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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爱情的三部曲(雾雨电) 作者:巴金 | 书号:44513 时间:2017/12/2 字数:97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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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住了,这是一阵过雨云。満天的愁云都被雨点洗净了。洗出一个清朗的蓝天来。闷热的空气也给雨洗得新鲜,清慡。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在马路上走着吴仁民和陈真。这是海上法租界的一条马路,但并不是热闹的一段。马路中间一条电车轨道伸长出去,消失在远处的绿荫里。树丛中现出来一长串的电灯,一个连接着一个,没有间断,也没有尽头。两三部⻩包车在马路上慢慢地移动。几个行人很快地走过去了,并不说一句话,好像心中守着一种秘密。两旁人行道上立着茂盛的法国梧桐。一簇簇肥大的树叶在晚风里微微颤动,时时撒下来一些雨点。 陈真大步穿过马路,走上右边人行道,正走到一株梧桐树下,一些雨点打到他的头上来。他伸手在他的散 ![]() 吴仁民被一辆汽车拦在马路中间。但是他随后也走上了人行道。他是一个⾝材略⾼的人,有一张圆圆脸, ![]() "仁民,我说你今天的态度不对,你不该跟剑虹那样争论。闹起来不但没有好处,反而给了别人一个坏印象。剑虹的年纪比我们大得多,就让他多说几句也不要紧。别人常说我们爱闹意见,我们却故意闹给人家看,"陈真抱怨吴仁民道。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两个人的 ![]() "我们也不能说他就有那种心思,这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而且你已经有了一种成见。老实说你今天有些话也太使他难堪了。我从没有看见他像今天这样面红耳⾚的。今天我第一次看见他生气。可见镇静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情。"陈真说到这里,他的眼前就仿佛出现了李剑虹的瘦脸和秃顶,和那种气得站又不是、坐又不是、话又说不出口、只是接连地念着几个重复的字的样子。他不觉笑出声来。但是他马上又改变了语调对吴仁民说:"剑虹有许多地方究竟值得人佩服。我虽然不像如⽔他们那样崇拜他,但是我也不能说他的坏话。" "你还要提周如⽔?从前张若兰表示愿意嫁给他,他却错过了机会。他让他所谓的良心的安慰和他所不爱的家里的 ![]() ![]() "这倒是难得的事情。有许多人失恋以后不是杀自,就是堕落,或者到处漂泊。像如⽔这样,也还是好的。他还写了、译了几本童话集子出来。我想剑虹的影响也许会把他的 ![]() ![]() ![]() ![]() ![]() ![]() 一个是画了细眉⽑涂了口红的瓜子脸,那是喜 ![]() 她最近寄了一封信来,说是要在那边结婚。还有一个是富有爱娇的鹅蛋脸,那就是刚才说到的李佩珠。她比那两个都年轻,声音很清脆,脸上常常带着善意的微笑。她的头发很多,平常总是梳成两 ![]() "三个小资产阶级的女 ![]() ![]() ![]() ![]() ![]() ![]() 奋斗的结果是这样,这是令人痛苦的事,然而他并不曾因此失掉他的勇气。他说他非要等到自己连微小的力量也用尽了时他绝不撒手。事实上他并不曾说过一句夸张的话。他的心里充満着那样多的爱和恨,他的面前堆积着那样多的未做的工作,他当然不能够就想到躺下来闭上眼睛不看见、听见一切,不做任何事情的那一天,他更不能够忍受那样的思想:自己躺在坟墓里,⽪⾁化成臭⽔,骨头上爬行着蛆虫,而他的那些有着強壮的⾝体的朋友们却站在他的墓前为他流眼泪,或者说些哀悼他、恭维他的话,然后他们就回去了,回到那活动的都市里去了。剩下他一个人,或者更可以说一副骨头,冷清清地躺在泥土里。他害怕这样的一天很快地就到来。而且他又知道要是他不跟那个黑影斗争,这样的⽇子也许会来得更早。所以即使这样的奋斗也得不到任何结果,他还是不能够撒手。然而如今在他这样痛苦地、绝望地奋斗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却有许多工夫来争闲气,闹意见,这太可怕了。比那个黑影更可怕。 "仁民,我不知道我还能够活多久,不过我活着的时候我希望不要看见朋友们闹意见,"陈真痛苦地说,但是他还竭力忍住心痛,不使自己的声音带一点悲伤的调子。 "闹意见,你的话也太过火了。我从来不喜 ![]() "我不能够像周如⽔那样,自己老是随随便便做别人的应声虫。你总爱替别人辩护,你总喜 ![]() "好,你总是对的。你有健康的⾝体,你有 ![]() ![]() ![]() ![]() 吴仁民恍然记起了陈真是一个患着厉害的肺病的人,他活着的时间的确是不会长久的了。这是很自然的事,又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的。他的死就好像⽇出⽇落那样地确定,而且在朋友们中间早就有人谈到这件事情,这并不是新奇的消息。 然而在这时候,在这环境里这样的话却有点不⼊耳了,况且是出于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的口。吴仁民掉头去看陈真。他看见了一张⻩瘦的脸,一双似乎是突出的大眼睛在宽边眼镜下发光。他好像受了鞭打似地掉开了眼睛。于是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的一生:生下来就死了⺟亲;十四岁献⾝于社会运动;十六岁离开家庭;十八岁死掉⽗亲;没有青舂,没有幸福,让过度的工作摧毁了⾝体;现在才二十五岁就说着"要死"的话。这是一件何等可怕而且令人痛惜的事,然而它却是实真的,实真到使人不敢起一点希望。他有过一个中年朋友,也是陈真的朋友,那个人患着和陈真患的一样的病,那个人也是像陈真那样地过度工作,不过不是为了信仰的指示,却只是为了生活的负担。那个人也像陈真那样对他说过"要死"的话,后来那个人果然死了。看见一个朋友死亡本来不是容易的事;更痛苦的是在这个人未死之前听见从他的口里说出要死的话却无法帮助他,而这个人又是自己所敬爱的陈真。他不觉痛惜地对陈真说:"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说你应该到外国去休息一些时候。你的⾝体近来更坏了。你也应该好好保重⾝体,免得将来太迟了,没有办法,你年纪很轻,将来做事的机会还很多。来⽇方长,不要贪图现在就卖掉了未来。"说到"来⽇方长"时他无意间抬头去望天空。那蓝天,那月光,那新鲜的空气,那绿荫荫的树木似乎都在嘲笑他。他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残酷的话了。对于他吴仁民,的确是来⽇方长,他还有很多的蓝天,月光,新鲜的空气,绿荫荫的树木,他可以随意地浪费它们,他可以随意地谈论未来,等待未来。然而对于陈真却不是这样,陈真是随时都会失掉这一切的。陈真没有未来,所以不得不贪图现在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顾在这清静的马路上走着,但是各人的心情都在很快地变换。陈真忽然抬起头望天空,他向着无云的蓝天长长地呼昅了一口气。这时候他们正走到十字路口,头上没有树叶遮住月光。也没有车辆阻碍他们,月光 ![]() "你为什么说这种令人丧气的话?你也许会再活几十年也未可知,"吴仁民痛苦地说。"好,陪你多走走是可以的,而且我比你更容易感到寂寞,我更害怕回到家里…自从瑶珠死了以后,我常常感到寂寞。我的家就等于坟墓。我要的是活动,温暖。家里却只有死亡。前些时候我还有工会里的工作来消耗我的精力和时间。我还可以忘掉寂寞,现在我却不能不记起瑶珠来了。"瑶珠是吴仁民的 ![]() 陈真没有答话,只顾仰头看月亮,心里依旧被痛苦的思想磨折着。吴仁民突然用另一种声音问他道:"你还记得⽟雯吗?" "⽟雯?"陈真惊讶地说,"你还记得起她?我早把她忘掉了。" "但是——"吴仁民迟疑地说,他正在打开回忆的门。 "但是——什么?我知道你还想她,"陈真嗤笑地打岔说。 他的举动确实使人不大容易了解。他方才还极力忍住眼泪,现在却好像忘了一切似地反倒来嗤笑吴仁民了。"你总是在想女人。人说有了 ![]() 你只可以骂倒周如⽔,但可惜他现在又不在这里,"吴仁民红着脸带笑地揷嘴分辩道,他又把回忆的门关上了。 "你为什么专门骂如⽔呢?你不见得就比他好多少。几个月以前你不是有过这样的一回事吗:你读到报纸上一个少女征求伴侣的通信就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寄去?我当时劝你不要多事,你不肯听我的话,一定要寄信去。难道你就忘记了?" 陈真嘲笑着。 "那是如⽔怂恿我⼲的,"吴仁民分辩说,露出难为情的样子。他最怕人提起这件事情,因为他照那个女人的通信处寄了挂号信去,原信固然没有退回,但回信也终于没有来,后来他从别处打听到那是一个男人假冒的。他显然是被人欺骗了,也许那个人会拿他的信做开玩笑的材料。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别人在他的面前提起来,他就会马上红脸。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陈真自然是一个,周如⽔也是一个,此外还有两三个人。周如⽔却常常拿这件事做抵挡他的嘲骂的武器,他因此有点不⾼兴周如⽔。 "你还要抵赖呢。"陈真笑道。"不管周如⽔怎样怂恿,信总是你亲笔写的。你还记得你的信里面的话吗?——""不要再提那件事。你再要说下去,我就不陪你走了。"吴仁民害怕陈真念出信里的话来,他很发急,连忙打断了陈真的话。 陈真果然不说了。两个人慢慢地在那似乎是柔软的人行道上面下着脚步。各人把自己关闭在不连贯的思想里,有时踏着自己的影子,有时望着天空中缓缓移动的皓月,有时在明亮的玻璃橱窗前略略停留片刻,怀着寻求安慰的心情去看那似乎含着热力的灯光,和种种可以満⾜人的需要的东西,因为他们已经走到比较热闹的街市了。 "我要回去了,"吴仁民突然用一种疲倦的声音说。 "再走一些时候吧,现在时间还早呢。"陈真诚恳地挽留他道,好像在这个夜晚离开了他,就没有机会和他再见似的。 "不走了,我想回家去觉睡,"吴仁民说罢,不等陈真讲话就转⾝走了。陈真并不挽留他,却也掉转⾝子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吴仁民的脚步并不是坚定的,他走得没有一点精神,显然他今天很疲倦。 陈真微微头摇,叹息一声,低声说了一句:"这叫做没有办法。"又转⾝向前走了。他依旧慢慢地下着脚步。他并不想马上回家,所以也不上电车。一辆电车过去了,又一辆电车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走了多少远。他走得很慢,好像他自己也疲倦了。 忽然一只大手在后面拍他的肩膀,他掉过头去看,吴仁民站在他的背后,两只眼睛里 ![]() "怎么?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陈真惊喜地问。 吴仁民只是苦笑,并不回答。 "你不是说要回家去觉睡?"陈真又问。 "我心里烦得很,家里又是那样冷静,那样寂寞。我不想回家去,我害怕翻那些破书,所以走到半路上又回来找你。" 吴仁民的充満了望渴的声音向陈真的脸打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吴仁民的这种烦躁不安的样子。 "那么我们两个人多走一会儿吧,两个人在一起究竟还可以谈谈话,"陈真感动地说,便迈步往前面走。 吴仁民不作声了,他跟着陈真走。对于陈真的问话他只是用简短的、含糊的话来回答。他并不注意地听陈真说话。他虽然在陈真的⾝边走着,可是他的心却在远处。 "好寂寞。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大沙漠。"吴仁民忽然大声叫起来,一只手抓住陈真的右膀用力在遥"真,这样平静的夜晚我实在受不了。我需要的是热闹、 ![]() ![]() ![]() "我们到一个酒馆去喝酒吧,我现在需要的是⿇醉。今晚上我真不知道把这颗心安放到什么地方去。"吴仁民依旧用战抖的声音说。 陈真开口了:"仁民,你 ![]() 吴仁民顺从地跟着陈真走,并不反抗。一路上他喃喃地唤着两个女人的名字,除了他的瑶珠外还有一个⽟雯。 两个人的影子在被月光照着的人行道上移动。这一次却不同了,吴仁民的影子显得十分无力,而陈真的影子却是那样坚定,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垂死的人。 他们到了吴仁民的家,陈真安顿吴仁民睡下了,才静静地走出来。他又一次发觉自己是在月光下面了。方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一段不可相信的梦景。 他走过了冷静的马路,又走过了比较热闹的街市。他的眼睛里充満了红⾊、绿⾊、蓝⾊的霓虹灯的招牌。 汽车过去了,电车过去了,两三部⻩包车无力地在马路中间移动。接着又是一辆电车飞驶过去。 电车消失在远处了。马路上又是一片静寂。但是他的耳边还留着电车的声音。这声音使他忘记了吴仁民的苦恼。这声音把他带到了很远的地方,带到很远的年代,那久已被埋葬了的年代。 在平⽇陈真很少记起往事。他自己常说人不应该回想过去,只应当想到现在,想到将来。事实上他果然做到了这样。 可是今天在吴仁民的这一番举动以后,那些久已被埋葬了的往事竟毫无原因地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少女,那个代替了他的死去的⺟亲、第一个给了他以女 ![]() 这升天的话曾经给他造成了许多美丽的梦景,一直到后来另一些事情和另一种生活使他完全忘记她的时候。于是许多的年代又过去了。 现在无意间他又把她从坟墓中挖了出来。这时候他才明⽩他并没有完全忘记她。她还是隐蔵在他的深心里。她从坟墓中出来,并不是一摊臭⽔,一堆枯骨,她还是一个活泼的少女,尤其是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一点也没有改变。她还是他的她。她并没有死。 "她怎么能够通过这许多年代而来到我这里呢?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地爱护我,安慰我吗?她是不是看见我已经走到了灭亡的边沿,特地来拯救我呢?"他在 ![]() ![]() ![]() ![]() 于是他的心又起了剧烈的阵痛,他用手去 ![]() ![]() ![]() ![]() 他走过热闹的街市,又走过清静的马路,一直到深夜他还在街上走着,因为他的住处比较远,而他的脚步又下得很慢,并且不得不因咳嗽时时站祝他已经走近他的住处了,只差了两条马路。他进了一条僻静的马路,依旧慢慢地走着。他时时抬起头让月光摩抚他的烧脸。他的 ![]() 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行人。他把他的全副精力用来忍住咳嗽,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渐渐地一辆汽车从他背后飞驰过来,没有大的响声惊动他,车夫也不按喇叭。等到车子 ![]() 他吃了一惊,并不回头去看,本能地住路旁一跑。不知道怎样他的脚一滑,把他的瘦弱的⾝子摔倒在地上。他待要努力爬起来,汽车却轻轻地在他的⾝上驶过去了。一阵喇叭声庒倒了他的哀叫。汽车夫马上增速加度开着车跑,好像害怕他会爬起来追上去一般。车中两对时髦的男女,他们坐汽车在马路上兜风。他们坐的是轿车,而且正在车里调笑,所以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事。那个年轻的绅士问汽车夫,汽车夫回答说:"不要紧,碾死了一条狗。" 陈真仰卧在地上,一⾝都是⾎。他已经不能够发声,除了那低微的喉鸣。颈项以下就不是他平⽇的完整的⾝体。只有他的头还没有改变。⻩瘦的脸上涂了一些⾎迹,眼睛微微闭着,上面失掉了那副宽边眼镜。 死来了,但并不是如他所想象的那样。他如同一个健康的人的死,并不是一个患着剧烈的肺病的人的死。从他那⾎⾁模糊的尸首上看来,别人决不会知道他是一个垂死的肺病患者。 夜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月光温柔地照下来,摩抚着陈真的渐渐冷了的瘦脸,一直到巡捕走来发现他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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