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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爱情的三部曲(雾雨电) 作者:巴金 | 书号:44513 时间:2017/12/2 字数:183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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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雨》与《电》 ——巴金的《爱情的三部曲》 刘西渭 安诺德论翻译荷马,以为译者不该预先规定一种语言,做为自己工作的羁缚。实际不仅译者,便是批评者,同样需要这种劝告。而且不止于语言——表现的符志;我的意思更在类乎成见的标准。语言帮助我们表现,同时妨害我们表现;标准帮助我们完成我们的表现,同时妨害我们完成我们的表现。 有一利便有一弊,在 ![]() ![]() ![]() ![]() 批评者和译者原本同是读者,全有初步读书经验的过程。 渐渐基于个 ![]() ![]() ![]() ![]() ![]() ![]() 批评者绝不油滑,他有自己做人生现象解释的 ![]() ![]() ![]() ![]() ![]() ![]() ![]() ![]() 然而,来在丰富、绮丽、神秘的人生之前,即使是金刚似的布雷地耶,他也要怎样失⾊,进退维⾕,俯仰无凭。一个批评者需要广大的 ![]() ![]() ![]() ![]() 我多走进杰作一步,我的心灵多经一次洗炼,我的智慧多经一次启迪;在一个相似而实异的世界旅行,我多长了一番见识。这时唯有愉快。因为另一个人格的伟大,自己渺微的生命不知不觉增加了一点意义。这时又是感谢。而批评者的痛苦,唯其跨不上一⽔之隔的彼土,也格外显得深彻。 这就是为什么,好些同代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我每每打不进去,唯唯固非,否否亦非,碾转其间,大有生死两难之慨。属于同一时代,同一地域,彼此不免现实的沾着人世的利害。我能看他们和我看古人那样一尘不染,一波不兴吗? 对于今人,甚乎对于古人,我的标准阻碍我和他们的认识。用同一尺度观察废名和巴金,我必须牺牲其中之一,因为废名单自成为一个境界,犹如巴金单自成为一种力量。人世应当有废名那样的隐士,更应当有巴金那样的战士。一个把哲理给我们,一个把青舂给我们。二者全在人 ![]() ![]() ![]() 通常我们滥用字句,特别是菗象的字句,往往因而失却各自完整的意义。例如"态度",一个人对于人生的表示,一种內外一致的必然的作用,一种由精神而影响到生活,由生活而影响到精神的一贯的活动,形成我们人世彼此最大的扦格。了解废名,我们必须认识他对于人生的态度;了解巴金,我们尤其需要认识他对于人生的态度,唯其巴金拥有众多的读者,二十岁上下的热情的男女青年。所谓态度,不是对事,更不是对人,而是对全社会或全人生的一种全人格的反映。我说"全",因为作者采取某种态度,不为应付某桩事或某个人:凡含有自私自利的成分的,无不见摈。例如巴金,用他人物的术语,他的爱是为了人类,他的憎是为了制度。明⽩这一点,我们才可以读他所有的著作,不至于误会他所有的忿 ![]() 勿怪乎在噤止销售的《萌芽》的序內,作者申诉道:"那些批评者无论是赞美或责备我,他们总走不出一个同样的圈子;他们摘出小说里面的一段事实的叙述或者一个人物说的话就当作我的思想来分析、批判。他们从不想把我的小说当作一个整块的东西来观察、研究,譬如他们要认识现在的社会,他们忽略了整个的社会事实,单抓住一两个人,从这一两个人的思想和行动就断定现在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这不是很可笑的吗?" 我说他的读者大半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从天真的世故这段人生的路程,最值得一个人留恋:这里是希望,信仰,热诚,恋爱,寂寞,痛苦,幻灭种种⾊相可爱的 ![]() ![]() ![]() 没有一个作家不钟爱自己的著述,但是没有一个作家像巴金那样钟爱他的作品。读一下所有他的序跋,你便可以明⽩那种⺟爱的一往情深。他会告诉你,他蔑视文学:"文学是什么?我不知道,而且我始终不曾想知道过。 大学里有关于文学的种种课程,书店里有种种关于文学的书籍,然而这一切在轿夫、仆人中间是不存在的…我写过一些小说,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但这些小说是不会被列⼊文学之林的,因为我自己就没有读过一本关于文学的书。"《将军》序)你不必睬理他这种类似的愤慨。他是有所为而发;他在挖苦那类为艺术而艺术的苦修士,或者说浅显些,把人生和艺术分开的大学教授。他完全有理——直觉的情感的理。但是,如若艺术是社会的反映,如若文学是人生的写照,如若艺术和人生虽二犹一,则巴金的小说,不管他怎样孩子似地热拗,是要"被列⼊文学之林",成为后人了解今⽇ ![]() ![]() ![]() ![]() ![]() "我从来没有胆量说我的文章写得好,但是我对于自己的文章总不免有点偏爱,每次在一本书出版时,我总爱写一些自己解释的话。"(《萌芽》序)也正因为这里完全基于他对于人生的态度,他的作品和他的人物充満他的灵魂,而他的灵魂整个化⼊它们的存在。左拉对茅盾有重大的影响,对巴金有相当的影响;但是左拉,受了科学和福楼拜过多的暗示,比较趋重客观的观察,虽说他自己原该成为一个抒情的诗人(特别是《萌芽》的左拉)。巴金缺乏左客拉观的方法,但是比左拉还要热情。在这一点上,他又近似乔治·桑。乔治·桑把她女 ![]() 其实悲哀只是热情的另一面,我曾经用了好几次《热情"的字样,如今我们不妨过细推敲一番。没有东西可以阻止热情,除非作者自己冷了下来,好比急流,除非源头自己⼲涸。国中克腊西克的理想是"不逾矩。"理智情感合而为一。 这不是一桩容易事,这也不是巴金所要的东西。热情使他本能地认识公道,使他本能地知所爱恶,使他本能地永生在青舂的原野。他不要驾驭他的热情;聪明绝顶,他顺其势而导之,或者热情因其 ![]() 《雾》的海滨和乡村在期待如画的颜⾊,但是作者缺乏同情和忍耐。陈真,一个殉道的志士,暗示作者的主张道:"在我,与其在乡下过一年平静安稳的⽇子,还不如在都市过一天活动的生活。" 热情进而做成主要人物的 ![]() 旅长受了一点微伤。敏却以⾝殉之。没有人派他行刺;他破坏了全部进行的计划。但是他们得原谅他:"你想想看,他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眼看着许多人死,他是一个太多感情的人。 ![]() 热情不是力量,但是经过心理的步骤,可以变成绝大的动力。最初这只是一团氤氲,闷在跳 ![]() "我的问题。"——情感是他们永生的问题,是青舂长绿的 ![]() 你不知道一个人怀着这么热的心,关在坟墓一般的房间里,躺在棺材一般冷的 ![]() ![]() 这⾚裸裸的呓语充満了真情。我们如今明⽩陈真的⽇记里这样一句话:"如果世界不毁灭,人类不灭亡,⾰命总会到来。"热情不是一种力量,是一把火,烧了自己,烧了别人。 它有所诛求,无从満⾜,便淤成痛苦:"我们要宝受痛苦,痛苦就是我们的力量,痛苦就是我们的骄傲。"《电》里的敏,因为痛苦,不惜破坏全盘计划,求一快于人我俱亡。他从行动寻找解决。但是吴仁民,不仅热情,还多情,还感伤。他有一个強烈的本能的要求:女人。对于他,热情只有热情医治。 他从爱情寻找解决。我们不妨再听一次吴仁民的呓语:"我的周围永远是黑暗。就没有一个关心我、爱我的人…但是你来了。你从黑暗里出现了…我又有了新的勇气了…我请求你允许我…我请求你不要离开我…"他以为爱情是不死的,因为情感永生;他们的爱情是不死的,因为爱情是不死的。他沉溺在爱情的海里。表面上他有了大改变。他从女子那里得到勇气,又要用这勇气来救她。 "他把拯救一个女人的责任放在自己的肩头,觉得这要比为人类谋幸福的工作还要切实得多。"他没有李佩珠聪明,别瞧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她晓得爱情只是一阵陶醉。而且甚于陶醉,爱情是幻灭。人生的形象无时不在变动,爱情无时不在变动。但是这究竟是一副药;吴仁民有一个強壮的⾝体和 ![]() ![]() 来在《电》的同志中间,吴仁民几乎成为一个长者。他已经走出学徒的时期。他从传统秉承的气质渐渐返回淳朴的境地。从前他是《雨》的主角,然而他不是一个完人,一个英雄。作者绝不因为厚爱而有所文饰。他不像周如⽔那样完全没有出息,也不像陈真那样完全超凡⼊圣:他是一个好人又是一个坏人,换句话,一个人情之中的富有可能 ![]() 我怕是的。这正是现代类似巴金这样小说家的悲剧。现代小说家一个共同的理想是:怎样扔开以个人为中心的传统写法,达到小说最⾼的效果。他们要小说社会化,群众化,平均化。 他们不要英雄,做到了;他们不要中心人物,做不到。关键未尝不在:小说甚于任何其他文学种别,建在特殊的人 ![]() ![]() ![]() 而且,我敢说,作者叙事的本领,在《电》里比在《雨》里还要得心应手。不是我有意俏⽪,读者的眼睛实在是追不上巴金的笔的。 然而,回到我方才的观察。吴仁民在《电》里成为一个长者。他有了经验;经验增进他的同情;绝望作成他的和平。 直到如今,我们还听得见关于⾰命与恋爱的可笑的言论。没有比这再可笑的现象了:把一个理想的要求和一个本能的要求混在一起。恋爱含有精神的活动,然而即令雪莱再世,也不能否认恋爱属于本能的需要。如果⾰命是⾼贵的,恋爱至少也是自然的。我们应当听其自然。那么,⾰命者应当恋爱——和别人一样。明临死吐出他一向的疑问道:"我们有没有这——权利?"义务的观念磨难着他。吴仁民安慰他而且解释道:"为什么你要疑惑呢?个人的幸福不一定是跟集体的幸福冲突的。爱并不是犯罪。在这一点我们跟别的人不能够有大的差别。" 在理论的发展上,这《爱情的三部曲》实际在这里得到了它最后的答案。答案的一个例子是恋爱至上主义者的慧,永久唱着她的歌:"我知道我活着的时候不多了,我就应该活它一个痛快。" 另一个更其圆満——更其理想的例子,便是吴仁民与李佩珠的结合。我得请读者多看一眼《电》的第六章,这一章写的那样实真,而又那样自然。这里是两个有同一信仰的男女拢在一起,我几乎要说两位领袖携手前行。恋爱增加他们的勇气,让他们忘记四周的危险。他们有的是希望:"明天的太 ![]() 这不正同作者在另一篇序里说的:"我是一个有了信仰的人,"不谋而合吗?我不晓得他们的信仰是否相同,然而全有信仰,不是吗?幸福的人们,幸福的巴金。 双十节转录天津《大公报》文艺栏) 《爱情的三部曲》作者的自由 ——答刘西渭先生朋友: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你。我称你做朋友,你应当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疏远的称呼。除了我的《爱情的三部曲》外,你也许还读过我的散文或杂文,你也许还认识我的一两个朋友,从这里你应该明⽩"朋友"两个字在人的生活里的意义。我说过我有许多慷慨的朋友,我说过我就靠朋友生活。这并不是虚伪的话。我没有家,没有财产,没有一切人们可以称做是自己的东西。我有信仰,信仰支配我的理智;我有朋友,朋友鼓舞我的感情。除了这二者我就一无所有。没有信仰,我不能够生活;没有朋友,我的生活里就没有快乐。靠了这二者我才能够活到现在。 你说我是幸福的人,你还把我比作一个穷人,要来为同类争取幸福(我佩服你这比喻作得好。)。对你这些话,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我刚刚写好《爱情的三部曲》的总序,在这将近三万字的文章里(我从来没有写过这样长的序),我第一次打开了我的灵魂的一隅:我说明我为什么要写那三本书;我说明我怎样写成它们;我说明为什么在我的全部作品中我特别喜 ![]() 但是当热情在我的⾝体內燃烧起来的时候,只要咽住一个字也会缩短我一天的生命。倘使我不愿意闭上眼睛等候灭亡的到临,我就得张开嘴大声说出我所要说的话,我甚至反复地说着那些话。 朋友,你不要以为我只是拿着一管"万年笔"在纸上写字,事实上我却是一边写一边念的。这时候我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这个"家"据那位朋友自己说,"为了那灰暗的颜⾊,一个友人说过住不到两月就会发疯,另一个则说只要三天就可以成为狂人。"朋友的话也许可靠。现在他到天津去了,留下我和一个厨子看守这南北两面的七间屋子。厨子在门房里静悄悄地睡了。南房在黑暗中关住了它的秘密。我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北屋里,周围是灰暗的颜⾊。在铺了席子的书桌上,一只旧表一秒钟一秒钟单调地响着。火炉里燃过的煤的余烬穿过炉桥的 ![]() ![]() ![]()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的整个存在都可以用这个来解释。做一个在暗夜里叫号的人——我的力量,我的悲剧就全在这里了。 我说到悲剧,你也许不会相信,作为批评家的你不是说过"幸福的巴金"吗?幸福,那的确是我一生所努力追求的东西,但正如你所说,我是企图"为同类争来幸福",我并不是求得幸福来给我自己。在这一点我就看出你的矛盾了。为同类争取幸福的人自己决不会得到幸福。帮助国美 立独的托马士·陪因说过:"不自由的地方是我的国土,"这比较说":自由的地方就是我的国土"的弗兰克林更了解自由了。 有信仰的人一定幸福;巴金的小说里充満着有信仰的人,全是些幸福的人,所以巴金是幸福的。朋友,你就这样地相信。但是信仰和宗教中间究竟有一个距离。基督教的处女在古罗马斗兽场中跪在猛兽的面前,仰起头望着天空祈祷,那时候,她们对于就要到来的灭亡,并没有恐怖,因为她们看见天堂的门为她们而开了。她们是幸福的,因为她们的信仰是天堂——个人的幸福。我们所追求的幸福却是众人的,甚至要除开我们自己。我们的信仰在于光明的将来,而这将来我们自己却未必能够看见。⾰命者和教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命都有 ![]() ![]() ![]() ![]() 从这里看来,我应该说你把⾰命分析作下列情绪的连锁:热情——寂寞——忿恨——破坏——毁灭——建设,是错误的了。一个实真的⾰命者是不会感觉到寂寞的。他的出发点是爱,而不是恨。当一个年轻人的 ![]() 我有的只是一个思想:把我的多余的精力用来为同类争取幸福。 破坏和建设并不是可分离的东西。在这中间更不应该加上一个"毁灭"。在《雨》里面吴仁民相信着巴枯宁的话:"破坏的 ![]() ![]() ![]() ![]() 但热情并不能够完成一切。倘使没有什么东西来指导它,辅助它,那么它就会像火花一般零碎地爆发出来而落在 ![]() 于是信仰来了。信仰并不拘束热情,反而加強它,但更重要的是:信仰还指导它。信仰给热情开通了一条路,让它缓缓地流去,不会堵塞,也不会滥泛。由《雾》而》《雨》,由《雨》而《电》,信仰带着热情舒畅地流⼊大海。海景在《电》里面出现。《电》是结论,所以《电》和《雨》和《雾》都不同,就如海洋与溪流相异。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跟着一道溪流缓缓地流⼊江河。但是站在无涯的海洋前面你就只能够看见掀天的⽩浪。你能说你的眼睛跟得海上⽔吗? 进了《电》里面,朋友,连你的眼睛也花了。你就说《电》紊 ![]() ![]() ![]() ![]() 你以为我"真正可以说:我写文章如同在生活。"但是你不知道我的文章还要把别人也带进生活里去。你进到生活里,你太陌生,你的第一个印象一定是紊 ![]() 你在书斋里读了《电》,你好像在电影上看见印地安人举行祭仪,跟你的确隔得太远,太远了。而且你责备《电》紊 ![]() 然而甚至这个残废的肢体也可以告诉人《电》是《爱情的三部曲》的顶点,到了《电》里面,热情才有了归结。在《雾》里似乎刚下了种子,在《雨》里"信仰"发了芽,然后电光一闪,"信仰"就开花了。到了《电》,我们才看见信仰怎样支配着一切,拯救着一切。倘使我们要作这个旅行,我们就不能不拉住两个人做同伴:吴仁民和李佩珠。只有这两个人是经历了那三个时期而存在的。而且他们还要继续地活下去。 在《雾》里面李佩珠没有露过脸,但是人提起她,就说她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女 ![]() 她虽然幼稚,但是她幼稚得可爱。看起来她是一个平凡的人。 也许有人会像你那样把她当作领袖(你"几乎要说两位领袖携手前行",幸亏你用了"几乎"二字,否则你不觉得⾁⿇吗?),但是我把《电》的原稿翻来复去地细看几次,我把李佩珠当作活的朋友看待,好像我就在她的⾝边跟着她跑来跑去,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女子。然而我相信她如果说一句话或做一个手势叫我去为理想 ![]() ![]() 《雾》中的吴仁民正陷溺在个人的哀愁里,我用了"哀愁"这个字眼,因为他的痛苦是缓慢的,零碎的,个人的。那时候的吴仁民平凡得叫人就不觉得他存在。然而打击来了。死终于带走了他那个病弱的 ![]() 他时时追求,处处碰壁。他要活动,要温暖,然而他的眼睛所看见的却只有死,还有比死更可怕的寂寞。寂寞不能消灭热情,反而像一阵风煽旺了火。于是热情在⾝体內堆积起来,成了一座火山。倘使火山一旦爆发,这个人就会完全毁灭。恰恰在这时候意外地来了爱情。一个女人的影子从黑暗里出现了。女 ![]() ![]() ![]() 然而她却像一个简单的小女孩。你远看,她和贤(那个暴牙齿的孩子)仿佛是一对,可是实际上她却"挽住仁民的膀子,慢慢地往前面走了。"她和吴仁民狂吻了以后,会抿着嘴笑起来说:"今天晚上我们真正疯了。倘使他们看见我们刚才的情形,他们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这是很自然的。奇怪的是吴仁民的回答。他平静地说:"这个环境很容易使人狂疯,但是你记住:对于我们,也许明天一切都不会存在了。"他没有恐怖,就像在转述别人的话一样。 这两种 ![]() ![]() ![]() ![]() ![]() ![]() ![]() ![]() ![]() 但是刚刚抓到手你就不知道怎样处置它们,你就有些张皇失措了。当你说:"《雾》的对象是迟疑,《雨》的对象是矛盾,《电》的对象是行动,"那时候你似乎 ![]() ![]() ![]() 朋友,写到这里我的这封信似乎应该收场了。但是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东西。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死"。是的,在《爱情的三部曲》里我还写了"死"。 你很注意《电》里面的敏。你几次提到他,你想解释他的行动,但是你不能够。因为你抓不到那个要点。你现在且跟着我来检阅他:"死并不是一件难事。我已经看见过好几次了。"这是他在热闹的集会中说的话。 "我问你,你有时也想到死上面去吗?你觉得死的面目是什么样的?"他临死的前夕这样问他的女友慧道。 慧只看见一些模糊的淡淡的影子。敏却恳切地说:有时候我觉得生和死就只隔了一步,有时候我又觉得那一步也难跨过。" 这几段简单的话,看起来似乎并不费力,然而我写它们时,我是费尽了心⾎的。这个你不会了解。你的福楼拜,左拉,乔治·桑不会告诉你这个。我自己知道,我必须有了十年的经验,十年的挣扎才能够写出这样的短短的几句话。我自己就常常去试探死的门,我也曾像敏那样"仿佛看见在面前就立着一道黑暗的门",我也觉得"应该踏进里面去,可是还不能够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我的心也为这个痛苦。我能够了解敏的心情。他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也就是每一个生在这个过渡时代中的青年的痛苦。然而我和他是完全相异的两种典型,而且处在不同的两个环境里面。我可以昂然地说:"我们要宝爱痛苦,痛苦就是我们的力量,痛苦就是我们的骄傲。"但是我绝不会"因为痛苦便不惜…求一快于人我俱亡。"所以我的英雄并不会拿对方的一个人来代表整个制度。敏炸死一个人,主要地在炸死自己。这就是你所说的"求一快于人我俱亡"。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意义。于是你的矛盾又来了,因为你以为"人力有限,所以悲哀不可避免。" 但是在敏,他 ![]() ![]() 在这一点上我常常被人误解。其实我自己是完全反对恐怖主义的(虽然我对那些所谓恐怖主义的⾰命者的传记很感趣兴)。在我的一册早已绝版的书上便有一篇和一个广东朋友讨论这个问题的文章。某一些批评家将恐怖主义和虚无主义混为一谈,又认定我赞成恐怖主义,因此就把我的作品盖上了"虚无主义"的烙樱其实敏牺牲自己,只是因为他想一步就跨过生和死中间的距离。杜大心牺牲自己只是因为他想永久地休息,而且他相信只有死才能够带来他的心境的和平。这都是带了病态的想法。知道这个的似乎就只有我。我知道死:死毁坏一切,死也"拯救"一切。 你以前读到《雨》的序言,你会奇怪为什么那个朋友要提到"可怕的黑影",现在你也许可以了解了。在《雾》里面"死"没有来,但是在陈真的⾝上现了那个黑影。进了《雨》里面,那个黑影威庒地笼罩着全书。死带走了陈真和周如⽔,另外还带走一个郑⽟雯。到了《电》,死像火花一般地四处放 ![]() 到了《电》,我才全胜地把死服征了。有人想用科学来服征死(如龚多塞),有人想用爱(如屠格涅夫和别的许多人);我就用信仰。在《电》里面我的确可以这样说:"我不怕…我有信仰。" 有信仰,不错。所以我的第一部小说《灭亡》的序言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一个有了信仰的人。" 然而幸福,那却是另外一件事情。我自己说过:"痛苦就是我的力量,痛苦就是我的骄傲。"我追求的是痛苦。这个时候,你又会抓住我的"错儿"了。我先前不是说过我一生所努力追求的是幸福吗?但是朋友,你且忍耐一下。我求幸福,那是为了众人;我求痛苦,只是为了自己。我有信仰,但是信仰只给我勇气和力量。信仰不会给我带来幸福,而且我也不需要幸福。 那么谁是幸福的呢?你既然提出了幸福的问题,我们就不应该放过它。我把你的文章反复地诵读,想找出一个答案。 是这么流畅的文笔,你写得这么自然,简直像一首散文诗。 我读着,我反复地读着。我渐渐地忘了我自己。于是你的面影就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我仿佛看见你那指手划脚、眉飞⾊舞的姿态,你好像在对一群敬爱你的年轻的生学演说。 不。你好像一个富家弟子,开了一部流线型的汽车,驶过一条宽广的马路。一路上你得意地左右顾盼,没有一辆汽车比你的车华丽,没有一个人有你那样的驾驶的本领。你很快地就达到了目的地。现在你坐在豪华的客厅里沙发上,对着几位好友在叙述你的见闻了。你居然谈了一个整夜。你说了那么多的话,而且使得你的几位好友都忘记了睡眠。朋友,我佩服你的眼光锐利。但是我却疑惑你坐在那样的汽车里面究竟看清楚了什么? 那么谁是幸福的呢?朋友,这显然应该是你。你这匆忙的人生的过客,你永远是一个旁观者。你走过宽广的马路,你就看不见马路旁边小屋里的情形。你不要信仰,你不会有痛苦。你不是战士,又不是隐者。你永远开起你的流线型的汽车,凭着你那头等的驾驶本领,在宽广的人生的路上"兜风"。在匆忙的一瞥中你就看见了你所要看见的一切,看不见你所不要看见的一切。朋友,只有你才是幸福的人。那么让我来祝福你:幸福的刘西渭。 巴金 1935年11月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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