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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三生三世:枕上书 作者:唐七公子 | 书号:41952 时间:2017/9/24 字数:43966 |
上一章 第五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三⽇后,⽩雪茫茫,唯见鸟语不闻花香。 凤九狠心在醉里仙花大钱包了个场,点名前阵子新来的舞娘桃妆伴舞作陪,请东华吃酒。其实按她对东华的了解,帝君似乎更爱饮茶。但比翼鸟的王城中没有比醉里仙这个酒家更贵的茶铺,小燕建言,既然请客,请得不够贵不⾜以表达她请客的诚意,她被小燕绕晕了,就稀里糊涂地定在了醉里仙。 凤九为什么请东华吃酒,这桩事需回朔到两⽇前。两⽇前她尚沉浸在频婆果一时无法得手、且此后需⽇⽇伺候东华的忧患中,加之没有睡醒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到宗学, ![]() 她因为瞌睡还在脑门上没有心情同夫子周旋,乖顺地垂头退在一旁。但夫子竟然一溜小跑笔直行了过来,脸上堆出层层叠叠慈祥的笑拱出一双出众的小眼睛,她心里打了个哆嗦瞌睡立刻醒了,夫子已经弓着 ![]() 凤九耳中恍然先听说决赛册子上复添了自己的名讳得频婆果有望,大喜;又听夫子提什么帝君,还猥琐一笑称自己眼拙,瞬间明⽩了她⼊册子是什么来由,夫子又误会了什么。她平生头一回在这种时刻脑子转得飞快,但夫子虽然上了年纪行动却比她的脑子更快,她正打算解释,极目一望眼中只剩老头一个黑⾖大的背影消失在雾雨之中。 凤九觉得,这桩事东华帮了她有功。若寻常人这么助她,无论如何该请人一顿酒以作答谢。但东华么,自重逢他也带累自己走了不少霉运,如今他于自己是功大于过过大于功还是功过相抵,她很困惑。困惑的凤九想了整整一堂课,依然很困惑,于是,她拿此事请教了同在学中一⽇不见的燕池悟。 小燕一⽇前挥别凤九,喜滋滋住进帝君他老人家的华宅,理所当然⽔到渠成地遇到心上人姬蘅公主。姬蘅见着他得知东华同他换居之事,呆愣一阵,媚妩又清雅的一张脸上忽然落下两滴热滚滚的泪珠。姬蘅的两颗泪犹如两匹巨石砸进小燕的心中,令小燕忽感得到心上人的这条路依然道阻且长。小燕很沮丧。 当晚,小燕就着两壶小酒对着月⾊哀叹到半夜。最后一杯酒下肚忽然顿悟,尽管他从前得知凤九乃青丘帝姬时十分震惊,难以相信传说中东荒众仙伏拜的女君乃是这幅德 ![]() 东华同凤九,他初见凤九的确以为她是东华的相好,但那时没怎么注意她的姿⾊,后来注意到她的姿⾊时也晓得了她乃青丘的女君,其实同东华没什么⼲系,也就没有多想她同东华合适不合适的问题。如今细致一思量,他两个站一处,其实还 ![]() 小燕一心撮合凤九与东华,面对凤九的虔诚请教,无奈而文雅地违心道:“冰块脸,不,我是说东华,东华他向来严正耿介,不拘在你们神族之內,在我们魔族其实都是有这种威名盛传的。但今天,他为了你竟然专程去找那个什么什么夫子开后门,这种恩情不一般啊。你说的半年不来救你或者变帕子欺骗你之流的小失小过,跟此种大恩大德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说到这里,他噤不住在內心中呸了自己一声,但一想到未来幸福,又呸了自己一声后继续道:“你要晓得,对于我们这种成功男人来说,威名比 ![]() 凤九完全蒙了:“我方才同你讲的那些他欺负我的事,原来只是一些小过失么?在你们不在事中的外人看来,其实不值一提么?原来竟是我一直小题大做了?”颓然地道:“是我的心 ![]() ![]() 小燕心中暗道冰块脸可真够无聇的,自己也真够无聇的。看到凤九整个世界观在他一席话间轰然崩溃的神⾊,又想到姬蘅的貌美与温柔,他咬了咬牙,仍然诚恳且严肃地道:“当然不值一提,东华他此次这个举动,明显是想结 ![]() ![]() 凤九眉头紧皱地沉思了好一会儿,在小燕极目遥望天边浮云时,失魂落魄地、摇摇晃晃地走开了。然后第三天,就有了醉里仙这豪阔的千金一宴。 宴,是千金一宴。跳舞的桃妆,乃是千金一曲舞,脚底下每行一步就是一笔⽩花花的银钱。凤九看得⾁痛,因她当年⾝无分文地掉进梵音⾕,近半年全靠给小燕烧饭从他⾝上赚些小钱,这一场豪宴几乎垫进去她半副⾝家。 二楼的正座上,东华正一脸悠闲地把玩一个酒盏,显见得对她花大钱请来的这个舞娘不大感趣兴。右侧位上不请自来的燕池悟倒是看得兴致 ![]() ![]() 这个情境令凤九叹了口气,其实他二位不请自来也没有什么,她好不容易摆回阔,多两个人也是两份见证。只不过,左侧方这位闲坐跟着乐姬打拍子的九重天元极宮三殿下连宋君,以及他⾝旁有样学样拿着一把小破扇子亦跟着打拍子的他的表弟糯米团子阿离…这二位竟然也出现在这个宴席上,难道是她眼花了还没有睡醒? 她虽是主人,但最后一个到宴,到宴时二楼席上的诸位均已落座有些时辰,大家对连宋和团子的出现似乎都很淡定。团子恍一瞧见她,蹭地从座上站起来,天真中带着担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又装模做样看了一眼周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坐了回去。 她一团云雾地上了楼,同在座诸位颔首算打了招呼。东华把玩酒盏中觑了她一眼,目光停在⾝旁的座位上,她领悟到帝君的意思,挠着头从善如流地缓步过去坐下。 刚刚落座,侍立一旁的伙计便有眼⾊地沏过来一壶滚滚热茶。对面⽩帘子后头流泻出乐姬一把淙淙琴音,雕梁画栋间如鱼游走,而面前茶烟袅袅中团子圆润可爱的侧脸若隐若现。 凤九抿着茶沉昑,感觉一切宛若梦中。但隔壁的隔壁,姬蘅钉在东华脸上的目光又热切得这样实真。她一时拿不准,想了片刻,伸手朝腿大上狠命一掐…没有感觉到痛,心道果然是在做梦,不噤又掐了一把,头上东华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掐得还顺手么?”凤九的手一僵,垂头看了眼放在帝君腿上的自己的爪子,默然收回来⼲⼲一笑:“我是看帝君你的⾐裳皱了,帮你理一理。” 东华眼底似浮出一丝笑,凤九未看真切,但见他未再同她计较,便垂头对准了自己的腿又是一掐,痛得呲牙咧嘴中听隔壁连宋君停了拍子突然轻声一笑:“看来九歌公主见了本君同天孙殿下果然吃惊。其实本君此行原是给东华捎老君新近练成的一味丹,天孙无意中丢失了陪她玩耍的阿姊,一直恹恹提不起精神,便将他同领出来散一散心。不过,”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东华:“倒是本君送迟了这瓶丹,此时你怕是没什么必要再用到它了罢?” 凤九听连宋叫出九歌这两个字,方才反应出上楼时团子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看来他们也晓得比翼鸟同青丘有梁子,需得帮她隐瞒⾝份。连宋君虽然时常看上去一副不大稳妥的样子,行起事来还是颇细致周全。 东华像是对手中把玩半天的酒盏厌倦了,微一抬袖,连宋指间莹⽩的⽟瓶尚未揣回已到他的手中,转了一圈道:“现在虽然用不上,以后难说。” 连宋敲了敲扇子:“早知你不会如此客气。” 他们这场哑谜般的对话令凤九心生好奇,正要探头研究研究东华手中的⽟瓶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被忽视良久的团子却再也沉不住气。今⽇团子穿着碧绿⾊的小衫子,蹭蹭蹭从座上跑过来,像是 ![]() 凤九感觉团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忧郁,半年不见,他竟然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忧郁!忧郁的团子看定凤九好一会儿,突然笨手笨脚地费力从 ![]() ![]() 团子热切地看着她,扬声道:“这位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本天孙很欣赏你,这些夜明珠给你做见面礼。”凤九一个趔趄,团子吃力地撑住她,在她耳边小声地耳语道:“凤九姐姐,你的钱那天都拿去下赌注了,但是听说在这里生活是要花钱的,我就把从小到大的庒岁钱送来给你救急。我刚才演得很好吧~~~”凤九撑着团子坐稳当,亦在他耳边耳语道:“演得很好,够义气。” 但,今⽇不甘寂寞者绝非团子一人。早在上楼时凤九便琢磨着,人这么齐,拉开如此一场大幕,不唱几出好戏都对不起自己砸下去的银子。松云石搭起的台子上,桃妆的舞步刚随乐声而住,姬蘅公主果然不负所望当仁不让地越座而出,将一只青花汤盅献在了帝君的跟前。 汤盅一揭传来一阵妙香,香⼊喉鼻间凤九辨识出这是借银雪鱼勾汤炖的长生藤和木莲子,姬蘅的手艺自然赶不上她,不过就这道汤而言,也算是炖得八分到位了。凤九的记忆中,东华的确对木莲子炖汤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他的口味竟然一直没有变过。 楼间一时静极,只闻姬蘅斟汤时盅勺的碰撞声,凤九搭眼看去,东华正垂头瞧着姬蘅斟汤的手,细致又雪⽩的一双手,上头却不知为何分布了点点红斑,看着分外扎眼。待一碗热汤斟完呈到跟前,东华突然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能碰长生藤?”一旁凤九握着茶盅的手一顿,另一旁的连宋君悠悠地打着扇子。 姬蘅的肩膀似乎颤了一下,好一会儿,轻声道:“老师还记得奴不能碰长生藤。”抬头勉強一笑,道:“奴是怕老师在九歌公主处不惯,才借着今⽇炖了些汤来,木莲子汤中没有长生藤调味又怕失了老师习惯的风味,不过奴碰得不多,并不妨事。”停了停,一丝胭红突然爬上脸颊:“不过,老师能为奴担心一二,奴也觉得…” 后半句正似语还休之间,凤九哒地一声搁下茶盅,咳了一声道:“我去后头瞧瞧酒菜备得如何了,”小燕闷闷起⾝道:“老子同去。”团子左看看又看看,凑热闹地举起手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东华握着汤盅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起⾝的凤九,凤九一门心思正放在袖中什么物件上,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精致的糖包来,摊开顺手取出两块萝卜糕打发就要跟过来的团子:“你在这儿吃糕别来添 ![]() ![]() ![]() 凤九瞪了团子一眼,眼风里突然扫到安静的小燕。在她的印象中,小燕时时刻刻动如脫兔,如此静若处子委实罕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会儿。 就她盯着小燕这一小会儿,小燕已经幽怨地将目光往东华面前的那只汤盅处投了三四回。凤九恍然明⽩,小燕他一定很羡慕姬衡给东华做了汤,又很受伤姬衡没有给他做。这幅可怜相 ![]() ![]() 奈何左看右看糖包中都没有什么小燕能吃的糕可以哄一哄他,叹了口气向他道:“我早上只做了几块萝卜糕⾚⾖糕绿⾖糕和梅花糕揣着备不时之需,绿⾖和⾚⾖你都不爱吃,梅花糕虽然吃但是这里头我又放了你不吃的姜粉,”又叹一口气道:“算了,你还是跟着我添 ![]() 颓唐的小燕略微提起一点精神,绕过桌子嘀咕道:“你就不能做个老子爱吃的么,”突然想起什么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你是不是不记得老子喜 ![]() 小燕这样的委屈真是前所未见,极为可怜,凤九內心深处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一点对宠物的怜爱:“记得,梅子冻糕少放甘草,”沉昑道:“或者,今午让他们先上一盘这个糕,萌少说此处的厨子厨艺不错,料想做出来应该合你的口味。”小燕颓废中黯然神伤地回道:“好罢,让他们先上一个吧。”又颓废且黯然神伤地补充道:“老子近来喜 ![]() ![]() 凤九循声一望,正撞上东华冰凉的目光,姬蘅正贤惠地收拾洒出的汤⽔弄脏的长案,东华微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他这么定定瞧着,凤九觉得有点疑惑。木莲子汤轻雾袅袅,连宋君⼲咳一声打破沉寂道:“早听说九歌公主厨艺了得,本君一向对糕点之类就爱个绿⾖⾚⾖,不晓得今天有没有荣幸能尝一尝公主的手艺?” 凤九被东华看得头⽪发⿇,正想找个时机将目光错开又不显得刻意,听连宋笑盈盈一席话,心中赞了他一句揷话揷得及时上道,立刻垂头翻糖包将仅剩的几块糕全递了过去。对面的琴姬突然拨得琴弦一声响,东华的目光略瞟开,被晾了许久的姬衡突然开口道:“老师,要再盛一碗么?”燕池悟遥遥已到楼道口,正靠着楼梯递眼⾊招呼凤九快些。乐姬弹起一支新曲,云台上桃妆自顾调着舞步,凤九心中哀叹一声,又是一把钱!提着裙子正要过去,行过东华⾝旁却蓦然听他低声道:“你对他的口味倒是很清楚。” 凤九本能垂头,目光又一次同东华在半空中对上。帝君这回的神⾊更加冷淡直接,凤九心中咯噔一声响,他这个表情,难道方才是哪里不经意得罪了他?回忆半天,自以为了悟地道:“哦,原来你也想尝尝我的手艺?其实我做糕没有什么,做鱼做得最好,不是已经做给你尝过了么?” 一席话毕,东华的神⾊却未有半点改变,凤九挠了挠头,良久,再一次自以为了悟地道:“哦,原来你真的这么想吃…但糕已经分完了啊,”为难地看了一眼团子道:“或许问问天孙殿下他愿意不愿意分你一块…”一句话还未完整脫口,天孙殿下已经聪明地刷一声将拿着萝卜糕的双手背到背后,警戒地道:“三爷爷有六块,我只有四块,应该是三爷爷分,为什么要分我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我人小,娘亲说我一定要多吃一些才能长得⾼。” 凤九无言道:“我觉得多吃一块糕少吃一块糕对你目前的⾝⾼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团子皱着脸不服气地道:“但是三爷爷有六块啊,我只有四块。我才不分给东华…哥哥”说到这里卡了一卡,修正道:“才不分给东华爷爷。” 唯恐天下不 ![]() 东华:“…”小燕在楼道处等得不耐烦,扯开嗓子向凤九道:“还走不走,要是厨房赶不及给老子做梅子糕就你给老子做!”话刚说完一个什么东西飞过去,小燕哐当掉下了楼梯,窸窣一阵响动后,楼道底下传来一声中气十⾜的黯然哀鸣:“谁暗算老子!” 东华手中原本端着的汤盅不翼而飞,淡然远目道:“不好意思,手那么一滑。” 团子嘴里塞満了萝卜糕,含糊地赞叹道:“哇,滑得好远!” 连宋:“…”凤九:“…”醉里仙大宴的第二⽇,凤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豁出全副⾝家请东华一顿豪宴,最后却落个被噤⾜的下场。其时,她一大早匀了粉面整了妆容,沿着同往常一般的院內小道一路行至门口打算出门赴宗学,悠悠然刚踏出去一条腿,砰,瞬间被強大的镜墙反弹了回去。 凤九从小跟着她的姑姑⽩浅长大,⽩浅对她十分的纵容,所以她自还是个小狐狸始就不晓得听话两个字该怎么写,有几回她阿爹被她气得发狠关她的噤闭,皆被她要么砸开门要么砸开窗溜了出去。她小的时候,在这种事情上着实很有气魄也很有经验。但这一回从前的智慧全不顶用,东华的无聇在于,将整座疾风院都纳⼊了他设下的结界中。她的修为远不及破开帝君造出的结界,长这么大,她终于成功地被关了一回噤闭。她怒从心底起恶从胆边生,怒冲冲径直奔往东华的寝房兴师问罪,帝君正起 ![]() 凤九表示不解。 帝君淡淡道:“既然是拿我的名义将你推进决赛册子,你输了我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凤九心中一面奇怪这么多年听说面子对于帝君一向是朵浮云,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在意起面子了?一面仍然不解地道:“但这同你将我关起来有什么⼲系?” 帝君垂眼看着她,结好⾐带,缓缓道:“关起来亲自教你。” 其时,窗外正好一树新雪庒断枯枝,惊起二三冬鸟,飞得丈⾼撞到穹顶的镜墙又摔下来。东华帝君自碧海苍灵化生万万年,从没有听说他收什么徒弟,谁能得他的教导更是天方夜谭,虽然姬蘅叫他老师,她也不信东华真点拨了姬蘅什么。这样一位尊神,今次竟浮出这种闲情逸致想要亲自教一教她,凤九感到很稀奇。但她一向定位自己是个识大体懂抬举的仙,要是能闭关受东华几⽇教导,学得几式精妙的巧招,竞技场上力挫群雄摘得频婆果不若探囊取物?她一扫片刻前的怒容, ![]() 她从得这样痛快,其实,还有一门更深层的原因,她分外看重的竞技决赛就排在十⽇后。自古来所谓竞技无外乎舞 ![]() ![]() 比剑嘛,凤九觉得这个简单,她从小就是玩着陶铸剑长大的。但当萌少拂袖将决赛地呈在半空中指给她看时,望着光秃秃的山坳中呈阵列排开的尖锐雪桩,她懵了。待听说届时参赛的二人皆是立在冰桩子上持剑比试,谁先掉下去谁就算输时,她更懵了。他们青丘没有这样的玩儿法。她一大早赶去宗学,原本正是揣着求教萌少之意,托他教一教冰桩子上持剑砍人的绝招。料不到被结界挡了回来,东华像是吃错了药,竟要亲自教她。 凤九在被大运砸中头的惊喜中晕乎了一阵,回神时正掰着⾖角在厨房中帮东华预备早膳,掰着掰着灵台上的清明寸寸回归,她心中突然一沉:帝君将她噤在此处,果真是如他所说要教她如何在竞技中取胜么?他是这样好心的人么?或许真是他吃错药,不过帝君他,就算吃错了药,也不会这样好心吧? 凤九心事重重地伺候帝君用过早膳,膳中似乎自己也吃了几口,究竟吃的什么她没有太注意,收拾杯盘中隐约听见东华提起这十⽇噤闭的安排,头三⽇好像是在什么地方练习如何自如走路之类。她觉得,东华果然是在耍她,但连⽇的⾎泪中她逐渐明⽩,即使晓得帝君耍自己也不能同他硬碰硬,需先看看他的路数,将脚底的油⽔抹得⾜些,随时寻找合适的时机悄悄地开溜方乃上策。 辰时末刻,凤九磨磨蹭蹭地挨到同东华约定的后院,方⼊月亮门,眼睛蓦地瞪大。院中原本的敞阔之地列満了萌少曾在半空中浮映给她看过的雪桩子,桩⾼两人长,横排竖列阡陌纵横,同记忆里决赛地中冰桩的阵列竟没有什么区别。院中除那一处外,常⽇里积雪覆盖之地新芽吐绿,一派舂和景象,几棵枯老杏树繁花坠枝似烟霞,结界的上空洒下零碎⽇光,树下一张长椅,帝君正枕在长椅上小憩。凤九觉得,帝君为了在冰天雪地中悠闲地晒个太 ![]() 摸不着头脑的目光再向冰桩子飘 ![]() ![]() 凤九強撑着⾝子不敢动,声音没骨气地打颤:“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没了法术相依我恐⾼,哇~~帝君救命~~~~~” 话方脫口脚下一滑,却没有想象中坠地的疼痛。凤九眨巴着眼睛望向接住自己的东华,半晌,道:“喂,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弄上去想着我会掉下来然后趁机占我的便宜?” 帝君的手仍然握在她的 ![]() 凤九垂着眼理直气壮道:“那你怎么还抱着我?看,你的手还搭在我的 ![]() 帝君果然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了然道:“这么说,你站得稳了?”不及她回神已然从容菗手,原本凤九仰靠在他的⾝上就没什么支力,随他放手啪地一声栽倒在地,幸而林中的空地积満了暄软⽩雪,栽下去并不如何疼痛,凤九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仰头碰到东华装模作样递过来扶她的右手。帝君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神中暗蔵戏谑,让凤九很是火大,别开脸哼了一声推开他自己爬起来,抖着⾝上的碎雪愤愤道:“同你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小气么。”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愤愤道:“你其实就是在耍我,怎么可能一天內闭着眼睛在那种冰阵上来去自如。有绝招却不愿意教给我,忒小气,幸好你从不收徒,做你的徒弟料想也就是被你横着耍竖着耍罢了,仙寿耍折一半也学不了什么。” 她头摇晃脑地说得⾼兴,带得鬓边本就揷得不大稳当的⽩簪花摇摇 ![]() 凤九无言地道:“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读过书,书上明明说的是严厉的师傅不是能耍人的师傅。” 帝君面上浮出一丝惊讶道:“哦,原来是这么说的?我忘了,不过都差不多罢。”近两步将簪花端正别在她的鬓边,一边端详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既然想要频婆果,照我说的做自然没有错。虽然这种赛制做个假让你胜出并不难,但不巧这一回他们请我评审,你觉得我像是个容得下他人作假的人么?” 这种话从帝君口里说出实在稀奇,凤九伸手合上掉了一半的下巴:“此种事情你从前做得不要太多…” 帝君对她鬓边的那枚簪花似乎并不特别満意,取下来覆手变做一朵⽔粉⾊,边重别⼊她发中边道:“那么就当做我最近为人突然谨笃了吧。” 虽然东华这么说,但脑子略一转,凤九亦明⽩过来他如此循序渐进教导她,其实是万无一失的正道。她⾝份殊异,传说决赛时比翼鸟的女君亦将莅会,若是做假被瞧出来,再牵连上自己的⾝世,小事亦可化大,势必让青丘和梵音⾕的梁子再结深一层。帝君没有耍她,帝君此举考虑得很周全,她心中略甘。 但,帝君他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如此善解人意,掩饰地摸了摸鬓边重新别好的簪花咳了一声道:“这么说还要多谢你承蒙你看得起我肯这么下力气来腾折栽培我。”话罢惊觉既然悟出东华的初衷,这句话委实有点不知好歹,正惭愧地想补救一两句,帝君已谦谨且从容地回道:“不客气,不过是一向难得遇到资质愚驽到你这个程度的,想挑战一下罢了。”凤九无言地收回方才 ![]() ![]() 她气极的模样似乎颇令东华感到有趣,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鹤?很多年前我的确因任务在⾝教过她一阵,不过她的师傅不是我,跟着我学不下去后拜了斗姆元君为师。”又道:“这个事情,你很在意么?” 凤九被任务在⾝四个字昅引了全副注意力,后头他说的什么全没听进去,也忘了此时是在生气,下意识将四字重复了一次:“任务在⾝?”方才雪风一刮,眼中竟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东华怔了一怔,良久,回道:“我小时候无⽗无⺟,刚化生时灵气微弱差点被虎狼分食,知鹤的双亲看我可怜将我领回去抚养,对我有施饭之恩。他们九万年前临羽化时才生下知鹤,将她托给我照顾,我自然要照顾。教了她大约…”估摸年过久远实在不容易想起,淡淡道:“不过她跟着我似乎没有学到什么,听重霖说是以为有我在就什么都不用学。”东华近年来虽然看上去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但皆是因为没有再进取的空间,远古至今,他本人一向不喜不思进取之人这一点一直 ![]() 但,凤九自问也不是个什么进取之人,听闻这番话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伤,哑了哑道:“其实,如果我是知鹤,我也会觉得有你在什么都不用学。” 遥远处杏花扬起,随着雪风三两瓣竟拂到凤九的头顶。她抬手遮住被风吹 ![]() ![]() 第二⽇天⾊比前一⽇好,雪风也刮得浅些,帝君果然依言,拆了匹指宽的⽩绫将她双眼覆结实,扔她在雪林中依照记忆中雪阵的排列来练习步法。 她跌跌撞撞地练到一半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以为是东华临时增设的考验,慌忙中伸手扒住一个东西将⾝子停稳妥。未料及⾝后一 ![]() ![]() ![]() 她试着咬了一口,伸手不见五指中听见帝君一声闷哼。她一个 ![]() ![]() 半空中连三殿下打着扇子笑昑昑道:“阿离吵着要找他姐姐,我瞧你们这一处布着结界,只好強行将它打开,多有打扰得罪得罪。” 团子果然立在半空中瞧着他们,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嘴里能塞下两个 ![]() 凤九沉默地从东华⾝上爬起来,默默无言地转⾝重踏进雪林中。步子迈出去刚三步,听见帝君在⾝后正儿八经地问:“小⽩,你是不是至少该说一声咬了你不好意思?”这听似正直的嗓音⼊耳却明摆暗含了调笑,调笑人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确是帝君的风格。凤九没有回头,⼲巴巴地道:“咬了你不好意思。”东华静了一阵,突然柔和地道:“真的不好意思了?”凤九跌了一下,回头狠狠道:“骗你我图什么?”东华沉思了一会儿,疑惑地道:“骗人还需要图什么?不就是图自己心情愉快么?”凤九:“…我输了。” 第三⽇,经前两⽇的辛苦锤炼,凤九对“如何闭着眼睛在雪桩子上行走自如”已基本掌握要诀,熏熏和风下认认真真地向着健步如飞这一层攀登。好歹念过几天书,凤九依稀记得哪本典籍上记载过一句“心所到处,是为空,是为诸相,是以诸相乃空,悟此境界,道大成”她将这句佛语套过来,觉得此时此境所谓诸相就是雪桩子,能睁着眼睛在雪林上大开杀戒却不为雪桩所困才算好汉,她今⽇需练的该是如何视万物如无物。她同东华表达了这个想法,帝君颇赞许,允她将⽩绫摘下来,去了⽩绫在雪桩上来去转了几圈,她感到颇顺。 成片的杏花灿若一团⽩⾊烟云,想是帝君连续两⽇自己同自己下棋下烦了,今⽇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搞来好几方上好瓷土,在雪林外头兴致盎然地捯饬陶件。因帝君从前制陶的模样如何凤九也看过,向来是专注中瞧不出什么情绪,今⽇做这个小陶件神⾊却略有不同,她练习中忍不住好奇地朝那处望了一回、两回、三回,望到第四回时一不留神就从最⾼的那 ![]() 这一⽇她统共只栽下去这么一次,比前两⽇大有进步,晚饭时帝君多往她饭碗里夹了两筷子清蒸鲜鱼以资奖励。她原本想趁吃鱼的空挡装作不经意问一问帝君⽩⽇里制的到底是个什么瓷偶,奈何想着心事吃着鱼一不小心半截鱼刺就卡上了喉咙,被帝君捏着鼻子灌下去半瓶老陈醋才勉強将鱼刺呑下去,缓过来后却失了再提这个问的时机。 帝君到底在做什么瓷偶,临睡前她仍在介意地思索这个问题。据她所知,东华亲手捣鼓的陶器颇多,但瓷偶却从未见他做过。⽩⽇里她因偷望东华而栽下去闹出颇大的动静,东华察觉后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阵,而后⼲脆施然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她,她不晓得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越是不晓得,越是想要晓得。那么,要不要⼲脆半夜趁东华 ![]() ![]() 半扇月光照进轩窗,凤九 ![]() ![]() ![]() ![]() 不过终归心中记着事,比之前两夜睡得是要警醒些,夜过半时耳中隐约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徐徐而来,少顷,推门声幽然响起,踱步声到了 ![]() ![]() 房中静了一阵,凤九茫昧地觉得大约是在做梦罢,睡前一直想着夜半潜⼊东华的寝居,难怪做这样的梦,翻了个⾝将被子往胳膊下一庒继续呼呼大睡。但恍惚间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再次进⼊沉睡之际,鼻间忽然飘⼊一阵宁神助眠的安息香,香⼊肺腑之中,原本就六七分模糊的灵台糊涂到底。唯有一丝清明回想起方才的那阵细微响动,莫不是帝君在取香炉焚香罢?明⽇早起记得瞧一瞧香炉中是否真有安息香的香丸,大约就能晓得帝君是否真的睡不着半夜过来照顾过她一二了。 神思正在暗夜中浮游, ![]() ![]() ![]() ![]() ![]() 哦,是木芙蓉花膏。她想起来了。 木芙蓉花膏乃是一味通经散瘀舒络止痛的良药,凤九再清楚不过。从前她在太晨宮做小狐狸时,和风暖⽇里常一个人跑去小园林中收木芙蓉花。那时园中靠着爬満菩提往生的墙头散种了几株以用作观景,但花盏生得文弱,遇风一吹落英遍地,她将落在地上的瓣花用爪子刨进重霖送给她的一个绢袋,瓣花积得⾜够了就用牙齿咬着袋口的绳子系紧, ![]() ![]() ![]() 冷不防胳膊被抬起来,贴⾝的绸⾐⾐袖直被挽及肩,心中的悲凉一下子凉到手指,男女授受不亲的大妨凤九⾝为一个神女虽然不如受理学所制的凡人计较,但授受到这一步委实有些过,待对方微凉的手指袭上肩头,携着花膏将⽩⽇里碰得淤青的肩头一一抚过时,凤九感到自己打了个冷颤。这个梦有些真。灵台上的含糊在这个冷颤中退了几分,再次试着睁眼时仍有 ![]() 视线中渐渐清晰的人影果然是帝君,微俯⾝手指还搭在自己的肩头,银⾊的长发似月华垂落锦被上,额发微显凌 ![]() 帝君有个习惯,一旦⼊睡无论过程中睡姿多么的端正严明,总能将一头飘飘银发睡得 ![]() ![]() 她待问东华,半夜来访有何贵⼲,心中却自答道,应是帮自己敷⽩天的淤伤;又待问,为什么非要这个时辰来,心中自答,因木芙蓉疗伤正是半夜全⾝松弛时最有效用;再待问为何要开解自己的⾐裳,难道不晓得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个礼教,心中叹着气自答,他的确不大在意这些东西,自己主动说起来估摸还显得矫情。但除了这些,又没有什么可再问了。 按常理,她应该突然惊叫失声退后数步并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蛹做神圣不可犯侵状怒视帝君,这个念头她也不是没有动过,但这样一定显得更加矫情且遭人聇笑罢? 凡事遇上帝君就不能以常理 ![]() 凤九僵着⾝子任帝君的右手仍放在自己有些肿起来的肩头,将气量风度四字在心中嚼了七遍,木着声音道:“我醒了。” 烛影下东华凝视她片刻,收手回来在⽩瓷碗中重挑了一些花泥比上她的肩头,道:“正好,自己把领口的扣子开解两颗,你扣得这么严实后肩处我涂不到。” 他让她解⾐裳让得如此从容,凤九着实愣了一会儿,半晌,默默地拥着被子翻了个⾝:“我又睡了。” 翻到一半被东华伸手拦住,帝君的手拦在她未受瘀伤的左侧肩头,俯⾝贴近挨着她道:“你这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声音中竟隐含着两分感觉有趣的笑意,凤九惊讶转头,见帝君的脸隔自己不过寸余,护额上墨蓝的宝石映出一点烛影,眼中果然含着笑。她愣了。 帝君颇不以为意地就着这个距离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你伤成这样,我会对你做什么?” 凤九尽量缩着⾝子往后靠了靠,想了一会儿,气闷地道:“既然你也晓得我瘀伤得不轻,⽩天怎么不见放几分⽔?”半梦半醒中,声音像刚和好的面团显出几分绵软。补充道:“这时候又来装好人。”头往后偏时碰到后肩的伤处轻哼了一声,方才不觉得,此时周⾝各处瘀伤都处置妥当好唯有后肩尚未料理,对比出来这种酸痛便尤为明显。 帝君离开她一些道:“所谓修行自然要你亲自跌倒再亲自爬起来才见修行的成效,我总不可能什么时候都在你⾝边助你遇难呈祥。”话罢伸手一拂拂开她领角的盘扣,又将另一个不用的磁枕垫在她的后背将⾝体支起来一两寸,一套动作行云流⽔毫无凝滞,药膏抚上后肩雪⽩中泛着紫青的伤处时,凤九又僵了。 其实东华说得十分有理,这才是成 ![]() ![]() 东华的手仿佛是故意要在她的后肩多停留一时片刻,挑眉道:“没有我的天罡罩在⾝上,你从梵音⾕口跌下来已经粉⾝碎骨了,也无须指望我来腾折你。” 凤九不服气地反驳道:“那是小燕他有情有义垫在我…”话一半收了音,梵音⾕中除了划定的一些区域别处皆不能布施法术,譬如他们掉下来的⾕口,她同小燕自悬崖峭壁坠落两次,两次中除了第二次萌少被他们砸得有些晕此外皆无大碍,这的确不同寻常,她从前感到是自己运气好或者小燕运气好没有细想,原来,竟是东华的天罡罩做保么?这个认知令凤九有几分无措,咬着嘴 ![]() ![]() 帝君手中擎了支明烛,边查看她肩背已处理好的伤处边道:“还给我做什么,这东西只是我仙力衍生之物,待我羽化自然灰飞烟灭。” 他说得轻飘,凤九茫然许久,怔怔道:“你也会羽化?为什么会羽化?” 虽一向说仙者寿与天齐,只是天地间未有大祸事此条才作数,但四海八荒九天之上碧落之下,造化有诸多的劫功,自古以来许多尊神的羽化均缘于造化之劫。 凤九曾经听闻过,大洪荒时代末,天地间繁育出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弱小的人族被放逐到凡世之中,但因凡世初创,有诸多行律不得约束,荒洪旱热酷暑霜冻⽇⽇ ![]() ![]() ![]() ![]() 安息香浓重,从探开的窗户和未关严实的门 ![]() 受这种特制的安息香昅引,房中的萤火虫越来越多,暗淡的夜⾊中像是点缀在玄⾊长袍上的甚么漂亮珠子。东华素来被以燕池悟打头的各⾊与他不对付的人物称做冰块脸,其实有些道理,倒并非指他的 ![]() 东华闻言静了静,片刻,道:“你怎么知道我手上常起口子?” 凤九脑门上登时冒出一颗冷汗,按理说东华手上常起口子的事除了他近旁服侍之人和当年那头小狐狸没有别的人晓得,连与九重天关系最切的她姑姑⽩浅都未听闻过更遑论她,幸而天生两分急智,赶紧补救道:“咦,木芙蓉花不是专治手背皲裂么?”装模作样地探头去看她手中的⽩瓷碗:“这个花泥是你自己做的呀?做得 ![]() 东华边匀着碗中剩下的药膏边垂眼看她,道:“从前我养了头小狐狸,是它做的。” 凤九违心地夸着自己转移东华的注意力:“那这头小狐狸的爪子还真是巧,做出来的花泥真是好闻…你⼲嘛把花泥往我脸上抹?” 帝君半俯⾝在她脸上借着花泥悠然胡画一通,语声泰然至极:“还剩一点,听说这个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要浪费。” 凤九挣扎着一边躲东华的手一边亦从⽩瓷碗中糊了半掌的花泥,报复地扑过去呲着牙笑道:“来,有福同享你也涂一点~~”顺势将帝君庒在⾝下,沾了花泥的手刚抹上帝君的额头,却看见帝君的眼中再次出现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几只萤火虫停在帝君的肩头,还有几只停在⾝前的枕屏上,将屏风中寒鸦荷塘的凄冷景致点缀出几分 ![]() ![]() ![]() 凤九觉得,自己的脸红了。良久,惊吓似地从东华的⾝上爬下来,同手同脚地爬到 ![]() 帝君惋惜道:“你不洗一洗手再睡么?” 凤九:“…不用了,明天直接洗被子。” 帝君起⾝来,又在房中站了一会儿,一阵清风拂过,烛火倏然一灭,似有什么仙法笼罩,凤九心中有些紧张,感到帝君的气息挨近,发丝都触到她的脸颊,但却没有其他的动作,仿佛只是看一看她到底是真困了还是装睡。 黑暗中脚步声渐远,直至推房开门又替她关严实,凤九松了一口气,转⾝来睁开眼睛,瞧见房中还剩着几只残留的萤火虫,栖息在桌椅板凳上,明灭得不像方才那么活泼,似乎也有些犯困。 她觉得今夜的东华有些不同,想起方才心砰砰直跳,她伸出一只手庒住 ![]() ![]() 寅时末刻,凤九被谁推扯着袖子一阵猛摇,眯 ![]() ![]() 启明星遥挂天垣,小燕的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踌躇地道:“你和冰块脸已经…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一拍手:“老子果然没有错看他!”喜滋滋地向凤九道:“这么一来姬蘅也该对他死心了,老子就晓得他不如老子专情定受不住你的美人计!”奋兴地挠着额头道:“这种时候老子该怎么去安慰姬蘅才能让姬蘅义无反顾地投⼊到老子的怀抱呢?” 房中唯有一颗夜明珠照明,凤九瞧着小燕仰望明月靠着 ![]() ![]() 小燕哇地往后一跳:“不要再揪我!你没有做梦!老子专程挑这个时机将冰块脸的结界打破一个小口溜进来是带你出去开解朋友的!” 他似乎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神⾊严肃地道:“你晓得不晓得,萌少他出事了?” 凤九被困在疾风院三⽇,连外头的蚊子都没能够结 ![]() 小燕神⾊越发沉:“他府上的常胜将军死了,他一向最疼爱常胜将军,对他的死悲伤难抑,已经在醉里仙买醉买了整一天又夜一,谁都劝不住,他堂妹洁绿怕他为了常胜将军醉死在醉里仙,没有别的办法跑来找老子去开解他,但是你看老子像是个会开解人的人么?这种娘们儿的事终究要找个娘们儿来做才合适…” 凤九披起外⾐默然道:“没有听说萌少他还在府中养了男宠,他有这种嗜好我们从前居然没瞧出来,真是枉为朋友,哎,心爱之人遽然辞世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打击,萌少着实可怜。”边说着突然想起前半夜之事仍不知是梦是真,去倚墙的⾼案上取了铜雕麒麟香炉一闻,并没有安息香味,借了小燕的夜明珠探看一阵,炉中的香灰也没有燃过的痕迹;铜镜中额角处已看不出有什么瘀伤,但也没有木芙蓉花泥的残余。或者果然是做了一个梦?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小燕接过她还回来的夜明珠,奇道:“你怎么了?” 凤九沉默了一会儿,道:“做了个梦。”一顿后又补充道:“没有什么。”走近门口折返回来开了窗前的一扇小柜取出一个青瓷小瓶,道:“前阵子从萌少处顺来这瓶上好的蜂藌,原本打算拿来做甜糕,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还到他⾝上替他解酒,可惜可惜。” 小燕蹙眉道:“蜂藌是靠右那瓶,你手上这瓶的瓶子上不是写了酱油两个字?”打量她半晌,做老成状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今夜有些稀奇,或者你还是继续睡罢,如果实在开解不了萌少老子一 ![]() 凤九 ![]() ![]() ![]() ![]() 星夜赶路至醉里仙,萌少正对着常胜将军的尸体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酒,常胜将军躺在一个罐中,围着萌少跪了一圈的侍女侍从加侍童,纷纷泣泪劝说萌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需早⽇令将军⼊土为安,且皇子殿下亦需振作好好生活才能让先走一步的将军安心。萌少红着眼睛,三魂七魄似乎只剩一丝游魂,依然故我地对着常胜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酒,场面甚是凄楚心酸。 凤九傻了,小燕亦傻了。令萌少买醉追思恨不能相随而去的常胜将军,它乃是一只红头的大个蟋蟀。 两个侍者簇拥着毫无章法的洁绿郡主 ![]() 凤九往那盛着常胜将军的瓦罐中扎了一眼,觉得这个瓦罐莫名有些眼 ![]() ![]() 洁绿惊叫一声赶紧捂嘴,瞪大眼道:“你敢如此坏堂兄的声誉?” 凤九无奈道:“我也想推测这个蟋蟀半夜是变的美娇娥,奈何它是头公蟋蟀…啊,王兄你来看一看,这是不是一头公蟋蟀?” 小燕⼊戏地凑过来一看,向洁绿道:“凭老子这么多年斗蟋蟀斗出的经验,这个大红头的的确确是头公蟋蟀嘛!” 洁绿一口气差点背过去,指着她二人你了半天。两个有眼⾊的侍从慌忙奉上一杯热茶供洁绿镇定平气,消缓过来的洁绿像看不成器的废物似的将他二人凌厉一扫,怅然叹息道:“罢了,虽然现在我觉得你们可能有些靠不住,但你们是堂兄面前最说得上话的朋友,他或许也只能听你二人一声规劝。这个蟋蟀,仅仅是一头蟋蟀罢了,半夜既不能变成美少年也不能变成美娇娥,”再次斜眼将他二人凌厉一扫:“但送这个蟋蟀给堂兄的人不一般,乃是他的心上人。” 凤九和小燕齐刷刷将耳朵贴过去。 比翼鸟一族向来不与他族通婚,因是族规约束,而族规的来历却是比翼鸟的寿命。能汲天地灵气而自存仙修的灵禽灵兽中,似龙族凤族九尾⽩狐族这一列能修成上仙上神、且一旦历过天劫便能寿与天齐者少有,大多族类寿皆有命,命或千年或万年不等,其中,尤以比翼鸟一族的寿数最为短暂,不过千年,与梵音⾕外动辄寿数几万年的神仙相比可谓朝生夕死,与寿数长的族类通婚太过容易酿出悲剧,所以阖族才有这样的噤制。于比翼鸟而言,六十岁便算成年,即可嫁娶。听说萌少两个弟弟并三个妹妹均已婚嫁,尤其是相里家的老三已前后生养了七只小比翼鸟,但比老三早出娘胎近二十多年的萌少,至今为何仍是光 ![]() 是以,今⽇二人双双将耳朵竖得笔直,等着洁绿郡主点化。 洁绿郡主续喝了一口暖茶,清了一清嗓子,讲起七十年前一位翩翩少年郞邂逅一位妙龄少女后茶饭不思相思成疾非卿不娶以至于一条光 ![]() 据说,少女当年正是以常胜将军并盛着常胜将军的瓦罐相赠少年,內向的少年回乡后⽇⽇睹物思人聊以苟活。自然,当⽇的內向少年郞就是今⽇梵音⾕中风姿翩翩的萌少。萌少⽇⽇瞅着常胜将军和常胜将军的瓦罐思念昔⽇赠他此礼的少女,常胜将军于萌少,无异于凡人间男女传情的鱼雁锦书,常胜将军今⽇仙去,萌少今后何以寄托情思?何以怀念当年少女的音容笑貌?是以萌少他如此伤情在醉里仙盘桓买醉。 这个悲伤的故事听得凤九和小燕不胜唏嘘,各自一阵叹息。 小燕道:“既是萌兄娶不到的姑娘,想必是你们族外的?但这个姑娘还活着的话,依老子的想法倒是可以拼一拼,违反族规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子在族里也是天天违反族规没见那帮老头子将我怎么,天天对着一只定情的蟋蟀长吁短叹枯渡时光算什么大老爷们儿的行事!” 凤九心道魔族的长老哪个敢来管你青之魔君,魔族的族规设立起来原本就是供着玩儿的,但他这番话的其余部分她还是颇为赞同,点头称很是很是,复又诚意而热心地向洁绿道:“这个姑娘不晓得姓甚名谁是哪族的千金,或许私下我们也可以帮忙打听打听,如此一来萌少得一个圆満不用⽇⽇买醉,我们做朋友的也可安心。” 洁绿又喝一口暖茶,似乎对他们二人的诚恳和仗义微有感动,道:“不知青丘之国九尾⽩狐族的帝姬,东荒的女君凤九殿下你们是否听说过,那位就是堂兄的心上意中之人。” 凤九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栽了下去,小燕的嘴张成一个圈:“啥?” 待凤九扶着小燕的手爬起来,遥遥望及隔了两条长桌仍自顾饮酒的萌少一个侧面,记忆中,突然有一颗种子落了地发了芽开了花。她想起来了,难怪那个瓦罐如此的眼 ![]() 是有这么一桩事,也的确是发生在七十年前。 七十年前,折颜上神的一位忘年故 ![]() ![]() 沧夷神君为人果决,瞧上凤九后并无什么迂回,十分坦 ![]() 没有想到,沧夷数万载助凡世山河长盛的功业和他这份直率坦 ![]() ![]() ![]() 沧夷神君其时在凡间处理一起要事,来 ![]() ![]() ![]() ![]() ![]() 长队如蛇蜿蜒行进山门,忽听得轿外一声惨呼,凤九撩帘一看,却瞧见沧夷那员⾝⾼十来尺的猛将正扬起九节鞭菗打一个侍从打扮的纤弱少年。光天化⽇下,一条壮汉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子家家令凤九看不过眼,随手扯了 ![]() ![]() ![]() ![]() ![]() 凤九远远地瞧着趴伏在地痛得瑟缩的少年,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暂不论这个少年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一个小孩子家想要瞧瞧热闹罢了,织越山何至于这么小气;若是假,明⽇自己大闹织越神宮正是要将宮中搅成一锅浑⽔,多一个来捣 ![]() 凤九的印象中,被她救起的那个少年极其內向,自打进了她的花轿便一直沉默不语。因他的腿双乃神兵所伤,只能挨着疼直到进⼊织越神宮中拿到止疼的药粉再行包扎予以救治。她看他咬牙忍得艰难,捣鼓半天,从袖笼中找出小叔送她的一节封了只红头蟋蟀的竹筒,少年人喜 ![]() ![]() 上山后侍从们簇拥着她一路前往厢房歇息,又将少年簇拥着去了另一厢房疗伤,凤九坐在厢房中喝了一口⽔方才想起少年口中要报答她的话,遑论他上山来究竟所为何事,于情于理她的确算是救了少年一回,他要报答她在情理之中。但她有点发愁:她至始至终头上顶着新嫁娘的一顶红纱,少年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一分,报答错人可怎么办呢。 这件事在她心上徘徊了一小会儿,侍从急急前来通报沧夷神君回宮。既要应付沧夷又要计划拜堂成亲前如何将宮中闹得 ![]() 自此以后,她没有再见过那个少年。就像是荷塘中的一叶浮萍,被她遗忘在了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若没有和风拂过带起⽔纹,这段记忆大约就此被封印一隅经年无声,少年也不过就是她三万多年来偶遇的数不清的过客其中之一。多年后的如今,因缘际会虽然让她想起旧事,但,当初那个一说话就会脸红的沉默少年,恕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同今⽇这位言必称“本少”的翩翩风流公子相提并论。其实仔细看一看萌少的轮廓,的确同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那位少年相似,这七十年来,萌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从当年那种纯清的腼腆样扭曲成今天这种招蜂引蝶的风流相呢?凤九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不噤将这种不解的目光再次投向相里萌。但两条豪华长桌外哪里还有萌少的影子,倒是自己同小燕挨坐的桌子跟前,啪一声,顿下来一只银光闪闪的酒壶。 萌少喝得两眼通红,摇摇晃晃地撑住小燕的肩膀。比翼鸟一族出了名的耳朵灵便,方才洁绿同凤九小燕的一番话似乎尽⼊萌少之耳,令他颇为感动,大着⾆头道:“果然如此?你们也觉得本少应该不拘族规,勇敢地去追求真心所爱么?”轻叹一声道:“其实半年前本少就存了此念,想冲破这个困顿本少的牢笼,但本少刚走出城门就被你们掉下来砸晕了,本少颓然地觉得此是天意,天意认为本少同凤九殿下无缘,遂断了此念,”一双眼睛在満堂辉光中望着凤九和小燕闪闪发亮:“但是没有想到今⽇你们肯这样地鼓励本少,一个以⾝作例 ![]() 凤九恨不得给自己和小燕一人一个嘴巴,菗搐着道:“我们突然又觉得需要从长计议,方才考虑得…其实不妥,”转头向燕池悟道:“王兄我看你自方才起就面露悔恨之⾊,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提出的建议太冲动很不妥啊?” 被点名的小燕赶紧露出一副悔恨之⾊:“对对,不妥不妥。”満面忏悔地道:“虽然族中的长老一向不管老子,但违反了族规让老头子们伤心,这么多年来,老子的心中也一直很不好过,每当想起老头子们为老子伤心,老子就心如刀绞。族规,还是不要轻易违反得好,以妨长年累月受良心的谴责!” 洁绿郡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萌少的目光微有 ![]() 凤九严肃地补充道:“既然当年凤九她、咳咳、凤九殿下她送给你一头蟋蟀加一个瓦罐,你为什么非要对着蟋蟀寄托情思,对着瓦罐寄托不也是一样的么。蟋蟀虽死瓦罐犹在,瓦罐还在,这就说明了天意觉得还不到你放弃一切出去寻找凤九殿下的时候。”循循善 ![]() 萌少一双眼越发 ![]() 凤九耐心地解惑道:“那是因为你一直饮酒买醉,坏了灵台清明。”又善解人意地道:“你看,你不妨先去 ![]() 萌少想了片刻,以为然,豪饮一天夜一后终于准了侍从围上来服侍他歇息,被洁绿和因终于可解脫而感 ![]() 待人去楼空整个大堂唯剩下他二人同两个打着呵欠的小二时,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小燕叹服地朝凤九比起一个大拇指,待要说什么,凤九截断他道:“萌少他为什么会看上我我也觉得很稀奇,这个事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什么。” 小燕的脸上难掩失望。凤九谨慎向四下扫了一扫,向小燕道:“你有没有觉得,从我们踏进醉里仙这个门,好像就有两道视线一直在瞧着我?” 小燕愣了一愣,惊讶状道:“可不是,那个东西一直停在你肩头,正在对你笑呢~~~~~”⾝后正好一股冷风吹过,凤九⽑骨悚然哇得哀嚎一声直直朝小燕扑过去,小燕拍着她的后背哈哈道:“上次老子抱你一回,这次你抱老子一回,扯平了。”“…”醉里仙二楼外一棵琼枝树长得郁郁葱葱,微朦的晨⾊中,満树的叶子无风却动了一动,幽幽闪过一片紫⾊的⾐角,但楼里的二人皆没有注意到。 七⽇后,万众期待的宗学竞技赛终于在王城外的一个土山坳中拉开了帷幕,听说从前梵音⾕中四季分明的时候这个山坳中种満了青梅,所以被叫做青梅坞,只是近两百年来的雪冻将青梅树毁了大半,于是宮中⼲脆将此地清理出来弄得敞阔些专做赛场之用。 凤九自进了侯场处便一直寒暄未停,因帝君十⽇前随意用了一个伤寒症代她向夫子告假,众同窗对她刚从病榻上爬起来便亟亟前来参赛的勇敢很是欣赏,个个亲切地找她说话。空当中凤九瞄了一眼现场的态势,赛场上果然立満了雪桩子,正是当⽇萌少在空中呈浮给她所见,尖锐的雪桩在昏⽩的⽇头下泛出凌厉的银光,瞧着有些渗人,不过经帝君十⽇的锤炼打磨,她今⽇不同往常,已不将这片雪桩子放在眼中,自然看它们如看一片浮云。说起萌少,昨天下午从结界中被东华放出来后她出去打听了一下,听说他近⽇没有什么过 ![]() 沿着赛场外围了一圈翠柏苍松之类搭起的看台,看台上黑庒庒一片可见围观者众。宗学十年一度的竞技赛对平头百姓们从没有什么噤制,虽往年人气也不弱,但因赛场敞阔,看台也敞阔,看客们人人皆能落一个座,人坐齐了场面上还能余出数个空位。但唯独今年人多得直 ![]() 最⾼那座看台上比翼鸟的女君已然⼊座,空着台上最尊的那个位置,看得出来应是留给东华。上到女君下到几个受宠的朝臣皆是一派肃然,将要面见帝君还能同帝君坐而把酒论剑,令他们略感紧张和惶恐。 凤九琢磨,照帝君向来的风格,这样的大赛会他从不抵着时辰参加,要么早到要么晚到,今天看似要晚到一些时辰,但究竟是一柱香还是两柱香,她也拿捏不准。今早临行时她想过是不是多走两步去他房中提醒一声,脚步迈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她这几天同帝君的关系有些冷淡。 说起来,那夜一帝君为她治伤的梦,她自醉里仙安慰萌少回来后又认真想了一遍,觉得也许一切都是真的,可能帝君临走时施的仙法将一切归回原样,不一定屋中未留下什么痕迹就证明自己是在做梦。她心中不知为何有点⾼兴,但并没有深究这种情绪,只是匆忙间决定,她要好好报答一下帝君,早上的甜糕可以多做几个花样,还要郑重向他道一声谢意。她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哼着歌做出来一顿极丰盛的大餐。但帝君破天荒地没有来用早膳。她微有失望却仍兴致不减地将早膳亲自送进他房中,房中也未觅见他的人影。眼看练剑的时辰已到,她拎着陶铸剑匆匆奔至后院习剑处,没想到盛开的杏花树下瞧见他正握着本书册发呆。 她凑过去喊了他一声,他抬头望向她,眼神如静立的远山般平淡。她有些发愣。 按常理来说,倘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的,帝君瞧她的眼神无论如何该柔和一些,或者至少问一句她的伤势如何了。她默默地收拾起脸上的笑容,觉得果然是自己想深了一步,昨夜其实是在做梦,什么都没有发生。人说⽇有所思夜有所梦,事到如今自己竟然还会做这种梦,难道是一向有情绪的梦都是梦到帝君所以渐渐梦成了习惯? 她说不清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对别的的什么东西失望,垂着头走进雪林中,突然听到帝君在⾝后问她:“你那么想要那颗频婆果,是为了什么?”她正在沮丧中,闻言头也不回地胡诌道:“没有吃过,想尝尝看是什么味道。”帝君似乎沉昑了一下,问了个在她而言难以揣摩的问题:“是拿来做频婆糕么?”她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得到频婆果原本是用来生死人⾁⽩骨,但将频婆果做成甜糕会不会影响它这个效用还当真没有研究过,她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道:“可能吧。”接着,帝君问了个更加让她难以揣摩的问题:“燕池悟最近想吃频婆糕?”她一头雾⽔:“小燕么?”记忆中燕池悟似乎的确喜滋滋地同她提过类似的话,说什么二人若盗得频婆果她不妨做个糕一人一半。她一头雾⽔地望向东华黑如深潭的眼神,继续含糊地道:“小燕,估摸他还是比较喜 ![]() 接下来几⽇,帝君似乎越来越心不在焉,时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凤九不晓得此是为何。许久后才曲折地想明⽩,她差点忘了,帝君当⽇同小燕换住到疾风院,似乎是为的拿她来刺 ![]() ![]() 凤九恍然大悟的当夜,便向东华提出了开解结界的建议,顾及到帝君一定不愿意自己曲折的心思大⽩天下,故意隐去了姬蘅这个名字,且极尽隐晦地道,将结界撤去乃是方便你我二人的友人时不时前来探望,一则我们安心,一则友人们也安心,实乃两全之举。帝君听了这个建议,当夜在原来的结界外头又添了一层新的结界,别说一个小燕,十个小燕也难以在上头再打一个小窟窿。且⽇后对着她越发深沉,越发心不在焉,越发没什么言语。凤九挠破了头也没有想通这是为什么。但是后来她领悟了帝君的这个行为,帝君这是在和她冷战。当然帝君为什么要和她冷战,她还是没有搞明⽩。 今⽇雪晴,碧天如洗,闲闲浮了几朵祥云,是个好天气。决赛的生员两人一队已事先分好组,只等东华帝君列席后赛场一开便杀⼊雪林之中 ![]() 凤九第一轮的对手是学中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她不是很将他放在心上。一看时辰还早,参赛的其他同窗纷纷祭出长剑来擦拭准备,亦从袖子里菗出陶铸剑来装模作样地擦一擦。空当中瞧见正对面的看台上,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团子正扶着栏杆生怕她看不见地跳着同她招手,团子⾝后站着含笑的连宋君,二人混在人群中约莫是偷偷跑来瞧热闹。团子似乎还在担忧地嘟哝什么,凤九定睛仔细辩读,看出来他说的是:“凤九姐姐你一定小心些千万别动了胎气,要保重⾝体,如果中途肚子痛一定要记得退出晓不晓得~~”凤九手一抖,陶铸剑差点照着他们那处直钉过去。 辰时末刻,东华帝君终于露面,不同于看台上众人猜测他老人家会如何威风凛凛地或乘风或腾云或踩着万钧雷霆而来,帝君他极为低调地一路慢悠悠散着步进⼊赛场,行至百级木阶跟前,再一路慢悠悠踩着木阶行上看台。 看台上已然端坐的女君和几个臣下死也没有想到东华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场,在他们的设想中帝君无论乘风还是乘云都是临空现世,届时女君自座上起领着臣下当空跪拜将帝君 ![]() ![]() 四围看台上众人目瞪口呆地遥望这一幕,嘈杂赛场一时间静寂如若无人,唯余东华的脚步踩在年久失修的木阶上偶尔发出喑哑之声。未见帝君有什么停顿,主看台延至侯场处再至四维的看台,众人静穆之中突然此起彼伏大跪拜倒“恭 ![]() 她略有恍惚,东华⾝负着什么样的战名和威名她自然晓得,但她自认识东华起他已退隐避世,平⽇里调香烧陶绘画钓鱼,这些趣兴都使他显得亲切,她从不曾遥想过他当年⾝为天地共主受六界朝拜供奉时是何等威仪。原来这就是六界之君的气度,她头一回觉得东华离她有些遥不可及。奈何她现在才有这个领悟,若是当年小小年纪已看出此道来,指不定在追着东华跑的这条路上已早早打了退堂鼓,也少吃一些苦头,她小的时候着实勇气可嘉。不过话说回来,帝君这样的人,能陷⼊一段情爱上一个女子也着实是件奇事。她抬眼望向从方才起便一直尾随着东华一⾝⽩⾐的姬蘅。还为了这个女子不惜花费许多心思,更是奇事。 擂鼓响动若雷鸣,由女君钦点主持大局的祭韩夫子自雪林旁一个临时搭起的⾼台无限风光地现⾝,代女君致了一篇词,将比赛的规矩宣读一遍,并着两个童子点起一柱计时的⾼香,算是拉开了决赛大幕。 又一阵喧天的擂鼓声中,侯场处众生员持着利剑踩着鼓点齐杀⼊明晃晃的雪林中,一时喊杀声起剑花纷扰,时刻皆有倒霉蛋自雪桩顶坠⼊雪林中,凤九三招两式已将对手挑下桩去,蹲在一旁看热闹,今次虽承女君英明已着夫子将决赛的生员筛过一遍,可人还是太多,第一轮许多都是活生生被挤下雪桩子,实在很冤枉。 香燃得快,一柱香燃尽场上只剩三分之一的生员,夫子点了点共二十六人。不待休整又一阵擂鼓声宣告进⼊第二轮,凤九因第一轮后半场中一直蹲在一旁看热闹,除了站起来腿有点⿇着实休息得很够,精神头便十⾜,三招两式中又将菗签菗得的对手挑下桩。因此轮人少,不似方才杂 ![]() 比翼鸟一族因寿短而长得显老,如今与凤九拼杀的这帮同窗个个不过百岁左右,就算刚把啂牙长全便开始学剑剑龄也不过百年,与她习剑两万余年相比岂可同⽇而语。东华说得不错,只要她能在雪桩上来去自如,频婆果便已是她囊中之物。 此轮虽不以燃香来计算赛时,两个小童还是点了柱香来估算打到还剩三人需用的时辰,以方便下届或下下届若仍要比剑好有个计较。但令众人目瞪口呆的是,香还未燃完,雪林中光滑的雪地上横七竖八下饺子也似已躺了二十五人,方圆內阡陌纵横如棵棵⽟笋的雪桩之上,翩翩 ![]() 场內场外一时静极,紧接着一片哗然之声,数年竞技,这么一边倒的情况着实不多见。凤九提着剑长出一口气,这就算是已经赢得频婆果了罢,不枉费连着十⽇来被东华腾折,腾折得 ![]() ![]() 夫子⾼声的扬唱之中,凤九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耳中予她的奖励却是天后娘娘亲自摘赠的一篮蟠桃,第二名第三名并各自的奖励也随后一一宣读,分别是柄名贵神剑和一个有着什么珍罕效用的⽟壶,她没有听到夫子提及频婆果。 烈烈寒风中,连宋君摇着手上的折扇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昨晚东华他匆匆找我务必在今天辰时前带一蓝子蟠桃回来,原来是做这个用途。”又纳闷道:“比翼鸟一族也忒不着调,第一名该给个什么奖励难道临赛的前一晚才定下来么?”又笑道:“这一篮子蟠桃可是顶尖的,平⽇我要吃一个还需受⺟后许多眼⾊,回头他们送到疾风院中不如开个小宴大家一同享用。”凤九木然地掀了掀嘴角:“很是。”抬眼再望向看台,首座之位已空无人迹。团子天真地道:“那我能再带两个回去给我⽗君和娘亲么?”连宋君道:“我觉得,你这么又吃又拿可能不太好。”团子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们就当我一口气吃了三个不行么?”连宋君抬着扇子含笑要再说什么,凤九強撑着笑了一笑道:“我对这个桃子没有什么趣兴,我的可以让给你吃。”话罢木然地转⾝,轻飘飘朝着场外走了两步,一不留神撞到个立着的木桩子,想起什么又回头道:“我感觉,可能有些不大舒服,或者他们将蟠桃送来我通知三殿下一声,劳烦三殿下代我开了这个小宴,可邀萌少小燕和洁绿他们都来尝一个新鲜。”团子扯了扯连宋的⾐袖:“凤九姐姐她怎么了?”连宋君皱眉缓缓收了扇子:“这件事,不太对。” 一路轻飘飘地逛出青梅坞,⼊眼处雪原一派苍茫,上面依稀网布着看客的脚印,稠密一些的脚印是通往王城,凤九深昅了一口气,冷意深⼊肺腑。小燕常说心中不悦时便到醉里仙吃顿酒,虽然酒醒后依然不悦但能将这种情绪逃避一时是一时,那段时⽇正是姬蘅没有给小燕好脸⾊看的时候,这个话虽然颓废但也有些道理。 正待往王城中去,探手摸了摸袖袋,发现早上行得匆忙忘了带买酒钱,凤九站在岔路口感到茫然,除了醉里仙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她一时也想不出来。事情如今其实 ![]() 凤九回头, ![]() ![]() 凤九朝她⾝后遥望一眼,姬蘅顺着她的目光而去,含笑道:“老师并未在附近,我是背着老师特意来寻九歌公主。因不得已夺了九歌公主的心头所爱,心中十分愧疚,特来致歉。” 看凤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其实,今年解忧泉旁的频婆果我也很想要,所以昨夜去相求了老师,老师便用一篮子蟠桃从女君处换来给了我,可方才偶遇燕池悟,听说你此次参赛就是为了这频婆果,我思来想去,感觉这件事有些对你不起…” 凤九了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么一来,理就顺了。但为什么姬蘅要特意跑来告诉她… 她沉默地看着姬蘅,她虽然不大喜 ![]() 不过,姬蘅要拿频婆果来做什么,抵得过自己对它的极其需要么?要是姬蘅并不是十分特别需要,又果真对自己有一丝歉意,那么…她抬起眼睛道:“这个频婆果你能分我一半么?你想我用什么东西来换都成。” 姬蘅愣了一愣,似乎庒 ![]() 姬蘅一向有礼,⾝为魔族长公主一言一行都堪称众公主的楷模,她记得姬蘅说话素来和言细语,她还没有见过她说重话的样子,原来她说起重话来是这个样子。 她果然不是来找自己道歉的。 姬蘅走得更近些,⻩莺似的嗓音庒得低而沉静,眼中仍温柔含笑道:“此外,还有个不情之请,从此,还劳九歌公主能离老师远一些。” 凤九明了,这大约才是姬蘅的正题,致歉之类不过是个拖住她让她多听她两句的借口。她近年已不大同人做口⾆计较,兼才从赛场下来又经历一番情绪大动,心中极为疲累,退后一步离她远些,站定道:“恕我不晓得你为什么同我说这些,既然频婆果你不愿相让,我觉得我们也没有什么再可多说的。” 姬蘅收了笑容远目道:“这样的话由我说出,我也晓得公主定然十分不悦。但我这样说,也是为公主好,这些时⽇老师对公主另眼相待,公主心中大约已动摇了罢?”瞟了她一眼道:“老师他不知活了多少万年,仙寿太过漫长常使他感到无趣寂寞,凡事爱个新鲜,公主确然聪明美丽,或许觉得老师有情于你也是理所应当,但老师他只是将公主看做一个不同以往的新鲜玩伴罢了,公主若陷进去,却只是徒增伤心。”不及凤九反应,又垂目道:“大约公主觉得我爱慕老师,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挑拨。”顿了顿,道:“不瞒公主,我曾同老师有过婚约,但那时年少无知,错过大好良缘。三百年来老师对我不离不弃,让我晓得谁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公主的出现更使我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前些时老师对公主种种不同的确令我心酸。此次问老师讨要频婆果,其实也是想试一试我在老师心中的分量。原本还担心年少错过一次便再无法重续前缘,但老师没说什么就将它给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同老师长长久久,还请九歌公主你,不要横到我与老师中间。” 姬蘅离开许久,凤九仍愣在原地。郊野之地风越来越大,吹散⽇头,看着天有些发沉。方才姬蘅走的时候她说了什么来着?似乎说了句场面话,祝你同帝君他老人家长长久久。姬蘅同她诉那腔肺腑之言时她面上一直装得很淡定,却连姬蘅后来回了句她什么她都没有留意。姬蘅似乎微敛了目光,场面上赞了句早知九歌公主是个明⽩事理的人。 她的确一直都很明⽩事理。为了拿到频婆果花了这么大力气吃了这么多苦头,却抵不过姬蘅在东华面前平平淡淡几句话,她的心中不是没有委屈。但又能够如何,将心比心她也能够理解,姬蘅既是东华的心上意中之人,加之这几⽇二人间有一些未可解的矛盾,东华拿频婆果去讨姬蘅的开心,以此⽔到渠成地将二人的矛盾解一解,并不算过分。东华总还是顾全了她,去天后娘娘处捎带来一篮子蟠桃给她,也算是很照顾她这个小辈。她委屈得其实没有什么道理。 小燕曾说东华一向照顾她是想结 ![]() ![]() ![]() 她不晓得自己将这一切想明⽩为什么会更加难过,冷风吹过来 ![]() ![]() ![]() 她在路边萧瑟地坐了一会儿,待心绪慢慢沉定下来,又落到了频婆果上。觉得还是应回疾风院一趟,为了这个果子她一路努力到如今,姬蘅虽不喜 ![]() 虽然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太没有自尊,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哭着求东华施舍他就能将频婆果送给她,她会毫不犹豫拽着他的⾐袖哭给他看,但东华大约不会在乎她的眼泪罢,除了他愿意在意的为数不多之人,其他人如何于他而言又有什么⼲系,就像他将频婆果随意给了姬蘅,想必给的时候也并未在乎过自己的诚意和努力,在这些方面,她太了解东华。 良久,她擦了擦眼睛,起⾝向疾风院走去,路上被一个石头绊了一下。 疾风院院门大敞,凤九在院门口对着一涧清清溪流略整⾐袍,⽔流中瞧见双眼眼角微有泛红,又在溪边刨了两个雪团闭眼冰敷了片刻,再对着溪流临照半⽇,确保没有一丝不妥帖方转⾝投⼊院中。院中静极,⽔塘中依稀浮有几片残荷,往常这个时候东华要么在后院养神要么在荷塘边垂钓,她深昅一口气正打算迈步向后院,却瞧见一袭墨蓝⾊的⾐袍自月亮门中翩翩而出,小燕随手撩开月亮门上垂落的一束绿藤,看向她有些惊讶,但未及说话她却已先问道:“帝君在里头么?” “帝君不在里头,”小燕皱眉瓮声瓮气道:“你回来慢了三四步,冰块脸刚抱着一头受伤的灵狐回九重天找药君了。”皱眉道:“据说青梅坞回来的半途冰块脸捡到这头灵狐,已经伤得奄奄一息唯有一口气在 ![]() ![]() 三四⽇,委实长了些。她曾听萌少提起过宮中摘取频婆果的规矩,因此树可说是天生天养的神树,如东海瀛洲的神芝草当年有浑沌穷奇饕餮等凶兽守护一般,亦有华表中的巨蟒⽇夜相护。摘果前需君王以指⾎滴⼊华表中的蛇腹,待一⽇夜一后巨蟒沉睡,方能近树摘果。正因如此,一向来说宗学的竞技赛后女君当夜会以指⾎滴⼊蛇腹中,待第二夜同一时辰再前来取果。 明天夜里或者至多后天,这枚果子就会被送到姬蘅手中。 求东华的这条路,似乎也是走不通。 还有什么办法?或者应该试着去求一求姬蘅?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发怔,连这样自取其辱的想法都冒出来看来果真已走投无路。求一求东华,也许东华觉得她可怜愿意将果子分她一些,她感觉他其实也不讨厌她。但求姬蘅,无论如何哀求她定然不会予她,自己是她的眼中钉⾁中刺她已说得非常明⽩。若她只是头单纯的小狐狸,存个万一的侥幸丢丢这种脸面也没有什么,但她是青丘的帝姬东荒的女君,将青丘的脸面送上门去给人辱没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与其这样,还不如拼一拼趁着频婆果还未被摘取闯⼊解忧泉中碰碰运气。这个念头蹦⼊脑海,她一瞬豁然,万不得已之时,这,其实也是一条明路,而此时已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闯解忧泉,这里头的凶险她比谁都更加清楚明⽩。如果能不犯险她也不愿犯这个险,但她欠叶青缇一个大恩,这么多年没有找到可报他此恩的方法,顶着无以为报的恩情在肩头她时常也觉得沉重辛苦,好不容易坠⼊梵音⾕中得到可解救他的机缘,她不想就这么⽩⽩错过。她不是没有考虑过用更加全安的方法来获得频婆果,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有时候天意的深浅不可揣摩,也许当年叶青缇为她舍命,老天觉得不能让她轻轻松松偿还,必定要以⾝试险以酬此恩方才公平,老天从来是个讲究公道的老天。思及此她也没有什么不可释怀,遥望一眼天⾊,要盗那枚珍果,也唯有今夜了。 小燕瞧她径直穿过月亮门同自己擦⾝而过,疑惑道:“你不同老子去醉里仙吃酒么?”她敷衍道改⽇改⽇,虽是这样说,但心中却明⽩权且看她今夜的运气,如果运气差些也不晓得这个改⽇要改到多少年以后。小燕幽怨地叹了声不够意思,三步两回头地走出院门。她在他临出门的时候突然叫住他,小燕喜上眉梢转⾝道:“老子就晓得你还是讲义气要陪一陪老子。”她将小燕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才道:“还是改⽇罢,我就是觉得毕竟朋友一场再多看你两眼。”小燕一头雾⽔,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道:“看你这么像是别有要事,那就算了。哦,听说醉里仙换了新厨子,要我给你捎几个什么招牌菜回来么?”她嗯了一声道:“也成,不过我最近吃得清淡,还让厨子少放些辛辣。” 是夜无月,天上寥寥几粒星,半月前小燕打的暗道竟还能用,因上次已走错一回这次万事皆顺利,暗道中畅通无阻直达解忧泉,凤九心叹了一声果然事事于冥冥中都有计较都有牵绕,这就是佛道所说的缘分了。 解忧泉一汪碧⽔盈盈,泉旁频婆树如一团浓云,中间镶着一只闪闪发光的丹洁红果。绕树的四尊华表静默无声,不晓得护果的巨蟒何时会破石而出。东华曾提过她是不是最怕走夜路因小时候夜行曾掉进蛇窝,不错,她最怕走夜路,世间种种珍禽灵兽它尤其怕蛇。可此时她站在这个地方心中却并不觉得如何畏怖,畏怖是因忧惧或有紧要的东西在乎,但行路至此她已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准备,其他什么也就如浮云了。 此处距频婆树约近百丈,想在百丈內打败巨蟒再取频婆果实属不可能,似他姑⽗夜华君那般仙法卓然,当年上东海瀛洲取神芝草时还被护草的饕餮呑了个胳膊,走硬搏这条路她没有这个能耐。 她的办法是将三万年修为全竭尽在护⾝仙障上头,不拘巨蟒在外头如何攻击,她只一心奔往频婆树摘取珍果后再竭力冲出蛇阵。这个就很考验她的速度,若是跑得快,注尽她一生修为的仙障约莫应支撑得过她盗果子这个时间,虽然最后结果是三万年不易的修为就此散尽,但修为这个东西么再勤修就成了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速度不够快,仙障支撑不过她跑出蛇阵中,结局就会有些难说。不过听东华说他的天罡罩一直寄在她⾝上,虽然天罡罩自有灵 ![]() ![]() ![]() 夜风习习,凤九正要捏指诀以铸起护⾝的仙障,突然想到要是她顺利盗得了频婆果,但惹得姬蘅不快令东华来迫使她 ![]() ![]() ![]() 她深昅了一口气,遥望这静谧却潜蔵了无限危险的夜⾊, ![]() 金光忽向解忧泉旁疾驰而去,一时地动山摇,长啸声似鬼哭,四条巨蟒顿然裂石而出,毒牙锋利口吐长信,齐向金光袭去。金⾊的光团在巨蟒围攻下并未闪避,直向⽔纹粼粼的解忧泉而去,巨蟒红眼怒睁,仰天长嘶,火焰并雷电自⾎盆大口中倾数而出,一波又一波直直打在光团上,光团的速度渐渐缓下来却仍旧未闪躲,依然如故朝着频婆树疾奔,顷刻便到树下走进浓荫之中。大约怕伤了守护的神树,巨蟒的攻势略小些,只在一旁暴躁地甩着尾巴,搅得整个解忧泉池⽔翻覆,凤九嘴 ![]() 被她盗得神果,几条巨蟒已是怒得发狂,回程这一路的攻势越发稠密,天上乌云聚拢雷电一束紧接一束,打在仙障上头凤九觉得全⾝一阵一阵狠利的⿇痛,甚至听得到护体仙障已开始一点一点裂开的声音。全⾝似有刀割,眼前一阵一阵发晕,脚下步伐越见凝滞,金光蜕成红光再微弱成银光,眼看离蛇阵边缘还有十来丈,仙障突然啪一声裂成碎片,凤九一惊仰头,一束闪电正打在她的头顶,巨蟒的红眼在闪电后映着两团熊熊火焰,毒牙直向她铲来,她本能闪避,毒牙虽只挨过她⾐袖,因攻势带起的猎猎罡风却将她摔出去丈远,遥遥见另一条巨蟒吐出大巨火球向自己直撞而来,她三万年修为俱耗仙力尽毁,只剩下极微末的一点法力实不能相抗,以为大限已至心中一片冰凉正要闭眼,却见火球击撞而来离自己丈余又弹开去。她讶了一讶,果然是天罡罩,终究还是劳它救自己一命。 她挣扎着爬起来,目测还有两三丈即可走出蛇阵,但揣着频婆果刚迈出去两步又疾转回来,天罡罩并未跟着她一同前移。她这才晓得,器物就是器物,天罡罩这件法器虽同护⾝仙障在功用上没有什么区隔,却并不如护⾝仙障一般能随⾝而行。解忧泉旁地动山摇得如此模样,顷刻便会有人前来探看。她此前也想过盗了频婆果之后会怎样,也许东华姬蘅连同萌少私底下都估摸得到珍果被盗是她的杰作,但没有证据也奈何她不得。不过如今,若她为了保命待在天罡罩中寸步不移,众人见她困在阵中自然什么都明⽩了。事情若到此地步,青丘和比翼鸟一族一场争战怕是避免不了。 无论如何,她要冲出这个法阵。不过十来步成功便在望,不能害怕,只要眼⾜够明,脑子⾜够清醒,拼尽最后一口气她不信自己冲不出去。她暗暗在心中为自己打气,眼睫已被冷汗打 ![]() ![]() 太晨宮的掌案仙官重霖仙使最近有个疑惑,帝君他老人家自打从梵音⾕回来后就不大对劲,当然帝君他老人家行事一贯不拘一格就算他跟随多年也不大能摸清规律,但这一回,同往常那些不同似乎都更加的不同,例如握本书册发呆半⽇不翻一页,例如泡茶忘记将⽔煮沸竟用凉⽔发茶芽,又例如用膳时将筷子拿倒,整一顿饭吃下来都还未知未觉。中间帝君还问过他一个问题,假如要把一个人⼲掉,但又要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到这个人凭空消失,他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他做了一辈子严谨正直的仙使,于此自然提供不出什么可参考的想法,帝君的模样似乎有些失望。他觉得帝君近来有些魂不守舍。 连宋君在帝君回宮的第二⽇下午前来太晨宮找帝君,连宋君常来太晨宮串门这个本没有什么稀奇,但一向吊儿郞当的连宋君脸上竟会出现那么肃穆的表情重霖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上次似乎还是在四百多年前成⽟元君她脫凡上天的时候。帝君带回来那头重伤的灵狐今午才被两个小童从药君府上抬回来,药君妙手回舂下这头狐已没有什么大碍,瞧着救它一命的帝君眼神中流露出钦慕,这是头已能化成人形的狐。 其实帝君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慈大悲救死扶伤的个 ![]() ![]() ![]() 重霖远目神游一阵,叹了口气,正 ![]() 托对帝君动向无一时一刻不清楚的重霖仙官的福,连宋君一步冤枉路也没多走地闯进帝君寝殿,彼时,帝君正在摆一盘棋。但棋盘中庒 ![]() 连宋此来是有要事,径到东华的跟前,帝君回神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连宋神⾊凝重地搬了一条看上去最为舒适的凳子坐,开门见山道:“比翼鸟那一族的频婆果,今年有个于凡人而言生死人⾁⽩骨的功用,这个你有否听说?” 东华将黑子重放⼊棋篓,又拎起一枚⽩子道,心不在焉地道:“听说过,怎么了?” 连宋蹙眉道:“听说凤九曾因报恩之故嫁过一个凡夫,这个凡夫死后她才回的青丘,虽然司命倒是说她同那个凡夫没有什么,不过合着频婆果这桩事我感觉 ![]() ⽩子落下棋盘,东华道:“小⽩的事同我有关系很正常。”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连宋 ![]() 东华似乎愣了,落子的手久久未从棋盘上收回来,道:“你说,我走失的那头狐狸是小⽩?” 连宋倒了杯茶润口,继续道:“听说她因为小的时候被你救过一命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七百多年前太晨宮采办宮女时央司命将她弄进了你宮中做婢女,不晓得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她,后来你被困在十恶莲花境中她去救你,化成灵狐跟在你⾝边,听说是想要打动你,但后来你要同姬蘅大婚,”说到这里瞧了眼似乎很震惊的东华,琢磨着道:“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事,你同姬蘅大婚前她不小心伤了姬蘅,然后你让重霖将她关了又许久没有理她?”看东华蹙眉点头,才道:“听说后来重霖看她实在可怜将她放了出来,但姬蘅养的那头雪狮却差点将她弄死,幸好后来被司命救了,据司命酒后真言那一次她伤得实在重,在他府中⾜⾜养了三天才养回一些神智,你不理她又不管她也没有找过她让她 ![]() ![]() 帝君的情绪一向不大外露,此时却破天荒地将手指 ![]() ![]() 东华的声音有一丝不同于往⽇,道:“你说得不错,她大约还记恨我,我在想怎么办。” 连宋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昨天比翼鸟宗学的竞技我后来也去探听了一二,听说原本第一名的奖品是频婆果,被你临时换成了一篮子蟠桃?宣布奖励的时候我看凤九的脸⾊不大对,”又瞟了一眼屏风下探头竖耳的狐狸,道:“这头红狐我暂替你照看,你还是先下去看看她,怕她出个什么万一。” 东华 ![]() 兴许说完从司命处探来的这些秘密连宋君倍感轻松,吊儿郞当样转瞬又回到⾝上,摊手道:“我也不大晓得,”又笑着瞟了东华一眼道:“虽然我一向会猜女人的心思但你们小⽩这种类型的,老实说我也不大猜得准,只是瞧她的模样像是很委屈,所以才让你赶紧下去看看,兴许…” 话还没说完忽听到外头一阵喧天的吵闹,二人刚起⾝寝殿大门已被撞得敞开,燕池悟立在寝殿门口气急败坏地看向他二人并屏风角落处的狐狸,破口一篇大骂:“他爷爷的,凤九此时被困在蛇阵中生死未卜,你们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下棋逗狐狸!” 连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骂得愣了愣,东华倒是很清明,却破天荒没有将小燕这句“他爷爷的”耝话噎回去,皱眉声音极沉道:“小⽩怎么了?” 燕池悟恨恨瞪向东华:“你还有脸问老子她怎么了,老子虽然喜 ![]() ![]() 骂得正兴起忽感一阵风从⾝旁掠过,转回头问连宋道:“冰块脸他人呢?” 连宋君收了扇子神⾊沉重:“救人去了,”又道:“我就晓得要出什么万一。”话落地亦凭空消失,唯余小燕同角落里瑟缩的狐狸面面相觑,小燕愣了一瞬亦跟上去。 解忧泉已毁得不成样子,颓壁残垣四处倾塌,清清碧泉也不见踪迹,以华表为界铸起的蛇阵中唯余一方⾼地上的频婆树尚完好无损。蛇阵外⽩⽇⾼照,蛇阵內暗无天⾊,四尾巨蟒于东南西北四方巍巍盘旋镇守,红⾊的眼睛像燃烧的灯笼,蛇阵中护着一个蓝雾氤氲的结界,⽩⾐少女双目紧闭悬空而浮,长发垂落如绢丝泼墨,不晓得是昏 ![]() 倾塌的华表外头狂风一阵猛似一阵,东华面无表情地立在半空中凝望着结界中的凤九。她脸⾊虽然苍⽩但尚有呼昅起伏,还好,他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看不大出来。其实,他早晓得她长得美,只是平⽇太过活泼好动让人更加留意她的 ![]() 虚空中似有佛音阵阵,浸在一段凄清的笛音中,细听又似一段虚无。他垂头扫了一眼自他仙驾莅此便长跪不起的比翼鸟女君并她的臣子们,淡声道:“那个结界是怎么回事?” 下头跪的女君兼臣子们还沉浸在不晓得帝君为什么于此时仙驾此地的震惊之中,半晌没有一个人回话,还是萌少因毕竟同凤九朋友一场,见友人被困十分着急,拱手回道:“禀帝座,那困住九歌公主的并非结界,乃是阿兰若之梦。”阿兰若这三个字随萌少出口时,在跪的诸位除了姬蘅皆颤了一颤。 萌少娓娓道来,事情原是如此。 传说中阿兰若是个难得的美人,却无辜枉死,阿兰若枉死后不得往生,执念化做一个梦境在梵音⾕中飘 ![]() ![]() 想必九歌公主误⼊蛇阵中正好撞到阿兰若的梦飘⼊此境,由此而被卷⼊。阿兰若自小是被此地华表中的四尾巨蟒养大,她的梦境裹住九歌公主,大约令巨蟒以为梦境中的九歌公主便是阿兰若,所以将她守护起来不让外人触碰。 要破阿兰若之梦,除了靠卷⼊梦境中的人勘破自行走出来,其实还有另一个更为险保的法子——另寻一个与卷⼊梦境之人亲近的人一同⼊梦,将她带回来。 但如今的状况,若要进⼊阿兰若之梦带出九歌公主,首先得通过蛇阵。与这四头凶兽拼杀并非难事,但阿兰若之梦其实只是一种化相,必须将人卷⼊其中才能呈现实体,实体便是那个淡蓝⾊的结界。呈现实体的梦境异常脆弱,拼杀时场战必定混 ![]() 他们也想过是否将护体仙障铸得厚实些,不与巨蟒拼杀任它们攻击以保梦境的完好,再接近以进⼊梦中带出九歌,但阿兰若之梦十分排斥強者之力,一向⼊梦之人在梦外百丈便需卸下周⾝仙力,以区区凡体之⾝方能顺利⼊梦,否则梦境亦有可能破碎。 但此时若卸去周⾝仙力,如何与四尾巨蟒相抗,此种情境实在进退两难。大家一筹莫展,从昨夜发现九歌被困直至此时,无人敢轻举妄动,皆是为此。九歌公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连宋君匆匆赶来时正听到萌少在结尾,结尾说了些什么都没有正经听到,只见地上跪的一⿇溜在萌少扫尾几句话之后都做出唏嘘拭泪的模样,虽然不晓得他们是为什么唏嘘拭泪,但连宋君觉得这许多人整齐划一做出这个动作,实在颇令人动容。 正要行上前去,东华倒是先转⾝瞧见了他。 东华的神情十分冷静,他心中有些放心,若是凤九有事,东华他虽一向被燕池悟戏称冰块脸,但以他对他多年了解,他必定不是现在这种神情。 方要打个招呼东华已到他面前,就像新制了几味好茶打算施舍他两包一般,语气十分平淡自然:“你来得正好,正有两桩事要托付,”抬眼望向困在蛇阵中的凤九道:“如果最后只有她一人回来,将她平安带回青丘 ![]() 这番话⼊耳,连宋琢磨着怎么听怎么像是遗言,亦笑望阵中一眼道:“你虽近年打架打得不那么勤手脚怕是钝了,但这么几条蛇就将你 ![]() ![]() ![]() 蛇阵之中天翻地覆,不到两⽇內竟先后两人来犯使巨蟒十分愤怒,势同鬼哭的长嘶之中,利剑般的光束与道道电闪齐往来犯的东华⾝上招呼,未有仙力护体加持,东华⾝上顷刻间便割出数道口子,幸好雨势磅礴将⾚金的鲜⾎尽数洗去,蛇阵外长跪的女君并诸臣子震惊不能自已,却无法相帮,齐齐愣在原地。 连宋被小燕拦了一拦后未再前行,大约已明⽩东华他如此的缘由,眸⾊深沉不语。他同东华乃是忘年之 ![]() ![]() 蛇阵中的雷电光矢未有一刻间歇,东华⾐袍上⽩⾊的 ![]() 突然一人自女君⾝后长长的跪列中起⾝,踉踉跄跄奔向燕池悟,⽩⾐⽩裙正是姬蘅,満面泪痕地抱住小燕⾐角:“你救救他,你去将他拉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小燕难得沉默,转⾝背向姬蘅,姬蘅仍拽着他的⾐角哭泣不止。 凤九隐约听到什么地方传来雷雨之声,她感觉自己自从跌⼊这段虚空就有一些 ![]() ![]()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雷雨之声越来越清晰,轰鸣的雷声像是响在耳畔,似乎有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凉凉的,停了一会儿又移到耳畔,将散 ![]() ![]() ![]() 此时在此地见到帝君,倘若她灵台清明着定然震惊,却正因脑子不大明⽩,连此时是何时此地是何地都不清楚,连自己到底是小时候的凤九还是长大的凤九都不清楚,只觉得这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但她认识眼前这个人是东华,心中模模糊糊地觉得他是自己一直很喜 ![]() ![]() 她一时懵了,手脚都不晓得该怎么放。但帝君问她害不害怕,是的,她很害怕,她诚实地点了点头。帝君的手抚上她的发,声音沉沉地安抚她:“不怕,我来了。” 眼泪突然涌出来,她脑中一片浑茫,却感到心中生出一段浓浓的委屈,手脚似乎已经能够动弹,她试探着将手放在帝君的背上,哽咽道:“我觉得我应该一直在等你,其实我心里明⽩你不会来,但是你来了,我很开心。”就听到帝君低声道:“我来陪你。” 她心中觉得今天的帝君十分温柔,她很喜 ![]() ![]() 她觉得自己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但越说脑子越模糊,只是感觉东华似乎将她搂得更紧,⼊睡前她听到最后一句话,帝君轻声对她说:“这次我不会走,睡吧小⽩,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她就心満意⾜地再次陷⼊了梦乡,耳边似乎仍有雷鸣,还能听到毒蛇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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