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小说网为大家提供轮子是圆的全集最新章节
艾叶小说网
艾叶小说网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竞技小说 历史小说 官场小说 玄幻小说 网游小说 武侠小说 穿越小说 短篇文学 伦理小说 推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灵异小说 经典名著 言情小说 同人小说 军事小说 重生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校园小说 架空小说 耽美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动漫美女 暮霭凝香 乱穿金庸 爱的幸福 混乱艺校 人间正道 天外邪犽 烺情侠女 卻望红杏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轮子是圆的  作者:毕飞宇 书号:44257  时间:2017/11/23  字数:8249 
上一章   生活边缘(中)    下一章 ( → )
第二天一早小苏推醒了夏末。夏末的眼睛睁得很涩。夏末注意到小苏用心打扮过了,头发齐齐整整归拢在脑后,扎成了马尾,甚至眼影与口红也抹上了。夏末用肘部支起上身,眯着眼问:"干吗?你这是干吗?"小苏穿着裙子,正往牛仔包里仿Fun牌牛仔。小苏说:"出去。"

  "哪儿?"

  "医院。"

  "上医院干吗?"

  "你说干吗?"

  "总要先查一查,"夏末掀开巾被,大着嗓子说,"还没到时候呢!"

  小苏瞥一眼夏末的子,被兜里一张低面值纸币正翘着一只烂角。"歇一天是一天,"小苏说,"还是早点做了好。"

  夏末低着头不语,拿眼睛四处找烟,只在地上找到几只过滤嘴。"我给我爸去封信,"夏末说,"先叫他寄点钱来。"

  小苏坐到夏末身边,拿过他的手捂在腹部,说:"你已经是做爸爸的人了。"

  夏末把小苏送到苹果甬道口。小个子护士的下巴傲岸威严,它挡住夏末,示意他看墙拐角的字条。字条是从复印机里吐出来的,印了四个电脑魏碑:男宾止步!魏碑的撇捺很硬,和小护士的下巴一样来不得还价。夏末止住脚,小苏的指头从他的掌心一滑走。小苏转身的过程中眼睛里是那种无助眼神。夏末看见了她的害怕。

  小苏的身影刚刚消失夏末就掏出了香烟。点上之后夏末猛了一大口。身后有人拍了他一巴掌。是一个中年妇女。妇女说:"熄掉。两块。"

  小苏看不见医生与护士的脸。它们深藏在巨大的白色口罩后面。所有的器皿与工具都是不锈钢质地的,笼罩了白亮的光,散出一股化学体的气味,甚至医生与护士的眼珠也都是不锈钢的,笼罩了白亮的光,散发出化学体的气味。小苏的自信心在妇科医生面前漂浮在了水面,失去了原有的根本与稳固。她站在躺椅旁有点手足无措,不敢贸然动作。静止不动是惟一正确可行的姿态。她望着那些不锈钢器皿与工具,听见它们撞击,声音清冽冰凉,充了理性精神与孤傲气质。

  医生的工作是绝对程式化的。她们了然自己的程式。她们认定到这里的女人同样了然她们的程式。医生看了看小苏的,用目光掀她的裙子。小苏犹豫了片刻,医生的目光硬了。小苏依照医生的命令做了,顺她的眼神坐到躺椅上。护士端着盘子过来,小苏看见盘子里放着消毒药水与消毒棉花。医生的眼珠左右各瞟了一回,小苏很听话地叉开腿,分别跷在了踩脚凳上。另一个护士端上了另一只盘子。医生伸手取了一只金属夹,又大又亮,形状古怪。小苏的身体一下就收紧了。医生拍一拍她大腿的内侧,小苏再一次放松了自己。她感觉到了不锈钢的冰凉,感觉到了不锈钢的孤傲气质。小苏侧过头,咬紧了下。那种阴冷坚硬的感觉爬进了她的体深处,在她体深处的某个地方向右边划了半个圆弧,再向左边划了半个圆弧。小苏猛然张大了嘴巴,没有出声。锐利的疼痛在她的身体内部发出嗖嗖冷光。小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晕厥,这是她惟一不能确定的事。护士给她送过来一样东西,杯口散着热气。小苏不知道是什么药,着气全喝了下去。喝完后她才明白过来,是红糖水。小苏给自己擦换过,从包里出仿Fun牌牛仔,慢慢套了上去。小苏走了两步,没找到体重。整个身体和自信心一起往上漂浮。

  小苏一个人走回甬道。她想扶住墙。面上来一个女孩,像个女高中生。小苏和女高中生打了个照面,女高中生的眼神像一只被捉住的小野兔。小苏决定做一回榜样。捋捋头发,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做得似乎过了,一脸的含英咀华。小苏迈开步伐,尽量走得沉稳些,但地面不肯配合,整个城市都在往下陷,道路与脚掌之间多了一段距离,多了一层虚。

  一拐角竟是漫天大雨。窗外尽是的雨丝。夏末正站在屋檐下面,对着檐雨失神。小苏走到他的身边,夏末居然没能收过神来。小苏没有停步,赌着气往雨中去。夏末的眼睛跟着小苏走出去四五步才聚光了。夏末慌忙下衬衫冲进雨中,在小苏的头顶充当一把雨伞。小苏的委屈和恼羞成怒在中无声翻涌。泪水往上冲,堵在眼眶里漂。她不肯停步,虚虚弱弱往大门口踉跄。夏末光着背脊淋在雨中,一路小跑一路小声呼唤:"小苏,小苏。"小苏走不动了,站在衬衫底下大口息,夏末的光背脊被她的眼泪得恍惚浮动。"狗东西,狗东西!"小苏突然尖声吼道,她用尽全力一巴掌在夏末的上,雨中响起了一声脆亮的巴掌声。"谁让你这样了?"她大声说。夏末的口堵得酸,一点一点往下碎,他一把抱住小苏,紧捂在前。小苏的双腿一起软了,泪水涌出来。她拽住夏末的臂膀,伤心无比地说:"谁让你这样了?"

  夏末推开家门,屋里泛了一地的水。北窗没有关,摞在墙角的书全被雨水淹死了,尸体皱巴巴地肿开来。要命的是那块画布,淋透了,和小苏一样刚做完人,软沓沓地出了极度疲态。夏末把小苏扶上。小苏躺在上,睁大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她的眼睛只有零摄氏度,看到哪里哪里就泛起一阵冰光。夏末站在画布面前,一种极不具体的愤怒在口上去下来。夏末忍了好半天,找不到发的借口。他以一声长叹给这次愤怒做了最后总结。夏末上电热茶杯的头,又把小苏的秽衣泡在绿塑料桶里,然后拿起拖把地上的水。夏末这么一忙碌屋子里又散了。生活中的每一样必需品都显得多余,他的手脚和这些生活必需品很快呈现出矛盾局面,不是它们挡住夏末,就是夏末打翻它们。小苏无力地说:"别了,你画吧。"夏末立住脚,只是对着画布发愣。夏末无奈地又叹一口气,小苏轻声说:"你怎么老是叹气,我怎么对不起你了?"夏末停了好几秒钟,最后说:"我给你买点滋补品来。"小苏说:"算了,我们还剩几个钱?——我躺两天就好了。"夏末点了烟,突然歪着嘴笑了。"我们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夏末说,"我们坚持了社会主义。"第二天一早夏末就出去了。小苏躺在上,身上的所有关节都有点凉。窗帘背面的阳光很有力,但小苏觉得自己的身体离夏季已经远去了,早早立了秋。小苏望着窗帘,这块窗帘对小苏来说意义重大,是她六月二十八那天买的,离毕业还有两天。那天有极好的太阳,小苏一个人来到华联商厦的三楼,看中了这块布。布上是大块椰树叶,眼太平洋热带海岸风光,奔放、热烈、自由、开阔。七月一是她大学毕业的日子,她即将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城了。寝室里只留下七张空。小苏最后一次守在自己的寝室内,炎热膨了这个焦虑时刻。有一种酸楚,有一种怅惘,有一种紧张,概括起来说,介乎失落与甜蜜之间,有一种蠢蠢动悄然滋生、蔓延了。她取出这块布,用热太平洋的奔放风光做成了一道窗帘。窗帘是绝对私生活的开始,是生活由笼统的社会化向个性隐秘的无声过渡,是所有少女迈向女人的人之初。午后三点钟,夏末敲门了。小苏赤脚走向门口,打开一道隙。窗帘笼罩了夏末。夏末的目光在热太平洋的瑰丽空间天高飞鸟海阔跃鱼。夏末反掩上门,手背在身后,拉上了销。"放弃分配,好不好?"小苏轻声说。"我们留在这个城市,好不好?"夏末的眼前就看见碧蓝的海面卷过来雪白长。他开始冲,他的身体弓在穹形卷之间,在平衡中滑向失重。夏末点了点头。他草率地、莽撞地、英雄气盛地点下头。青春男人的草莽与率直充了男魅力,充了新概念英雄。他抱紧了她,冲动了。他们的冲动相互渲染相互激励,夏末在小苏腹部的弧线上感受到自身的力度与气魄。他们合在了一起。二十二岁加二十二岁还是二十二岁。他们仅仅以这样一则理由留在了这座城市。自在的活法往往来自于一次简单冲动,这是来自于身体的大思想。

  阿娟在中午推门进来了。阿娟在这个时候进来小苏有些意外。阿娟给小苏的印象不像是多事的样子。阿娟端了一只小砂锅,身后跟着小铃铛。阿娟的脚肿得厉害,套着耿师傅的塑料拖鞋,小半个后跟还留在外头。她的肚子又尖又凸,肩套裙全撑开来了,在Rx房和腹部之间空了一大块。小苏撑起上身,阿娟放下砂锅立即把她摁住了。阿娟说:"给你熬了碗汤。"小苏故作不解地笑笑说:"你给我熬汤做什么?我昨天淋了,只是感冒了。"阿娟摸摸小铃铛的头,接了话茬说:"就是不感冒,喝了总是没坏处。"

  大街上布九月阳光。高层建筑都是新的,在阳光底下精力充沛,傲然自负。街上的每一张面孔都显得营养丰富,每一个人仿佛都有来头,目空一切,财大气

  夏末走在大街上。他用那双渴眼四处打量招聘广告。招聘广告极多,反反复复就是女招待和男会计。城市就是这样一条街,一边站女招待,一边伫立男会计。招待与会计构成了现代都市的花枝招展与理性秩序。一边是温柔乡,一边是富贵场。招待与会计的身影一路排列下去,拉出了都市的透视效果,用最时髦的传媒话语概括起来说,拉出了都市"风景线"。他们的身影仪态万方,潇洒体面。他们就是今城市,他们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处处显示出今城市的泡沫缤纷。无主题、无承载、款式不限、随意自如,他们的身影堂喝彩与掌声,是一台综艺。

  直到下午四点夏末都没有找到头绪。他走上天桥。他站在这个城市的中心。一时想不起这个城市到底在哪儿了。

  夏末站在天桥,凭空想起了小苏对他说过的话,是在手术之后坐上马自达对他说过的话:她空了。夏末站在天桥上,望着九月的城市画面,四处生机,只有他夏末一个人"空了"。只要有人给他一巴掌,他立即就会变成一张二维招贴广告画,贴在马路的拐角,对物质世界只重复一句话:"用了都说好。"

  玛格丽特酒店装潢一新。夏末游在酒家门口,看见自己成了酒家镜面墙壁中的孤魂。文明世界处处是反光,处处有一种包孕一切的豁达与明亮。夏末着镜子过去,却看见镜子把他一点一点往外推,又礼貌又宁静。镜子是当代都市中最伟大的世俗哲学家,它的世界观与方法论无不体现出无中生有这一精神实质:做所有的承诺,不负任何责任。用镜子装潢建筑构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说到底这依然是会计的方式,镜子使我们的世界辽阔起来,而我们的空间依然是被2整除的商。

  夏末走到一张木板广告牌旁。广告牌很精致,玛格丽特酒店"诚聘会计两名,女招待若干"。夏末一看会计两个字一股暴怒破空而来,不可遏止了。终于找到借口了!夏末一脚就把广告牌踢飞了。夏末对着大街放声吼道:"除了会计你们还要什么?你们要这么多会计做什么?"

  夏末的歇斯底里没有引起社会关注。大街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人们无暇旁涉,关注夏末的是酒店的两个保安。出于职责与自卫,他们的威严身影移向了夏末。他们的制服很,铁青色,举手投足森然肃杀。

  夏末被带上了二楼。空调很好,色彩是那种巴结人的调子。羊皮沙发软得讨喜,处处让着客人。真是个好地方,夏末没钱,不也进来了?

  进来了一个小伙子,和夏末差不多岁数,干干净净,很体面很精明的样子。小伙子矮夏末半个头,但他的目光在任何一个高度都能够居高临下。他的双手子的兜里头。他走到夏末的面前,慢腾腾地说:"为什么砸我东西?"

  夏末没有开口。他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碎钱,堆在小伙子面前。

  小伙子说:"不够。"

  夏末说:"我就这么多。"

  小伙子说:"你有衣服。"

  夏末瞪着他,扒了上衣扔过去。

  小伙子说:"不够。"

  夏末把自己全扒了,包括两只臭袜子。只给自己留下一条足球

  小伙子说:"我猜得出你是什么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什么也别说。你不是愤世嫉俗,只是穷,你们对世界的态度只有一个:批判。别人用双肩挑着你们,你们指出人不应驼背,这就是你们他妈的艺术家。"小伙子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钱包,用中指和食指夹出一张老人头,对夏末说:"去叫辆出租。"

  夏末站着不动,古怪地笑起来。夏末说:"是生活迫使艺术家赤地面对这个世界。"

  小伙子跟着夏末笑,说:"这话听起来有意思。值两百块。"

  夏末把指头伸到小伙子的钱包里去,出两张。夏末望着两张新票子,捻了捻,自语说:"挣钱原来很容易,就是说空话。"

  夏末赤条条地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样子很滑稽。耿师傅扛着铁道扳手,一眼看见夏末,夏末的手里捏了一把碎钱,步子迈得器宇轩昂。耿师傅"喂"了一声,厉声说:"和谁打了?"夏末笑笑,却不答。耿师傅放下扳手拉下脸来,"告诉我,我去找他!"夏末扬了扬手里的钱,高声说:"我赢了。"

  夏末推开门,小铃铛正跪在小苏的沿折纸飞机。她听不见开门声,折得正认真。小铃铛的纸飞机在小苏的上排了整整一排。小铃铛抬起头来,看见小苏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门,眼眶里突然飘了一层泪,一点一点变厚。小铃铛回过头,夏末握着钱倚在门槛上和小苏默然对视。小铃铛站起身从夏末的身边悄悄退出去,看见爸爸用很猛的动作向她招手。

  夏末走到小苏身边,只打量片刻,两个人就无声地吻了。这是一个伤心的吻,疲惫而又悠长。小苏的指头在夏末的后背上盲目爬动,像找不到地方结茧的秋蚕。小苏贴紧夏末,夏末感到到她的身体发生了巨大变化。她的Rx房失去了韧与弹力,绵绵软软在他的前往后退。夏末闻到小苏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腥。这股气味萦绕在九月黄昏,使夕阳的缤纷越发妖,越发无助。夏末被这股腥笼罩了,他轻声呼唤小苏的名字。自尊在病态汹涌。夏末跪在上,抱紧小苏,小苏仰起来张大了嘴巴,吃力地大口息。两列火车正在窗下叉,车轮声纷了,它们叉的过程中大地疾速颤动。火车失之臂,它们朝各自的方向呼啸而去,声音往两边的远方消逝,在人类的听觉中拉开了世界的无垠空间。黄昏在铁轨的反光中降临了,铁轨静卧在城市边缘,铁轨同样静卧在生活边缘。这个世界上只有它们了解世界的来龙去脉。但它们不语,恪守金属品格。

  小苏在这段无聊的日子中和哑女小铃铛成了朋友。小苏从阿娟那里学来了两个手语单词:你好。再见。把食指指出去:你;竖起大拇指:好;摆摆手:再见。小苏决定教会小铃铛"说"出这两个词:你好。再见。

  但小铃铛拒绝任何发音。她只是笑。小苏给小铃铛洗过手,拿了一张小凳坐在阳台上。小铃铛站在她的两腿之间,小苏把小铃铛的左手中指进自己的口腔,摆在自己的舌尖上,让她的另一只巴掌捂在自己的腹部。小苏说:"你好。"小苏说:"再见。"小苏反复说这两个词,示范了一遍又一遍。小苏企图让她的手摸出一样东西,让她的手感建立起气息与舌位相对于发音的关系。

  你好。再见。小铃铛望着小苏的嘴,跃跃试。她的黑眼睛不停地打量四周,对自己的跃跃试又防范又好奇。

  阿娟的产期提前了四天。大约是在凌晨两点,阿娟的叫声在夜里睁开了绿眼。她的叫声听上去不像人了。女人在生孩子的过程中其实就是母兽。夏末和小苏一起被惊醒了。小苏说:"要不你去一下。"夏末的眼睛一直没睁开,他连续失眠了好几夜,今天刚刚睡进去。夏末闭着眼睛说:"我就去。"小苏用脚尖捅了捅,说:"你快点呀,什么时候,这么面。"夏末下了,摸到子,套上去,提拉锁的时候夏末睁开眼睛,眼里像了一把沙。

  门已经开了,阿娟正被耿师傅架住往外挪。耿师傅急了,一时想不起夏末的姓名,牙地"画家"。阿娟的身体比预料的还要沉。她的胳膊被架住了,两只手却扶住腹部。阿娟挪出门槛之后换了一个叫法,她扶住腹部直着眼睛尖声叫道:"儿——儿——"

  阿娟的儿和他的父亲一样急。阿娟躺在产上不出一个小时,他自己就走出来了。他走完这个过程只用了十六分钟。他拒绝了医疗手段,甚至拒绝了医生与护士的帮助,带着一身胎脂和血水一个人慢悠悠走出了母体。他的样子只比夏末钻出红色夏利车少了一条足球。小护士兴奋地说:"怎么这么顺?怎么回事?这么顺!"老护士一手托住小东西的头,一手托住他的,很不在乎地说:"那时候我们不都那么顺!现在的女人,孩子都不会生了!"

  小护士给耿师傅送去了他儿子的消息。当父亲的在这种时候少不了一些忘我举动。说不出话或大泪滂沱都是常有的。但耿师傅让小护士吃了一大惊。他让小护士一连说了三遍"儿子"。耿师傅听完护士的话再不吱声了,他跪在了水磨石地面上,在前握着两只大拳头,仰着头,大声喊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

  小苏终于见到小铃铛的坏脾气了。小铃铛一早醒来就没有见到家人,往常可不是这样的。经常小铃铛一觉醒来首先是拍,这是一个仪式。拍之后过来的肯定是爸爸,爸爸给她穿衣,然后她坐在边,爸爸再给她套鞋。洗漱和早饭都是妈妈办的。这一切都完成了,小铃铛的一天才算开始。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成了程式,成了爱与被爱的共同组合。小铃铛一生下来就是哑巴,负疚也就成了父爱与母爱的中心。小铃铛成了他们的伤心话题,耿师傅一次又一次对人说:"恨不得替她活了这辈子。"除了活着,他们替小铃铛做了一切。

  小铃铛醒觉后拍过,她没有见到父亲,甚至没有见到母亲。小铃铛光着脚站在门前,火车在她的面前摇摇晃晃,来来去去。他们今天竟敢不爱她了!她一定要等回她的爸爸,一定要等回她的妈妈。她一定要等到他们拿着冷狗来认错才肯张口吃饭的。哼!

  耿师傅中午从医院带来六个字。他在窗口对夏末小苏大声叫道:"儿子,儿子,儿子!"夏末和小苏一起走到窗口来恭喜。耿师傅高兴得没样子了,笑得一脸是牙齿。谁也没有料到小铃铛在这样的时候咬了出来。她像一条狗,扑上来伴随了很古怪的叫声。小铃铛的叫声很古怪,一口就咬住了耿师傅的管,拉得老长,像一只弓。耿师傅把小铃铛抱起来,不停地说:"你有弟弟啦,你可是有弟弟啦!"小铃铛的两只手在耿师傅的脸上不停地打,嘴大呼小叫。耿师傅笑着侧过脸,对夏末说:"现在的孩子,不成人了。"

  耿师傅把小铃铛抱回上去,然后躲在门口。父女两个重新上演今天的开始仪式。小铃铛拍过,耿师傅慌忙从门后头冲出来,跑上去把小铃铛亲了又亲。耿师傅抱起女儿,给她换上衣服,轻轻拍拍小铃铛的股,说:"小乖乖,明天可不许这样了,你有弟弟了;小乖乖,明天开始再也不能这样了。"

  小苏听着隔壁的动静,说:"小东西还真是有脾气。"夏末点了烟,不以为然地说:"都这样,现在的孩子全都这样,我们的要生下来也这样。"

  小苏用指头挖挖耳朵,笑着若有所思地说:"都这样了。"
上一章   轮子是圆的   下一章 ( → )
轮子是圆的全集免费阅读,艾叶小说网为大家提供轮子是圆的全集最新章节免费阅读,轮子是圆的情节跌宕起伏、内容扣人心弦,毕飞宇是轮子是圆的全集免费阅读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