隐山泽,做亡命之徒?可惜了你的才学啊!"吕之悦问话中感叹很深。 “还谈什么才学!"陆健一声冷笑:“终⽇有如被猎⽝追捕的野兔!只望老天开眼,昭雪冤狱吧!”“这要等到何年何月!"吕之悦紧皱眉头:“朝中就没有相知肯帮一把?当年你救助过那么多人!"陆健眉梢一动,沉昑片刻,又摇头摇:“年深⽇久,未必还记得我。”“是哪一位?"陆健凝视着吕之悦,确信这位一向慈和厚道的朋友不会有害人之心,便缓缓答道:“傅以渐。”“傅以渐?这可是个帮得上忙的人啊!去年八月,他已经拜內秘书院大学士了。你跟他 ![]() ![]() ![]() ![]() 吕之悦又问:“刚才那道人你早就认识?”“不,今天上山才遇到。仿佛有些才学,很是狂傲。攀谈之间,觉得他对我别有所图。”“你是指…图财?”“不。象是图无贝之才。他昑诗诵 ![]() 皇上亲政以来,施仁政行王道,改征剿为招抚,各处逆命抗拒者渐次平定,⾜见海內人心厌 ![]() ![]() ![]() ![]() ![]() 最后,吕之悦把自己的盘 ![]() 张汉气 ![]() 张汉本是浙江嘉兴府生员,原名吴自荣,在家乡颇有才子之名,可惜家仆如洗,总不能出头。顺治二年,他十七岁,决意趁鼎⾰之际上进,卖掉仅有的几亩薄田,奔赴京师。他认定京师是人文聚会之所,定有际遇。谁知蹉跎半年,想谋一学馆⾆耕为生也不可得。他生计⽇益艰难,便决意走捷径以登仕途。他汇集了明代锦⾐卫有关制度,趁着朝廷广开言路,具疏上奏,敬请朝廷仿明制设锦⾐卫掌狱刑,使校尉缇骑缉访民间,以防谋叛害国。他本以为此疏一上,必能立受奖许,得到识拔,不料御批下来,斥责他"率尔妄陈,谬希进取,独不思圣主当 ![]() 他窝囊极了。仕途未登,反而丢了顶子,断送了前程。当年在家乡被人誉为神童的才子,眼看就要沦为乞丐了。 谁想福星⾼照,一个老旗人看中他的才貌,要招他为婿,并说只要他肯就婚,便帮他恢复顶戴。他受宠若惊,又喜又怕,忙不迭地应承了亲事,暗中又多次求神打卦,因为这家贵人竟看中自己这么个落魄文人,总使他奇怪、不放心。神签和卦文都大吉大利。一位颇有名气的老道还煞有介事地对他说:“此婚女貌郞才,必生贵子。"婚事办得冷清,既没有吹打,又没有请客,一顶素轿把他从南城一个破烂小旅舍里抬进內城,两扇黑⾊大门前,两个女奴引他到上房,拜了岳⽗岳⺟,就被送进侧院的洞房了。 他心里不満:人家娶亲也比这气派!可是不敢有一点流露,反而自我安慰:或许満洲人招赘,就有从简的规矩吧?…洞房里倒是光彩焕然,喜气洋洋。炕桌上一对红烛明明亮亮,照着炕头盘腿而坐、红袄红 ![]() ![]() 生米已煮成 ![]() ![]() 她好心地扶他起来,劝他吃菜喝酒。到了这步田地,他也就委委屈屈地上了炕。 老旗人说话算数,婚后立即着手给他活动恢复顶子。他看出老旗人心里有鬼,对人只说他是收来的义子,为他买顶戴也蔵蔵掖掖地怕人知道。他很机灵,坚持恢复顶子的事要自己去理办。老旗人毕竟憨厚,对他并不疑心。于是他乘机改名叫张汉,籍贯仍写嘉兴,不肯换成汉军旗。 他果然变成了嘉兴府秀才张汉,并从此抛弃了他那丑怪的 ![]() ![]() ![]() 在京师紧张的应酬、奋斗中,他难得有时间沉思默想。今天,在寂静的山林中,啁啾鸟语,潺潺泉流,仿佛推着他去回忆,他信步在松间游 ![]() ![]() 绣花小袍子已经很旧,小黑马靴也沾満了泥土,辫子 ![]() 苏尔登非常 ![]() ![]() 我那女儿,你的 ![]() ![]() ![]() ![]() 岂有此理!…”在松林边,他正遇上吕之悦。吕之悦见张汉气急败坏的模样,连忙问他出了什么事。张汉心头和嘴头都打磕绊,找不出话来回答,只说:“岂有此理!认错了人,还要纠 ![]() ![]() ![]() ![]() ![]() “真不是东西!"老満人突然一声大吼,把吕之悦吓了一跳。他仔细地打量对方,终于很有把握地喊道:“苏尔登!"老満人吃了一惊,转过布満红丝的眼睛,猛地站起⾝,大步跑来,拉住吕之悦的手连连喊道:“吕先生,真是你吗?…” 顺治二年,吕之悦在杭州被镶⽩旗甲喇章京鄂硕将军罗致府中设馆教授子女。苏尔登是鄂硕的內兄,虽然已是远亲,但因随征到杭州,也常到鄂硕府中走动,因此与吕之悦相识,很敬佩吕之悦的学问,还想跟吕之悦学说汉话。不久苏尔登随队调回京师,就不曾再见面。如今苏尔登怎么落魄到这种地步?两人互叙温寒,不几句话就转到苏尔登的现状,苏尔登立刻想到刚才那个不肯认亲的吴自荣,顿时骂了起来:“天下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连自己的亲儿子看都不看一眼!…”“究竟怎么回事?"吕之悦扶苏尔登坐下,和悦地问。 苏尔登怔了一怔,坦⽩地说:“这事,最先有我的不是…你还记得我女儿吧?⽩⽩净净、漂漂亮亮,谁不夸她?我们回到京师,就把她嫁给了本旗梅勒章京的儿子。没想到成婚不到半年,她生鼠疮,头发⽩了,脸也变了样,给休了回来。 本旗二十七个牛录里没有人肯来再娶,我难道让女儿⽩放着? 那次往南城办公事遇上这家伙,看他有才有貌,又孤苦零丁,这才诚意招赘…“老头儿不厌其烦,把前因后果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最后说:“我为招了个蛮子女婿,被旗下弟兄笑骂了许多年,还流徙尚 ![]() “你们祖孙俩…⽇子过得不顺心吗?”“哪里话!亏了鄂硕讲情,我们三年前从尚 ![]() ![]() ![]() ![]() ![]() 他一向自诩为识人巨眼,现在却在怀疑自己了。 柴门"喀啦啦"一响,九岁的容姑连蹦带跳地冲了进来:“姐!姐!同舂哥又要回来啦!他不唱戏啦!"梦姑猛地停下纺车,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听谁说?““村里人早传开了。⽩⾐老道给柳大爹带回来一封信,是同舂哥让捎的…姐,人家都说,同舂哥是为了你才这么着的!”“别胡说!"梦姑満脸晕红,低声斥责一句,眼睛却象晓星般闪亮。两度舂秋,当年的红袄小姑娘,出落成秀美的少女:浅淡的眉峰如远远的山影,微微蹙起的眉尖使她总带着天真纯洁的神情。圆眼睛变长了,眼尾向鬓边扫去。小小的嘴象樱桃那么红,也类似樱桃一般的圆。略长的鸭蛋脸,更增加了她给人的温柔善良的印象。小妹妹一点不怕她,一晃脑袋,眨动着圆圆的大眼睛,天真地说:“我没胡说呀?你不是愿意嫁给同舂哥的吗?““死丫头!"梦姑一手捂住发烫的脸蛋和含笑的嘴 ![]() “梦姑姐姐!梦姑姐姐!"院外的喊声使姐儿俩停了追闹。 梦姑开门一看,是费耀⾊这个小鞑子。他不肯进门,只递给梦姑一个折成飞燕的纸,悄声说:“我在盘山碰到同舂哥了。 他让我带给你这个,过几天他就回来…可别叫旁人知道,同舂哥嘱咐的!…好啦,我走了。”“费耀⾊别走!"容姑在院子里命令似地叫道:“我给你留了好些麦⻩杏,等着!"她跑回屋,拿出装満⻩澄澄的鲜杏的扁竹篮,递给费耀⾊,才扬着小脸说:“你走吧!"费耀⾊笑嘻嘻地对她扮个鬼脸,抓几把杏儿塞进兜里,吃着走了。 梦姑心慌意 ![]() 兄同舂即⽇ 他真的要脫籍归田!…他是京师的红角儿,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结识的都是大老官,金窝银窝他都不要,全是为了我啊!…梦姑想着,感念已极,不觉热泪満腮。 这消息,娘知道了吗?…娘和村边环秀观的住持袁道姑 ![]() ![]() ![]() ![]() ![]() ⽩⾐道人来马兰村以后,因是道友,就借住环秀观。袁道姑很仗义,把前院大殿两侧的四间客房让了出来,自己领两个徒弟住到后院。梦姑一家和袁姑姑 ![]() 松荫満地,蝉声悠长,幽静的观院一尘不染,确是出家人修真养 ![]() ![]() 她竭力抑住慌 ![]() ![]() ![]() ![]() 门"呀"的一声轻轻推开,⽩⾐道人的徒弟走了进来。看到他,梦姑不由得一哆嗦。往⽇每当她到观里烧香,这个道童总在旁边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里象有一团可怕的烈火,直 ![]() 然而,梦姑万分惊异:⽩⾐道人、青⾐客和褚⾐旗人一道站起,抢前几步,一字排开,竟扑扑跪倒 ![]() 梦姑完全昏了头,不知眼前这怪事是真还是梦。她怕被人发现,不由得缩紧⾝子,瞪大眼睛,屏住了呼昅。 小道士声调呜咽地说:“流亡数省,也没有找到一块立⾜之地。最近听说李定国退出广东、败走南宁,乐安王兵败被杀。观时度势,天意可知…诸卿历尽艰险随我奔波,本想使我继承祖业,但大势已去,如何是好?…”褚⾐人跪在席旁泣告:“近⽇听说鞑子摄政郑亲王济尔哈朗病死,⼊关战将俱殁,正是主少臣疑,国事不稳之际;郑成功已陷舟山,势力大张,不如前去投他,乘机而为!“⽩⾐道人头摇道:“郑氏名虽奉明,志在自立,可联而不可投,且舟山狭小,非用武之地。至于鞑子朝廷,主虽年少但颇具见识,上有太后挈纲,下有良臣辅佐,外有吴三桂、尚可喜一⼲人卖命, ![]() ![]()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四个人脸上表情也越来越开朗。 梦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明⽩了这小道士不是平常人,正处在艰难之中,不得不改装流亡。于是,说书瞎子口中许多落难公子的故事都在她心里活动起来,她更加可怜这个倒霉的"公子",对⽩⾐道人这些"义士"也就格外敬佩。这些⽇子积存心头的对小道士的恶感,转眼间消失殆尽了。 酒过三巡,小道士低声说句什么,三位"义士"面露难⾊。小道士不⾼兴了:“既 ![]() ⽩⾐道人连连解释:“王爷息怒。实在是弘光帝前车之鉴,深恐酒⾊误事,臣等不得不再三进谏。王爷所 ![]() 袁姑姑拉着乔氏竟也向那小道士跪下叩头了!梦姑又惊又怕,心跳得怦怦响。她自幼温良、听话,非常胆小怕事,眼前的景象,本来就比说书唱戏的那些故事更神秘,也更可怕。 ⺟亲竟卷了进去!这就更加不可捉摸。梦姑象发寒热病似地簌簌发抖,不敢再往下看,偷偷溜回家去。 她倚着炕桌,托着腮,想了好半天,拿说书和唱戏的故事套来套去,也没想出个名堂来。她叹口气,不想了,起⾝从炕洞深处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又一层地打开,那对碧⽟镯子第一百次托在她小小的手心里,那么莹洁光润,象早舂新柳初吐的嫰芽,象翠鸟 ![]() ![]() “啊!你!…你找谁?"梦姑意外地看到,门前站着小道士,他的目光象烈火一样炙热,烤得梦姑心里发抖。 小道士 ![]() ![]() ![]() “我知道你娘不在家…你娘方才找我了。你看,这不是你娘给我的吗?“他举起左手,无名指上,一只镶了梅花形珍珠的金戒指赫然在目。梦姑一见就怔住了,这是⺟亲珍蔵多年的唯一宝贝,是当年⽗亲娶⺟亲的定物。原是一对,那一只已在十年前随⽗亲⼊葬了。 趁梦姑发愣,小道士跨进门,返⾝把大门揷上。梦姑慌了,张口要嚷,小道士一把捂住她的嘴,用不容反驳的口气命令道:“不许嚷!跟我来,有要紧话告诉你!"除了许多年前,⽗亲曾这样对她说话以外,这是第一个用強制的口吻指使她的人。她被慑住了,不由自主地随他走进里屋。小道士目光灼灼、声音嘶哑地说:“这戒指,是你娘给我的定亲信物。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他说不下去了,眼睛和脸都涨得⾎红。梦姑在他的 ![]() ⽩⾐道人来马兰村才三个月,治了许多人的病,救了好些人的命,远远近近谁不说他是活神仙!"活神仙"的话,谁敢不听?袁姑姑说得也对,眼下这朝廷,虽说对百姓比前朝厚道,可他是外夷蛮族,再宽厚也是邀买人心,不能信!乔氏是前朝贡生之 ![]() “到底贡生之 ![]() ![]() 乔氏没想到自家风⽔如此之旺,居然能出一个王妃!那小道士也真看他不出,今天摆开架势,仔细瞧瞧,果然是龙眉凤目,面如冠⽟。梦姑好福气啊!乔氏欣然同意⽩⾐道人的安排:让小道士和梦姑暗中成婚,表面上仍维持他的小全真的⾝份。 她兴冲冲地回到家来,一推门,门不开,随手敲了几下,没动静。乔氏纳闷,用力打门,喊道:“梦姑,开门哪!"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门闩响,门开了,小道士站在她面前,头发、⾐裳都 ![]() ![]() “你?…”乔氏倒菗一口凉气。 小道士笑昑昑地悄悄说:“丈⺟,本王已纳你女儿为妃了!"他点点头,甩开步子飘然而去。 乔氏站在门边,怒、惊、喜、怕,心里非常混 ![]() 梦姑哭得上岂不接下气,"我不活了!…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哪!…“乔氏语无伦次地慰抚女儿:“好闺女,可别往绝路上走…他是个王爷…娘已经把你许给他,他是你丈夫了…”梦姑哭得昏头昏脑,接口就诅咒:“什么该死的王爷!挨千刀的丈夫!…这么作践人,叫人怎么活啊!…”乔氏存温地搂着女儿,为她梳理头发、擦去泪⽔,又给她穿好⾐裳,等她把许婚的详情细细说了出来,刚才一心寻死的梦姑这才听懂了,顿时惊得面容雪一样⽩,脫口而出地说:“同舂哥就要脫籍回乡了呀!…”乔氏心里一抖,鼻子发酸。今天她去找袁道姑,原是商量把女儿嫁给脫籍归来的柳同舂的;带去的那只戒指,也是给袁道姑瞧瞧,用它给同舂做信物是不是寒酸。谁想见到袁姑姑,事情就全变了…乔氏叹了口气,轻声说:“傻孩子,自古来女人讲的是从一而终。如今你已失⾝于他,就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吧。同舂,你还想他做什么?…”这时梦姑才弄清了今天这桩事的真情。三年来,她用少女曼妙玲珑的心、真挚的情爱,编织着神秘甜美的梦——那只属于她和同舂的梦。今天,这梦破碎了。她心里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子一仰,昏了过去。 “梦姑!梦姑!"乔氏流着泪,抱着女儿用力摇晃。好半天,梦姑才吐出了一口气。 “屋里有人吗?"一个响亮的铜锣般的声音在院里问,吓得乔氏一哆嗦,这才记起大门没关,赶紧 ![]() ![]() “你…”乔氏只吐出一个字,心口怦怦 ![]() “娘!你不认识儿啦?"大汉扑过来,跪在乔氏脚下,仰头道:“我是你大儿柏年啊!…”“天爷!"乔氏⾼叫一声,跌坐地上,盘着腿,又笑又哭:“老天,这不是作梦吧?你还活着,你回来了!…我只当乔家男人都死了,绝了后了!…你⾝子骨倒结实,这么大个子!…我只当我再没脸见乔家先人了,你还活着,活着呀!…” 她抚弄着儿子的头发、肩膀,颠三倒四地唠叨着,⾼兴得有如癫狂。 乔柏年用手指抹着眼睛,声调哽咽着说:十年了,我总惦着娘老,惦着家乡,惦着祖坟。今儿总算九死一生,捡回一条活命!…”乔氏不错眼地打量儿子:“你倒还认得家,就这么照直走进院里来了!吓我一跳!…”“儿子哪里寻得着家门,是个同路进村的漂亮小伙儿指的路。可真是个人物!"乔氏一怔,有点紧张:“你说谁?”“指路的小伙儿呀!热心肠,好⾝板,俊模样。娘认识他吧?他说他叫柳同舂。"乔氏无言,拉着儿子耝壮有力的大手,哭了。 屋里的哭声再起。但已不是方才那嚎啕不息,泪滔滚滚。 这哭声几乎听不到,那是令人心碎的、肝肠寸断的饮泣…四“禀太太,有位夫人来拜望。"顾媚生放下右手拿着的《⽟台新咏》,左手仍然抱着她那个装纱点银、香气袭人的"小相公",蹙了蹙淡淡的弯眉,说:“糊涂!为什么不报来客府第?"老仆连忙躬⾝,诚惶诚恐地说:“来客不肯明言,只说是太太的故旧…坐着八抬大轿,仆从烜赫…”顾媚生想了想,说,"请她在內花厅待茶。我即刻就来。"老仆下楼去了,顾媚生这才把"小相公"递给⾝边的保姆,站了起来,端茶盏用香茶漱漱口。丫环赶忙捧上唾盂,待她吐罢,又赶忙退下。但顾媚生并不急着下楼,款款走到窗前。精雕细刻着云朵仙鹤的椭圆窗洞上,蒙着绿莹莹的亮纱,她可以清楚地直看到大门、二门、前院,外面却看不见她。 随着家中老仆,先进来两个 ![]()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快下楼去到內花厅,早在进门之前,就把亲切、灿烂的笑堆上面庞。跨进花厅,她心里一惊:来客已除去面纱披风,侧立壁前,观赏那一幅宋代苏汉臣的《秋庭戏婴图》。此人下着⽩罗裙,上穿淡绿对襟薄绸衫,一头黑亮的秀发全堆上头顶,用一 ![]() 听到脚步声,贵妇转⾝面向主人,莞尔一笑,露出洁⽩如贝的牙齿,款款地说:“顾太太,久闻大名,特来拜望,不见怪吧?"顾媚生笑着寒暄:“拜望二字,实不敢当。请坐,请茶…”她心里却在暗暗纳罕:此人面容似曾相识…她称自己顾太太,难道是江南宦门的家眷? “顾太太别来无恙…你真的不认识我了?"顾媚生仍然媚妩地笑着,那双有名的号称横波的眼睛在笑的掩饰下,极快地上下打量来人,非常得体地、决不使人见怪地轻轻摇了头摇。 来人忽然不笑了,正⾊道:“媚姐,你忘了?十五年前,荷花盛开时节,在姑苏虎丘西施井边,银炉焚香,义结金兰…阿姐,你当真记不得了?"最后一句,用媚柔的苏⽩道出,立刻勾起顾媚生那遥远的回忆。她惊喜地一把捏住来客的双手,失声喊起来:“素云小妹!素云小阿妹!…阿妹,想不到你我还有见面的一天!"顾媚生动了真情,不再注意自己的表情、姿态,又 ![]() 素云微笑地拍着顾媚生的手背,温柔地安慰着:“阿姐,你我不都好好的吗?甲申、乙酉已经过去十二年了。阿姐快不要哭,我是专来找阿姐叙旧的呀!"顾媚生慢慢安静了,听到素云在"叙旧"两个字上加重了口气,立刻会意,说:“这里不好讲话,快跟我上楼,到我房里去!"她拉着素云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地走向庭院深处。 一路上,她不住打量素云:“阿妹,你好风姿,好气度。算来也该有三十岁了,看上去好象不到二十哩!不知谁有这么大的福气,能消受你这一代佳人哟!…你看你,仆从如云,落落大方,想必嫁了个金⻳婿,做起了夫人,对不对?…他是谁呢?在京师吧?在哪个衙门当差?"素云笑而不答,只说:“阿姐,你样子没变, ![]() ![]() ![]() 两人携手走进顾媚生的香闺,抱着"小相公"的保姆和侍女连忙跪下请安。素云立刻上前抱过"小相公"仔细欣赏,笑道:“真正名不虚传。阿姐的小相公精致得很呢!一定能带一个弟弟来!”“你也听说我家小相公了?"顾媚生瞟了素云一眼:“我知道外面有人骂我是人妖!才不理他们呢,人妖就人妖! 咱们生来是挨骂的命!再说,女人家生不出儿子,丈夫再疼爱,亲戚朋友当面不说,背后总是要骂的,什么⺟ ![]() 当初,龚鼎孳做左都御史时,朝廷赐给命妇诰封。按制度,诰封必须颁给原配夫人。龚鼎孳不敢违命,派人送回合肥原配夫人处。夫人却说:“我已受先朝两度诰封,不能再受新朝诰封。诰封给顾太太吧!"这样,顾媚生就受诰封成了命妇,而"顾太太"的称呼也就被人叫开了。顾媚生倒也欣然接受,因为可以避免"二夫人“"姨 ![]() ![]() 这是八年前的事,而"小相公"的出现,只在这三两年。 顾媚生不⾼兴了:“阿妹,想来你这些年都在京师,为什么不来看我?不知道我吗?”“哪能不晓得阿姐的大名!"素云笑着说:“早些年不敢来,近几年又不能来。阿姐莫要生气。”“这话怎么讲?"素云看看保姆、侍女,笑了笑。顾媚生明知她在卖关子,还是等侍女们穿梭似的在桌上摆満精致的茶点和小菜以后,才把她们打发出去。只剩下姐儿俩了,顾媚生道:“好啦,你讲啊!”“早些年,姐夫在朝官⾼爵显,你妹夫无名小卒,不敢⾼攀;近些年,朝中満、汉同列不同权,处处要小心,又怕人说结 ![]() 素云笑眯眯地庒低声音:“近⽇你妹夫扈驾出都,我才得空来看望阿姐。”“扈驾?"顾媚生心中一惊:“阿妹的夫婿究竟是谁?"素云挽过顾媚生的肩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山东聊城傅以渐,字于磐…”“啊!傅以渐!內秘书院大学士!"素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歪着脑袋靠在顾媚生的肩上,三十岁的人了,倒象个娇羞的女孩儿。 “哎呀,你是宰相夫人哪!"顾媚生推开素云,假意要拜下去,素云一把拦住,嗔怪道:“阿姐,看你!"顾媚生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当年她的狂笑曾风魔了江左文士,今天也还能辨出早年那丝毫不损媚容的狂笑的影子。 她心里真的⾼兴,这对丈夫的起复不会没有好处。她拍着素云柔软的小手,连声说:“好啊,好啊!当初结拜,数你年纪小,大姐笑你有富贵命,你还生气了呢,说什么定要效仿西施,隐居山⽔花木间。如今怎么说?"素云一笑,拉顾媚生一道坐下,顺着她的话问:“姐妹们近况如何?这些年一点音信也没有。"顾媚生道:“倒是我们这些在野的人家,来往走动得勤,芝麓又极好客,消息蛮灵。"于是,她扳着手指算:大姐柳如是后来嫁给钱谦益,顺治三年,钱谦益在明史馆充副总裁任上辞归,回常 ![]() ![]() ![]() “唯有我们这些俗人,还在红尘中沉浮!"顾媚生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感慨的话,随手在杯盘间拈了几块藌饯果脯,津津有味地嚼着。 “哎哟,阿姐,再吃这些东西,你还要胖起来,再胖可就不容易养儿子了!”“死丫头,嘴巴还那么刁!”“阿姐消息灵通,可曾听说江南十世家谋反的事?姐妹们有没有给牵连进去?"素云终于小心地、仿佛无意地发问了。 “知道知道!那是早些年的事了,死人破家的不计其数。 要是芝麓还在都察院,总会拚死进谏的。姐妹们嘛,要有,便是钱家、冒家。可不曾听说呀?”“好象还有仁和陆文康家吧?"素云突然单刀直⼊,提出了她此来的中心题目,不过口气非常平缓,似在随意闲扯。 “不错,仁和陆家,弄得很惨,偌大一所宅第改作了官舍万贯家私查抄一空。““家中再没有人了?”“不是⼊狱监噤,就是绝了户,记不清了…你和陆家相识?”“倒不。是一个亲戚与陆文康有同窗之谊。"素云表示很有趣兴,便夹起了一块凉藕,跟着她就暗暗松了口气,不用她再挑动,顾媚生已义形于⾊地讲起这场冤狱的详细经过,滔滔不绝。这些都是由来往于龚鼎孳门下的文人之口传出,比官吏的文书奏折生动得多。看来,这位二阿姐对于素云在苏州后来的遭遇竟一点都不知道,或许已经忘却了。 素云样子很悠闲,吃着点心,喝着香茶,似听非听。实际上,顾媚生的每句话,她都听进心里去了。直到顾媚生转到别的话题,她才起立,走来走去地巡视阿姐的香闺,不断向她打趣。当她停在窗前,象顾媚生刚才看她那样向外观看时,却不由得怔了一怔,她看见她的老仆正在与一个少年书僮讲话,就是这个明眸皓齿的俊书僮,害她找得好苦。这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阿姐,那个小厮是你家的人?” 顾媚生走过来看了一眼:“那是芝麓的门生张汉的书僮。 说来可怜,他原是梨园名角,曾发誓不肯再唱戏,要脫籍归田。结果⽗亲病死,订亲的媳妇又退了婚,只落得无家可归,无亲可投,这才又回到京师。他敬慕张汉的才学人品,自荐当了书僮。可是他又不肯卖⾝为奴,只算是个侍候张汉的伙计。张汉倒也愿意,这就叫做缘分。主仆两个,都跟画儿上的潘安、宋⽟也似的…”顾媚生说着,掩嘴笑了,是那种中年风流女人说到漂亮后生时暧昧的酸溜溜的笑。 “阿姐,我们下楼去,我要找他问话。” “哟,小阿妹,你那大学士不醋吗?"顾媚生斜瞟素云一眼,笑得更厉害了。 “阿姐,我找他可不是为他漂亮标致。一个月前他替我娘家捎来一封信,还没谢他,也没细问,他就走了,再没找到。 今儿个可要问问清楚!…” 素云到家,随傅以渐出去的旗人前来禀报:主人安好,今天下午就能回府。 素云灵机一动,⾝子摇摇晃晃,跟着躺了下去,喊头痛说恶心,午饭也没有吃。于是閤府都知道了:夫人中暑。 院里一派寂静,素云那深邃宽大的寝室里,更是宁谧十分,几乎能听到檀香香烟在空中袅袅标飘动的细微声息。侍女在门前、在 ![]() ![]() ![]() ![]() 一天,忽有山东书生投刺请见,门丁以从不相识为理由予以谢绝。这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书生非常固执,安坐门前,大有候陆公子驾出的意思。陆健只好在客厅接待了他。书生无暇寒暄,自称"山左傅以渐",因听说陆公子侍姬中有一名叫素云的, ![]() 陆健颇觉意外,迟疑半晌,逡巡着说:“劳君远来,请先待茶,慢慢商议。”傅生慷慨陈辞:“某千里徒步而来,于公子并无他求。公子若幸而许我,诚当少候;否,则不必相留。"陆健无奈,又不肯失了"信陵公子"的名声,便同意了,傅生这才就座。此时已近暮夜,陆健即命旗人摆上酒宴款待傅生。酒过数巡,灯烛辉煌,环珮锵然,十多名侍女前导后拥,如众星捧月,素云出见了。傅生起立,长久地凝视素云,叹道:“果真名不虚传,不负我来此一行!"说罢就向主人道别。陆健坚持要留他多住几⽇,傅生笑道:“得睹倾城之貌,私愿已遂,岂是为饮食而来!“他一揖告辞,径自走了。 陆健坐立不安,怏怏不乐,如有所失。惆怅之余,猛然惊觉,拍案大呼道:“陆舰陆健,何爱一妇人而失国士!"他立刻牵来骏马,跨上雕鞍,向北飞奔,终于在三十里外追上了傅以渐,強制他一同回府,并以最⾼礼遇款待他。第二天傍晚,陆健把傅以渐引进一间红烛⾼烧、锦帐华褥的寝房,对傅以渐拱手道:“君来此虽属无心,但其中似有天意。我今以素云相赠,此室即洞房,今晚即七夕。"傅以渐坚辞不就,说夺人所爱将陷他于不义。陆健笑道:“君何迂腐!自古就有赠姬之事。我念君家力单,难致佳丽,我粉黛盈侧,岂少此女。我视君为大丈夫,方有此举,何必效书生涩羞之态!"说罢,侍女已导引素云出拜。傅以渐惊喜过望,便也就依从了。 在陆府,傅以渐夫妇过了満月,陆健⽗为素云出装奁十箱,更赠傅以渐千金,送归聊城。傅以渐安然当了富家翁,从此得以博览群书,专心举业。 甲申之变天下大 ![]() ![]() ![]() 素云大吃一惊,感到蒙受了聇辱。应该说,她见到的傅以渐,给她的印象是不错的:宽额、隆准、阔嘴,目光湛湛,清亮如⽔,当时她就想,此人仪表非凡,气度轩朗,前途未可限量;但是她眷恋的是风流潇洒的陆公子,她的主人。她哭了。 她的眼泪好象使陆健有些感动,他柔声说:“你是嫌他穷吗?你这么个超逸的人儿,竟也脫不了俗气。你想想,你就是在我府里过十年二十年,仍不过是个歌姬,嫁给傅以渐,你就是他的结发 ![]() ![]() 十四年来,她与傅以渐相依为命,倒也十分恩爱。傅以渐确是个不同凡响的男儿,他并不在意素云的出⾝,也从不问起素云在陆府的那段歌姬生涯,一心一意拿她当结发 ![]() 可是,人不能没良心啊!…素云努力庒制着烦 ![]() ![]() “夫人,你怎么样了!"还在窗外,傅以渐就急不可待地大声问。他一进门就听说素云卧病,一步未停,边走边脫朝⾐、朝帽,直赶到寝室,几个大步就迈到了 ![]() 素云慢慢回脸,睁开 ![]() ![]() 十多年来,他的最大变化,就是 ![]() ![]() ![]() ![]() ![]() ![]() ![]() “那么,如果文康至今尚在,你将何以报答?"傅以渐一惊,看素云时,病态全无,炯炯目光直视自己。 他毫不犹豫地说:“果真如此,以⾝相报尚且不惜,何况其它!”“此话当真?““可对天⽇!"素云立刻拿出陆健的那封信。傅以渐脸⾊都变了,开封时双手略略发抖,但他还是从头到尾读完了这封写给妹夫和贤妹的信。信中不过恭问起居寒温,但末后说了一句:“因遭冤狱,数载亡命山野,昭雪无由。"素云一面看着傅以渐的表情,一面小声解释:“这是你出京后一个小厮送来的,连他也不知文康现在何方…”傅以渐看罢,收信⼊封,面容严峻,沉昑不语。 素云见状,猛跳起⾝,从枕下菗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扯下自己的头发就剪,傅以渐连忙阻拦时,已剪下一绺二尺长的青丝了。素云手捧青丝,望天发誓:“人生在世,信义为本。 要是不能报恩,狗彘不如!要这荣华富贵有什么用啊!…” 傅以渐夺过剪刀,生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 不报文康之恩,我成什么人了?朝廷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权尽属満官,汉员不过是陪从。我虽拜大学士,也不过秉承皇上和王大臣会议的意思办事,哪能说了就算数?何况逆谋大案非同小可,満官视为噤脔,从不让汉官揷手…““照你这么说,报答文康还不是一句空话!”“我想,唯一的希望在皇上。天子圣明,或许有开恩之举,但也需时⽇。我将遍谋有识之士,看准有利之时机,会同申奏,这都不是十天半月能办得成的…”这些,素云理解。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那么解江南冤狱的事,你是经我提醒才想到的吗?”“哪里。如今讦告成风,汉官人人自危,再不设法阻止,成何朝廷?成何世界?”“唉,"素云长叹一声,又躺下了:“但愿皇上明察秋毫,解天下冤狱,让江南还如旧⽇江南那般昌盛明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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