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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风语 作者:麦家 | 书号:41906 时间:2017/9/24 字数:26666 |
上一章 第四章 下一章 ( → ) | |
一 渝字楼是一栋红砖楼,三层,呈直角结构,坐落在著名的重庆饭店背后的一条古老小街上。其实,渝字楼也是重庆的名楼,曾经本市最出名的 ![]() 这栋楼里什么功能都有,一楼办公,二楼餐饮,三楼住宿,封闭的后院可以泊车,广告牌都挂得显眼。地面之下还有一个宽大的地下室,敌机来轰炸时可以当防空洞用,平时可以行刑 ![]() 就在陈家鹄回家后的翌⽇上午,陆从骏在他的第二办公室,即渝字楼公开的办公室里,会见了林容容给他搜罗上来的几位破译师人选,其中有兵器部的赵子刚。 “你叫赵子刚?” “是。” “我看了你的资料,条件不错。” “谢谢。” “愿意到我们单位来工作吗?” “你们是⼲什么的?” “暂时你还无权知道。” “不知道我怎么选择呢?” “你没有选择权。” “什么意思?” “只有我选择你的权力,没有你选择我的权力。” “听上去像个特权部门。” “事实就是如此…” 同一时间,百步之外,在地下室里,老孙正在审问一个人:姓马,女,二十三岁。此人是冯警长的义妹,一年前,义妹回重庆时见过义哥, ![]() ![]() ![]() ![]() 黑室里的贼就是她! 她是怎么露出尾巴的?首先是在木桶里澡洗这一关没过好,被所长作为六分之一揪出来了。就是说,三十四个人,通过澡洗洗出去了二十八个,剩下六个被所长盯上了。理由各个不一,比如这位马姑娘,有个怪动作,没有脫內 ![]() 她的问题出在第二个环节上:想上街。老孙布网,贴了个通知:所里决定周末安排四名代表上街购物,请有意者报名,云云。最后,全院共有九人报名要上街,六个嫌疑对象中只有两人报名。 这下好了,她成了二分之一。 只剩下两个嫌疑对象,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时盯梢。盯了三天三夜,她的疑点步步⾼升,最后终于被锁定。她⼲了什么?这要从她的工作说起,她在破译处密电分析科工作,负责密电基本面的分析判断。按程序,侦听处抄收的电报首先要 ![]() 科长姓刘,是个湖南人,四十五岁,经常生吃辣椒,吃得満脸通红,鼻头常年充⾎。陆所长安排他监视马姑娘后,那几天他的鼻头就更红了,像红辣椒似的。后来,眼睛也红了,因为他发现了马姑娘惊人的秘密:她看电报时居然在做手脚! 怎么回事?分析师看电报时,一般手上都捏着铅笔,发现个别数字写得模棱两可,会描一下。侦听员在抄录电报时,因为信号不好,或者报速太快,有些数字会写得不规范,潦草。分析师经常看他们的电报, ![]() 这哪是传球,这是捣蛋,搅浑⽔!可想而知,这样的电报破译师是永远破不出来的,因为基本面被破坏了。她怎么会⼲这事?不言而喻,她不是 ![]() 证据确凿,可以审讯了。 “知道为什么要带你到这儿来吗?” “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我们黑室有內贼吗?” “不知道…” 毕竟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是临时拉⼊伙的,哪经得起审?说第二个“不知道”时声音已经颤了。审第七个问题时,恐惧的眼泪夺眶而出,招了,认了。老孙很开心,咚咚地上楼去报喜。他知道,今天陆所长在这里接待赵子刚等破译师候选人。 半个小时后,陆所长接待完人,和老孙一同下来,准备挖出內贼的上线或下线。开门一看,傻掉了,凳子四脚朝天,人的双脚也离地了,悬在空中,微微晃悠。举目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头伸得长长的,但永远不可能收回去——也就是说,永远不可能吐字发音了。 她上吊了!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忠心——对她义哥。冯警长就这么躲过了一劫,有点死里逃生的幸运,似乎暗示着他⽇后必将大⼲一番。 二 天堂巷和渝字楼相距不⾜三公里,这会儿陈家来了一位客人,没进门,就家鹄家鹄地喊。待走进院门,看见陈家鹄的⽗亲躺在廊道的凉椅上看书,便喊了声:“陈伯伯,您好!”来人叫石永伟,⾝上有股棉絮的味道,仔细看一定可以在头发里发现棉花屑。这跟他的职业有关,包括他说话总是提着嗓门,⾼八度,也属于他的职业病,要庒倒隆隆的机器声呢。他是陈家鹄在⽇本早稻田大学的同学,可以说也是惠子的校友。石永伟看陈⽗手上捏着书,亮亮堂堂地说:“陈伯伯,人都打仗去了,您还在做学问啊。” 陈⽗哼一声道:“现在谁还有心思做学问,国难当头,生学们都忙着抗⽇救国,没心思上课。我一把老骨头,学校让我提前退休了,没事⼲,只能拿本书消遣消遣。”他晃晃手里的书,笑了“这就是我一辈子打的仗,天塌下来了我也丢不掉,你是来…” “看家鹄啊,”石永伟道“听说他回来了。” “回是回来了,可是…”陈⽗看看楼上,迟疑着。 石永伟是个急 ![]() 陈⽗支支吾吾“嗯,不清楚…不知在不在家…可能出去了…” 陈家鹄一边从楼上下来,一边搭着腔:“爸,我在家呢,谁来了?” “家鹄,是我!” “啊哟,是你啊!”“说,我是谁?看你还认不认识。” “石永伟!” 石永伟⾼兴地一把抱住陈家鹄:“好,亏你还记得我。”陈家鹄对着他耳朵悄悄地说:“不但记得你名字,还记得你的绰号,石板桥。”石永伟哈哈大笑:“我也记得你的绰号,陈家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笑声四起。石永伟的嗓门真是在机器声中练出来了,连个微笑的声音都响得在屋宇间 ![]() ![]() “李政说你去成都出差了。” “是去进货,昨天夜里才回来,所以没去接你啊。” “听说你当大老板了,手下有几百个人。” “所以忙啊,人越多越忙,我哪有你的福气,人还在太平洋上,人家李政已经给你腾出了位置。” “好吗?” “当然好啰,⼲的是抗⽇救国的大业,但又在大后方,不会⽇晒雨淋,更没有 ![]() “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他那边用得上我。” “他下面有个武器设计研究所,有你的用武之地。” 石永伟突然想起“哎,惠子呢,不是也回来了,人呢?” 陈家鹄说:“在觉睡,路上太辛苦了,我去喊她起来。” 石永伟说:“就是,我不但是你的同学,也是她的同学呢。” 惠子这才被陈⺟放下楼来,与石永伟见了面。往事并不如烟,但面前这个女人怎么也勾不起石永伟对往昔的记忆,她穿得这么朴素、老气,一件完全国中式的印染花布衬⾐,像泥土一样抹在⾝上,顿时让惠子显得乡气、土俗。连陈家鹄都觉得怪异,不由得想发笑。⾐服是陈⺟从箱子底下找出来的,惠子想融⼊这个家庭,讨老人家 ![]() “No!No!不该叫同学了。”不等惠子回答,石永伟接住话头,对惠子说“在早稻田时你还算是我的同学,现在摇⾝一变,成了我嫂子了,该叫嫂子才对,是不是?” “你还是老样子,嘴巴这么快。”惠子红着脸说。 “可你变了,惠子,我要在街上碰到绝对不敢认你。”石永伟的眼睛绕着惠子转了一圈,对陈家鹄说“哎,你发现没有,惠子的长相变了。” “是穿扮变了。”陈家鹄笑道。 “真的,我看她越来越像你了。”石永伟认真地说。 “你胡扯什么。” “我没有胡扯,这是有道理的,俗话说相由心生,这说明惠子心里装満了你。” “你的意思是说我心里没有她,只有我自己。” “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们已经合二为一。” 石永伟十分健谈,聊了半个上午才走。陈家鹄要留他吃午饭,说李政待会儿可能也会来。石永伟却摆摆手说:“不吃了,不吃了,我还有事,改天再聚吧。”他确实有事。他不是一般的老板,而是一家军用被服厂厂长,半个⾝子在前线,忙得很。 这会儿,李政在哪里是陈家鹄怎么都想不到的。这是个秘密:他在机房街七十号。这是路八军重庆通讯处的办公所在地,也是目前路八军在重庆的最⾼组织机构,负责人是个宁夏人,回族,组织代号“北斗星”同志们都叫他“天上星”以后,该处将与武汉路八军办事处合二为一,改组为路八军重庆办事处,下设六组一科。一科就是外事特工科,主要负责外情联络和地下组织发展工作,由天上星担任导领。这是个相对立独的部门,工作保密度⾼,需要埋名隐姓。为此,同志们延续了老称呼,依然叫他天上星。这是后话。 话说回来,李政怎么会在这儿? 李政其实是延安的人,是打⼊国民 ![]() ![]() 童秘书笑着摇头摇:“这是秘密,我不知道。” 老钱说:“武汉要守不住了,我们可能都要过来了。” 正说着,⾼大、魁梧、黝黑的天上星从里屋出来,一见老钱,如见故人,很亲切“你就是老钱啊,你好,你好,我们在电报上已经多次联络过,这次辛苦你了。” 老钱紧紧地握住天上星的手“哪里,哪里,应该的,我没有完成任务,没能说服他去延安,惭愧哪。” 天上星请老钱和李政都坐,自己也坐下,慢条斯理地说:“这没什么,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组织上本来就没有这么乐观,安排你们接触他一下,主要是想试探试探他,看他对延安是个什么态度。” 老钱说:“态度是比较消极的,我感觉他对延安不是很了解。” “不了解很正常。”天上星说,看看李政“他离开祖国已经好几年了吧?” “嗯,五年多了。”李政接过话头,信心満満地说“我相信以后他会了解的。” 天上星指着李政对老钱说:“他是陈先生的同乡和老同学,这次陈先生回国他是引路人。” 李政对首长说:“我刚才都已经跟他说了。” 老钱看看李政,笑道:“你说迟了,我要早知道这些情况,就不会这么贸然动员他去延安了。” 天上星看看两位“你们以前认识吗?” 两人点头。汉 ![]() ![]() ![]() ![]() 李政接过 ![]() ![]() “是啊,就是它。”老钱收了 ![]() ![]() 天上星沉昑道:“鬼子反应这么快,还下杀手,我还真没有想到。” 老钱说:“问题可能在他⾝边的女人⾝上,她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但谁知道她的底细呢。” 李政说:“我听陈家鹄说起过,她有个哥哥,好像是在⽇本报情部门工作。” 天上星沉昑道:“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儿,否则敌人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呢。” 老钱说:“现在的问题是他的全安,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全安有问题,他甚至怀疑鬼子对他下手是我们安排的,想吓唬他,骗他去延安。” 天上星笑道:“这说明他对我们共产 ![]() ![]() 李政笑道:“他数学这么好,也不算一算他的危险系数有多⾼。” 老钱说:“我觉得现在还是要派人保护他,尤其是开始几天,情况不明,还是小心为好,万一敌人跟过来呢。” 李政对老钱笑道:“你放心,我们导领早已经有安排了。” 天上星看看老钱“是的,我们已经在他家对门租了房子,派了人在保护他。” 老钱自告奋勇“我建议还是由我和小狄来负责保卫,如果敌人跟过来,我们毕竟还认识那两个家伙。” “嗯,这个建议好。”天上星对老钱笑道“同时我还要建议你,就留在这儿⼲好了,我跟山头导领说一下,我们这儿正缺人手哪。” “不需要说,”老钱从⾝上摸出一封信,递给天上星“你看,山头已经把我安排给你了。” “哦,这太好了。”天上星当场拆开信看,看完了对李政吩咐道“那就这样吧,你现在就带老钱和他的助手过去,把人换回来。确实,全安第一,当务之急是要保证他的全安,然后还是老计划,尽快让他去你那儿报到,上班,人在你⾝边,你可以慢慢地做他的工作,⽇积月累,潜移默化,最后我们还是希望他尽快去延安。” “放心吧,”李政充満信心地说“我一定会动员他去延安的。” “我就要你这句话。”天上星立起⾝,边走边说“要发展一个同志不外乎‘情理’两个字,现在在感情上你对他占了友情,唯一缺的就是个理,他需要一个说服自己去延安的道理。但理这个东西啊,除了 ![]() 老钱说:“我感觉,让他有觉悟还要一定时间。” 天上星说:“是的,我们需要时间。事实证明, ![]() ![]() “嗯。”李政认真地点点头。 天上星继续说:“第三,你现在的⾝份对我们很重要,暂时不要对他暴露你的实真⾝份,因为他现在的思想状态你并不了解,别弄巧成拙。” “嗯。”李政再次点头。 三 陈家租的是一个古式小宅院,临街是一栋两层楼房,有三个开间,当中一间被打通,做了门厅和过道。穿过过道, ![]() 陈家对面是一溜平房,六个开间,房东留用两间,出租四间,原先是四户人家。这两天相继搬走两户,新住进来的人都是清一⾊的大男人,一间两人,共计四人,都 ![]() ![]() ![]() 就这样,冷僻的天堂巷,因为陈家鹄和惠子的⼊住,暗流涌动。 天刚抹黑,老钱听到巷子传来脚步声,立刻躲到门背后窥视,看到李政立在陈家门前举手敲门,一边大喊:“来客了,开门。”睡在里屋 ![]() 小狄说:“他不是才从我们这儿走嘛。” 老钱说:“这就叫小心。” 李政从老钱这里出去后,没有马上去陈家,而是上山去转了一圈,等天黑了才冒出来。虽然他不知道隔墙有别的耳目,但他的秘密⾝份已经让他形成了小心行事的习惯。 小狄想起 ![]() 小狄说:“这么早,睡不着啊。” 老钱说:“必须睡着,否则后半夜你怎么站岗?” 小狄躺下,望着天花板感叹:“想不到一转眼成重庆人了。” 老钱菗出一支烟,笑道:“这不正好嘛,川妹子多漂亮啊。” “我看他们家有个小女子,长得确实⽔灵灵的。”小狄说。 “知道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陈先生的妹妹。” 咫尺之外,陈家燕已经为李政开了门,正领着他进屋,一边 ![]() ![]() 李政看一家人都聚在庭院里,围着桌子准备开餐,乐得头摇晃脑,拿腔拿调地说:“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的口福怎么会这么好呢。嗯,好香,这些菜都是我爱吃的。” 陈家鹄把他拉在⾝边坐了“我知道,你是算好时间来的。” 李政接过家燕给他的筷子,直接往一盘菜里伸“呀,这菜⾊香俱全,看了就想吃。” 陈家鹄一把抓住他的手“懂不懂礼貌啊,我爸妈还没有开筷呢。”说着先给⽗⺟亲搛了菜,请二老先品尝。 李政的大脑袋又摇晃上了“对不起,对不起,伯⽗伯⺟,我是跟你们太 ![]() 陈⺟客气地挡掉了,一边说家鹄:“你呀,哪来这么多名堂,人家李政跟我们吃饭的次数可比你要多。” 家燕学着李政的口气说:“那也不能忘了尊卑。”惹得大家都笑了。⺟亲轻轻打她一下“就你话多。” 话多的当是陈家鹄,他憋了一肚子话要问李政。昨天,李政在码头上当着陈家鹄的面不好与老钱相认,只是暗暗打了个招呼。所以把陈家鹄送回家后,李政没有久留,编了个说法告了辞,去找老钱他们了。今天李政又是姗姗来迟,陈家鹄心里庒着好多问题,如鲠在喉,不吐不慡。吃罢饭,陈家鹄迫不及待地把李政拉进客厅,摆开架势,倾吐衷肠。 “李政,我很纳闷,我这次回国延安的人怎么会知道的呢?”陈家鹄表情肃穆。 “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你说鬼子怎么会知道你的行踪?那些搞报情的人是无孔不⼊的。”李政与老钱见过面,对陈家鹄的问题完全可以对答如流,已经打过腹稿的。 “他们对我的过去好像很了解。” “什么过去?” “我在⽇本的事。” “你在⽇本的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只要跟你一起留学的人都知道。现在延安有不少从外面留学回来的人,说不定还有你的同学呢。” “现在国共关系怎么样?” “很好,一家人,精诚合作,共御外侮。你刚才不是说了,他们明知道你要来重庆工作,可为了你的全安,还专门送你过来,这就是合作。” “嗯。”陈家鹄点点头。 “爱才啊,”李政看看陈家鹄说“共产 ![]() 陈家鹄指着他笑道:“我看老钱他们该来动员你去延安才对。” 李政诚恳地说:“我是贪慕虚荣,吃不起那个苦,再说也没你那个才,否则啊…国民 ![]() “那你怎么还连写三封信动员我回国?” “回国没错的,大敌当前,华中民族危难之际,你在国外待得安心吗?” “确实不安心,说真的,没有你去信我也会回来的。这场战争毁了我当一个数学家的梦想,但我也不可惜。国破家败,如果还自顾自谈个人梦想,那才是没心没肺,你说是吧?” 李政说:“你将来的工作还是跟数学有关的。” 陈家鹄说:“研制常规武器充其量是个工程师而已,不是什么数学家。数学家是在天上飞的,做的是探索天外的事,不是应用工具,我回来就是当工具用了。” 李政试探地问:“那延安喊你去是⼲什么?” 陈家鹄听了一愣,似乎不想提这事,把话支开去了。 李政把话题又拉回来“哎,我跟你说,像你这样的大博士,不光是延安要挖你,这里可能也会有很多单位要来挖你,你可不要见利忘义了。你要被人挖走了,我可没法 ![]() “放心,我就看中你的位置,走不了的。” “准备什么时候上班呢?” “刚回来,心神不定的,缓几天吧…” 四 陆从骏不想缓了,他本来是想让小周暗中盯上几天,看看动静再说。但这天晚上他失眠了。失眠改变了他。失眠使他的头脑变得出奇的清醒,于是不期而遇了一个念头,让他如获至宝,奋兴难抑。奋兴使失眠的时间拉长了,直到天光发亮他才 ![]() ![]() 情况简单,只有两条:一、有两个人——石永伟和李政——分别去会过陈家鹄;二、昨天午后陈家鹄曾陪惠子去邮局打过一个电话,据查实,电话是打给国美大馆使的。 陆从骏看了报告喊来老孙,问他:“这个石永伟是什么人?”老孙说正在调查“好像是西郊三二○被服厂的。”陆从骏抬头瞪他一眼“什么叫好像?这些话不应该是你说的,你可以说正在调查,别把好像的东西拿来当情况汇报。”老孙低下了头称是。显然,马姑娘的上吊杀自对老孙来说是一大败笔,他的⾝份跌了一大截。现在,他时常从所长的目光中看到严厉和拷问。 “安排车子,跟我走。”陆从骏吩咐“我们去会会陈家鹄。”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天堂巷口。老孙关了发动机,下了车,东张西望地拾阶而上,敲开了陈家的门,走了进去。出来时⾝后跟着陈家鹄,手上捏着一张名片。 陈家鹄跟着老孙来到巷子口,左右四顾,看不见人“哎,人呢?” 老孙谦逊地笑笑“我们所长在渝字楼里等你。” “渝字楼在哪里?” “不远,开车过去也就是十分钟。”老孙请他上车。 “还开车?”陈家鹄又看了下名片“我家里有事。” “这就是你今天最大的事。”老孙依然満脸堆笑,打开车门,上来拉陈家鹄上车“走吧,陈先生,车去车回,很快的。” 陈家鹄在老孙的连请带拉下,犹犹豫豫地上了车。 可以说好事成双,也可以说坏事成堆。老孙的车刚开走,又一辆黑⾊轿车接踵而至,停在几乎就是老孙刚才停车的地方。看车牌照,是国美大馆使的车子。车上下来的人叫萨 ![]() 躲在对面不房同间里的小周和老钱,都从窗户里看见,萨 ![]() 陈⺟闻声出来,见是外国人,一时发愣,问他:“请问你找谁?” “夫人,你好。”萨 ![]() 陈⺟看了地址,露出警觉“是这儿,请问你要找谁?” 萨 ![]() 陈⺟哦一声,努力地挤出笑意“请进,请进。”一边大声喊惠子出来接客。 昨天石永伟来访的事,让惠子多少觉察到⺟亲对他见外人有顾虑,所以刚才听到有客人来访,她知趣地准备去楼上回避一下,听到喊声又回头了。她没有马上认出萨 ![]() ![]() 惠子惊喜地冲上来“哎哟,是萨 ![]() 萨 ![]() 惠子看着信封“是我爸爸的信吗?” 萨 ![]() 惠子说:“是的,我们在路上不是很顺利。” 萨 ![]() 惠子乐陶陶地给萨 ![]() 萨 ![]() 惠子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把信还给萨 ![]() 萨 ![]() 老孙领着陈家鹄走进渝字楼,过堂走梯,上了二楼。二楼左边是个饭馆,正是午间,热闹得很。右边是个喝茶的地方,相对要清静一些。陈家鹄亦步亦趋跟着老孙走进茶馆,老孙 ![]() ![]() ![]() “陈先生好,冒昧打搅,请勿见怪。”陆所长起⾝相 ![]() “您是…” “陆从骏。” “他就是我们陆所长,”老孙介绍道“刚才我已经给过你名片。” “你就是陆所长,”陈家鹄背诵道“中美⽪⾰技术合作研究所陆从骏所长。” “幸会,幸会。”陆所长热烈地握住了陈家鹄的手“久仰,久仰。” 陈家鹄仿佛闻到一股异味,心里有种不祥之感,手握得非常僵硬,话也说得直通通的“不知陆所长有何吩咐?” “岂敢吩咐您?”陈所长笑声朗朗“您是留洋归来的大博士,大名鼎鼎的大人物,我陆某区区一个所长,岂敢吩咐您。来,坐,坐下聊,我们边喝茶边聊。”陈家鹄坐了,估摸着对方的动机,说道:“陆所长这话我听着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话里有话,带刺带角的。我看,虽然初次见面,但咱们不必绕弯子,直说无妨,我洗耳恭听。”陈家鹄下的是猛药,准备速战速决。 陆所长不急“还是先喝茶。”他辞退了服务生,亲自为陈家鹄斟茶,一边对老孙指指两边的包间,吩咐道“去看看,有没有人,有人就请劳驾一下,我要跟陈先生说点小话,不便让外人听见。完了你就守在门口吧,这战争把人心都打坏了,还是小心为妙。” 老孙出去,合上门,去查看了两边包间,见无一人,便回来立在包间前,脸上不无疑惑。他心想,咫尺之外就有办公室,你不去,非要到茶馆来谈事,而且你一个⽪⾰商人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威威风风,谁信嘛。 “来,陈先生,喝茶,喝茶。” “陆所长不把话说明,这茶我可能是喝不下肚的。” “陈先生见外了,莫非我有什么话是黑的,不是⽩的,要专此澄清道明?” “恐怕连这片子上的东西都是黑的吧。” “先生是明⽩人,好眼力。这样吧,陈先生,咱们打开窗来说亮话,名片上的头衔果然是假的,我的实真⾝份是吃军饷的,官级不大不小,某部报情处处长。” 老孙在门外听到这里,吓得脸都绿了,连忙警觉地四顾。 “非常感谢陆所长诚坦相告,不过…” “不过什么,说来听听,我既然与您诚坦相见,您也不必蔵蔵掖掖。” “我乃平民百姓一个,有什么好蔵可掖的。我在想…陆所长系军中要人,对我来说如同天外之人,所以更加不解您找我来是为了哪般?” “目的只有一个,招贤纳才,希望您到我那儿去工作。” 陈家鹄愣了一下,突然大笑道:“原来是来给我送饭碗的,谢谢,谢谢。可是你了解我吗?陆所长,你招贤纳才,我有何德何能来捧您的饭碗?谢谢您的赏识,陆所长,情我领了,但是有名无实的利禄本人实在不敢冒领,你还是另请⾼明吧。” 陆所长浅浅一笑“我当然了解你。”然后从容不迫,娓娓道来“陈家鹄,现年二十八岁,浙江富 ![]() ![]() 陈家鹄摆摆手“够了,看来你为了我真是费尽心机了,打探出这么多事情,不愧是报情处长。” 陆所长说:“请先生不要介意,我们了解这些只是工作需要,没有别的意思。” 陈家鹄说:“不介意。不过我这人有个⽑病,不喜 ![]() ![]() 陆所长说:“现在是大敌当前,全民为兵,有识之士都在为抗⽇出谋出力。您陈先生学贯中西,见多识广,正是我们急需的良才,我们需要您,希望先生不要拒绝。” 陈家鹄说:“家国兴亡匹夫有责,我陈某此时回国正是心怀报国之志,但陆所长的诚意实在不敢领受。” 陆所长劝他“你不要这么快拒绝,现在没有想好我可以给您想的时间,一天,两天,都可以,不必这么贸然拒绝。” 陈家鹄头摇“绝非贸然,贵处的门槛太⾼,我陈某实在不敢⾼攀,请陆所长谅解。” 陆所长看着外溢的茶⽔在茶几上蜿蜒而下,无语,直到陈家鹄 ![]() ![]() “没必要了。”陈家鹄断然拒绝。 “您认为没有谈的必要,而我觉得恰恰相反。”陆所长又给他添了茶⽔,笑道“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谈下去,您刚才也说了,家国兴亡匹夫有责,您心怀报国之志,我那里正是实现你理想之所,又为何拒绝?” 陈家鹄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报国并非只有你这边一条路。” 陆所长问:“我这条路有何不妥?” 陈家鹄犹豫一会儿“恕我直言,我对您这种部门没有好感。” 陆所长笑道:“您认为我这是什么部门?” 陈家鹄指指名片“还用我说吗?这张片子就已经说明一切。你看,改头换面,埋名隐姓,秘而不宣,疑神疑鬼。”指了指⽑玻璃外面老孙模糊的⾝影,又说“他此刻的模样就是您这种部门的特点,人无面目,只有模糊的影子。也许您并不叫陆从骏,是吧?” 陆所长慡朗而笑“这都是为了全安的需要。” 陈家鹄道:“换句话说,也就是您的工作缺乏全安感。” “所以您害怕来?” “不是怕,而是不感趣兴。对不起,我难以从命,要先走一步了。” “不妨三思。” “已经三思了。” 陈家鹄起⾝往外走,陆所长也不再強留“俗话说,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先生执意要走,我祝先生一路走好。”拉开门,喊老孙“送陈先生回家。” 陈家鹄对老孙说:“谢谢,不需要。” 陆从骏说:“他听我的。” 老孙打一个手势“陈先生,请。” 陈家鹄不从,扬长而去。老孙追出去,陈家鹄回⾝挡住他“听我的,留步,我的脚走遍了世界各地,还走不回家吗?所长阁下,強扭的瓜不甜,喊他回去吧。” 陆从骏这才把老孙唤了回去。老孙回头看所长喜滋滋的样子,拉上门,不噤发问:“所长,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一开始就跟他兜了底牌?”陆所长仰头望着天花板问:“我跟他说我们工作上的事啦?” “你不是说…你是报情处处长…” “报情处处长多着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吗?” “不知道。” “那我问你,如果他今天很慡快地答应了我,你会怎么想?” “你一定就要他了呗。” “哼,没长脑袋!如果他今天很慡快地答应了我,我才不要他呢!” 老孙沉思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在试探他…” 是的,陆从骏在试探他,这就是他昨晚失眠获得的“灵感”可以想象,如果陈家鹄是⽇本间谍,你让他来军方搞报情工作他一定⾼兴坏了。现在好了,他断然拒绝,至少说明他是清⽩的,可以任用。 老孙说:“可他不愿意来啊。” 所长说:“只有我们不要的人,没有我们要不来的人。”想了想又说“再看几天吧。倒不是看他,关键是他⾝边的女人,你叫三号院给我们好好查查她的情况,不要又是一个川岛芳子哦。” 老孙点头称是。 五 陈家鹄和客人不 ![]() ![]() ![]() ![]() “萨 ![]() “两年前。可以这么说,你什么时候别了⽗⺟,去了国美,我就什么时候离开了国美,来了国中,这个战火连天的地方。” “您在馆使做什么工作?” “做这个。”萨 ![]() “发电报?” “也抄报,”萨 ![]() “不会的,在这里我想怈密都找不到人。” “是啊,你这叫背井离乡啊。”萨 ![]() “是啊,十年了,我能不长⾼嘛。” “该,应该,女大多变,你现在完全是大姑娘了。” “什么大姑娘?我都结婚了。” “你们结婚了?”萨 ![]() “⼲吗这么吃惊?”惠子満不在乎的样子。 “我是很吃惊,”萨 ![]() “劝我离开他?” “是的。” 惠子咯咯地笑,一边继续往山上走“那迟了,我们就怕有人拆散我们,包括他的⽗⺟也不想要我这个儿媳妇呢。所以,我们在回国前举行了婚礼,用我先生的话说,这叫先斩后奏。” 萨 ![]() ![]() “当然。他很优秀的,是你们耶鲁大学的⾼才生,你们家国好多单位都想留用他呢。” “那你们怎么回来了?” 惠子叹口气说:“是这场战争把他叫回来的,该死的战争。”顿了顿又说“他觉得他的家国正在遭受灾难,他的⽗⺟亲年纪也大了,需要他照顾,他不回来心里过不去。” “难道你不知道战争的双方是谁?” “当然知道,所以我们才悄悄结婚,就怕双方⽗⺟不同意。” “你⽗⺟至今都不知道你们已经结婚?” “我没跟他们说,但他们应该知道吧。”惠子侧目看了看萨 ![]() “你哥在海上?” “是。” “他还在军队工作吗?” “没有了,”惠子肯定地说“他离开军队了,要不我才不会跟他说,他讨厌我们家国发动了这场战争,和我一样。” “嗯,”萨 ![]() “当老板,做生意。” “什么生意?” “开药店。”惠子不乏欣慰地说“有人在杀人,他在救人,我哥皈依佛陀了。” 萨 ![]() ![]() ![]() ![]() “你跟你哥见过面吗?”萨 ![]() “没有。”惠子说“我们没到海上,是从武汉过来的。” “他知道你到重庆了吗?” “应该知道的,我在港香给他发过电报,但在这儿没法联系,电报和信都不行,断邮了。” 前方的路边出现了一棵树冠庞大的小叶榕树,铺出一地林荫,树下有一张石桌子,还有四个石墩子。“累了吧?”萨 ![]() “怎么了?”惠子抬头问他。 萨 ![]() 惠子撅着嘴说:“国中人怎么了?” 萨 ![]() 惠子有点不⾼兴地说:“你这是在侮辱国中人,我看到的国中人 ![]() 萨 ![]() ![]() 惠子瞪着他“我不是姐小。” 萨 ![]() “那是政治家的事,跟我无关!” “我看你也应该学学做一个政治家。”萨 ![]() ![]() 惠子大声说:“他是我丈夫,不是我朋友!” 萨 ![]() 惠子生气地站起⾝,瞪着萨 ![]() 六 陈家鹄从渝字楼出来,心里闷闷的,便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漫无目的。不经意间,竟来到了石永伟的被服厂。他看着漫天飘飞的棉花丝,听着轰隆隆的机器声,想进去找老同学说说话,解解闷,却被一个门卫模样的老头拦下了。老头问他找谁,陈家鹄说找他们厂长。门卫又问他是什么人,陈家鹄开玩笑地说:“我啊,谁也不是,就想要一批货,跟你们做一笔生意。”本以为这样必定会让那人来劲地去叫厂长。结果那人反而更加冷淡,严肃地问他:“你是哪个部门的,有批条吗?” 陈家鹄愣了,他哪里知道,现在是战争年代,被子、服装是最紧俏的物资,早被军管了,没有管理部门的批条休想拉走一件,谁敢在私下 ![]() 石永伟说:“我这发的是国难财,生意越兴隆,说明前方战事越大,死的人越多啊。”说着领陈家鹄在厂里大摇大摆地走,见人指指戳戳的,大声喊着叫着,吩咐这,吩咐那。 正要带陈家鹄去车间里参观时,防空警报突然拉响,像催命的符咒一样,在天空中呜呜地刮旋着,把人的汗⽑都旋得悚立起来。车间里的工人蜂拥而出,像决堤的河⽔一样往防空洞跑。陈家鹄发现,那些人头上、⾐服上,甚至眉⽑胡子上都是⽩⾊的棉丝、棉花,像从雪堆里钻出来似的。石永伟见陈家鹄傻愣着,一把拉起他,跟着工人跑。 陈家鹄甩手挣脫,说:“我要回去。” 石永伟瞪着他“你疯了,半路上就把你炸了。” 陈家鹄冷静地说:“没这么可怕,我⽗⺟亲有个三长两短那才可怕哩。以前不在⾝边是管不了,没办法,现在不行,我必须回去。” 石永伟说:“你怎么回去,除非你真是一只鸟!” 陈家鹄扭头看见墙边停着一辆摩托车,便朝石永伟笑笑,然后猛冲过去,骑上摩托车就跑。他果然变成了一只鸟,一只脚踏风火轮的大鸟,顶着呜呜的警报声,风驰电掣般地往他家飞去。石永伟在后面气得又是跺脚,又是骂娘。可跺脚有什么用?骂娘有什么用?还能把⽇本人的机飞跺回去,骂回去?无奈之下,石永伟只得跑进车库,开出一辆吉普车,去追陈家鹄。 整个城市突然空了,看不到人影,空 ![]() ![]() 陈家鹄赶回天堂巷,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壶开⽔正在煤炉上咝咝地冒着热气。石永伟把⽔壶从炉上拿下来,安慰陈家鹄:“没事,他们一定都去防空洞了。” 陈家鹄问:“附近有防空洞吗?” 石永伟说:“多的是,比粮店还多。”然后偏着头,尖起耳朵去辨听机飞的轰鸣“看样子,今天不像是来轰炸的。” 陈家鹄走出门去,仰望天空,果然看见两架机飞正在盘⾼、远去。 石永伟跟出来,看了看机飞“走了,没事了。” “是来侦察的?” “鬼知道,可能就是来吓唬人的。” “经常来吗?” “反正时不时会来一次,转一圈,这一定跟府政迁都重庆有关。武汉已经守不住了,你看李政他们这些核心部门都已经过来了。” “可府政主要行政机构还在武汉。” “那是做给人看的,稳定军心,头脑机关都退完了,前线的人会怎么想?” 陈家鹄点了点头,他有太多话想说,多得无话可说。石永伟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来,看着陈家鹄“敌人也在打心理战,时不时来转一下,炸你一下,就是要告诉你,你迁都到哪里我都打得到你。”陈家鹄忿忿地说:“可对平民实行轰炸是违反际国法的。”他在国美和学院里待了太长时间,书生气十⾜,用石永伟的话说:“你太天真了,鬼子还跟你讲什么法理。” 机飞飞走了,两人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来。城市仿如吓死过去,依旧静寂无声,悄悄的,仿佛缩小了,只剩下天堂巷。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 陈家鹄落寞地望着天空,不由得叹息道:“难怪我爸妈他们对我娶惠子有看法啊,这年月我娶个⽇本女人,真是太天真了。但惠子真的是无辜的,她对我们国中很有感情。” 石永伟笑道:“我感觉出来了,我看伯⽗伯⺟恨不得蔵着她,不见天⽇,连我都见不了。那天我只跟她说了几句话,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当年暗恋你的时候啊。” 陈家鹄说:“我那爸妈呀,都是读书人,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变得跟个乡民一样没见识,把她当个聇辱看。” “这样吧,”石永伟想了想说“我来出面安排大家吃个饭,以给你们接风洗尘的名义,给你们补个婚宴,如何?” 陈家鹄顿即⾼兴起来,紧紧按住石永伟的肩头“好啊,我一直希望我⽗⺟能够请人来聚一聚,吃个饭什么的,也算是给惠子一个名分。我看也不要请太多人,就我们三家人,你、我、李政,家里人都来,好好地热闹热闹!” 石永伟见陈家鹄兴致颇⾼,不觉也来了兴头,慷慨地说:“好吧,包在我⾝上,大家好好聚一聚。我厂里的事实在太多,忙忙 ![]() ![]() 石永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出于对老同学的这点关心和好意,却差点办出一个天大的坏事,把陈家鹄的 ![]() ![]() 坏事就出在两天后的婚宴上。 石永伟本打算在朝天楼为陈家鹄和惠子补办婚宴,但事到临头又变卦了,把地点改在了重庆饭店。朝天楼是一家普通酒楼,就在朝天门码头附近,虽显嘈杂,但菜做得好,又⿇又辣,很合本地人的口味,也是本地人举办寿宴、婚宴的首选之地。石永伟之所以改变主意,不是他贪图重庆饭店的豪华虚名,而实在是被人所迫。 这个 ![]() 就在石永伟去朝天楼联系宴席并预付定金的时候,老孙郑重地向陆所长汇报了一个来自三号院的重要报情:陈家鹄当年在早稻田大学里解答的那道暗蔵着美军密码的超级数学难题,正是惠子拿到学校里来的,而向她提供这道难题的人就是她哥哥,当时正在⽇本陆军省报情部工作…陆所长听了这个情况后,着实吃惊不小,沉思良久,方抬头问老孙:“这报情可靠吗?” “绝对可靠。”老孙言之凿凿“据三号院那边说,提供这材料的人当时就在早稻田大学留学,与陈家鹄和惠子是同学。他说这事是公开的秘密,班上的人都知道。” 陆所长不放心,要老孙跟三号院联系,追查报情提供人的⾝份和地址。结果很快就查到了石永伟头上。那天石永伟刚从朝天楼回来,陆所长就带着老孙撵上门来,屏退办公室所有的人,面⾊严肃地追问陈家鹄和惠子究竟是不是⽇本间谍。 石永伟惊愕不已,提着大嗓门喊道:“不可能,陈家鹄绝对不可能是⽇本间谍!” “为什么?”陆所长冷冷看他。 “为什么?”石永伟嘴里吐出一 ![]() ![]() “那陈家鹄跟这个女人是怎么好上的?” “你是说小泽惠子?我觉得主要还是惠子欣赏陈家鹄的才华吧。其实惠子比我们低两级,我也不太了解她。” “你觉得她…小泽惠子,有没有可能是鬼子的间谍?专门派到陈家鹄⾝边的,她哥哥不是在报情部门工作吗?” 石永伟挠了挠头,一副把握不定的样子“这…难说,很难说。要说惠子人还是… ![]() ![]() 问题不在陈家鹄⾝上,这一点陆所长已有基本判断,石厂长不过是让他更加坚信而已。问题是惠子,但对此石永伟无法提供确凿信息。陆所长见问不出什么名堂,准备告辞,在跟石永伟握手的时候,不忘 ![]() 石永伟笑道:“放心,只要对抗⽇有利的事我都乐意做,包括你以后还可能对我提出的要求,甚至是不光彩的要求。” 陆所长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石永伟一副洞察秋毫的样子,笑了笑,说:“难道不是吗?下一步你可能会让我去试探惠子,看她是不是⽇本间谍。” 陆所长头摇“这个暂时还无必要。” 石永伟慡朗地笑着“最好是永远没这个必要。说句老实话,我跟陈家鹄包括他⽗⺟的关系都很好,对惠子印象也不错,我可不希望她摇⾝变成一个鬼鬼祟祟的间谍,更不希望让我去证实。不瞒你说,我正在给他们张罗举行个小婚礼呢。” 陆所长的双眼顿即变成了两把锥子,紧紧地扎着他。石永伟赶忙解释:“陈家鹄娶了惠子庒力很大,按说家里该给他们补个仪式,但他的⽗⺟至今都没有安排,我就安排了。” 陆所长眼里的锥子变成了花朵,舒然绽放。他拍了拍石永伟的肩头,笑逐颜开“我给你提个建议,最好把婚礼安排在重庆饭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算是对我工作的配合。” “我需要知道为什么。”石永伟提⾼声音。 “如果你这被服厂还想开下去,就听我的。”陆所长庒低声音,低得要将嘴巴凑到石永伟耳边。言毕转⾝而去,连个再见都不道,像个吃横饭的地痞。石永伟怔在那里,他看着脚步生风的陆所长,从他冷硬的背影上,感到了一种不容质疑的威慑和霸道。 七 婚宴就这么改在了重庆饭店。 重庆饭店是当时重庆少有的全安之处,有“废墟上的乐园”之称,住満了各国外 ![]() ![]() 但有一个情况,一般人是不了解的,重庆饭店同时还是各国间谍心照不宣的集散地,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时常游弋于此。陆所长要求石永伟把婚宴改在这里,目的就是要利用这里鱼龙混杂的复杂情况,试探惠子,看她会不会露出一点马脚来。出于同样的考虑,同时也为了便于监视,宴席没有设在包间里,而是设在了大厅。 可自始至终,宴席都很正常,没出现值得怀疑的地方。陈家鹄带着惠子、⽗⺟、大哥和妹妹家燕来了,石永伟也带着他⺟亲和小妹来了,两家人显然早已 ![]() 只是有一个情况,引起了秘密监视的老孙和小周的注意,那就是姗姗来迟的李政。婚礼迟到,本没什么新鲜的,新鲜的是,李政在酒过三巡后,竟然送给陈家鹄一份独特的礼物:一把仿德国品牌的名贵手 ![]() 陈家鹄问李政:“你送我这个⼲吗?” 李政笑容満面,侃侃而谈:“有两层意思,第一,你现在是有妇之夫,梧桐树上停了凤凰啦,要随时擦亮你的‘ ![]() ![]() ![]() 陈家鹄观赏着 ![]() 李政比画着筷子说:“比使筷子还容易,等会儿我教你一下就知道了。” 陈家鹄把 ![]() 李政拒绝不接“收下,别傻了,这可不是一般的 ![]() ![]() 陈家鹄拿起 ![]() ![]() 李政说:“怎么瞄不准?这是完全按德国B7手 ![]() 陈家鹄脸上依旧挂着讥讽的笑意,说:“正因为它是按手 ![]() ![]() ![]() ![]() ![]() ![]() 一席话说得大家惊异不已,屏息静气,瞪大两眼愣愣地看着他。李政听罢,来劲了“先不说你说的对不对,就凭你这番话,你就该去我们那儿,绝对前途无量啊。收下吧,这是见面礼,也是你的⾝价。我们部长今天专门说了,让你马上报到,我们刚走了一个人,需要你尽快去发热发光。”陈家鹄笑笑,不答话。旁边的石永伟⾼兴地站起来,举起杯子说:“来,家鹄,这杯酒我们大家一齐敬你,祝你早⽇到李政那里去上班,为家国出力,为抗⽇出力!” 大家纷纷举杯起⾝。在众人的碰杯声中,李政又大着嗓门对陈家鹄说:“我先⼲为敬了,明天我就给你送征调令去!” 其实,此时危险已经悄悄来临,只不过所有的人,包括前来监视惠子的老孙、小周和前来秘密保护陈家鹄的老钱、小狄,都未察觉而已。之所以未能察觉,是因为这不是一次事先精心策划的暗杀行动,而是一次偶然又偶然的不期而遇,是狭路相逢。 就在李政等人兴⾼采烈地闹酒的时候,一个面⾊ ![]() ![]() ![]() ![]() 这匆匆离去的男人并不是一般的客嫖,他就是在武汉曾经对陈家鹄实施暗杀的两个⽇本特工之一,名叫昭七次三。因在武汉的暗杀行动失败,他的同伴已被送到前线去打仗了,而他因过去立有大功,加之与惠子的哥哥素有的关系,被秘密派到重庆,接受少老大和桂花的导领与监视,以戴罪之⾝,继续完成暗杀任务。 事实上,那次暗杀是惠子的哥哥一手策划的。惠子的哥哥确实在海上开了家药店,铺子里烧着香火,供着观音菩萨,时不时还在门前架锅赠粥,救人于难。但这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而已。他的实真⾝份是⽇本在华特务机关长松本室孝良的⼲将。淞沪战争爆发前,他作为南本实隆少将的随从潜⼊海上,先后加⼊⽇本在沪特务组织“竹机关”和“梅机关”秘密开展特务活动。他比任何人都早知道陈家鹄在破译上的才华,当初正是他执意要把陈家鹄召⼊陆军省破译机构,事败后也是他在暗中搞鬼,要把陈家鹄逐出⽇本。因为他发现自己妹妹被这个男人 ![]() ![]() ![]() 其实,惠子 ![]() 惠子的哥哥知道凭自己的力量已经难取陈家鹄 ![]() ![]() 昭七次三一到重庆就找到中山路粮店,投到了少老大和桂花门下。当少老大从昭七次三带来的照片上,认出陈家鹄和惠子就是几天前他和桂花在朝天门码头上劈面相逢的那一对年轻夫 ![]()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要置帝国于死地的人。”昭七次三咬着牙,恨恨地说。 “⼲什么的?” “手无缚 ![]() 说得神乎其神,是为了让大家对他下面要说的话洗耳恭听。昭七次三继续说:“他是个数学家,曾经在早稻田大学数学系就读,对炎武次二先生的数学理论颇有研究。炎武先生是当今亚洲数学第一人,⽇本当代密码学之⽗,帝国当代密码学的理论是在他二十年前确立的炎氏二进叉一理论基础上拓宽发展起来的。东京认为,重庆一旦知道他回来,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拉他去黑室尽职,这对我们极为不利。所以,必须找到他!⼲掉他!” 少老大听罢,惊喜不噤。他感到冥冥之中有神灵在帮助他,不仅要他灭了国中的黑室,还要他杀了帝国的心腹大患,建立奇功。这对于刚被皇军纳编授予少佐军阶的他来说,无疑是一针強烈的奋兴剂。他立即命令冯警长密切配合昭七次三,全力搜寻陈家鹄的下落,并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一旦发现陈家鹄的踪迹,格杀勿论! 可让昭七次三 ![]() ![]() ![]() 按规矩,昭七次三理应将这一情况紧急呈报少老大,可是他没有,原因有二:一,陈家鹄是从他 ![]() ![]() 他的右手一直揷在怀里,紧握着 ![]() ![]() ![]() ![]() ![]() ![]() 天上能降祥云,也降祸⽔,真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倒霉时喝口⽔都要呛死你:一个人用不要命的⾝体挡住了他通向天皇勋章的路,另一个人则用 ![]() 这个用⾝体挡路的人,就是小狄。当陈家鹄、李政等人喝得醉醺醺的,准备带着 ![]() ![]() ![]() 适时陈家鹄等人已经从门內走出来,李政的车军鸣着喇叭开过来,停在店酒门前,刚好挡住了昭七次三的视线。陈家鹄的酒喝到位了,小狄听见他在背后大着⾆头嚷嚷,执意不肯上车,要三位老人家先上车。转眼间,小狄有意无意地发现昭七次三的三轮车往前挪了位置,而且昭七次三的目光一直盯着陈家鹄,右手一直揷在怀里,感觉有点不对头。他回头找老钱,看老钱刚从门里出来,便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当他再回头去看昭七次三时,发现他已经掏出 ![]() ![]() 砰—— ![]() ![]() ![]() 砰—— ![]() ![]() ![]() 砰—— 又一声 ![]() ![]() ![]() 遽然出现的 ![]() ![]() 只有陈家鹄⽗⺟,对喜庆的婚宴之夜大闹⾎光之灾,不免忧心忡忡。⽇后,当儿子和惠子的婚姻在凄风苦雨中不可避免地告终后,两位老人家总会想起这场突发而至的⾎灾,不时地喃喃自语:苍天在上,人间万事都是老天注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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