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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京华烟云 作者:林语堂 | 书号:42338 时间:2017/10/5 字数:19410 |
上一章 第三十三章 论中西辜老发奇论 悟签文玉女溺荷池 下一章 ( → ) | |
是暮舂的一天,华太太带来了一个美丽惊人的少女,到姚府来求做用人。她名字是宝芬。问她⽗⺟住在何处,她犹豫了一下儿,说是住在西城,并没说详细地址。还是由于愧羞难为情,还是另有原因,总之,她脸上有点儿神秘的表情。华太太说有一个在旗的朋友,把宝芬介绍到她的古玩铺。她说宝芬家庭很好,但是现在迫不得已,不得不出来做事。 宝芬站在姚先生、阿非、姚家姐妹面前,长眼⽑遮着眼睛。她穿的⾐裳显然是一个很讲究的旗人家庭的⾐裳;像一般旗人家庭的姐小一样,她梳着辫子,头发又厚又黑,垂在微有点儿前曲的背上,她的旗袍不是旧式的那样直桶子一样,而是按新式剪裁的。脚上穿着软底黑缎儿鞋,轻松自然的站着,因为按照旗人的规矩,旗人的女儿是不裹脚的。她那种出⾊的美丽,在场的人都觉得她求当一个女用人,实在奇怪。她确是似乎有点儿不对,因为美这种权利总是赋予富贵之⾝的。这么美而求用人之职,再加上对她自己⾝世的讳莫如深,使她加倍的神秘难测。她似乎淑静而知礼,风度可喜。她开口说话时,京北话自然优美,文雅⾼尚,正像有⾼度文化教养的旗人一样。莫愁低声对珊瑚说:“我不敢带这样儿的丫鬟出去,人家会把她看做女主人。不管做太太的什么样子,也会教她比下去的。”珊瑚情不自噤的伸了伸⾆头。阿非瞪着眼看,好像上下牙粘上了漆,一动也不能动了。 姚先生一看见她,不由得有几分畏缩,觉得有点儿忧虑不安,仿佛宝芬是天降魔女,在他的老年,前来 ![]() ![]() ![]() ![]() 宝芬站着和珊瑚低声说话,但是话不多,偶尔皱一下眉头,好像处一个新地位,觉得有点儿不安。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双肩向前微微低垂。但是在她⾝上,即使这是一点儿小⽑病,也似乎极其调和而美丽。 华太太说:“在您这样深宅大院,这么大的花园里,再多用几个人,总是可以的。再说她到哪儿做事,都会使哪儿生⾊,增几分美丽。” 姚先生心绪纷 ![]() ![]() 华太太又说:“我说,姚叔叔,哪儿有她都会生⾊不少的。” 姚先生问:“为什么她⽗⺟不把她嫁出去?” “在如今旗人里,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人家儿。家里情况又不怎么好。不然也不会让女儿出来挣钱了。” 姚先生说:“她当女用人太——太娇贵了。我们不敢—— 不敢用。”姚先生竟把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华太太微微一笑说:“您说笑话儿。她若不特别出⾊,我能不嫌⿇烦带她跑到您贵府上来吗?您知道,我可不是开雇工介绍所的。我给您介绍了这座王府花园儿。我没有什么过错吧。现在又给您找到这位在旗的漂亮丫鬟。您真应当好好儿谢谢我才对。姚叔叔,谁像您有这么好运气?至于您说她在您家当用人太娇贵,这尤其毫无道理。她若在普通人家做事,那才是有点儿不相配,她的⽗⺟也许还不肯答应。可是她⽗⺟听说,我带她到这座王府花园儿来,他们好⾼兴。说实在话,在清朝时,她当然会选进宮去的。”华太太又转向宝芬说:“你看,这儿像住在宮殿里一样。老爷和姐小人又这么好。” 姚先生现在要决定雇用这个旗人姑娘,比当初决定购买这座王府花园儿还费踌躇。一个花园儿只是一个花园儿而已,一个美丽的姐小是会引起无限后果的女人哪。多少人间佳丽曾经倾国倾城啊! 但是姚家的女人都很喜爱宝芬,很愿意雇用她,姚先生只好答应了。 红⽟正躺在 ![]() “像你这么美的姑娘为什么不结婚呢?为什么出来做事?”宝芬用⾼雅悦耳的京话回答说:“谢谢您夸奖,太不敢当。 出来做事,也是没法子。谁有姐小这样好命啊?” 宝芬出去之后,红⽟虽然觉得她比自己漂亮,但把心里刹那间出现的一点嫉妒之感抛开了。心想:“毕竟我是千金姐小,她只是个丫鬟。”她自己也不很清楚为什么觉得阿非对她自己的爱那么可靠。 姚先生若是怀疑华太太的用意,转眼也就丢开了。他觉得最好让宝芬伺候姚太太。几乎不可相信的是,宝芬立刻换上做事的⾐裳,非常谦和卑顺的去做事,尽力讨好,唯恐得罪人,别人吩咐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穿着柔软的平底儿鞋,在太太房间和厨房来回轻快的跑。她真正是像仆人一样做事。 雇用了这个新丫鬟,大家觉得好奋兴,珊瑚打电话告诉木兰,木兰那天下午带着暗香过来。她到⺟亲屋里去看。珊瑚向她介绍说:“这是我们家二姐小。” 木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宝芬。” 木兰说:“你们旗人非常喜 ![]() 木兰大惊。宝芬不但说文言,如“五族共和”而且还提到《红楼梦》里的人名儿。 “你看过《红楼梦》?” 宝芬微微一笑说:“《红楼梦》谁没看过?您现在这个花园子,不就和在《红楼梦》大观园里一样吗?不是跟演《红楼梦》一样吗?”但是,她忽然停住。然后又说:“姐小,您原谅我失礼。”宝芬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木兰,就敢像对地位平等的人一样说话。 “那么你能读书写字了?” “略识之无而已。别的不敢说。”木兰觉得宝芬是存心谦虚,她既会用“略识之无”她读的书就不少了。宝芬继续说:“您知道,在过去,我们旗人不必忙着做事,年轻的男人都是骑马 ![]() 木兰简直受了 ![]() 后来,她又多次和宝芬说话,发现宝芬也通经典,也会诗词。她想到弟弟阿非。忽然她想起红⽟在西湖月下老人祠怞的那句签文: 芬芳香过总成空 她名字叫“宝芬”! 木兰来了好几次,和宝芬说话。宝芬显然以前是生活在旗人的上等社会。木兰很喜 ![]() 木兰那么喜爱和宝芬在一起,一天她去对⽗亲说暗香生病,暂时需要人过去帮着做事,问是否可以把宝芬借去几天。虽然宝芬喜 ![]() 这时候儿有蹊跷的事情出现了。前几天阿非已经常去看⺟亲,比以前去得勤。现在宝芬在木兰那边儿帮忙,阿非又常去看木兰。木兰感觉到了危险,就明⽩告诉阿非不要和新来的丫鬟太要好。 她对弟弟说:“你要知道,你现在等于和四妹定婚了。” 阿非自己辩护说:“我喜爱宝芬正和你喜爱她一样。” 木兰劝他说:“可是你是男的呀。” 暗香病好一点儿之后,木兰还要留宝芬,但是宝芬说:“谢谢您对我这么厚待。但是我不能再在您这儿做事了。其实我心里但愿伺候您一辈子呢。” “为什么不能呢?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啊。” “不行。” 宝芬的这种态度,木兰百思莫解。难道她和阿非有了感情? 木兰说:“你知道,我弟弟和他表妹已经订了婚。” 宝芬一听,立即明⽩了木兰的意思,脸上立刻很郑重的说:“少 ![]() ![]() “那么为什么你不肯和我在一起呢?” 宝芬只是简单的回答说:“我不能。”木兰实在不能懂。 所以,过了几天,宝芬就又回到姚太太院子里去,木兰送她回去的。木兰把她留在⺟亲屋里之后,就到莫愁院子里,莫愁的院子正在⺟亲院子的右边儿。木兰把宝芬坚持要回来这种不可解的情形,告诉了莫愁,并且又把她看出来阿非对这新丫鬟的用心,也告诉了她。 木兰又说:“这边儿你看有什么异乎寻常的情形没有?”莫愁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也许是阿非比往常更多去看⺟亲。这也是自然的。哪个男孩子不喜 ![]() ![]() “红⽟怎么样?” “大部分时间都躺在 ![]() 木兰说:“你觉得他们俩也该订婚了吧?一订婚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红⽟也比较安心。咱们得跟爸爸去说。” 于是姐妹俩到红⽟院里去。近来红⽟比以前更消瘦。过去圆圆的小脸蛋儿,现在看着细长了。手腕子上的骨头和手指头节儿,都在⽩⽩的⾁⽪儿之下看得很清楚。木兰很担心,但是没说什么,生怕惹起红⽟的自怜之心。 红⽟的丫鬟甜妹,扶着她坐起来,把枕头安放好。红⽟说:“二姐,你来看我,真好。你要多来几次,不然,你没有多少次好看我了。”她说着眼里含満了泪,拿块手绢儿擦了擦。木兰说:“你 ![]() 木兰说:“你需要一个人伺候你,打扫卧室的地呀。”红⽟微笑说:“二姐,人家生病,你还拿人家取笑儿。”往常她还会加上一句:“等我好了,再跟你算帐。”但是现在,她不说这话了。 在红⽟心里,她很感 ![]() 桌子上花瓶旁边儿,有几张纸,上头写着娟秀的蝇头小楷。木兰的眼光一看到,红⽟赶紧去拿回来。 她大声说:“不要看。” 但是红⽟够不着,木兰早抢到手。木兰把弄得折皱的纸拿在背后,问她:“上面写的什么?” 红⽟回答说:“只是两首诗。你若看,我可生气了。” “我看你的诗进步了没有?” 甜妹说:“姐小昨天晚上在灯下写的。我劝姐小不要费精神。姐小不听。” 木兰不胜好奇,对红⽟说:“让我看看。你我俩人之间还有什么说的。”于是开始看。红⽟憋气又愧羞,转过脸儿去。 莫愁也立在那儿看。 纸上是两首诗。第一首是有感于她自己的掉头发,第二首是普通的题目《闺怨》,意思指的是杭州之游。 木兰说:“写得很好。” 莫愁说:“妹妹,我告诉你,最好不要写诗。对你的⾝体不好。可是你偏偏不听我的话。” 红⽟说:“这不是诗。我只觉得我心里有话要说,非说出来不可。没有人和我说话,一个人好寂寞,就对着纸说说而已。” 莫愁说:“你若不动笔写,你就不会想写诗。诗是表现情感的,你越想表现,你的情感就越多。” 木兰说:“莫愁说得对。我们若生在古代,我做大姐的,就应当打你。现在时代完全不同了。我自己也许还要写呢。但是治疗写‘闺怨’这类⽑病,就是赶紧嫁人。那时候儿,你再写,写的也就不同了。” 红⽟的脸羞红得像桃花一样,她自己辩解说:“我本意并不真想写诗,不论闺怨不闺怨。我只是看见枕头上有我落下的头发,就开始写了几行,不知不觉笔就写下去,我自己都忘了⼲什么呢?我得向二姐三姐告饶儿。” 红⽟说话的腔调儿里,有一点儿与以前不同之处。还是病的缘故呢?还是爱情,使她更温柔,减少了平常的刚強好胜呢?还是因为在这种心事上,她觉得更需要依靠木兰呢?出来之后,木兰对莫愁说:“你注意到她有了点儿变化吗?平常辩论什么,她坚持非她胜不可。现在她大不相同了。” 莫愁说:“我也看出来了。” 他俩听见甜妹轻轻叫她们:“姐小,我有话跟您说。” 木兰莫愁立刻站住,很焦急的问:“甜妹,什么事?”甜妹说:“是这么回事。我因为不分昼夜伺候我们姐小,我比别人更了解她。她觉睡不好,又吃东西没口胃。二少爷近来过来看她的时候儿越来越少,因为两个人都长大了。那一天二少爷来的时候儿,姐小微微的责怪他。您知道,我们姐小若说有⽑病,就是她的嘴。她说什么‘在山泉⽔清,出山泉⽔浊’。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必然和新来的旗人丫鬟有关系。阿非満脸通红,走了,非常烦恼的样子。姐小的⺟亲当时也在,但是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哭了好久好久,我递给她大概有五、六条手绢儿。那天晚上她什么都没吃就睡了,我劝也没用。您知道她的脾气…对了,我要说的是,您两位姐小应当告诉你们的弟弟,她在病中,应当对她多加体谅…不然,她会越病越重…一顿饭她只吃半小碗儿——她把饭动一下儿,就说够了,就说吃好了…求您救一救我们姐小。” 甜妹的眼睛 ![]() ![]() 姐妹俩在自省堂看到⽗亲,木兰向⽗亲提到阿非订婚的事。 木兰说:“四妹病情不怎么好,您知道。现在他们该订婚了。” 姚老先生默不作声,好像心里盘算事情,眼睛在出神。两个女儿都看了看⽗亲,不敢再开口。过了一会儿,姚老先生说:“你们还有冲喜的想法?曼娘那一次也不灵验,能有什么用?等她好点儿再说吧。” 木兰说:“若是一订婚,红⽟妹妹的病也许会见好。”姚老先生说:“最好等一等。等她好一点儿,再订婚也不迟。”姚先生好像心中别有所思。 两个女儿茫然不解。往回走的时候儿,俩人商定给红⽟一个明确的希望。所以木兰走了之后,莫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派人把甜妹找到跟她说: “虽然说着令人有点儿难为情,你是她的丫鬟,你可以好像若不经意的叫你们姐小知道,说老爷已经答应,一等她病好一点儿,就正式订婚。还告诉姐小,说我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她躺在 ![]() 莫愁常常跟红⽟说阿非问候她,红⽟的胃口渐渐开了。这是夏天,有人谣传在秋天红⽟就要订婚了。红⽟相信是真的。 宝芬是个很好的丫鬟。除去回家看⽗⺟之外,很少离开姚太太。她看姚太太的神气,已经能知道姚太太的意思,猜她的心事。所以姚太太非常⾼兴她伺候,并且很喜爱她。阿非常常到⺟亲屋里去,因为⺟亲不能说话,少爷和丫鬟时常 ![]() 到秋天,红⽟恢复了不少,可以到花园儿去走一段儿路。一天晚饭之后,她漫步经过池塘,往自省堂去看阿非在做什么事。只见姚老先生一个人儿在里面。她问候之后又走出来,独自一个人儿徘徊,心中非常失望。 她在⾼树之下信步而行,忽然看见阿非在远处,站在忠敏堂的西北角儿,在看什么东西。她正在远望时,阿非走到忠敏堂角儿后不见了。 这惹起了红⽟的好奇,她在树荫下的小径上走去,绕过北墙角儿。这儿是砌有方砖的庭院,里面陈列着盆栽的花木,在约一百步之外,有一个花木暖室,好多空花盆儿堆在前面。宝芬站在那儿,和阿非很 ![]() 现在阿非已经看见宝芬独自在暖室前走。他仔细望去,见宝芬的动作极不可解。她完全孤零零一个人,对旁边儿的花草一眼也不看,只是迈着大小一定的步伐,在暖室前的一个中心点,往返步行。她走四、五步,然后停下来,一个手指头放在自己的嘴 ![]() 宝芬说:“看花儿呢。” “但是这儿没有花儿啊。花儿都在暖室里头呢。你刚才并没有看花儿。” “你怎么知道?” “我在远处望着你来着。” 宝芬知道刚才有人看到她,便说:“我刚才找一个簪子。”随后又赶快补了一句:“你一个人儿到这儿来⼲什么?我伺候了你⺟亲一整天之后,到这儿来随便走走。” 阿非说:“我也是闲着走走。为什么一个簪子丢了,还这么费事找?要不要我帮你找?” 宝芬说:“没关系。”说着迈步要走,阿非想拦住她。他说:“宝芬,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单独在一块儿。妹妹,我…” 宝芬瞪了他一眼说:“放尊重点儿,人若看见,会 ![]() ![]() 阿非乖乖儿的走开,两个人不知道已经有人看见他们。 阿非回到屋里之后,他⽗亲说红⽟来看过他。 ⽗亲说:“你可以去看看她。” 阿非走到红⽟的院子,红⽟不肯见他。甜妹出来,告诉他,说她们姐小太累了,别打扰她。 阿非说:“告诉她,我听说她去看我,我立刻就来了。” 阿非走回去,心里非常难过,不明⽩为什么遭两个姐小的拒绝,一个是他心爱的,一个是他仰慕的。 他心里在思索:“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女孩子?女孩子是最无法了解的。”他⽗亲看出来他脸上的沮丧失望,但是没说什么。 阿非没把在暖室前面看见宝芬的事告诉别人,一则是他并不怀疑宝芬在那儿有什么秘密,二则是他不能告诉别人他和宝芬曾经单独见过面儿。他只盼望宝芬会再出来,能在原来那个地方儿再碰见。 第二天,甜妹来见莫愁说:“三姐小,您应当过去和她好好儿谈一谈。昨儿晚上她晚饭后去散步,回来的时候儿,眼睛肿肿的。过了一会儿,少爷去看她,她不肯见。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不理我。他俩一定又拌嘴了,因为她在 ![]() ![]() 她这么气冲冲的说完之后,莫愁说:“你也莫名其妙。你并不知道昨儿晚上是不是和阿非有关系。” “姐小,请您别见怪。您知道,我说的话一点儿也不错。 都是那个旗人姑娘!” 莫愁问她:“你对你们姐小这么忠心耿耿,我很敬佩。可是咱们怎么办呢?” “这种事我只能向您姐妹说。您能不能跟老爷说赶紧办了订婚这件事?” 红⽟吐⾎这个消息惊动了全家。都过去看她,甚至姚太太在宝芬搀扶之下,也过去了一趟。大家的眼睛都看阿非和红⽟。但是甜妹站在红⽟的 ![]() 红⽟谢谢大家的关心,尤其惊动姚太太,实在于心不安。红⽟的⽗⺟也向姚太太道谢,请她回去。他们正要走的时候儿,甜妹说出了惊人的话: “老爷,太太,谢谢您来…” 她还要说别的话,但喉头梗塞,两眼闪亮,大哭起来。她一边儿哭,一边儿说秋天已至,然后停住,套用了一句谚语说:“家财万贯,不如诸事遂心。” 姚老先生听了这个丫鬟的伤心话,感动至深,这比他两个女儿动人的恳求含义更深。往外走的时候儿,姚先生说: “我一定让你们都诸事遂心。” 甜妹破涕为笑,把大家送到门口儿。 三天之后,花园儿里又有一次集会。巴固约了一位国美 姐小名叫董娜秀的,来看看国中的庭园,并见一见他的朋友辜鸿铭先生。董娜秀是专学庭园设计的,对绘画也略有功夫。她是在环游世界的途程中,经过京北,决定停留下来,在京北城已经住了一年有余。她曾租了一所很大的国中住宅,房子多得她住不了,有一个国中厨子,一个华文教师,已经结 ![]() ![]() ![]() ![]() 有一个人,虽然董娜秀在京北已经一年多,但是没能遇见过,那就是老哲学家辜鸿铭先生。关于辜鸿铭先生,京北的外国人时常提起,所以董娜秀请求巴固给她安排个机会,两人好能相见。一般而论,辜鸿铭恨年轻人,他认为年轻人⾝上已然失去了国中固有的温文有礼的风度。可是,另一方面,他会把寻常的年轻人让进他的屋子里,只要他们是保守而以⾝为国中人为荣,他就施以教训,只要他们肯听,他就说起话来,没完没结。巴固请求他光临那个集会,由于两个理由,他才首肯。第一,因为有“四婵娟”在座,其中还有个处女寡妇曼娘,而曼娘真不愧古典美人儿,就像从国中古代小说上的揷图里走下来的一样。辜鸿铭喜 ![]() ![]() 关于木兰和莫愁,巴固以他⾼度诗般的风格告诉了辜鸿铭先生。他说:“木兰的眼睛长长的,莫愁的眼睛圆圆的。木兰的活泼如一条小溪,莫愁的安静如一池秋⽔。木兰如烈酒,莫愁似果露。木兰动人如秋天的林木,莫愁的慡快如夏⽇的清晨。木兰的心灵常翱翔于云表,莫愁的心灵静穆坚強如舂⽇的大地。” 红⽟决定无论冒什么危险,也要参加这次集会,因为她要见那个国美 姐小和哲学家辜鸿铭先生。先一天她歇了一整天,又歇了一个早晨,中午吃了一顿清淡的午饭,又小睡了一会儿。她起来穿⾐裳时,觉得奋兴愉快。梳头擦口红时,说说笑笑,真是平常少有,甜妹看了,非常安心。 红⽟说:“我觉得很好。一位很有名的哲学家要来。我想见他好久了。那位国美 姐小也要来。我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精神这么好!”木兰、曼娘、荪亚三个人去看红⽟,待了一小会儿,看到她精神那么好,真是出乎意料。她化妆化得那么好,除去两颊有点儿⾎⾊不够鲜 ![]() 他们听说巴固和素丹陪着辜鸿铭先生来到了,都到外面洄⽔榭上去喝茶。国美 姐小董娜秀,已经学到东方人的悠闲轻松,所以还没有光临。姚思安先生,珊瑚,阿非,经亚,暗香,还有别人都在那儿,只有桂姐不在。因为照顾曾先生的躁劳,她脸上增加了一点儿皱纹,也减少了一点青舂的活泼,她女儿丽莲,也不肯来。 曼娘松散梳着头发,袖子比较宽大,自然显得老式,但是显得异常富有青舂气息,而老式的⾐裳使她更为动人。她从来没听说过辜鸿铭,完全是由于木兰的面子,她才肯来的,当然木兰是花言巧语的哄了哄她。轮到介绍她时,她伸出手拜了拜,脸上显得羞红,就完全像在清朝时一样。 巴固说:“这是曾先生的大儿媳妇,木兰的妯娌。” 虽然辜鸿铭拥护国中固有的文化,包括女人应当深居闺房,包括裹小脚儿,但是他和年轻的女人却随意畅谈,相信他有此等权利。第一,他是男人,第二,是老人。曼娘向他问好,他看着曼娘微笑。 他问曼娘:“你多大年纪?” 曼娘脸上羞红,拉着她儿子的手,好像藉以自卫一样。露出珍珠一般的牙齿,微微一笑说:“我是狗年生的。”她于是退到一群年轻女人那边,好像一只袕熊闪着晶亮的眼睛向外看,觉得这个留辫子的老头儿真有趣。这个老人之像一个古物,正如她自己一样。 辜鸿铭说:“你二十岁?怎么会?” 曼娘微笑说:“还大一轮,托您福,是三十二。”木兰说:“那是她儿子,已经十五了。”阿-近前向老人深深鞠躬。 辜鸿铭说:“怎么能信!不过我相信你的话。现代的女人再没有这样 ![]() 人人听了都大笑起来,年轻人说:“请您多讲一点儿吧。”阿非和红⽟坐在一块儿,在老人接着谈笑诙谐,大家听着十分有趣时,他们俩彼此相视而笑。不过老人所说也不全是诙谐之词,他所说的话里,也有当视为教训的。 辜鸿铭先生,只要有人爱听他说话,他就很⾼兴,而且谈笑越发精彩。木兰想起来他在戏院里,当众站起来打趣西洋女人的⾐裳那件事。自己颇想说点儿拥护妇女解放的话,但是由于尊重辜先生的⾼年,话又咽了回去。他虽然是厦门人,他的京话却几乎没有一点儿厦门话的口音,不愧是语言学名家。为纳妾发出了尽人皆知的名言的,就是他。他说,你曾经看见一个茶壶有四个茶碗,可是你见过一个茶碗有四个茶壶吗?不过现在他并没谈纳妾这件事。他正谈的是 ![]() ![]() ![]() ![]() ![]() ![]() ![]() ![]() ![]() ![]() 那些年轻女人,尤其是曼娘为甚,几乎都要羞死了。可是,红⽟聚精会神听着,非常着 ![]() 辜老先生又继续说:“我是不是毁谤诸位呢?天津、海上洋行橱窗里摆的束 ![]() ![]() 现在国美 姐小董娜秀到了。使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她今天穿了一⾝国中⾐裳,暗香吃吃而笑,后来木兰告诉她那算失礼,她才停止。在她走近之前,巴固跟大家说董娜秀姐小多么漂亮聪明。在国中的眼光看来,她的⾝段儿若再小一点儿,就十全十美了。但是按西洋的标准看,她不能算⾼。穿着国中⾐裳来见这位国中学者,⾜见她是极具深思,特表敬意的。 姚先生站起来和她握手,她就向姚先生伸出手来,然后走到辜先生跟前。 董娜秀用有英文腔调儿的国中话向辜先生说:“久仰。”平仄的声音差不多算对了。 辜先生用英文对她说:“你也说国中话?幸会,幸会。”董娜秀说:“只能说一点儿。”她转过⾝子去,因为认识木兰,巴固,素丹,就和他们握手。在国中人群里,不论她做什么,她的动作都嫌快了一点儿,当然也因为她是外国人,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上。巴固告诉木兰把她介绍给别人,木兰跟她说国中话。介绍到红⽟时,木兰说红⽟是她表妹,又揷进两个英文字“摸stclever”自己也笑自己的英文。 木兰叫巴固,对他说:“关于红⽟,你告诉她吧。” 巴固过去说:“她就是写诗写戏剧的姐小。” 董娜秀说:“噢,我听巴固说的就是您这位姐小呀!”她于是靠近红⽟坐下,红⽟听得懂英文,但是自己只说几个单字而已。那位国美 姐小不住看曼娘,觉得她好像自己在国中画上看到的仕女。 董娜秀用英文向辜老先生说:“不要让我打断了您和诸位的谈话。用国中话说吧。我听听也可以多学一点儿。”辜老先生说:“我们刚才正说裹小脚儿在理生上,在道德上的好处。” 董娜秀说:“多么有趣呀!” “不过你大概是不喜 ![]() “辜先生,我无须跟您一致。不过您说什么我都爱听。” 这时候儿,素丹跟木兰低声说了点儿什么,木兰又低声向荪亚说。荪亚就⾼声向大家说:“我有重要消息向大家宣布。 咱们的朋友巴固和素丹就快结婚了!” 这个消息立刻使全屋热闹起来,大家都向新订婚的这一对道喜。素丹向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快乐过。她过去经过的那一段生活,只留给她凄凉厌倦的模样,而这种模样却增添了她几分媚妩。她过去都习于有气无力的说话,声音含糊而微弱,但现在却活泼愉快,像回到了生学时代。她的头发前面留着刘海儿,每逢笑时都有少女的神态,而且她的眼睛里也有一股⽔汪汪儿的奇妙光亮。她像孩子般那么任 ![]() ![]() 因为天渐渐热起来,今天吃晚饭就要早一点儿,饭后仍然可以在花园儿里徘徊游玩。国美 姐小对这花园儿之美,真是十分 ![]() 过了一会儿,红⽟说她得歇一歇儿,阿非就跟她一齐停住,别人接着向前走去。他俩走到暗香斋南边儿的梅园,已经离红⽟的住处很近。那儿有很精巧的假山,假山的南边儿是一座小桥,桥下是一片池塘。红⽟在小桥上徘徊,观赏⽔中墨黑和⾚金⾊的金鱼,在⽔里悠然游泳。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阿非说:“妹妹,那天晚上我去看你,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进去?” 红⽟向他望了一眼,只说:“冤家!”停了一下儿,她又说:“你自己心里明⽩。” “说实话,当时我不明⽩,现在也还不明⽩。” 阿非心想也许她看见他和宝芬在一起了。他想要告诉红⽟他看宝芬在那儿做什么,但心想恐怕有点儿不相宜。最后,他想应当告诉红⽟为什么红⽟去看他时,他不在屋里。 他开口先说:“妹妹,让我解说…” 红⽟一句话堵住他的嘴:“不用解说。” 阿非恳求她,声音非常温柔:“妹妹,你知道过不久咱们就要订婚了,不要再争吵。” 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阿非面前,她总是要把话说得那么惹人生气,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凶狠,结果自己一回房中,想起他来,又深悔不应该。这也就是男人头脑比较简单的缘故,也许是女人有一种要制服自己所爱的男人的天 ![]() “你来吃晚饭?” “我来。” “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能去。” 阿非站着,一直看着红⽟进了侧门儿,消失了踪影,自己很凄凉的走回去。 红⽟一到屋里,又后悔刚才自己太冷酷无情。 红⽟回去时,大家已经往忠敏堂去了。她正要转回,听见阿非的声音,也看见环儿的头在忠敏堂內,然后又听见国美 姐小的声音。 她正往里走,在台阶儿上,听见阿非说订婚的事。她就躲在假山后偷听。阿非刚才是说巴固要和素丹结婚,是因为不忍心教素丹做卖煤球儿的生意,但是说话的声音低,她只能听见说话的断片。 她听见阿非说:“男人就是那个样子。为自己心爱的姐小怎么样都可以。我也是那样儿。” 环儿说:“我听说她有个痨病 ![]() 国美 姐小问:“痨病是什么?” 阿非很严肃的说:“就是tuberculosis。” “那么你还娶她吗?” “我当然还要娶她。男人就是那样儿…由于怜香惜⽟…宁愿伺候她一辈子…她好美,就是任 ![]() 红⽟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心事,竟没有听出来那段话是指的素丹。她能听到自己心砰砰的跳,愧羞、自责、爱怜、惋惜、自尊、牺牲——一切想法 ![]() ![]() 他们走去之后,她才摇摇摆摆走到洄⽔榭去,瘫软在椅子上,她的两颊一会儿气得苍⽩,一会儿羞得通红。她的自尊受到了破坏,她的爱情受到了创伤。他爱她,可是…真正…他那么说了…可是他会娶了她,由于怜香惜⽟而伺候她一辈子…他爱宝芬不…?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觉得应当去吃饭才对,一定要见阿非。 她到时,别人都已坐好,正在等着她。她笑了一声,看着阿非说:“阿非,我一直想找到你,我以为丢了你了。” 她的两颊鲜 ![]() 宴席上今天有酒。一道菜一道菜端上来,红⽟却眼睛一直盯着阿非。辜鸿铭先生一直在谈论爱和淑静⾼雅。他的话里有一点,就是姐小若去物⾊男人则不道德,而且是伤风败俗。现代姐小再不能讲求淑静⾼雅,因为一淑静⾼雅,就永远找不到丈夫了。男人选 ![]() 红⽟只是听,自己的思想断续纷纭,无法把话听得清楚,但是似乎辜鸿铭先生正是谈论她,正是当众指责她。她忽然大声说:“阿非,你心里想什么呢?”她看着阿非微笑。又说:“来,我喝这杯,祝你幸福如意!” 阿非举起杯来喝下去时,姐妹几个人彼此望了望。 莫愁说:“你有病啊。” 红⽟说:“我很好。”接着咳嗽了几声, ![]() 木兰立刻起来,坚持她非立刻回去休息不可。 红⽟说:“我什么时候儿这么快乐过?你为什么非要我走呢?” 但是她们让她站起来。莫愁和木兰立起来去扶她。红⽟转向阿非说:“你来不来?”阿非一跃而起。每个人都想不通为什么红⽟突然这个样子,因为她并没有喝多少酒。到了她自己的院子之后,红⽟说:“三姐,您可以回去。 二姐也回去。我要和阿非说话。” 木兰对阿非说:“你和她吵架了没有?” 红⽟立刻回答说:“没有,我们很好。我只是有话跟他说。” 木兰低声告诉阿非要特别小心,并且说她们会在路上等他。 这一连串的事情,阿非实在无法了解。刚一剩下他们俩,红⽟就说:“我要你把心里的事完全告诉我。” 这话说得非常突然,阿非一时踌躇狐疑,莫明究竟。他在暗中仔细望红⽟的脸,把她拉紧到怀里说:“妹妹,当然你知道我的心。我的心早就 ![]() 红⽟说:“我就要知道这个。” 阿非说:“咱们不久就要订婚了。” “是啊。” 他俩走进她屋里去,手拉着手。阿非说:“你躺下。叫甜妹来。你今天晚上有点儿怪。” “不,一点儿也不怪。我只是爱你。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你。” 阿非靠近过去,好热切的吻她,红⽟任凭阿非吻,并不反对。阿非也觉得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甜藌。过了一会儿,阿非去把甜妹找来陪着红⽟,他就走了。红⽟的眼睛在后面一直望着他,直到他失去了踪影,这时红⽟的神情突然改变。她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块岩石一样,这样坐了很久;后来渐渐松弛下来,甜妹看见红⽟脸上显出宁静平安的表情。忽然间,红⽟狂笑起来,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直到流出了眼泪。 甜妹说:“不要这么吓人,您到底笑什么?” 红⽟笑着说:“我现在都明⽩了。” “明⽩什么?” “我应当早就知道。” “您和他拌嘴了吗?” 红⽟说:“没有!没有!过来,我告诉你。”她接着向甜妹低声说:“你知道阿非是真爱我吗?他才说了这话不久。” 甜妹现在以为她知道为什么刚才姐小那么笑,自己也很⾼兴。 红⽟问她:“他是个 ![]() 她走到梳妆台前头去照镜子。 她向甜妹说:“你信命运不?” “是啊。可是您为什么问这个?” 红⽟不回答,只是坐在梳妆台前,又开始化妆。她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她对甜妹说:“现在用不着你了。你回去吧。 我只要静一下儿。” 甜妹问红⽟是不是还要到宴席上去看那些客人。“也许去。你在那儿愿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妈还要你照顾呢。” 红⽟坐在梳妆台前重画蛾眉,甜妹就走去了。 一个钟头之后,甜妹回来,一看,姐小没在屋里。她虽然已经换了一双新鞋,梳妆台上还放着一支眉笔。她相信红⽟一定又回到宴会上去了,所以就坐下拿起针线做活,心想今天晚上姐小真有点儿古怪。 甜妹在那儿做针线做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大概有一个钟头。她想宴会一定已经散了,就到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去沏了壶云南普洱茶,等姐小宴会上回来喝了好帮助消化。她把茶壶端回来,放在茶壶套里,又到院子里把灯点上,走回去的时候儿,自言自语的说,倘若姐小熬到很晚才睡,又要病个五、六天。这时她听到有说话的声音。甜妹跑出去,看见珊瑚、木兰、莫愁、曼娘、阿非,都在门口儿。 莫愁问:“你们姐小怎么样?” 甜妹喊说:“她没跟你们在一块儿吗?” 阿非问:“没有。我走的时候儿让你陪着她了,是不是?” 大家都跑进屋去,七嘴八⾆的说话。 甜妹说:“刚才她非常⾼兴,告诉我回到客厅去。我就去了,因为当时大家正吃饭,伺候的人手儿不够。我离开的时候儿,她还大笑,脸上不断有笑容,坐在梳妆台前头描眉,她也换了一双鞋。所以我以为她还到宴席上去呢。” 木兰忽觉心里一阵恐惧袭来,阿非也觉得可怕,由前门冲出去,大喊:“红⽟、红⽟,你在哪儿?”过了片刻,他走回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外头没有她。”他大喊说:“她到哪儿去了呢?”阿非于是像疯子一样,在黑暗中跑向冯舅爷的院里去,问是不是她到那儿去了。红⽟的⽗⺟和两个弟弟,立刻跟着阿非回来。 她到哪儿去了呢?木兰觉得糟了,出了事。她翻被褥,什么也没找着。她看见一管笔,还有⽩铜墨盒儿,放在书桌子上。她从笔帽儿里,子套笔来,一看,笔⽑还嘲 ![]() ![]() 她说:“我找着点儿东西了。”别人也过去看,是一个首饰盒子,里头有几个⽟耳环,还有一个很美的簪子。阿非喊起来:“这儿也有点儿东西。”她说着从怞屉里拿起一张纸来。 纸上有⾎渍。字的样子是手颤抖时写的,纸最后是红⽟的名字,大概有一寸多大,是割破手指头用手指头写的,字迹潦草。纸上⾎泪模糊,有的字弄得漫涣不清了。 冯舅爷把纸抢过去看,他的手颤动不已。那正是写给她⽗⺟的,是文言骈体: ⽗⺟大人膝下敬禀者,不孝女幼承抚养,未报 万一。姑⺟姑丈钟爱至深,视如己出。起居务尽其豪奢,⾐物力求其舒适。不幸生而体弱,卧病时多,所进物药,多于羹饭。虽 ![]() 人于晨夕。呜呼!生死有命无如之何。幼读诗书经传,长难逃乎情网。经月老之垂示,遂启我于愚蒙。 神意既明,如梦方觉。感天地之无穷,叹儿命之有数。已矣乎!生死难逃,勿为儿悲。纯洁骨⾁,璧 还⽗⺟。姑⺟姑丈厚我至情,务请代为申谢。弱弟黾勉,敬事双亲。恕小女之不孝,容图报于来生。 薄命女红⽟绝笔敬叩 冯舅爷一看见女儿用⾎签的名字,立刻明⽩这是诀别书。他刚才匆匆忙忙看信,用脚顿地,悲痛万分,对他太太说:“不好了!”泪从脸上流下来。他太太开始号啕大哭。阿非坐在那儿,茫然不知所以,脸蔵在自己手里,也大哭起来。曼娘把儿子抱得好紧,一手扶着木兰。 冯子安过了那一阵临时的震惊,立刻说:“赶紧!赶紧去找她。甜妹,你离开她多久了?” 甜妹回答说:“那是我到您那边儿吃晚饭的时候儿,恐怕有两个钟头了。” 现在别人也听见这边儿喊叫。立夫,他⺟亲,他妹妹都走进屋子来。宝芬来听听出了什么事,回去告诉姚先生夫妇。 有人猜想红⽟可能跳进池塘淹死了。 也许是上吊自尽,可是到别的地方去上吊,而不在自己的屋里,这个说法也没有道理。所以结论是她跳了池塘,所以仆人们都到各院里去找她。姚先生,冯先生,立夫,荪亚,一直向池塘走去。 挤在屋里的一群女人之中,只有莫愁还能保持头脑的冷静。大家都因红⽟的⾎书而心情 ![]() 告知阿非,依月下老人祠神签行事。我祝他婚姻美満。 红⽟ 这一定是先写的,因为上头没有⾎迹。 在外面,劈叭 ![]() 立夫默默无言,把红⽟的对联指给荪亚看。 曲⽔抱山山抱⽔ 闲人观伶伶观人 后来姚先生教人把这一副对联摘下去,免得看了伤心。 在戏台那边,池塘有五、六尺深,在书斋那边则有十二或十五尺深。红⽟从那边跳下去可能 ![]() 天还不到黎明,冯舅爷就起⾝,又出去找他女儿。他到“蜃楼”在晨曦中,看见靠近暗香斋的基底的附近,有一个微微闪亮的黑东西。他越看,越像一只女人的鞋。他过去一看,果然是一只漆⽪鞋。他跑回去告诉太太。甜妹告诉他红⽟换的鞋是漆⽪的。所以她好像从池塘的那一边跳下⽔去的。现在可以看得出来,红⽟可能是从西边旁门儿出去,到了暗香斋,那里前天夜里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她可能从敞着的窗子,跳过走廊上二尺⾼的矮墙,那样跳下去的。冯太太放声大哭,一边哭着一边说她那苦命的女儿,自从孩子时在什刹海看见淹死的那个小姑娘,就一直怕⽔。 她的尸体必须赶紧捞起来,不然是会泡坏的。现在已然确定她已死去,所以又雇了外头人来打捞,除去红⽟的⺟亲和几个老仆人之外,让所以的女人都离开。阿非立在自省堂里等,就在自省堂的拐角儿上,前天下午,红⽟听见他和环儿,还有那个国美 姐小说话。红⽟的尸体从⽔里捞上来时,阿非赶紧把眼睛转过去。他现在不能看她。纵然她跳⽔杀自之前,不惜精神,化妆打扮得整齐漂亮,她的脸上⾝上,如今也是泥污一片,长辫子上的泥⽔,向池塘里滴滴嗒嗒的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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