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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西藏的战争 作者:杨志军 | 书号:43091 时间:2017/10/31 字数:32854 |
上一章 第九章 则利拉山 下一章 ( → ) | |
虽然艰难,毕竟还是穿过去了。按照“吉凶善恶图”的指引,当普沟的沟口随着一道草梁的下沉突然出现在眼前时,达思牧师和容鹤中尉都长![]() 所有的马匹和大部分辎重都在半路上丢掉了。那些蔵在密林崖壁上的天然栈道,仿佛是上帝专门为考验信徒的虔诚而设计的,有时只能侧着⾝子,搁半只脚,贴壁而过。还有些地方没路,只有横竖丛生的乔灌林,他们像猴子一样攀树而过。至少有五个人掉进了深渊,惊叫随着跌落持续着,然后就是深深的悄寂。沟渊是无底的,似乎永远不会有摔响的声音。 容鹤中尉愤怒地说:“你拿的是什么鬼地图,带我们走向了地狱。” 达思牧师的回答是:“好吧,让我来走,我走在最前面。”达思坚定而笃信,不怀疑只要能过就是路。“吉凶善恶图”是尊师班丹活佛亲自为他绘制的“神通之路”也是尊师为他指点的。对他来说,哪怕不遵行释迦牟尼,也要遵行班丹活佛,哪怕不信仰三世大佛,也要信仰时轮堪舆。何况那个亮丽尊贵的声音时不时从耳际擦过:“往前,往前,往前,前面就是等你的。” 斗折蛇行的队伍渐渐收缩着,堆积在了普沟沟口的平地上。这平地也是上帝的设计,刚好容纳由英国人和雇佣军组成的两百人的容鹤支队。达思牧师从⾼磊的石头上站起,往下看了一眼来路,畏途的艰难和士兵的死亡带给他的晦暗心情顿时跑没了。他奋兴地叫起来:“我们走对了,佛祖,上帝,谁也没有欺骗我。”他发现观想中出现过的景物就在下面:杆耝叶茂的老树、细如羊肠的河流、黑岩石的山顶。刚刚被容鹤支队踩踏出来的路就像哈达一样 ![]() 达思走过平地,出了沟口,站在舒展而去的草原洼地上,眺望着,更加奋兴了:他看到自己左侧连接着沟口的则利拉山,跟地图上标识的一般无二“吉凶善恶图”果然有鬼斧神工的准确。他虽然不想代替容鹤中尉判断它在军事上的重要 ![]() 达思指了指则利拉山顶,又拿出地图给容鹤中尉看。 中尉一看就明⽩,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从普沟走进大洼地,然后孤军深⼊亚东,而是占领则利拉山顶。他立刻命令队部:“上。” 魏冰豪两个小时前就带人登上了则利拉山顶,可是有什么用呢?神住的箭垛没有造起,防御工事也没有修好,就连三十个森巴军的蔵兵也不见了踪影。三十个蔵兵不听他的。在他们眼里他算什么,连蔵话都说不利索,甚至连“唵嘛呢呗咪吽”也说不连贯,居然还要求听他的。他们只听小瘦子汝本的。 小瘦子一到山顶就不安分,到处观望着,突然喊道:“看啊,那里有个寨子。” 于是蔵兵们 ![]() 一个蔵兵说:“这里需要工事?佛祖啊,这是谁说的?” 另一个蔵兵附和道:“造起箭垛的树枝呢,佛像呢,经幡呢,酥油呢?” 他们是想引出小瘦子的话。小瘦子心领神会,大声说:“我看见了,寨子里啥都有。” 寨子在则利拉山朝西分岔而去的腿夹里,有人影,有牛羊,有狗吠。空气安详着,烟袅的升腾悠闲自在。篱笆上开放着啁啾,和平变成了⽩天都在打盹的斑鸠。人和动物都不知道西蔵正在打仗,更不知道即将前来 ![]() 小瘦子汝本带着他的蔵兵直奔山下的寨子。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 ![]() ![]() 山下的寨子在今天这个 ![]() ![]() 就在森巴军战士对自己的百姓制造罪孽的时候,十字精兵的容鹤支队登上了则利拉山顶。 魏冰豪叉 ![]() 容鹤中尉立刻命令队部 下趴,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开 ![]() ![]() ![]() ![]() ![]() 容鹤中尉登上山顶,极目远望,望得心旷神怡,同时也心惊⾁跳:大洼地绿风浩 ![]() ![]() ![]() ![]() 达思牧师顾不得享受别人的赞美,匆匆离开中尉,去寻找一块隐蔽安静的地方。对他来说,似乎修炼的意义比军事占领更重要,他要抓紧时间,在这个天造地设的自然坛城里,趁着还没有出现 ![]() 达思牧师急速默念祈求着班丹尊师,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西甲喇嘛直到现在还没有被处死。丹吉林陀陀把他绑到隆吐山森巴军阵地后,立刻用牛⽪口袋套住了头。仁增再次轮起 ![]() 奴马说:“等等,我让姑娘们回避,她们见不得西蔵人打死西蔵人,尤其见不得俗人打死喇嘛。不不,你们不是俗人,你们是丹吉林陀陀。”话里有话的奴马把“丹吉林陀陀”咬得格外瓷实,似乎有意想让别人知道,这几个便⾐便袍假装森巴军蔵兵的人的实真⾝份。 果然耳朵尖的桑竹姑娘走了过来,大大咧咧问道:“奴马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奴马像是挥手又像是招手地晃晃胳膊。 桑竹姑娘疑虑地看看仁增和他的部下,正要离开,炮响了。 英国十字精兵的全面进攻就此开始,所有的炮火轰向了所有的阵地。于是事情变得模糊起来,有人说是奴马代本推迟了西甲喇嘛的死期,有人说是英国人推迟的。但不管是谁推迟的,《圣史》都给予了⾼度评价:他们代表了机缘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有西蔵后来的战争以及于此相关的一切。 森巴军在奋力抵抗了一个时辰后,趁着夜⾊弃阵而走。丹吉林陀陀押解着西甲喇嘛慌慌张张退到纳塘后,才松了一口气。现在可以处死他了。当奴马代本喝令森巴军停下查点人数时,丹吉林陀陀头目仁增一脚踢翻了西甲,吆喝手下过来:“快快快, ![]() ![]() ![]() 奴马代本喊起来:“姑娘们,快走开,丹吉林陀陀要处死人啦,快走开,不要围过来看。” 仁增怒瞪着奴马,像是说:喊什么?你这是出卖我们。人家本来就没有围过来看。 奴马惊醒了似的猛昅一口气,用手捂住嘴:“噢呀,说错了,说错了。”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施舍给人的钱,是不能收回来的。姑娘们奇怪了:森巴军里怎么还有丹吉林陀陀?偏就围过去要看看了。 桑竹姑娘指着几个搦 ![]() 仁增大声对奴马说:“告诉她们,我们一直都是森巴军的人。” 奴马代本为难地说:“佛祖在上,我怎么可以撒谎呢?” 桑竹姑娘又指着那个被五花大绑和牛⽪口袋套住头的人:“他是谁?为什么要处死?”没等对方回答,她就认出来了。再黑的夜晚,也不能阻止她认出西甲喇嘛。她大叫一声,扯掉了西甲喇嘛头上的牛⽪口袋:“原来我们⾝边就蔵着丹吉林陀陀。姑娘们…” 不用再说了,姑娘们知道⼲什么,扑过去,打他们,抱他们,胡揣 ![]() 丹吉林陀陀吓得够惨,用来保护西甲喇嘛的沱美法音风暴般疾响:遇 ![]() ![]() ![]() ![]() 桑竹姑娘一听更加疯张了:“说得对,就是摄政王把我变成魔女的,我惩罚了你们,再去惩罚我家的叛徒坏迪牧活佛。”又督促姑娘们“快啊,抓住这些乌鸦蛋里跑出来的陀陀。”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一瞬间要把她的全部忌恨发怈出来。 好几个陀陀喇嘛都奔跑不及被姑娘们抓住了。他们锐叫着,声音比用刀攮进心脏还要惨烈。姑娘们按照桑竹教给她们的,此起彼伏地喊:“死了,死了,丹吉林陀陀死尽了,西甲喇嘛叛变了。” 奴马代本追随在后面观望着。他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当初不给魏冰豪那么多人是为了留下有女人的男人,留下有女人的男人是为了留下女人,留下女人又是为了关键时刻营救西甲喇嘛。现在目的达到了,他自然有些得意。他说:“做得好奴马,你是知道蔵在森巴军的丹吉林陀陀迟早要对西甲喇嘛下手的。这个能⼲的喇嘛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掉呢?没有他不行,隆吐山的失守就是证明。” 桑竹带着姑娘们追了一阵,蓦地停下,回头望了望西甲喇嘛。她一直在琢磨一次彻底的戏弄,一直没有琢磨好,现在突然来了灵感:就这样,就在这个时候,不能再耽搁了。她攥起拳头给自己鼓鼓劲,迅速拐回来,一个人扑向了西甲喇嘛。她把卧坐着的西甲拉得跪起来,咚地朝他 ![]() 奴马代本打了个愣怔:“没有松绑啊。” 桑竹姑娘也愣了一下,一把揪住紧 ![]() 奴马大声说:“西甲喇嘛的命是你救的,当然你说了算。”他这是在给西甲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听从桑竹姑娘的,看西甲没反应,便亲自带人,押着西甲走向了前面的密林。 西甲喇嘛以为要把他蔵起来,避免丹吉林陀陀的再次害迫。但等奴马代本带人离开,就剩下自己和桑竹姑娘时,才明⽩蔵起来并不是为了让他躲命。他朝奴马喊道:“为什么把我撂在这里,快带我走。”奴马听到他喊,反而加快脚步消失了。西甲挣扎着往前走,走出去两步,就发现绑他的不仅有丹吉林陀陀的绳子,还有一 ![]() ![]() 西甲喇嘛比面对 ![]() 桑竹姑娘冷冷一笑,攥起绳子,一点一点把他拽过来。 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两个时辰后他们才走出深林。松了绑的西甲喇嘛走在前面,神⾊慌张,不时地回头看看,生怕桑竹姑娘靠自己太近了。桑竹姑娘 ![]() 突然,西甲喇嘛停下了。他看到奴马代本和许多森巴军士兵都在看他,神经质地说:“别这样看我,我们没有,没有的。” 奴马瞪着他问:“没有什么?西甲喇嘛你说清楚没有什么?” 西甲红了脸,吭吭吃吃半天说不清楚。 桑竹姑娘大声说:“怎么会没有呢?他说没有就没有啦?娃娃,娃娃。”她小心摸摸肚子,好像眨眼就有了胎动“你后悔啦,丹吉林的叛徒?” 西甲喇嘛仰天长叹:“佛祖啊,这可怎么办?”几滴清泪落下来。 但是无论西甲內心多么纠结,都不可能长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快马使者飞驰而来,喊着:“西甲喇嘛,西甲喇嘛。” 第一次办差的快马使者一到隆吐山就傻了,这么大一片黑森森的山脉到哪里去找西甲喇嘛,一边打听一边沿着前沿阵地寻找,还没找到,隆吐山就失守了。他混在撤退的人群里继续寻找,现在终于找到了。他滚鞍下马,急切地递上了降神文书和催战箭书。 西甲喇嘛虽然看不懂,却也知道是催他快快赶走洋魔的意思。他举着降神文书和催战箭书冲奴马代本抖一抖,苦恼地说:“好像把西蔵 ![]() 奴马说:“可是你全安啦,有桑竹姑娘的保护,丹吉林陀陀不敢再来啦。” 西甲喇嘛烦闷地摇头摇,挥了一下手:“不要再给我说保护啦。” 他朝前走去,想让丹吉林陀陀重新绑了自己,以求速死。但他走到哪里,桑竹姑娘就跟到哪里。丹吉林陀陀远远望见,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能顾及摄政王的命令前来捉拿。西甲喇嘛转⾝,要赶走桑竹姑娘,突然听到有人喊: “西甲喇嘛,快快快,俄尔总管要见你。” 西甲想:完了完了,俄尔总管也知道我跟桑珠姑娘的事了。正在懊恼,就见奴马代本大步过来,一把拉起他:“走吧。” 前线总管俄尔噶伦怎么也想不通,既然金巴护法、眦玛护法、奈冬护法和乃穷大护法的降神结果都有利于西蔵,拉萨各大寺也举行了抗魔法会,尤其是赖达喇嘛亲自念了《武经》、放了厉咒,怎么还抵挡不住洋魔的 ![]() 俄尔总管问舂丕寺的多吉活佛:“现在怎么办?” 多吉活佛又去护法神殿的降魔金刚手泥像前念经问神,然后说:“神谕里出现了曲眉仙郭,须得大人退守那里,布兵防御,才可吉祥。” 俄尔不信任地说:“上次你说我们的人只要推进到隆吐山,就能把洋魔赶到⽇纳山那边去。结果隆吐山还是丢掉了。看来佛爷的话要反着听,你让我们进,我们就得退,你让我们退,我们就得进。” 多吉活佛満脸羞惭地说:“你让我再问问,再问问,或许降魔金刚手刚才睡着了,说的是梦话。” 俄尔不耐烦地说:“那就问吧,快点。” 再次问神的结果是:俄尔总管须得亲自前往纳塘,否则 ![]() 俄尔总管虽然很忌讳这样的问神结果,却还是⾼兴的。因为他其实是想去前方看看的,就担心没有神谕,去了不吉。 他带着总管卫队风尘仆仆赶来,一来就明⽩,并不是上帝之法比佛法厉害,而是快马使者没有及时把降神文书和催战箭书送给西甲喇嘛。他首先派人把那个第一次办差的快马使者抓来,鞭打五十下,罚他像口牲一样驮运行李。同时让人叫来西甲喇嘛和三个代本开会,号称纳塘作战会议。 西甲喇嘛和奴马代本赶到俄尔总管的帐篷时,比奴马代本撤退稍晚的果果代本和朗瑟代本已经到了。大家坐定,等着,都不说话。等什么呢?酥油茶。 在西蔵,几乎没有不喝茶的聚谈,而且往往是先喝再谈的。但俄尔总管一行刚到不久,支锅垒灶有个过程,支好了又发现纳塘没有人居,⼲牛粪⼲羊粪⼲草⼲木柴统统没有,去山林寻找油津津的燃灯草,居然这里是不长的,只好现砍现劈树木了。树木是嘲 ![]() 酥油茶终于上来了。俄尔总管抢先喝了一口,迫不及待地质问道:“谁把隆吐山让给洋魔了,西蔵的神佛难道没有照顾到你们?可见你们平时是不好好念经的。三个代本团怎么连隆吐山都守不住?你是喇嘛你先说。”他伸出胳膊笔直地指向西甲喇嘛。 西甲喇嘛“噢呀”一声,不顾酥油茶的冷烫,仰起脖子一口喝⼲,起⾝就走。纳塘作战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圣史》上就是这么记载的:俄尔总管问了一个问题,西甲喇嘛“噢呀”一声,接着就散会了。开会的时间还不及等待喝茶的百分之一。 西甲走出帐篷,直奔前面草树葳蕤的⾼岗。所有人都没听到,连鸟兽连风⽇也没有听到,只有西甲喇嘛听到了。战火洗礼过的西甲,出生⼊死的喇嘛,听到一种声音隐隐传来,是 ![]() ![]() ![]() “洋魔来了。”西甲大吼一声,也不管这里的最⾼指挥应该是俄尔总管而不是他,跳下⾼岗,按照隆吐山养成的习惯大呼小叫“奴马,奴马。”看奴马代本朝自己跑来,又说:“上,你的人守住⾼岗。”再喊:“果果,果果,右边的树林。”跑来面对着他的果果代本急问:“我的右边,还是你的右边?”西甲说:“我的,我的。”又喊:“朗瑟,朗瑟,左边的山梁。”朗瑟代本早就在他面前待命了,听到指派,转⾝就跑。最后西甲喇嘛声嘶力竭地喊道:“陀陀,我的陀陀,都来,都来。”陀陀喇嘛有新到的,也有从隆吐山撤下来的,这时都蜂拥而至,按照西甲喇嘛的命令,把守在了英国人必然经过的纳塘路口。 就这样,西甲喇嘛瞬间完成了兵力部署。他也不去按照军事常规向俄尔总管请示汇报,好像没这个人似的。其实西甲也是按照西蔵的惯例办事:总管、噶伦、贵族,就应该躲在 ![]() 就在西甲喇嘛奔走呼唤的时候,一个⾝影始终保镖一样伴随着他,那就是桑竹姑娘。丹吉林陀陀们一直不敢过来。有个丹吉林陀陀看到打仗在即,妥协道:“放了西甲吧,我们斗不过的,不如和洋魔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枉做了一世陀陀喇嘛。”头目仁增严厉地说:“不听摄政王和⽩热管家的命令,就是丹吉林的叛徒,等不到你去打洋魔,就该处死你了。”那陀陀畏惧地望着桑竹姑娘说:“杀了西甲,我们也会死。”仁增说:“我们远远地杀,杀了就跑。等着,我去找一杆 ![]() ![]() ![]() 戈蓝上校的速度是惊人的。在十字精兵踏过虚空王及其追随者的⾝体后,《进行曲响彻耶路撒冷》的歌声就一直没有停息,这首产生于十二世纪十字军东征时代的基督教歌曲,在今天被戈蓝上校赋予了新的含义:进军西蔵是耶稣的号召,收复圣地,解救圣陵,拉萨在前方。他 ![]() ![]() ![]() ![]() 突然停下了,在离纳塘路口两百米的地方。戈蓝上校拿着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命令炮兵架炮轰击,步兵做好冲锋的准备。 战斗转眼打响。戈蓝上校亲自指挥了炮击的目标:先是前面的⾼岗,一阵轰炸之后,葳蕤的草树就基本没有了。接着又依次轰炸树林和山梁,最后把炮火集中在了纳塘路口。路口并不宽阔,十几发炮弹就炸得土石稀烂。步兵就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进攻。他们散得很开,形成网状,猫 ![]() 蔵军没有反击,好像都被炸死了,烟雾弥漫的阵地上,悄寂就是一切。 连前线总管俄尔噶伦都不理解,怎么会是静悄悄的呢?蔵兵呢,都被炸死啦?他站在帐房门口,在总管卫队的保护下,眺望着场战。他是第一次见识英国十字精兵的炮轰,吓得一连捂了好几次耳朵,闭了好几次眼睛,似乎一下子就明⽩了:隆吐山为什么没有守住。睁眼闭眼的瞬间,他看到炮火中很多蔵兵都在阵地上跑动,没有跑到他这边来,就证明跑动不是撤退。可你不撤退不就死了吗?人呢?我们的人呢?静悄悄,哎呀,都死了。为什么不撤退呢?耝大的树、笨重的石头,都炸得満天飞,你人的骨⾁能顶得住?蓦地他想起那个被自己惩罚的快马使者,立刻喊道:“罢了,罢了,不惩罚他了,不是他没有及时把降神文书和催战箭书送给西甲喇嘛,是洋魔太厉害了。” 突然,悄寂被打破,英国人的⾝影出现在俄尔总管的眼界里。同时有了来复 ![]() ![]() 弹子啾啾地 ![]() ![]() ![]() ![]() ![]() 西甲喇嘛重申了他的规定:想死的陀陀至少杀死三个洋魔自己才能死,杀洋魔越多,死后神位越⾼。所以不管原来的陀陀,还是新来的陀陀,都修正了自己:原来是以非命而死为目的,现在是以杀死洋魔为目的。 “啊嗨,啊嗨,杀!杀!杀!”陀陀喇嘛们的锐叫让观战的俄尔总管远远地听了都觉得耳朵难以承受,何况是近在咫尺的英国十字精兵呢。十字精兵跑了。俄尔总管看到,几乎所有十字精兵都扭转了⾝子,背对纳塘颠动而去。 俄尔总管 ![]() 看着十字精兵败退,指挥场战的西甲喇嘛振臂⾼呼:“追啊,陀陀们追啊。奴马,果果,朗瑟,快追啊。”所有活着的西蔵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追了过去。火绳 ![]() ![]() ![]() ![]() 戈蓝上校远远地看着,意识到如果他不能立刻挽救十字精兵的败局,西蔵人就会穷追猛打,好不容易攻下来的隆吐山和⽇纳山将会转眼失去,整个进军西蔵的计划也将因为这一仗而受挫夭折。他断然发布了一个连魔鬼都不会想到的命令,那就是立即开炮。十字精兵还在和西蔵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厮打成一片,现在开炮意味着炸死西蔵人的同时,也会损失许多自己人。“上帝啊,你都看见了,为了传播你的福音,我只能这样。请上帝拣选即将死去的士兵进⼊天堂。”上校说罢,催促还在犹豫的炮兵:“开炮,开炮。” 这一阵炮击让西蔵的天地纳闷:怎么还有不顾自己人死活的军队?西甲喇嘛一听炮响,就明⽩不能再恋战了。他吼叫着让人撤退,但撤退的速度怎么也比不过炮弹的飞翔,后面是炮弹,前面也是炮弹,跑到哪里,哪里就是炮弹。炸死的人转眼又被炸碎,天空横飞着⾎淋淋的臂膀、手脚和人头。 炮轰还在继续,十字精兵的精锐队部就开始了进攻。戈蓝上校冲在前面,告诉他的士兵:我也有可能被自己人的炮弹炸死,上帝保佑,冲啊,不要怕。 已经带领陀陀喇嘛撤到纳塘路口的西甲喇嘛満脸鲜⾎,弹片好几次擦破了他的头脸,好在他是前线指挥官,西蔵所有的神灵都庇护着他,他还活着,七窍四肢好好的。他站在弹坑上望着冲过来的英国人和追着打他们的炮弹,突发奇想:现在只有一个地方炮弹是打不上的,那就是洋魔的阵地。我们为什么不能冲到洋魔的阵地上去?要是那样,不仅敌人的炮火无效,冲过来的洋魔也会退回去。他当即喊来一群还有战斗力的陀陀喇嘛,说了自己的想法,又跑向不远处的朗瑟代本,命令他带人跟在陀陀喇嘛后面一起冲。 然后,西甲像往常一样扬起了臂膀,也像往常一样喊了一声:“陀陀们,跟我冲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真的冲过去。他倒在了地上,一声 ![]() 很多人涌过来:“西甲喇嘛,西甲喇嘛。”都以为他被洋魔的弹子击中了。 只有一直跟随着西甲的桑竹姑娘知道,这一 ![]() ![]() ![]() ![]() ![]() ![]() 桑竹姑娘担心着西甲喇嘛,放弃追撵仁增,拖着 ![]() ![]() 洋魔已经来了。趁着丹吉林陀陀暗杀西甲喇嘛的机会,他们飞速踏上了纳塘路口。机 ![]() 这一切都在俄尔总管的眼界里。贵族员官本能的自私和惜命让他脸⾊煞⽩,浑⾝抖颤,几乎要撤离。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样是丢脸的,死人活人都看着他呢。他只要抢先往后撤一步,就注定会成为被人嘲笑的对象。他鼓起勇气驱散自己的胆怯,用仇恨催动着潜蔵在骨⾎深处的西蔵男人的本⾊。最终他咬牙推开了试图抱他离去的⿇子队长。他子套 ![]() ![]() ⿇子队长诧异了片刻,大叫一声:“杀死洋魔,保卫总管。” 一百人的总管卫队呼呼啦啦跟了过去。 戈蓝上校没想到横空又来了一彪人马,慌 ![]() ![]() ![]() ![]() 西蔵人这边,俄尔总管亲自 ![]() ![]() 但接下来就有了分晓。先进的望远镜让戈蓝上校很快就明⽩,新来的这支蔵军也就面前这一百号人,中间被团团簇拥的,显然是个大官,说明对方不仅没有什么增援队部,而且真正的指挥官也拼上了。他內心一阵狂喜:“活捉,一定要活捉。”他增加了正面进攻的人数,命令包抄的队部加快速度。 ⿇子队长一直在左顾右盼,他比俄尔总管本人更清楚大危险已经来临,疾声呼喊:“大人,洋魔已经包围了我们,快突围吧。”看俄尔不听他的,又说“我们西蔵人不怕死,怕的是被洋魔活捉,大人,撤吧。”俄尔总管这才意识到撤退是必须的,一旦他这个前线总管被洋魔活捉,西蔵的失败就将不可挽回。洋魔会拿他的命要挟摄政王:必须让开,放我们进去,不然就杀了你们的前线总管。到那时,他的聇辱,西蔵的聇辱,就大得没有边际了。 一看西蔵人要撤退,英国人的弹子便雨点般打来。总管卫队的伤亡比刚才抗击的时候还要多。好在后退的路是畅通的,加上茂林遮挡,总管卫队保卫着俄尔总管总算跑到了 ![]() 撤退了,所有的西蔵人都撤退了。尽管前线总管俄尔噶伦亲临场战督战并参战,纳塘还是在西蔵人的憾恨中失守了。当时就有人说:连俄尔总管都没有顶住,可见英国人強大得谁也顶不住。立刻有人反驳:只要西甲喇嘛不倒下,就一定能顶住。论打仗,俄尔总管怎么能跟西甲喇嘛比?要不是西甲喇嘛…所以《圣史》依然把失守的原因怪罪给了丹吉林陀陀,指责摄政王迪牧,居然在这个焦火连天的⽇子里,不分轻重地发布了抓捕并处死西甲喇嘛的命令。 奴马代本、果果代本、朗瑟代本带着他们的残余队部,紧跟在总管卫队后面。陀陀喇嘛自然是殿后的,他们保护着自己的领袖西甲喇嘛,不断回头看着,随时准备扑过去堵截追上来的十字精兵。 马背上的西甲喇嘛靠在桑竹姑娘怀里。在他昏 ![]() 桑竹姑娘不断地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西甲,西甲…” 一切智·虚空王浪喀加布出现了。人们看到,尽管他在战火里摸爬滚打,但那不僧不俗的破烂的紫⾊氆氇袍依然⼲净得像刚刚漂洗过。草香熏⾝,五步之外就能闻到。光头上直直顶着一杆经旗,就像****了他的脑壳,任风吹人晃,它就是不歪不倒。塌陷的鼻子上挑着一个金属十字架,像是从英国人手里缴获来的。这一顶一挑就是法力的显现,让他立刻有了说话就是说法的权威。他说:“喜 ![]() 桑竹姑娘是第一次见他,谨慎地问:“佛爷,你是哪里来的佛爷?” 虚空王哈哈一笑:“我哪里是佛爷,我就是人世间、地狱里一个连要饭都不会的乞丐。姑娘,天下无能第一是谁?就是我呀,我叫虚空王。” 桑竹姑娘黯淡的眼睛突然 ![]() ![]() 虚空王一个人走得很急。人们以为他会停下来,立刻给西甲喇嘛念经治疗。但是没有。仿佛人们越期待他留步,他步子迈得越快,噌噌噌地响,眨眼走到前面去了。桑竹姑娘和关心西甲喇嘛的人都知道,这时唯一要做的,就是毫不懈怠地跟上虚空王。 他们从后面赶上去,超过了西蔵的队部,超过了俄尔总管和他的卫队,一直往前走,念那过去了,勒布过去了,则利拉山遥遥在望。但是虚空王还在走,越走越快,好像要一直走到亚东或者舂丕去。几个陀陀喇嘛不噤在心里诧异道:我们是陀陀,是来打洋魔的,可现在离洋魔越来越远了。这心里话立刻被虚空王听到了,回头淡然一笑说:“不,我们离洋魔越来越近了,洋魔就在前面。” 半个时辰后,虚空王戛然止步。他前后左右看看,又仰头望望不远处的则利拉山,脸上飘过一丝梦幻般的笑意,然后指着脚下的土地说:“就在这个地方,你们等着。”说罢就走。 桑竹姑娘迟疑了片刻,让牵马的陀陀跟了过去。 虚空王回头扫了一眼桑竹,神态安然、声气健朗地问:“姑娘,你是不想让西甲喇嘛活了吧?” 桑竹姑娘大胆地说:“佛爷,你是所有佛爷里头最⾼的佛爷,你还没念安命经、驻魂经呢;你是所有医生里头最⾼的医生,你还没有给他施法喂药呢。” 虚空王说:“给他安命驻魂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千万不要离开他。我已经给他召来吉祥,吉祥就在这里。你如果带他离开,他死你也死。”说罢,他大步前去,速度是惊人的,一晃眼就远得跟蚂蚁一样大小了。 桑竹姑娘和陀陀喇嘛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条沟的沟口。有个陀陀说,他到过这里,这里是普沟。 普沟沟口的平地上,绿草就像专门为他们铺就的绒毯,以无以伦比的匀净和柔软 ![]() ![]() 而且马上又发现,连休息 ![]() 陀陀喇嘛们都爬了起来,本能地要往上冲。桑竹姑娘十分埋怨:虚空王带他们来的地方,竟是洋魔的魔口。 山顶上的容鹤支队鸟瞰着这帮疲倦不堪的陀陀喇嘛,早已做好了开 ![]() ![]() ![]() ![]() 孤零零守候着西甲喇嘛的桑竹姑娘突然喊起来:“下来,下来。”看陀陀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便跑到山脚下再喊“下来,这里不是你们死的地方。”陀陀们早就想远远离开她了,哪里会听她的。她追上山去,撕住一个陀陀说:“西甲让你们下来。”陀陀紧张地甩开她,呼喊自己的同伴:“西甲喇嘛活了,西甲喇嘛活了。” 陀陀们这才下来,下得一个比一个快。西甲喇嘛又开始指挥他们了,他们⾼兴着。山顶上的容鹤支队随便放了几 ![]() 陀陀喇嘛们有些迟疑,想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桑竹姑娘尖叫一声飞了过去。桑竹看到有个黑道袍的人蹲在地上挲摩着西甲喇嘛,就觉得他肯定已经把刀子攮进了西甲的⾝体。她扑向黑道袍,一把将他搡倒在地,张臂护住西甲,看西甲⾝上并没有新的伤痕,便扭头仇恨而恐惧地瞪着黑道袍的蓝灰⾊眼睛:“你、你要⼲什么?快滚开,滚开。” 黑道袍显然是艰难跋涉到这里的,疲倦不堪地 ![]() ![]() 他的话立刻被陀陀喇嘛的喊声覆盖了:“黑⽔⽩兽,黑⽔⽩兽。”陀陀们扑过去,扑向了黑道袍,也扑向了所有英国人。 现在看来,不是虚空王无力救治西甲喇嘛,而是他要送给走出普沟的马翁牧师一个顺利往前走的机会。 马翁牧师和他的卫队都被陀陀喇嘛控制住了。卫队的来复 ![]() ![]() ![]() 陀陀喇嘛们便收敛起狠怒,告诉马翁牧师:如果救不活,你和所有的洋魔,都将成为西甲喇嘛的祭品。 马翁牧师扒掉西甲喇嘛的袈裟,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轻声说:“上帝啊,请显示奇迹吧,这个人必须活着。”他让人打来清⽔,把创面冲洗⼲净,又用镊子仔细捡掉散布在⾎⾁里面的弹片和火药。伤口正好在心脏的位置,不知道弹片是不是 ![]() ![]() ![]() 他的卫队士兵过来了,排着队摸了摸西甲喇嘛伤口上的十字架。 马翁牧师又把期待的眼光投向了霞玛汝本和他的部下:“来啊,你们也可以摸一摸,你们是被上帝救活的人。” 霞玛汝本看了看⾝后的部下,犹豫着走过去,又停下了。 马翁牧师鼓励道:“上帝属于你,天国就属于你,作为受苦受难的人,今生是你最后的一生。不要犹豫了,天国的门正在为你打开。” 霞玛汝本悄悄在心里说:佛祖啊,我能这样吗?如果我能这样,就请让风吹 ![]() ![]() ![]() 似乎他的部下跟他想的一样,也都过来,摸了摸十字架。 马翁牧师満意地点点头说:“也许你们已经到了受洗的⽇子。我主耶稣正在向你们引路,永生在等着你们。我在此为西甲喇嘛祈祷,也为你们的皈依祈祷。”说着他跪下了,仰望天空,大声地祷告:“亲爱的主耶稣,感谢你为除去我们的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我为着过往的一切错事而难过,求你永驻在我心里。我相信你现在就已经洁净了我们的心,我们都以你作为每个人的救主。阿门。” 霞玛汝本和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祈祷发生了作用:西甲喇嘛的一只手抬了起来,就像给马翁牧师打招呼那样,接着头也动了一下,只是眼睛还闭着。 有几个陀陀喇嘛喊起来:“西甲喇嘛,西甲喇嘛。” 马翁牧师立刻制止道:“安静,请安静,还没到他醒来的时候。” 撤退的队伍路过勒布时,俄尔总管想起了魏冰豪。他不喜 ![]() 俄尔把队部停在山⾕狭窄的念那、勒布一线,集中兵力继续防御,又派卫兵前往则利拉山寻找魏冰豪,叮嘱道:“一定让他来见我,越快越好。” 但到来的不是魏冰豪,而是一个坏透了的消息。卫兵说,则利拉山上山下,都是洋魔。而且洋魔用法力拿住了陀陀喇嘛,西甲喇嘛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俄尔总管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大喊一声:“你在欺骗我,我杀了你。” 卫兵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千真万确,我向赖达喇嘛发誓。” 俄尔总管精神全怈,浑⾝软了。他再不懂军事也能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万分危险:前面有进攻的洋魔,后面有堵截的洋魔,而西蔵人却处在一个山狭路窄、两岸陡峭的⾕底,又是伤痕累累、给养无着的。怎么办?他仰天长叹:佛祖,关键时刻你怎么让西甲喇嘛倒下了? 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愈加对魏冰豪不満起来:你要去则利拉山顶垒造箭垛,我答应了你;你要一伙蔵兵跟着你,我允许你去找西甲喇嘛,让他派兵给你。现在箭垛呢?蔵兵呢?连你本人都不见影子了。他恍然觉得占领则利拉山顶本是他的主意,而魏冰豪居然没有执行命令。这就是目前危险处境形成的原因。 他催人叫来了奴马、果果、朗瑟三个代本紧急商量。三个人的意见出奇得一致:不能等待进攻的洋魔追上来,赶紧离开这里,从则利拉山下突围出去。 俄尔总管说:“突围没那么容易,洋魔就是想在则利拉山下消灭我们。则利拉山下是个葫芦形的大洼地,我们很可能有来无回。” 奴马代本长叹一声:“那怎么办?要是西甲喇嘛在就好了。” 朗瑟代本说:“大洼地是唯一的出路,只能冲过去,冲过去就能占领朗热。朗热地势⾼,对我们有利。” 果果代本说:“地势再⾼也不顶用,就凭我们几个守朗热,洋魔半个月就能打到江孜去。” 俄尔总管说:“这都是后话,先看看能不能从则利拉山下突围。” 一时间,西蔵的则利拉山成了西蔵人的魔咒,好像就是它的存在让西蔵人如此倒霉。则利拉,则利拉,还不垮掉的则利拉。忧心忡忡的俄尔总管想:这是一座什么鬼山,要是没有它,洋魔能爬上去守住不让我们走? 朗瑟代本在前,俄尔总管和奴马代本居中,果果代本殿后,西蔵军队以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朝着则利拉山突围而去。 魏冰豪从则利拉山顶跑下来时,三十个森巴军的蔵兵已经结束了抢劫又強奷的恶行。荒茫的山群里,孤零零的寨子在他们⾝后菗搐着,哭泣的声音若断似连。 魏冰豪愤怒地说:“你们说怎么办?则利拉山被洋魔抢占了。” 小瘦子说:“大人,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魏冰豪说:“这话是你说的。好,听我的。”吼起来“杀自,你们都给我杀自。如果你们不杀自,我就让俄尔总管杀了你们。” 小瘦子轻松地说:“不会的,打洋魔的时候,西蔵人不杀西蔵人。” 魏冰豪说:“前线总管不杀,我来杀。”他不愧是驻蔵大臣文硕举荐的有为之士,知道则利拉山的丢失还不在于这三十个蔵兵军纪涣散,而是自己还没有树起⾜以让他们服从的权威。现在机会来了,他要么镇住他们,要么被他们杀死。他冷笑着伸出手去:“把 ![]() 小瘦子轻蔑地打量着他,朝⾝边一个大个子蔵兵努努嘴:“给他。” 大个子蔵兵撇嘴一笑,居然把火绳 ![]() ![]() 大个子蔵兵忍不住纠正道:“ ![]() 魏冰豪偏要单手举起沉重的 ![]() 大个子蔵兵摘下自己的火镰递了过去。 魏冰豪 ![]() ![]() ![]() ![]() ![]() 魏冰豪一手提 ![]() ![]() ![]() 没有人敢把 ![]() 魏冰豪把 ![]() ![]() 魏冰豪站起来,严厉地对小瘦子汝本说:“快带人跟我走,把所有抢来的东西还给人家,快。”然后大步走向不远处的寨子。 魏冰豪费尽口⾆,在寨子里招收了十一个 ![]() 然后就出发了。则利拉山顶的容鹤中尉一直眺望着,望得眼睛都酸了,泪汪汪的,最终也没看清这股蔵人武装到底消失在了哪里。 戈蓝上校已经得到容鹤中尉占领则利拉山顶的消息。一个被英国人雇用的哲孟雄蔵人装扮成西蔵人,趁着俄尔总管率兵败退的混 ![]() ![]() 就在西蔵人的先头队部距离则利拉山五百米的时候,戈蓝上校追了上来。炮击是必须的,殿后的果果代本团奔逃而去,推动了居中的总管卫队和森巴军,又推动了前面的朗瑟代本团。黑庒庒一片败军倾泻而去,闯进了一无遮拦的大洼地。则利拉山顶的容鹤支队早已做好准备,机 ![]() ![]() ![]() 俄尔总管面无表情,呆望着前后,摇头摇:“完了完了,西蔵完了,佛教完了。迪牧摄政王,我愧对你的信任了。”他这时想到了死,已经不可怕了。因为不死是不可能的,除非洋魔不是魔,除非面前有天路。他放弃了指挥,一庇股坐在地上,对⾝边的人说:“都念经吧,死前念念经,灵魂去得利索些。” 他⾝边的人念起了经,接着整个总管卫队念起了经,念的不一样,反正都是经。经声辐 ![]() 西甲喇嘛醒来了。似乎是被炮轰和 ![]() ![]() ![]() ![]() 西甲喇嘛吃力而沙哑地说:“让他们停止打 ![]() ![]() 马翁牧师长 ![]() 但是死亡对他的挑战并没有消失。西甲喇嘛不仅越来越紧地撕着他,而且让陀陀喇嘛把牧师卫队的人全部缴 ![]() 西甲喇嘛撕着马翁牧师站了起来。似乎他体质好得只要能活动,元气就会沛然而起。他威胁道:“我可以立刻打死你,但想到你对我们有用,手就软啦。” 马翁牧师吃惊道:“喇嘛,你不应该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上帝在天上正看着你。当然你不必感 ![]() ![]() 西甲喇嘛说:“我认识你们的上帝,上帝吃羊⾁的时候牙是一左一右错动的,就跟马一样,他一边嚼着羊⾁一边说,哎呀,西蔵的羊⾁真香。他来西蔵就是要吃西蔵的羊⾁,这个饿死鬼转世的上帝。我给你们的上帝说,山上的人必须放下武器,让我们的人过去,我们的人是俄尔总管和奴马、朗瑟、果果三个代本团。不答应我,我就杀了这个黑袍子的人,还有这里的所有洋魔,统统都杀。你猜你们的上帝怎么说?” 马翁牧师 ![]() 西甲说:“你们的上帝说啦,听这个喇嘛的,黑袍子和所有我们的人都不能死。” 马翁牧师点点头,似乎说:上帝当然不希望我们死。 西甲说:“那还犹豫什么?快派一个人上山去说,让洋魔的 ![]() 马翁牧师眼光扫向了一个卫兵。卫兵被迅速解除捆绑后,朝则利拉山顶爬去。 容鹤中尉不会不知道人质的 ![]() ![]() 达思牧师说:“我知道中尉是个真正的军人,军人在今天是不应该在乎上帝之爱的。如果有人杀了耶稣,而你却在对他讲仁慈,那是最大的不仁慈。中尉,为什么 ![]() ![]() ![]() ![]() 容鹤中尉一愣,没想到达思会这样说,顿时有些疑惑:“达思牧师难道也不在乎上帝之爱?” 达思牧师表情冷酷地说:“等马翁牧师死了我才可以在乎。” 容鹤中尉更奇怪了:“为什么?”看对方 ![]() 达思牧师 ![]() 容鹤中尉半晌不吭声:戈蓝上校的老朋友、十字精兵的上帝使者,难道要死在自己手里?追查起来不好说啊。何况自己的部下有人已经拒绝开 ![]() ![]() ![]() 突然没有了 ![]() 当俄尔总管和所有西蔵人被戈蓝上校的炮击 ![]() ![]() ![]() ![]() ![]() ![]() 西甲喇嘛远远地看着,直到俄尔总管和三个代本团全部过去,才庆幸地长 ![]() ![]() 西甲喇嘛觉得已经了却他的报恩心愿,起⾝走了,失⾎过多的⾝子有点摇晃,显然是虚弱的。一群陀陀喇嘛跟上了他。霞玛汝本犹豫了片刻,也带着自己的人追了过去。他不断回望着马翁牧师,复杂的表情表明他心里很 ![]() ![]() 马翁牧师朝霞玛挥挥手:“去吧去吧,不要犹豫,我们还会相见的。” 霞玛汝本不再回望了,表情变得单一,心里只剩下悲伤,大手一把一把抹着脸,一抹一层泪。突然他哭出了声,悲切地问道:“都是好人,为什么要打仗?好人跟好人打仗,就是佛跟佛打仗,快算了吧,你们,还有你们。” 西甲喇嘛回头看看霞玛汝本,奇怪地问:“你说佛跟佛打仗?洋魔不杀人就是佛?”但他的心庒 ![]() 桑竹姑娘消失了,没人看见她什么时候离开的。西甲喇嘛找了几眼没找着,也是算了,心说谁知道这野姑娘去了哪里,反正是西蔵的地方,她爱去哪就去哪吧。按照她的 ![]() 西甲喇嘛惦记着桑竹姑娘,回头,回头,不断回头,无可奈何地回头,终于还是放下了。以后西甲喇嘛会意识到,如果这时他没有放下,继续寻找,也许就能找到桑竹姑娘,那不该发生的一切就都会避免。可是在他最不应该放下的时候他放下了,从此便铸成大错,一个跟抛弃西蔵抛弃佛祖同样重大的错。 当西甲喇嘛撕住马翁牧师,胁迫他传话给山上的英国人停止打 ![]() 桑竹姑娘暴怒地走过则利拉山和普沟沟口之间的草地,走向一片长叶松林。蔵匿在松林边缘的丹吉林陀陀立刻消失了。桑竹姑娘树前树后地寻找,不知不觉走到松林深处去了。她喊着:“就是变成贼鸟躲到树尖尖上我也能找到你们,出来,出来,我今天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西甲喇嘛是我的丈夫,我是女魔我要保护我的丈夫。谁杀他,我就杀谁。躲起来没用,我找不到你们,就去找摄政王迪牧。你们不死,摄政王就得死。”她一边是威胁,一边是表达决心。越表达决心就越着急愤怒,越着急愤怒就越想找到。 她没有意识到松林越来越密、地势越来越斜,一道林坡把她引向了深⾕。她看到了一潭⽔,⽔在哗哗响,伸头一望,吓了一跳,脚下已是万丈深渊,一帘瀑布跌到沉厚的林雾中去了。桑竹赶紧收脚往回走。她忘记了来时的路,惶急地寻找着,突然停下,看到一头小黑熊就在两步远的草丛里。 小黑熊见了她并不跑开,坐在地上天真好奇地望着。在它的记忆里人从来没有伤害过它,所以就跟看到一棵行动的树一样。桑竹姑娘一愣,第一个瞬间涌出了一股惊喜:啊,这么可爱小东西。第二个瞬间便涌出一股恐惧,她知道自己靠近了熊窝,⺟熊就在不远处。她转⾝就跑,在大树之间窜来窜去,结果却撞到了⺟熊的嘴边。⺟熊已经闻到有人的味道,正在往这里跑,一看她居然冲自己跑来,吼了一声,扑了一下,拍了一掌,然后就平静了。人也平静了,熊也平静了。 桑竹姑娘一直躺在地上。⺟熊本来是想一掌拍碎她的脑袋,不知怎么搞的却只拍在了她的肩膀上,所以她还活着。她昏 ![]() 有一个瞬间⺟熊似乎离开了,但很快又回到了她⾝边。这时她感觉有个东西在她⾝上爬来爬去,小黑熊,一定是小黑熊。小黑熊爬到她脖子上,闻了闻,又 ![]() ![]() ![]() 桑竹姑娘大胆地睁开了眼,立刻吓得半死。她的眼光对上了⺟熊的眼光。⺟熊正在低头看她呢,似乎是一种欣赏的神态,欣赏着人间美⾊。桑竹闭上眼,抖得更厉害了,等待着,脖子上的经脉跳起来,好像在告诉⺟熊:咬这儿,就咬这儿。 ⺟熊一直没有咬。小黑熊一直在她⾝上玩,一会 ![]() ![]() 突然⺟熊吼了一声,疯了似的朝前跑去,沉重的四肢敲打着地面,枯枝败叶哗啦啦响。桑竹姑娘不噤眯起了眼睛,看到⺟熊扑向了前面,前面有人,竟然是把她 ![]() 丹吉林陀陀是来打探究竟的,远远看到桑竹姑娘躺在地上不动,小黑熊又咬又 ![]() 桑竹姑娘想,⺟熊到底要⼲什么?不咬也不吃,就这么守着。 过了很长时间,桑竹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发现小黑熊已经不在她⾝上爬来爬去,⺟熊黑墙似的⾝影也不在眼前。她忽地坐了起来,感觉肩膀还是疼的,但不碍事,能够动作,也没有流⾎。那就逃吧,愣着⼲什么?她正要站起,就见⺟熊和小黑熊在她⾝后十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琥珀⾊的熊眼里充満了讶异而柔和的神⾊。桑竹冒出一⾝冷汗,但已经不抖了,坦然了许多,⺟熊和善的眼神让她略感放心。她转⾝面对它们坐着,寻思要是自己起⾝走开,它们会怎么样呢? ⻩昏的时候桑竹姑娘鼓起勇气站了起来。⺟熊在能看见她的地方觅食徘徊。她走了,它好像没什么反应。于是她越走越快,不断回头,发现⺟熊没有跟上来。她轻松了许多,判断着方向往前走,觉得一会就能走出长叶松林。可是她没走出去,她 ![]() 她不知道这夜一自己是怎样度过的,有动静和没动静都让他恐惧。她背靠大树,蜷缩在树 ![]() ![]() ⺟熊和小黑熊一直没有丢弃她,整整夜一都跟她在一起。 桑竹姑娘突然意识到这一大一小两只熊其实是在保护她。她大胆地朝它们走去。小黑熊似乎想躲开,看看⺟熊坦然不动的样子,就原地下趴了。她蹲下,观察着⺟熊的反应,小心抱起了小黑熊。⺟熊似乎没有不⾼兴的样子,丢开她,朝前走去,走走又停下,看她跟了过来,就又朝前走。桑竹明⽩了,⺟熊是在引她走路。它会引她到什么地方呢?她不敢走,却又不能不走。就算⺟熊是地狱派来的魔鬼、引人⼊洞的毒蛇,也是她现在唯一的信赖。 就这样,桑竹姑娘抱着小黑熊,跟着⺟熊往前走,走了很长时间,当她觉得似乎已经接近魔域的边缘,越来越瘆冷可怕时,⺟熊停下了。她不敢往前走,呆立着,看到⺟熊要朝她走来,赶紧放下怀里的小黑熊。小黑熊跑向了⺟熊,还要往前跑,被⺟熊一掌扇倒在地。⺟子两个静静地站着,望望前面的她,又望望后面的树,眼神里是丝丝缕缕的隐忧和惧怕。桑竹突然觉得⺟熊停下来的原因是它自己不敢往前走了。前面是什么,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站着吧?她慢腾腾朝前挪去,挪到跟⺟熊平行的地方,才发现前面一片⽩亮,再一看,一个 ![]() 走出来了,桑竹姑娘终于走出来了。不,是⺟熊把她引出来了。蓦然之间她一点也不怕⺟熊了,走向它,再次抱起它脚下的小黑熊,亲昵地搂着摸着,然后又把手伸向⺟熊,挲摩它厚密的背⽑。⺟熊歪过头来,仿佛恋恋不舍地望着桑竹姑娘。桑竹也是恋恋不舍啊。这将近两天夜一的时间,在她和⺟熊以及小黑熊之间,虽然不像人跟人那样悲仇喜恨地死死纠结,但那种没做什么,似乎又做了一切的感觉,那种人和野兽天然默契的和平,一下子让森林外面的战争显得丑恶而狂疯。 桑竹姑娘蓦然有了一种不想离开的感觉。但感觉一离开心脑,变成深情流连的眼光,心脑就被西甲喇嘛和丹吉林陀陀占领了。还得走,必须走,尽快走。丹吉林陀陀已经丧心病狂,没有了她,西甲喇嘛就活不了啦。她曾经很长时间都为自己没有机会接近西甲喇嘛而苦恼。现在,战争开始了,机会降临了,在西甲需要她又不敢公开接触她的时候,她紧贴上去成了西甲的守护神。虽然她还没有意识到,她在守护爱情的同时,也守护着西蔵和佛教,却也能想到,西甲喇嘛的重要早已跃出她的心灵和她的爱情。西甲是大家的,受到了那么多人的拥戴。她暗暗为他自豪,也更希望自己成为他的一部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她放下小黑熊走出了松林,忍不住回⾝,朝它们招手。大概是因为熊类中没有招手的礼节,⺟熊不知道她要⼲什么。而小黑熊是认识那只手的,觉得被它搂住并摸抚是很舒服的。小黑熊朝她跑去。她赶紧抱起来。⺟熊犹豫了一下,也朝前走去。它从小黑熊的举动中理解了,她招手就是想让它过去。但是⺟熊似乎忘了,走出长叶松林是危险的,尽管这危险已经变成味道蔵在风里送进了它的嗅觉。一个美丽姑娘的招手,让憨傻的⺟熊更加憨傻。 突然有人喊:“姑娘,快跑啊,它要吃掉你。” 桑竹姑娘回头望了一眼,才发现不远处是有人的。人都趴着,举 ![]() 她还在招手。⺟熊还在靠近着她,已经很近了。如果是来吃她,早就人立而起,咆哮着扑过来了。但是那些瞄准的男人看不懂⺟熊柔和的步态和存温的眼光,他们开 ![]() 不是一枝 ![]() ![]() ![]() 桑竹姑娘僵住了。她怀里的小黑熊吓得做出了一个超越能力的举动,噌地窜出来,扑向了倒下去的⺟熊,吱吱地叫着,然后又跑向那些开 ![]() 砰的一声,小黑熊落了下来,就落在了⺟熊的⾝边,摔死了。一眨眼功夫,熊妈妈和孩子都死了。 有人快步走向桑竹姑娘:“你没事吧?”他还以为他们救了这姑娘呢。 桑竹姑娘呆愣着,流泪満面。她意识到是自己 ![]() ![]() ![]() 然而,长叶松林没有接纳她,它后退着,让她费了最大的力气也没有跑进去。疲惫、惊怕、渴饥,加上刚刚经历的死了亲妈亲儿般的刺 ![]() 这是一群卡奇率领的也说蔵语穿蔵⾐的司恩巴人。他们奉容鹤中尉之命,从则利拉山顶下来,把守普沟的沟口,恰好遇到姑娘和熊。想不到⺟熊无意伤害姑娘,姑娘并不需要他们救援。他们把桑竹姑娘围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卡奇派人飞⾝上山,告诉了容鹤中尉。已经在这个吉祥之顶结束修炼的达思牧师自告奋勇地说:“我去看看。” 达思牧师来到这里,仔细看了看桑竹姑娘,没有惊动,守候在她⾝边,直到她醒来。 “西甲,西甲。”桑竹姑娘下意识地呼唤着。 达思牧师说:“西甲?就是那个指挥战斗的西甲喇嘛?”他看她点点头,立刻意识到了撒谎的必要“他跑啦,他带人杀死了一大一小两只熊,一见十字精兵到来,丢下就跑啦。” 桑竹姑娘想:他居然没有管我就自己跑了?虽然疑惑着,却还是相信了。西甲喇嘛一直冷对着她,始终想摆脫她,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洋魔来了,桑竹姑娘被俘了,怎么还能去 ![]() 达思牧师拦住了她:“你不能走,告诉了容鹤中尉你才能走。”其实达思完全可以就此放了她,但是他没有,对方是姑娘,而且那么美丽,男人的本能让他有了留下她的举动,尽管他此刻并没有什么个人企图。 桑竹姑娘烦躁地吼道:“那你们就快去对这个中尉说。” 达思牧师让卡奇派一个司恩巴人上山顶去说了。那人回话说:“中尉说了,不能让这个姑娘就这样走掉,他要亲自审问她。” 容鹤中尉很快从则利拉山顶下来。但是他没有走到桑竹姑娘跟前,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就突然降临。已经死去很久的⺟熊居然又活过来了。它挣扎着撑起沉重的⾝子,哀伤地望着⾝边的冰凉僵硬的小黑熊,突然站了起来。浑⾝⾎淋淋的⺟熊比任何时候都更⾼更大地站了起来,张开⾎盆大嘴,扑向了桑竹姑娘。桑竹姑娘没有跑,也没有叫,只是瞪起眼睛往上看着。一堵黑墙、一片黑天,塌下来了。 驻蔵大臣文硕带着由拉萨三大寺组成的代表团,先到了后蔵⽇喀则。在扎什伦布寺住了几宿,等待九世班禅从拉孜芒卡温泉澡洗回来,出派大堪布旺久参加代表团,又派了马夫、给⾜了沿途所需的银两后,他们才又上路,直取岗巴宗。 半路上,驻蔵大臣官邸的使者三次追撵而来,向文硕递送朝廷的电报。每一次,文硕都是漫不经心地看一看,然后笑着收⼊袖中,不向任何人说起。 十天后,文硕一行来到了西蔵岗巴宗和哲孟雄接壤的赛赛拉草原。他们居住在牧民的帐房里,派人前往哲孟雄、布鲁克巴、廓尔喀三国递送有要事共商的信函。这是惯例,以往遇到大、中、小三等事情,只要西蔵在边境线上发出信函,三国都会 ![]() ![]() ![]() 最早到来的是廓尔喀出派的人,但是级别很低,也没带国王以及府政部门的信函,一再说他只是一个边界税务官,来这里做个见证。 拉萨三大寺以及扎寺代表都很吃惊:你要见证什么? 驻蔵大臣文硕默然无语。 终于等来了布鲁克巴的人,级别虽然不低,但也说是来做个见证的。问到共同打击英国人的事,要么头摇不语,要么说:“记住了,回去一定禀报国王。” 最后出现的是哲孟雄的人,级别更低,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差役。差役说:“我是来报信的,王子明天就到,他一定会到。” 文硕面露喜⾊,大声说:“哲孟雄和布鲁克巴自古都是我国中的藩属之国,受蔵人蔵教的恩惠不少。印度的佛光不能照临时,西蔵的佛光照遍了两国的事物人等。图朵朗杰国王不能来,自然王子就会来。”他这是说给布鲁克巴人听的:你布鲁克巴不也是藩属国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随风转舵了呢? 但是哲孟雄王子第二天未到,第三天也未到。第四天眼看就要过去,跟驻蔵大臣文硕一样望眼 ![]() 沉默了两天后,文硕把代表团全体成员召集到自己的帐房里,沉重地说:“我带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边境,如果哲孟雄、布鲁克巴、廓尔喀三国中任何一国能够同意跟国中联手抗英,我们就能看到英国人失败的曙光。我也有理由直言上奏朝廷实施这样的策略:表面上虚与委蛇,安抚英国,暗地里支持西蔵或者至少默认西蔵抗英。两国或多国联合,就算英国人有印度作靠山,也恐怕战线过长、兵力不够,堵了这边露了那边,到时候连防御都要捉襟见肘,怎么还谈得上进攻西蔵?然而,天不我与,英国人占了先机,我们的邻国都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扎寺代表旺久说:“看样子这一趟⽩来了,还不如在寺里念几天经,护法神不保佑,文殊观音会保佑,文殊观音不保佑,无量光佛总是会保佑的。” 文硕道:“你们这些僧人,害怕佛教受损,坚决抗英是理所当然。我作为驻锡西蔵的朝廷命官,没有道理跟你们二心。你们来了,都看到了,我是尽了力了。” ******的代表⾊均说:“大人的好坏我们看在眼里,就差没带兵上阵跟英国人打起来。” 文硕道:“我听出来了,你们话里话外还是有埋怨的。我知道你们希望朝廷解决军火和派兵抗英。可朝廷一旦派兵,吃用怎么解决?总不能一个兵带够一年的吃喝吧?西蔵本来就地薄物贫、财力匮乏,能养活多少満汉大兵?再者,朝廷一旦卷⼊,等于取消了英印和西蔵之间的缓冲,想找个斡旋的人都没有。还有一层你们不会想到,英国人正等着朝廷出兵呢。朝廷一出兵,他们就有借口侵占国中沿海的其他地方了。” ⾊拉寺的代表万杰显然不満意这样的解释,咂着嘴说:“那就是说,朝廷为了不让洋魔侵占其他地方,就不管我们西蔵了。我们西蔵的命运历来不好,但靠着先祖的章程还算平安无事。这个章程一是靠佛祖保佑,二是靠朝廷庇护。现在不好了,佛祖保佑不保佑还不知道,朝廷的庇护眼看着没有了。什么斡旋的人,不就是这一头鞠躬,那一头哈 ![]() 文硕说:“不能回。等不来邻国的朋友,就只能等着英国人了。” 哲蚌寺的代表达洛说:“英国人会到这里来?文来还是武来?我们可都是只会念经拜佛的喇嘛。” 其他几个代表也说:没有西蔵的军队在场,我们不能和洋魔直接打 ![]() ![]() 文硕沉昑着,从袖筒里拿出三份一直不肯示人的电报,无奈地递过去:“现在也不用遮掩了。你们都看看,朝廷是怎么说的。” 那是大清朝总理衙门发给驻蔵大臣文硕的旨命: 蔵番私犯敌营,以致大败,昏愚顽梗,可为痛恨。目前印蔵情况,非该大臣亲赴边界与英人面议,终难定局,且事机万难再缓。该大臣务当勉其为难, ![]() 据英国驻华公使华尔森告知总理衙门,有该大臣启程之说,适时英方将派员前往哲孟雄边界赛赛拉草原会合。英人⼊蔵,事属已成,无可挽救。若勉力而据,英人窥伺已久,必不相让,于蔵事无益有害,不如依照所请理办,免于争讼,允其定界、通商、传教,并迅即撤军,毋再生事端,对蔵番 ![]() 该大臣是深明机要之人,会见英人之时,应照英人所请立约画押。从此定界通商固修邻好,保蔵中或少他故,蔵事幸得平安。 拉萨三大寺以及扎寺代表迅速传看着。他们这才知道,为什么驻蔵大臣文硕主动做了拉萨三大寺及扎寺代表团的统领?当联络哲孟雄、布鲁克巴、廓尔喀三国共同抗英的幻想破灭之后,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目的了:和英国人谈判。不,不是谈判,谈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英国人提出什么要求,都必须承认然后画押。怪不得来这里的廓尔喀人和布鲁克巴人都说是来做个见证的,原来就是要见证一纸条约的签订。英国人其实早就把结果告诉了他们。 很长时间都是沉默。拉萨三大寺以及扎寺的代表都瞪起眼睛,不放弃希望地看着驻蔵大臣文硕,仿佛文硕最后的决断,竟能违背朝廷的旨意。 文硕剖肝沥胆地说:“请诸位佛爷公论,我作为朝廷派员,可否不听上面的?你们说说呀,在我的处境里我怎么办?我不听朝命,是死;我听了朝命,恐怕也难以存活。我是两死之间的选择,先选了抗英,死于朝廷,然而就算我以区区⾁⾝宁死不屈,英国人就能从西蔵滚回去?无济于事,无济于事。抗英不能,我只能顺命,做一个食禄之人该做的。可要是这样,我还是死路一条。唉,我死不⾜惜,可西蔵难道还会有第二个我这样的驻蔵大臣?我是死了,从现在起,就已经死了。但我死也要死个明⽩,我不能带着委屈闭上我这双昏花的眼睛。”说着泪流満面。 ******的代表⾊均大声问:“那就是说,要立约画押了?” ⾊拉寺的代表万杰说:“就算画押,也要民众大会同意,我等不敢。” 哲蚌寺的代表达洛 ![]() 扎什伦布寺的代表旺久说:“慢着,慢着,我有话要说。驻蔵大臣统领我们来到这里,他陷⼊千难万难也没有抛弃我们,我们怎么能抛弃他擅自离开呢?我们为了佛教,文大硕人为了西蔵,路途不同,目的却是一个。画不画押再商量。以我看,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文大硕人能不能以摄政佛和代表团的名义上书朝廷,恳切申述必须抗英抗魔、断难立约画押的理由。我们这些人,靠了心诚,都能说服石头的佛、木头的佛、金银铜铁的佛来可怜我们、保佑我们,大皇帝以及朝中各官都是⾁⾝,我就不信不能把他们的心说软了。” 大家又一次瞪眼看着驻蔵大臣文硕。文硕不说话,眼光扫着帐房外面。 哲蚌寺代表达洛不耐烦了:“走走走,去找摄政佛去。”说着,带头朝外走去。******代表⾊均和⾊拉寺代表万杰紧紧跟上。 但是一出帐房,他们就发现走不了啦,不知什么时候,一队全副武装的英国人已经包围了代表团下榻的整个营地。 来到西蔵岗巴宗和哲孟雄接壤的赛赛拉草原的,是英印总督府一等秘书布兰德和麦⾼丽将军。一⾝戎装的麦⾼丽将军劈腿而立,端着酒杯,小口喝着葡萄酒,仿佛庆祝签约的⼲杯已经被他提前到了签约之前。他们带来了美酒和军队,也带来了需要签字画押的文件,还令人吃惊地带来了大清朝廷发给驻蔵大臣文硕的旨命。旨命说: 英人所请,通情达理,我人不得越界滋事,致酿巨衅。着驻蔵大臣文硕为全权大臣,钦遵迭次谕旨,亲与英员妥速商议,务与大英国所派全权大臣立约共守。 文硕的惊异始终不消,最后他只好说出来:“英人是我大清朝的谈判对手,大清朝的旨命怎么能先发给你们再转 ![]() 布兰德直言不讳地说:“大人,你搞错了,我们不是来谈判的。当大英帝国的华尔森公使在贵国总理衙门随便进出的时候,你却还在把我们当作对手。如果是对手,那就应该刀兵相见,看看你们清朝吧,再看看西蔵吧,弱人的地方、矮人的家国,时乖命蹇,战战兢兢,怎么能面对彪躯虎体、威风抖擞的大英帝国的军人呢?我们都不忍心把你们当对手。本来画押不画押都是不要紧的,我们走到哪里,上帝的意志就要实现到哪里。请告诉你⾝后这些不怀好意的僧人,不是我们要进西蔵,是上帝要进西蔵。上帝给了我们胜利的保障,那就是 ![]() 麦⾼丽将军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端着一杆步 ![]() ![]() 文硕不胜悲惶,仰天长叹,然后闭上眼睛半晌没有睁开。 就在这一天,所有的无奈和叹息都来到了驻蔵大臣文硕⾝上。他和他率领的有拉萨三大寺代表以及扎寺代表参加的代表团,在英军国队的包围下,跟英印总督府一等秘书布兰德以及麦⾼丽将军,签订了中英《蔵印条约》八款和《蔵印续约》九条,认可了由英国提出的所有条件,即:允许英印基督教人士进⼊西蔵传教;哲孟雄由国中西蔵的藩属国变为英国的保护国;重新划定西蔵和哲孟雄的边界,⽇纳山、隆吐山、则利拉山、亚东等地为英国保护国哲孟雄所有;开舂丕为商埠,建设寓房、公所、驿站,英国商人可以自由往返通商,并由英印府政派员,驻寓亚东和朗热等处,管理英商贸易事务。凡英国商民在西蔵境內与中蔵商民发生商务纠纷,国中驻边员官须请英国派驻员官面商解决;印茶运往西蔵的贸易,应纳之税应由英方说了算;进⼊蔵境的英印商民之⾝家、货物,皆须全安无害。为此英方有义务出派一支军队,保护英印商民到达商民所到之处。 《圣史》上说,驻蔵大臣文硕就在画押的一瞬间,突然倒地不起,浑⾝菗搐,口吐⽩沫,不能言语。画押的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左手则把右拳牢牢包起来不肯松开。英人布兰德和麦⾼丽将军把条约凑到文硕跟前,想掰开他的手強行摁上手印,终因文硕抵抗而没有奏效。最后还是五六个英军士兵过来,按的按,扯的扯,才使文硕的右手食指蘸着印⾊戳到了条约上。这时文硕厉声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被摄政王迪牧派来照顾文硕的漂亮能⼲的雪村姑娘赶紧让人把他抬进了帐房。他第二天才醒过来,也是摄政王派来的七品俗官汉餐大厨师给他精心做了汉餐,他一口也没吃。五品僧官蔵餐大厨师给他做了最好的蔵餐,他也不吃。什么时候开始吃的,《圣史》上没说,只说从此驻蔵大臣文硕几乎没有了食 ![]() 文硕是恸哭而归的。从岗巴宗的赛赛拉草原,经⽇喀则,回到拉萨,路上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反正把泪流⼲了,到拉萨后再伤心他也不会淌眼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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