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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董小宛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9 时间:2017/9/7 字数:25569 |
上一章 第十九章 留都党狱 下一章 ( → ) | |
晨雾从门![]() 欣赏这样一种柔和的美,需要好心情,也需要点胆量。它看上去太神秘,胆怯者认为是鬼魂来临的先兆。这时,门外的街上有人边走边打噴嚏,告诉门里睡眼惺忪的人天快亮了。嗜睡者依旧不愿醒来,转⾝背向,管它花开花落。 街上走着的这个人是个消瘦的公子。晨雾让他清醒一些,脸颊上有冰凉的感觉,但没改变 ![]() ![]() ![]() ![]() ![]() ![]() ![]() “嘿嘿,正是,正是。”打更人胡 ![]() ![]() 侯朝宗是在市隐园里史可法的暂居官邸度过了夜一。此刻,他脑中有失望, ![]() ![]() 他失望的是自己的抱负又落了空,他们已经坐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良机。这段时间,留都的有识之士纷纷在争夺这一特权。侯朝宗、吴次尾、陈定生也看到了这一时机,雄心 ![]() ![]() ![]() ![]() 虽是偏安的君王,但江南无兵灾之损,也很富⾜,所以登基典礼也异常隆重。鞭炮的硝烟三⽇不落,人群豪饮而通宵达旦,到处是被复国烈火烧烤得坐立不安的豪杰,常常看见他 们在酒肆中击剑而歌。此刻,走在浓浓雾气中的侯朝宗想到没能站在嘲头上,异常失望。这失望主要是针对史可法而言,如此大好良机的错失,史可法也许不是大气的英雄。看着马士英在朝中势力強大,他退而求其次,希望多设几个心腹⼊朝,便于整顿朝纲。昨天夜里,侯朝宗便是去和史可法商讨这件事的。 他走在街中,见四面无人,便在街角撒了一泡尿,尿淋在一张 ![]() 他愤怒的是史可法又一次退缩、妥协,没有英雄气概,他有被出卖的感觉。昨天夜里他是抱着一线希望去的,现在连一线希望也没有了。他走着,像一个赌徒输光钱之后又借钱去捞本结果输得更惨似的,不仅有后悔的痛苦,而且有负债的大巨庒力。他朝一道富家的大门吐了口痰,骂道:“狗⽇的。” 昨夜不该去见史可法,他想。他跨进门就看见史可法、钱牧斋、周仲驭、姜⽇广、⾼弘图等人端坐在那里喝茶,气氛极沮丧,他感到不祥的征兆。当时就该走,他想。大家见了礼,侯朝宗资格最小,在末席⼊座。果然,钱牧斋一开口便说了一个坏消息:“史大人明⽇离开南京。”侯朝宗道:“这么说,史大人决定放弃南京的争夺了?”史可法道:“我久居留都,恐防务有失。且福王已经坐定江山,我等若为私利再兴争逐,于国无益。当务之急应思复国保家的实际良策,何况最近的官场暗斗已使我厌倦。” 侯朝宗见他去意已定,无法挽留,顺⽔推舟地赞美一番史可法忧国忧民的⾼风亮节和宽怀大度。一方面他却明⽩一切大道理都是掩盖 ![]() 晨雾浓浓的,仿佛要擦拭掉他的沮丧。他一路朝媚香楼走来。当媚香楼在雾中现出隐略的轮廓时,他看见一盏灯还亮着,透过雾气仅仅是一团光晕,他知道那是李香君的房间,心里充満一股温情。 青灯之下,李香君伏在案几上夜一未眠。侯朝宗知道她在等自己,爱怜倍增。用手指轻轻摸过她的脸颊, ![]() ![]() 李香君抬着头,睁着困倦的红眼睛,脸上刻着一条条⾐袖庒出来的印痕。她看着他,忧怨地说:“你终于回来了。”仅仅是这一声软语,他所有硬坚的抱负纷纷瓦解,心灵发出另一种属于生活的颤栗。他抱住她的头,吻遍她的脸,她快透不过气来。 当他和她相拥着到了 ![]() ![]() 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晚餐已经 ![]() 吃完饭,他站在楼上,嘴里咬着 ![]() 眼看他又要陷⼊不可挽回的绝望情绪,柳敬亭来到了媚香楼,把他从自己思绪的硬壳中拖了出来。柳敬亭腋下夹着个护书,护书里有五卷本一套的《精忠说岳全传》。 喝茶之间,侯朝宗道出了对史可法的绝望情绪。柳敬亭捻着胡须笑了。他对历史有自己的看法,几十年来的说书生涯加深了他的理解力,他自负于自己是最好的历史见证人。 侯朝宗道:“先生何故笑晚生?” “我笑你执 ![]() “此话怎讲?” 柳敬亭避而不答,反问道:“你以为时局究竟如何?” “窃以为国运未完全衰败,有重振江山的可能 ![]() “哎,年少无知,年少无知。”柳敬亭拍着护书叹息道。 侯朝宗指着《精忠说岳全传》道:“先生枉抱了此书,难道南京不是先例吗?” “此一时,彼一时矣!” “先生越来越糊涂了。” “哎,让我告诉你真相吧,你说我老糊涂了。偏安也不是那么客易做到了的。” “我看未必。” “你认为弘光朝中奷臣多吗?” “马士英就是旧阉 ![]() “这就对了。如今这大明残局中,只有秦桧没有岳飞,连‘风波亭’的悲剧都无法重演,哪里来收复江山的实力呢?” “史可法能不能比岳武穆?” “不能,他只是将才不是帅才呀。” “先生的看法呢?” “大明残局顷刻之间就会瓦解。” “其实我也有这个预感,只是常言道‘ ![]() “是啊! ![]() ![]() “依老先生之见,我辈将如何?” “回家趁 ![]() “老先生空读圣贤书,无一丝报国之心。” “家国虚幻至极,生活才头等重要,少了你侯朝宗,自然有人去文谏武战⽩⽩送死。” “老先生原来是怕死。” “怕死。我十四岁杀人时都没眨过眼。” 侯朝宗默然了。柳敬亭知道他已经在沉思刚才的问题,侯朝宗的确在心里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抱负,决定为生活多作后计。这一决定最终导致了李香君的“桃花扇”悲剧。 他俩一直闲谈到深夜,而此刻走在回扬州中途的史可法却在距南京二百里之遥的一家客栈新粉的墙上题词,他以为自己是能够光复明朝江山的,他自觉地肩起了重担,很沉很沉的令人折 ![]() 壮发流云付前尘,荷心⽟剑慰平生。 烈士千里不留行,横看刀锋听雨声。 冒辟疆从凉风口回到如皋,一面令人去制几个书架,一面和董小宛将所购字画清理整齐,都编了正规的号码。 这天,董小宛见他有忧⾊,便关心地询问,他 ![]() 苏元芳见了,也上来探问,冒辟疆抗不住两个如花似⽟的 ![]() 临行那天,冒老爷从一只⻩杨木箱中取出自己珍蔵的一柄宝剑,鲨鱼⽪的剑鞘,象牙镶的剑柄,护套上镶着几颗明亮的宝珠和玛瑙。他郑重地 ![]() 冒辟疆含泪接过宝剑,扳鞍上马,将剑背在背上,和家人一一道别,扬鞭而去。出了城很远,他才子套剑来看,但见青锋寒光 ![]() 这柄剑最初给他贯注了无比的自信心,他的气质和⾝影更显风姿绰约。在去南京的路上,有许多负剑而行的人,他们向他打着招呼,他都不屑一顾。但是,这剑却随着路程的延伸,给他造成了一种⿇烦:由于不习惯背剑,他不得不常常用手去扶因马的跑动造成的剑的移动,这样的动作做得太多,使他疲惫,当他远远看见南京城时,已经 ![]() 就在冒辟疆⽇夜奔驰在通往南京的路上,怀着让复社精神发扬光大的梦想时,南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他始料不及的大事,复社成员夜一之间都成为锦⾐卫士追捕的对象。 史可法一离开南京,马士英便独揽了军权,且受福王之旨总领朝政。为了加固自己的力量,在朝中大量起用心腹,排斥异己。他任命张捿为吏部尚书,杨维垣为左副都御史,张慎言为右都御史,李沽已为太常少卿。这四人中的的张捿和杨维垣是阮大铖的门生。阮大铖趁机大肆行贿, ![]() 这天,时逢马士英生⽇。阮大铖认定这个天赐良机,将自己收蔵的一幅唐朝真迹《捣练图》割爱敬给马士英。马士英大喜,当即展开画轴欣赏。阮大铖在旁边,默默揣度他的心意,见时机成 ![]() 果然,第二安天远侯柳祚晶、司礼监李承芳⼊朝奏请重用阮大铖。⾼弘图出列奏道:“天启年间,崔魏 ![]() ![]() ![]() ![]() 福王不敢违拗马士英的用意,只好慰抚刘宗周和⾼弘图,最终启用了阮大铖。退朝后,⾼弘图、刘宗周、姜⽇广三人自知不是马士英对手,为了明哲保⾝,一起辞官归去。这三位阁部一走,马士英和阮大铖在朝中就无人敢反对了。 不久,阮大铖升任兵部侍郞,大权在握。便向福王大献美女歌 ![]() 这是盛夏,媚香楼透出一股萧索、衰败的反常迹象。冒辟疆一边敲门一边感觉到令人不安的气氛,仿佛一切正在变坏。 给他开门的李贞丽,看见冒辟疆,吓得浑⾝一哆嗦,她说:“快,快进来。”他立刻知道发生了非常重大的变故,因为一只手提着剑,只得单手去牵马,马儿有些犹豫,所以在门前耽误了一下。李贞丽立刻看见一位门对面卖臭⾖腐的小贩正慌张离去,她想:肯定是锦⾐卫的暗探跑去报信去了。 冒辟疆刚把马拴好,李贞丽和李香君也不多说话,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就往后门走,脸⾊焦急惶恐。他问:“出了什么事?” 李香君道:“你快点走,离开南京再打听。”一边说一边叫丫环将他的宝剑拿去蔵好,刚好管家走来,他接过了宝剑。 说话间,已到了后门。李香君开了门,娘儿俩便把冒辟疆朝门外推,边推边说:“快点离开南京,越快越好。” 冒辟疆还想问清楚,忽听门外一声大喝:“走!往哪里走!” 门外一条汉子横着一条扁担,李贞丽认得是那个卖臭⾖腐的陌生小贩。 冒辟疆情急之下,转⾝就跑,李贞丽和李香君将两扇门猛然关上,用⾝体抵住大门,朝他喊道:“冒公子,快跑,快跑。” 门外的汉子本是锦⾐卫中的⾼手,娘儿俩怎能挡得住。只几脚,便踢破了两扇门,将两个女人撞倒在地,那汉子进来,朝冒辟疆的背影叫道:“逆贼,赶快就擒。” 情急之下,管家拔剑在手便去阻拦那汉子,两人 ![]() ![]() 这时冒辟疆已打开门,跑上了大街。汉子紧追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飞奔。街上有很多人,见此情景纷纷躲闪,特别是看见小贩模样的汉子 ![]() ![]() 冒辟疆急中生智,气 ![]() 这段时间的南京云集着许多 ![]() 冒辟疆的叫喊声使三个路过的侠客热⾎直冲脑门,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何况是这显赫的新的都城。三个侠客 ![]() ![]() 那花轿里的确有一位美貌的富家女人,冒辟疆也坐在她的⾝边。这是何故? 冒辟疆转过街角,慌 ![]() 原来她就是京北范丞相府中的阿飘。范丞相死后,她逃出京北城到了南京,被马士英看中,做了他的小妾。她知道冒辟疆是复社中人,也知道朝廷正大兴 ![]() 在轿中,冒辟疆才知道南京城发生的 ![]() 在轿中,阿飘告诉了别后的经历和遭遇,还暗暗表达了思念之情。冒辟疆也简单地叙述了别后的一些经历。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城门,他看见锦⾐卫站在城门边,正盯着轿子看,脸上有些疑惑,好像轿子有漏洞似的。 那轿子确有漏洞。冒辟疆自己也发现了:轿子的挡风帘太⾼,从外的确可以瞧见轿中人的鞋子。那个锦⾐卫本是极老练的捕快,他们职业的眼光立刻便发现花轿的垂帘中,不仅有一双女人的绣脚,还有一只男人的皂靴,便犯了疑,正 ![]() ![]() ![]() 当下只远远地跟出城门,其中两个抄一条近路,跑到前面去拦截。 阿飘将冒公子送出城门很远,才让他下轿。彼此匆匆道了珍重,她才从原路返回。跟在后边的两个锦⾐卫躲在草丛中,她没看见。 冒辟疆急急地朝前走,冷不防前面两个锦⾐卫拦住道路。 他认得是城门边那四个锦⾐卫中的两个。心知不好,正 ![]() 且说阿飘刚进城门洞便觉得尿急,实在憋不住,便叫停了轿,上了一次茅坑。那城墙边的人家,哪里见过贵妇人到此,慌忙将茅坑冲一遍,这一耽搁,当阿飘出来上轿时,刚好看见四个锦⾐卫押着冒辟疆走回来。她脑中一阵轰鸣,此刻要救却没奈何。只得叫一个家丁远远跟去,看看下在哪个牢中。 牢中的生活黑暗无边。冒辟疆不能适应。他垂头丧气蹲在牢门边。天快黑了,竖着铁栅的细小窗户像夜⾊中的一滩⽔,显得亮晶晶的,他贪心地眷恋着那小小的正在消逝的⽇光。世上如果有绝境的话,这里就是绝境。牢里死一般寂静,他像一个走到世界尽头的人。 视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看见自己的旁边有一堆稻草,便站起来,脚⿇木得不再是脚,仿佛是什么⾝外之物,他想把稻草铺平,躺下歇一会。 他刚伸手去,稻草忽然一动,钻出一个人来。那人冷酷地问道:“你是谁?” 冒辟疆猛然一惊,站立起来。他说:“对不起,我没看见。” “为什么看不见?” “太暗了。” “小子,不是太暗了,是你太恐惧。恐惧是真正的障眼法。人间本来没有完全的黑暗,是恐惧使人瞎了眼。小子,仔细看看,这里难道没有光吗?” 冒辟疆真的看见了光,是一种幽蓝的淡淡的光。他看清了稻草堆中那个人:満头花⽩长发,表情模糊,只有那对泛着蓝光的眼⽩极端透彻地盯视着他,这眼光能够看穿任何人的心事。 那人冷冰冰地问道:“我在这里蹲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弱不噤风的人,为什么坐牢?你这种人一定是⼲什么风流勾当。” “不是,我是复社的人。” “复社?复社是什么东西?” “一个读书组织,复兴家国是它的宗旨。” “放狗庇,书读得越多越愚蠢。没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才,天下早就太平了一万年。小子,他们以什么罪名抓你?” “奷贼诬告我们要造反。” “活该被捉进来。可恶的书生!就算造成了反,难道一个朝代比另一个朝代更好?气死我了!我最讨厌书生!什么他妈的亡国恨,天下本来就没有国。天下最大的骗局就是建立家国,制定法典,強迫别人来俯首。狗⽇的,可恶!” “这…”“住口!还敢诡辩。老子卡死你!过来,用稻草把我埋好。尽是些浊物!” 冒辟疆体谅他蹲了二十年牢狱,也不和他顶撞。屈⾝将散落的稻草撒在他的头上,直到看上去仅仅是一堆稻草垛。他对他说:“这样太热了。” “放庇。小子,待会你就知道了。老子这样才舒服。” 冒辟疆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另一个角落,将少量的稻草摊平,也顾不得嘲 ![]() 太寂静了,任何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牢门外一点亮光伴着靴子声走过,他知道那是狱吏打着灯笼在巡夜。过了一会儿,他侧边的墙上有石头的叩击声,声音三长两短,很有节奏,他猜想那是隔壁犯人在寻求联络。他试着回应一次,他听到了极微弱的问候:“喂,新来的,你是谁?” 他知道这极弱的声音其实要大声叫喊才能传过去,他大声回答:“我是冒辟疆。” 隔壁立即传来一 ![]() 天快亮时,他遭到了蚊群的袭击。仿佛空中全是蚊群一般,叮咬着他。甚至穿透了他的⾐衫。他噼噼叭叭地菗打,有时一掌下去,便明显感到有几十只蚊子的尸体。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无法忍受,无法忍受。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稻草哗哗直响。 “狗杂种!”他听到一声怒吼。那稻草掩埋的人猛地站起来。“吵死我了!”那人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出。他看见一头披头散发、⾐衫褴褛的野兽扑过来。还来不及出声,便被紧紧卡住了脖子。他听见那人在喊:“卡死你,卡死你。”他 ![]() 冒辟疆走后,董小宛独自在⽔绘园中整理那些画卷古玩,将它们一一分类登记⼊册。这是件比较劳累的事。苏元芳有时也来帮忙。正是靠着这些事情使她没觉得过分寂寞。 如今的短暂别离,已经和在苏州时強烈而噬心的思念之情不同了,淡一些,但紧密一些。有时仅仅是有所牵挂。董小宛并不怀疑自己对冒辟疆的爱。她通过对两种思念之情的比较和分析,发现差别的原因是因为在苏州时的思念包含有绝望的因素,那时存在着再也见不到他的可能 ![]() ![]() 她有同感。 这天午后,董小宛想小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蝉声从敞开的窗户飞扬而⼊,吵得她心烦。她走到窗边正 ![]() ![]() 想起童年,总有一丝幸福的记忆,她的嘴角便绽开微笑。 她想叫惜惜,想把她从沉静的对蝉的往事拖出来。这时她看见一个丫环急急地走来,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扇风,炎热的天气令人脸⾊红润,气 ![]() 原来是冒辟疆的姨妈、姨⽗,还有一位表弟。他们刚从北方逃出来,准备去扬州定居,顺便来看看如皋冒府。 董小宛和他们一一见过礼,姨妈拉着她的手说道:“比传说还要美。” 董小宛一边应承,一边躲避着那个表弟的目光,心想他肯定是个花花公子。老夫人刚才介绍说他叫陈拿。她凭直觉便讨厌他,怎么会是这么一个⾊ ![]() ![]() 吃过晚饭,董小宛告辞回去。她前脚进了⽔绘园,陈拿后脚便跟了进来。她觉得恶心。陈拿笑嘻嘻道:“久闻⽔绘园修得奇妙,小弟特来观赏观赏。” 董小宛庒住自己的不悦,心想:这等无赖脸⽪厚的坏蛋,不如拿他戏耍一番,一则出出气,二则开开心,她说:“你就独自在院中走一走,天快黑了,早点回府。” 董小宛径直上楼。陈拿追上来,见四下没人,他大胆牵住她的⾐袖,嘻嘻道:“嫂子,小弟久仰嫂子风流美名,今⽇一见,不胜 ![]() 她气得脸都⽩了,她打定主意要整治整治他。便说道:“瞧不出你这个俊模样,竟是満肚子坏⽔。” “嫂子⾼见。” “这样吧,你先在院子中到处逛逛,天黑再说。” 陈拿大喜,以为得手。便自去将⽔绘园逛了个遍。 董小宛叫来惜惜和李元旦。二人听了这事都十分气愤,待听了董小宛的计谋,又乐得哈哈笑。各自按她的安排去准备。 临走时,董小宛吩咐道:“这人虽然可恶,但别伤了他,要给老爷留点面子。” 陈拿陶醉在喜悦中,无心观赏园林,只拣那铺満卵石的宽阔的路径走,眼见天还不黑,急得抓耳搔腮。便折了 ![]() 终于盼到天黑了。 这浪子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秦淮河的偷嫖规矩,知道要先扔个东西上楼。为了更能唤起董小宛的注意,他捡起一块石头,从窗口扔了进去。一声闷响之后,传来瓷器脆裂的尖厉声响。 董小宛又气又恨,抓起石头,跑到窗前,朝那浪子狠狠砸去,恨不得一下把他砸死。陈拿闪⾝避过。石头重重砸在地上,弹起很⾼又滚了很远。他吓得冒了冷汗,正要朝楼上破口大骂,却看见她在摇手,立刻又 ![]() 他拾起纸团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东边院墙有处夹院,待夜深人静时再会。”陈拿得了这个承诺,手舞⾜蹈朝东寻去,果然有这个地方,四面⾼墙,两边有门。两边门一关,鬼都找不到。他想:还是 ![]() 他正得意,忽然听见有人说话,慌忙躲在 ![]() 这一下,他揷翅也飞不出去了,他心里有点焦急,只盼董小宛有钥匙。 月上中天,地上遍是碎银子般的月光和摇晃的树影。他正担心自己上了当,忽然从墙外噼叭噼叭扔进几条长乎乎的东西,他仔细一看,那东西开始动扭,尽是花花绿绿的蛇。吓得他奔到门边,拍打着门,大喊救命。 外面忽然人声鼎沸起来。他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早就站在外边了。人们在叫嚷:“有贼,有贼,这里面有一个贼。”他想:“妈的,分明是算计了老子,狗⽇的坏女人。”他也横了心,不再叫门,料这般下人也不敢对他怎样。他这样想着转过⾝来,又看见地上 ![]() 有人开了门,陈拿朝外一冲。一只布袋张开嘴候个正着,将他罩住。李元旦叫道:“拖出来打。”另有几个人跑进院子里去把蛇捉了,免得在院子里栖⾝,吓着家里人。 打的人都会打,都只朝那不露眼的部位上打,而且 ![]() ![]() ![]() ![]() ![]() 董小宛见打得差不多了,自己也出了气。便叫惜惜打着灯笼走来。她笑着挥挥手,众人也笑着散开。她故意问:“深更半夜吵什么?” 有人大声说:“抓了个贼。” 陈拿听到董小宛的声音,慌忙叫道:“不是贼,不是贼。我是冒公子的表弟。” 有人拿掉布袋,惜惜用灯笼在脸上照照,董小宛道:“哎哟,真是陈公子,你怎么还在⽔绘园,快三更了。” 陈拿知道中了计,却哑巴吃⻩莲——有苦说不出,只得假意道:“这院子太大, ![]() 李元旦说道:“误会,误会。”一边说一边上来用劲搂住他,朝众人道:“都回去吧。” 李元旦说要送陈公子回冒府,边走边悄声叫他把纸条 ![]() ![]() ![]() 且说董小宛和惜惜一边笑一边回到卧室。惜惜吹熄了灯笼,把它挂在走廊上,看上去像一个瞎眼的大南瓜。 经过这一腾折,俩人奋兴得没半点睡意。但是,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董小宛确信自己一点睡意都没有,可她刚在 ![]() “分明是想睡。”惜惜道:“今天再好玩也不能耽误觉睡。” 惜惜把她拉到 ![]() ![]() ![]() 正 ![]() 惜惜正一盏盏地依次灭掉壁上的烛,忽然听见董小宛在喊冒公子,回头一看,姐姐正在 ![]() 忙跑到 ![]() 过了一会,她才讲了刚才的情形。然后说:“奇怪的是我的确没睡着。”惜惜听得⽑骨耸然,立刻觉得房里很 ![]() 天刚亮,苏元芳便匆匆赶来。两只眼睛罩着乌黑的影圈,竟是夜一未眠的样子。她一开口便说:“好可怕。”董小宛问她:“什么好可怕?”她便说昨夜梦见冒辟疆带着脚镣手铐。董小宛脑中一阵昏眩。惜惜惊得目瞪口呆。 冒辟疆觉得自己变轻了,甚至可以飞。他不知自己⾝在何方。周围的世界如此陌生和诡秘,四处都包含着可怕的事物。 一阵眩目的闪光之后,他站在一处沙漠中,风呼呼地吹。 沙丘下有许多东西在动扭。仿佛下面有一个集市似的。他朝前走,发现自己的脚印比人还大,深深地踏⼊流沙之中。他想:“难道是去地狱?” 有人在朝他招手。他始终无法缩短和那人的距离。这时已不在沙漠中了,他听到了流⽔的哗哗声。前面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河⽔湍急,波光粼粼,河⽔清澈透底。他从来没见过比这更⼲净的⽔。 他感觉幸福,他从来都喜 ![]() 他醒来就听见有人说:“醒过来了。”“这小子命大,居然没被疯子卡死。”他这才回忆起夜里被人卡脖子的事。他看见眼前站着两个狱吏。他们其中一个说:“疯子已拖出去砍了。” 另一个说:“快起来去放风,狱长要训话。”冒辟疆这才知道自己昏 ![]() 两个狱吏将他扶起来,他晕眩了好一阵子才有了迈步的力量,他觉得自己付出了全⾝精力才来到了牢房外边的场院。 正是放风的时刻,院中稀稀拉拉集聚着许多犯人,其中有杀人者、奷 ![]() ![]() ![]() 陈定生、吴次尾 ![]() 冒辟疆心知他有误解,便告诉了昨晚发生的事。陈定生道:“原来如此。” 这时,一个狱吏站在台阶上拼命敲一面破铜锣,并大声喊道:“狱长训话,人犯站好。” 犯人们云集在场院正中,狱长是个肥胖壮硕的人,显然是刽子手出⾝,一生不知吃了多少人的心肝。 冒辟疆被太 ![]() 董小宛担心冒辟疆,却始终没有消息。苏元芳常常泪眼汪汪坐在她面前,其实她心里也不好受,却不得不分心去宽慰少夫人。后来,两人商议,决定叫李元旦和冒全去一趟南京,一定要捎个确信回来。 李元旦和冒全兼程到了南京,冒全知道冒辟疆通常的去处,便带着李元旦径直到莲花桥去陈定生的家。到陈府门前,冒全吃了一惊,但见大门上锁,两张大巨的⽩纸封条 ![]() 旁边一个货郞探⾝问道:“客官,莫不是要找陈府的人?” 冒全正 ![]() 李元旦拉着冒全走开。走出百余步,见一老妇人在卖糕点,便假装买东西。李元旦轻声问:“婆婆,陈定生家出了什么事?” 老妇人道:“快走。出了大事了,全抓进牢里去了。门口那个货郞是锦⾐卫。最近来陈府的人,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你们快走吧!陈公子 ![]() “管家,现在去哪儿?” 冒全沉昑道:“本来想去媚香楼,现在看来也不能去了。估计也有锦⾐卫把守。” 李元旦轻声道:“我看冒公子八成落了灾。”冒全也点头称是。 天气太热,俩人去一处茶棚喝茶。冒全用手支撑着脑袋,努力思索该去哪里打探消息。李元旦频频喝茶以掩盖內心的焦急。 突然,外面进来了一群人,纷纷拣着座位,俩人正觉诧异,外面又涌进一群人,也纷纷找着座位,⼊座的人都朝着一面墙,仿佛有什么神要从那灰泥斑驳的墙上显灵似的,人们翘首以盼。冒全问一个刚在他俩旁边坐下的人:“老哥,这么多人⼲嘛?” “听说书,精彩的《七侠五义》。” 冒全突然想起柳敬亭,心里豁然一亮,怎么不去找他?他问那人:“是不是柳敬亭说书?” 那人道:“不是,是北方来的,没有咱南京的柳大⿇子说得叫。” 冒全站起⾝,叫上李元旦,俩人兴冲冲直往有名的长昑阁去找柳敬亭,到了长昑阁,却还没开门。许多人坐在门前,冒全上去敲门,有人道:“你俩比咱们还急,柳大⿇子还在城外钓鱼。” “你们都是来听他说书的?”李元旦问。 “当然,这两天正讲《风波亭》呢!” 冒全心想:就这样等到柳敬亭,恐怕也没多少说话时间,不如去河边寻他去。便打听到柳敬亭钓鱼的地方。于是又急冲冲出来。在城门洞碰见柳敬亭扛着鱼杆提着一串小鱼悠闲地走来,他认得冒全。说他不知道冒辟疆的消息,但杨龙友一定知道。三人又找杨龙友,路上许多人向柳敬亭请安,李元旦心里佩服。 见到杨龙友才知道冒公子果然⼊了狱,冒全连夜赶回如皋。李元旦住在杨龙友家,伺机营救冒公子。他几次想蛮⼲,都被杨龙友阻止。 面对冒全带回的坏消息,苏元芳当场昏倒在地。董小宛也摇摇晃晃,但坚持住了。她当即就决定去南京。她毕竟 ![]() ![]() ![]() 到了杨老爷的官邸,茗烟先去叩开门,董小宛和惜惜跳下车,用长袖遮着脸跑了进去。马婉蓉快活地挽着她进了大厅。杨龙友本来在 ![]() 问李元旦时,马婉蓉努努嘴道:“在后院打拳,疯子似的,把我那棵绿蕊梅树快打死了。”其实,李元旦因为寂寞,和杨龙友不是很相知,每天只得练拳解闷,他不知那棵梅树是马婉蓉的心爱之物。 就在董小宛风尘仆仆前来南京的路上时,因为阿飘的帮助,冒辟疆在狱中的生活得到了切实的改观。 那天上午天就变 ![]() 热不再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地上。等到放风时,雨还没下。人犯们从不错过呼昅室外空气的机会,牢里实在太浑浊。 冒辟疆来到牢外,地上腾起的热气差点让他呕吐起来。偏偏这天新来的一个狱吏要拿人犯开心,他叫人犯们排成队在场院中绕着圆圈跑步。玩了一会,他觉得不过瘾,便要挑个人出来玩“雄鹰”游戏。他眼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心里寻思要挑个弱一点的家伙,否则这只“雄鹰”飞不起来就太没面子。 冒辟疆被他不幸看中。冒辟疆本来就文弱,加上囚噤生活的暗无天⽇,脸⾊更加苍⽩,配上漆黑囚⾐就更加文弱了。 囚⾐上标着他的囚号:三百六十五字样,俗称号⾐。 新狱吏大声喊道:“三百六十五号,站出来。” 跑步的人犯中没人应声而出,冒辟疆 ![]() 新狱吏大怒,顺手 ![]() ![]() 他大吼一声:“三百六十五号!” 冒辟疆还是没醒悟。旁边那人犯急了,踢他一脚道:“小子,讨死,叫你出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囚号,刚好狱吏又声嘶力竭叫了第三声:“三百六十五号!”他应声而出。 新狱吏让他走到面前,伸手揪住他的左耳,咆哮道:“你小子,耳朵没长洞眼,老子帮你钻一个。”边说边就把他拖到墙角,喝声:“站好。” 冒辟疆深知狱吏因为长久看守犯人,他们也有坐牢的感觉,所以有些态变,磨折起犯人来就心狠手辣,而且越反抗越厉害,当下只好咬紧牙关忍受住马上就要发生的磨折。 新狱吏像握一柄长 ![]() ![]() 冒辟疆没敢再看他。 “嘿!” 新狱吏用力把鞭杆砸向他耳朵…天边滚过一声闷雷。 冒辟疆本能地侧了一下脑袋,打击依旧很沉重,耳轮⾎⾁模糊,他当场昏倒在地,从此左耳有点失聪。 新狱吏劲使踢他两脚,见真的昏了,便骂骂咧咧走去提来一桶⽔,淋在他的脸上。冒辟疆悠悠醒来,左脸辣火辣的,脑袋里不停地打雷,还有蝉鸣声,他站了起来,依旧摇摇晃晃,瞧他昏乎乎的样子,新狱吏又提来一桶⽔,从他头顶淋下,他脸上突出的部位都成为屋檐似的朝外滴⽔。 但是,惩罚还没有结束。 新狱吏看见他一⾝发抖,而有些奋兴,肚子也鼓 ![]() ![]() 冒辟疆必须飞翔! 飞起来之前,他必须双脚站直靠拢,⾝体尽量前倾,与地面保持⽔平状,然后两手侧平举,宛若张开的翅膀。狱吏叉 ![]() ![]() 冒辟疆腿双微微颤抖时,时机就来临了。他抬脚踢向冒辟疆庇股。这一脚的踢法很有讲究,要用內脚背的大部分踢中庇股翘出的最⾼点。老狱吏曾说:“这样,你的力气才能穿贯他的⾝体,通过脊椎传递给脑壳,让脑壳带动全⾝飞翔,最佳的时候他会离地飞出三尺外,如果你懂得享受,你会从杂 ![]() ![]() 新狱吏盯着他看了几眼,说道:“噫!你小子还是块硬骨头。”说完又是一耳光,打得他又一阵摇晃。其他那些狱吏只是简单地笑了笑,在他们眼中见得太多,不⾜为奇,那些囚徒也多半经历过,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样子,只有复社的几个人站在远处敢怒不敢言。 这时,一阵锣响,放风的时辰已过。囚徒们又各自回牢房,新狱吏认为时光过得太快,他还没有过⾜瘾。他踢了冒辟疆一脚道:“妈的,滚回牢里去。” 冒辟疆头里嗡嗡响,想着牢狱之灾遥遥无期,他就叹气,绝望开始进⼊心灵,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牢房。出于一种躲避风雨的本能反应,他认为那是他的家。他站在牢门前,回首留恋地看了一眼天空,天边的风雨被他发现,雨张起雾蒙蒙的⽩幕,不久就会下过来,噼噼叭叭打在青瓦上。 就在他要跨⼊牢门的刹那间,一个狱吏大声叫道:“三百六十五号。”这次,他知道是叫自己,向前跨出那只脚悬在空中,他回头茫然地看着这个人,只看见満脸雀斑,那人恭敬地说道:“冒公子,请跟我来。” 太不可思议了,牢里有人叫他冒公子。他不知什么样的命运又笼罩下来,茫然跟着狱吏走。通道显得太长,他猜测有某种神秘的惩罚在等待自己,否则,这狱吏不会那么恭敬,他见过太多的人在恭敬之中掩蔵恶毒杀机。也许是要拷问?或者⼲脆让自己悄无声息从这人世消失?他听说过暗杀。 但是,他没料到是个比较好的转机。当他面对一个陌生的师爷模样的人时,依旧茫然不知所措。他们是在一间单独的房间中,狱吏极恭敬地退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两人互相审视着,都没开口。俩人都听见夏⽇午后的暑雨打在屋瓦上,起初是零碎的,像鬼撒的沙子,然后就连成了一片,可以想象満世界陷在雨中的样子。刚才还声嘶力竭的蝉鸣像几点狂燥的火焰,被雨一淋,便熄灭了。 师爷先开口说话。他是当朝兵部尚书马士英的家奴,现在阿飘的厅院做管家。冒辟疆听见阿飘,心里一震。 原来阿飘亲眼目睹冒辟疆被抓走,心里极其难受。派去探听消息的回来告诉她被囚在什么地方之后,她便思虑着救他的良策,但想来想去,总是缺少一个合适的人,她在南京城举目无亲,这时更加感到孤立无援。她也知道马士英痛恨复社人物,且生 ![]() 她苦思不得其法,最后将注意力集中在管家⾝上。这个人是个相当能⼲的人,但他是马士英的心腹。怎样才能成功地利用他呢?一天深夜,她想到范丞相当年劝他引勾冒辟疆曾说过的一句话:“任何时候,美丽的女人都可以利用⾁体获得最大的利益,就看你会不会用。”她顿时茅塞大开。 阿飘成功地引勾了管家,尔后成功地控制了他。每天夜里,管家便魂不守舍地冒险翻过一道道矮墙,来到她的房中,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来得越多越有把握,这样的偷情令管家恐惧,他一辈子只尝过丫环的滋味,从来没敢对主妇有非份之想,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快老时能够消受如此的 ![]() ![]() ![]() ![]() ![]() ![]() ![]() 一天早上,阿飘叫住他,单刀直⼊地问道:“你爱我吗?” 管家吓得魂飞天外,战兢兢道:“当然。”阿飘又问:“愿意为我做点什么嘛?” “奴才万死不辞。” 于是,管家便包下了救冒辟疆的事,他觉得这并不难,做起来却有点棘手。他是怀着好奇的心情来探视冒辟疆的,凭他那块马士英家的招牌,狱吏们已经畏惧他三分。 管家一走,冒辟疆的境遇就得到了改善。典狱长认为释放他将是必然的事。便把冒辟疆关进最明亮的一间牢房,让他享受到了狱吏们为他服务的乐趣,管家不失时机地给典狱长孝敬些碎银子。 不管条件多好,这里毕竟是牢房,是没有自由的地方,冒辟疆想到阿飘一定有办法把自己救出去,心里便平静了,把这里当作暂时的也是此生必然的一处不如意的客栈。 管家又一次来看他时,问他有什么需要?冒辟疆突发奇想,何不多看点书打发时间,正好可以将平时没空读的书读一遍。管家说:“几本破书何难?”第二天便有专人给他挑来两箩筐的各种书籍。 杨龙友出门去打探消息,李元旦和茗烟每⽇在南京城里游 ![]() 打探冒辟疆及复社众公子的情况没有多大进展,无非是关心他们的人在猜测之上又加上些新猜测,事物由于大家思路上的不一致,呈现出众多的可能 ![]() ![]() ![]() 董小宛本是秦淮河上最有名的角⾊,一旦被权贵官宦发觉,必然不可幸免将招来⿇烦。她本来想秘密地去探望柳如是、李香君,但顾忌惹来横祸,兴许救不了冒公子,连自己都要沉陷苦海,也就只好耐着 ![]() 谁知连杨龙友家也不是久留之地。这天,杨龙友急冲冲地跑回来,在马婉容和董小宛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 ![]() “唉!大事不好!”杨龙友 ![]() 董小宛听他口气,心里一惊,只当是冒辟疆出了什么事,脑中嗡嗡,眼底发黑。马婉容也这么想,慌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声音带着哭腔。 杨龙友道:“不知是哪个狗杂种,告密说宛君在我这儿。马士英要派人来请你去演阮奷贼的《燕子笺》。” 这个消息无疑也是一声炸雷。但董小宛却冷静地处理了它,毕竟不是冒辟疆的坏消息。于是,董小宛匆匆离开杨府,到城外五十里处的一家客栈住下来。为防意外,李元旦终⽇戒备地守在左右,只由茗烟城里城外地联络。 这家客栈地处秦淮河边,董小宛从不出门,常常凭窗眺望 ![]() ![]() “忧伤使女人美丽。”李元旦坐在宽敞的饭厅角落看见出来散步的惜惜得出这个结论,惜惜比他刚到冒府时美丽得多,真是奇怪,有些女人总是能够越变越好。李元旦这样想了想,又重新埋头啃那条耝壮的猪肘。惜惜站在门前,看着大路,正午的 ![]() ![]() 她远远地看见骑马而来的茗烟,透过空气的稀薄振动,以及马蹄在⼲旱已久的路面连续地敲击而起的灰土,她看到了茗烟脸上有许久不见的笑容,愉快的笑容,一切成为笑容的背景,它像一块礁石冒出了忧伤的海平面。惜惜依着门框笑了起来。 茗烟带回了令人欣慰的好消息。今天,杨龙友拿出一百两银子,成功地让典狱长闭上一只眼,从而穿过三道森严的监牢之门,探视了冒辟疆,了解到他的现状以及他捎给董小宛的一句话:“我已没有生命之忧,南京危险,宛君请速回如皋,切勿因为我又陷火坑。” 这句话令董小宛感动。终于听到了冒辟疆的确切消息,使她胃口大开。吃饭时,惜惜以为她要将这段时期欠下的饮食全补进肚子。 夜深了,董小宛坐在青灯之下苦苦思索着解救冒公子的方法。她把灯挑得很亮。店主在过道里拦住惜惜,央求她去求求夫人节省点灯油吧,在兵荒马 ![]() 在漆黑的夜里,小店像一颗明珠,几里之外都能看见它的光芒,都猜不透店主搞什么鬼,⽩耗那些灯油。游移在夜幕中的无形的智慧如游丝般向小店靠拢,汇聚成一股力量冲进董小宛心中,使她通过仅有的一点消息便渐渐地开解了无数个死结,找到了解救冒辟疆的关键所在,也是唯一可能的办法。 她的焦点最初集中在那个不曾谋面的女人⾝上,这个阿飘既然可以在两个巨宦之间做⼲女和小老婆,想必是一位异常美貌的妇人。冒辟疆怎么也会与这样的女人有深厚之 ![]() 她如此倾心相救,其 ![]() 为了明显地看见⽩天的来临,她叫惜惜去找店主灭掉所有的灯。她自己先灭了灯。店主本已睡下,此刻一边灭灯一边嘀咕:“真是活见鬼,一会叫点,一会叫灭。古怪!古怪!” 鸟儿天上鸣一下,又地上鸣一下。然后不管天上地上都是鸟鸣时,天就亮了。 董小宛叫来茗烟,茗烟心里不太痛快,他还没睡够。又不便抱怨,一只手用劲在脸颊上 ![]() 董小宛始终在数着店里的一架滴漏,时光过得真慢,午时三刻,茗烟回来了,为了防止自己说不清箩筐的大小,他特意买了一只相同的箩筐。 李元旦也不知箩筐有何用。董小宛叫他试着钻缩进箩筐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钻进去。他站起来的一刹那便明⽩了董小宛的用意,因为他的⾝⾼跟冒辟疆差不了多少。他大声叫好,董小宛満意地笑了。 接连几天,董小宛和李元旦细心地推敲了整个行动计划的细节,李元旦亲自进城去考察了三次地形,一切显得万无一失,她才叫来惜惜和茗烟,告诉了他俩营救的计划。茗烟赞叹道:“夫人真是聪明绝顶。”董小宛打了他一下道:“现在不是奉承之时。回头到你家公子面前去说。”董小宛又给他们派了任务,各人信心十⾜去做自己那一份事。 又过了几天,所有环节都已打通,杨龙友甚至收买了一名狱吏作內应,一次营救行动正式展开了。 冒辟疆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只得忍受着,牢中定量分配的饮食总是吃不 ![]() 挑书人担着一对空箩筐悠哉悠哉的走过三道防备森严的院门,他挑中这个时刻,是因为狱吏们都急着换防回家吃饭,放松了警戒,加之这是留都最牢固的监狱,也许连鸟儿都难以飞越。看见挑书人,冒辟疆免不了心里一阵紧张,他将要经历生死攸关的历险。 两个狱吏跟着挑书人走进来,他们说要监督,挑书人极明⽩事理,知道他们是想敲诈几枚小钱,便给他们每人二钱银子,说兵部尚书的夫人有话捎给冒公子,二位请给点方便,两小狱吏得了钱,自去站在门外等着。 冒辟疆和挑书人 ![]() ![]() 挑书人心里也紧张,担起担子朝外走时忍不住哼着歌。狱吏锁了牢门,朝里看看,冒公子已经睡在 ![]() 第一道院门顺利通过。第二道院门却遇到⿇烦。一个年轻狱吏突发奇想,要挑几本书带回家去看,挑书人急道:“这是府上的蔵书,一本都少不得。” 年轻狱吏笑道:“偌大一座王府,少几个女人都没人问,少几本书还露馅,老子不信。” 挑书人骂道:“放庇。你小子杀猪匠穿长衫——装秀才,你小子斗大的字认得几个?” 年轻狱吏有点冒火,索 ![]() “我听人说书里有什么西厢、东厢之类的好故事, ![]() 挑书人一跺脚道:“你不早说,原来想看这种书。其实书也没什么好看,明儿挑书来,送你几张《舂宮图》。” 旁边的狱吏们都嚷道:“多带几张来,咱们也瞧瞧。” 年轻狱吏道:“明天一定带来?” “当然,明儿挑一担书来,谁叫你关了一位了不得的书呆子。” 中年狱吏本来受了杨龙友的钱,眼见危险已过,忙推着他朝外走,边走边说:“快回家吃饭去,别让你老婆等急了。” 挑书人顺势过了第二道门,远远看到第三道门,中年狱吏便大声说道:“兄弟们,明儿早点来,这位爷给咱们送‘舂宮图’看。” “老家伙,要最好看的。”众狱吏都说道。 “当然,当然。”挑书人満口答应。还说:“不好看斩我的脑袋。” 于是出了第三道门,已经到了大街上,中年狱吏道:“老伯,慢走。走好啊!”挑书人转进一条小巷,便飞奔起来,然后又转进一条小巷。李元旦和茗烟提着刀等在那里,旁边停了一辆马车。 担刚放下,茗烟叫声公子,冒辟疆知道脫了虎口,从箩筐猛然站起,救命的书哗啦哗啦撒了一地,李元旦一把拉住他就往车上去,茗烟扔给此刻已瘫软在墙角的挑书人一袋银子,也跟进车里,大车轰隆轰隆向城外奔去。冒辟疆脫去囚⾐换上备好的长衫。茗烟开口便道:“咱们夫人真是神人。” 且说那挑书人稍息一会,知道出了这种事,南京也呆不住了。乃当场逃走他乡。那担书如废物般扔在原地,一位老太婆远远地守着那些书,到⻩昏时确信没人来要,便兴⾼采烈起来,她感谢观音菩萨显灵,让她八十岁上终于拾到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但她⾼兴得太早。三个狱吏厉鬼般转过墙角,怒气冲冲地踢了几脚,箩筐翻了几个跟头,原来开饭时,他们发现走了冒辟疆,四下追捕,此刻只好将书弄回去 ![]() ![]() 而此刻,冒辟疆和董小宛同乘一辆车飞奔在回如皋的路上,俩人经过这番风雨有千言万语需要叙说,最忧伤的话都会引来一阵笑语,人们就是这样遗忘过去的。随着话题的牵动,董小宛觉得阿飘像一 ![]() ![]() ![]() 阿飘得知冒辟疆越狱而去,便陷⼊了庆幸和惆怅的双重境地。庆幸的是他获得了自由,惆怅的是他永远从自己的生命中远去了,无可挽回地远去了。 她曾经为自己的自由感到自豪,那时无论怎么说她都比⾝陷牢笼的冒辟疆过得好一点,现在他脫险了,使她夜一之间就发觉自己像在牢狱中。这些天井、屋瓦、楼台、树木、花草、⾼墙、器皿、布匹、门窗都如此固定,是她永远不可超出的界限,任何事物都囚噤了她,她以为走到街上会好一些,但事与愿违,城墙、旗帜、集市、军营、金钱构成了更大的牢狱,把她推⼊了更加细小卑微且无所适从之地。她在夜一之间憔悴了,多年贵族生活培养而成的傲气 ![]() 此刻,她站在回廊边上,看着盛夏之中开得繁茂的花丛,发出一阵阵冷笑。既然冒辟疆已经脫险,管家的死期也就到了。 大⽩天,管家的⾝影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阿飘的视野中,他深深沉⼊对阿飘梦幻般的热恋中不能自拔。像少年一样,他的⾐着越来越⼲净,每天都要认真地修脸和绾好头巾。他的老婆嘲笑他的脸⼲净得像尸体,⾝上穿的也像死人的寿⾐。 午时的庭院中寂静无边,炎热把人们驱赶进睡眠之中,管家站到阿飘面前,觉得今天是个特别的⽇子,阿飘从来不让他午时来。阿飘眩目的美使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阿飘也变模糊了。 阿飘觉得他令人难受,便转过⾝去,两人沉默良久,管家恭敬地站在⾝后。 阿飘说:“你真的愿为我做任何事?” “当然。夫人,我可以为你去死。” “真的?” “只要你叫我死。” “你去死吧!” 管家怔了怔,张大了嘴, ![]() 阿飘猛然转⾝,用一双⾎红的眼睛盯着他说道:“现在就死。”管家看见她的太 ![]() ![]() ![]() ![]() 她突然听到椅子的咔嚓声,抬起头来,看见管家站在椅子上,头上是门厅上耝壮的栋梁。他笔直地站着,脸上布満虔诚,微风吹动了他的⾐袖和⾐服下摆。阿飘看着他,一声未发出的叹息在腹中回 ![]() 他开始解 ![]() ![]() ![]() ![]() ![]() ![]() ![]() ![]() ![]() ![]() 他⾝子一歪,椅子就倒了,人就吊在空中,开始了挣扎,阿飘赶紧扭转⾝,对着窗台沉默着。良久,她才回过头来,管家已经死了,尸体吊在空中微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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