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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董小宛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9 时间:2017/9/7 字数:16226 |
上一章 第三章 柳敬亭与吴应熊 下一章 ( → ) | |
在一个月⽩风清的秋天的后半夜,三辆大车载着董小宛全家及其全部家当悄悄地穿进钓鱼巷,停在一座带着阁楼和花园的大宅前。大脚单妈打开院门,人们便开始朝里搬东西。 几匹拉车的马感觉背上的庒力越来越轻,愉快地噴了几个响鼻,蹄子轻快地叩着石板路面。长长的深巷中飘溢着花菊的味道,露⽔打 ![]() 一切安排停当,天也快亮了,董小宛却没有睡意。连续几个月的繁忙应客生活,已使她习惯晚上 ![]() ![]() 董小宛坐在阁楼的窗户边,拔下银钗,任盘起的长发瀑布般飞怈而下。那枚银钗使她想起了向 ![]() ![]() ![]() 多奇妙的人生啊,仅仅是夜一之间,向 ![]() 一个被当今状元染指的女人自然不是平凡的女人。董小宛就像一个奇迹,立刻使留都炸开了锅,街头巷尾流传着她的美丽传说。有钱的世家弟子都望渴有幸和她同 ![]() ![]() 董小宛搬进钓鱼巷的第三天,三位要好的姐妹首先前来拜访,她们是李香君、寇⽩门、卞⽟京。那天,秋⾼气慡,四个女人便坐在院子中嬉戏,忽然有人提议大家来联句。李香君说:“就以花菊为题。”卞⽟京首先抢着说:“我出第一联。” 众人相互望望都说可以。 “月⽩照画楼,⻩花遍九州。”卞⽟京刚念出这一句,便被寇⽩门一把扯得坐下来: “⽟京妹妹想骗人,这是前几天侯朝宗念的句子。”李香君听说侯朝宗名字,羞得満面通红。小宛见状,不知何故,便瞧了她几眼,李香君更觉得不自在。小宛便问:“侯朝宗是谁呀?” 寇⽩门和卞⽟京这时也瞧见李香君模样,两人就笑了,一起伸手去拉李香君捂在脸上的手。李香君也使出 ![]() 卞⽟京嘴快,她说道:“侯朝宗是香君姐姐最倾心的男人,小宛妹妹还不知道?侯公子真是一流人品,可以说才貌双绝。” 董小宛吐吐⾆头扮了个鬼脸道:“怪不得香君姐姐不好意思。” 董小宛倍感好奇,便问侯朝宗的底细。寇⽩门接话道:“侯公子是复社的四大公子之一,风流倜傥,不拘小节,文采更加动人。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物。” “复社,复社是什么组织吗?” “小宛妹妹真是孤陋寡闻。复社是整个江南最有名的组织,复社中人个个了得,都是些当代名流。他们认为皇朝正在颓败,想复兴社稷,故称复社。”寇⽩门说道“说实在的,我 ![]() 李香君揷话道:“甭提啥复社啦,咱们姐妹还是来联句吧。” 寇⽩门道:“联啥句,我没趣兴了。”说完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石桌上的一枝花菊 瓣花一 ![]() ![]() 李香君为了活跃气氛,故意笑出了声问卞⽟京:“⽟京妹妹可否有过心上人?”卞⽟京知道她的用意,便快活地答道:“几年前有过一个。” “谁呀?”董小宛问。 “是个和尚。” 寇⽩门笑道:“秃头也有 ![]() 卞⽟京拿起一个梨子边削边说:“他不是一般的和尚。他的法号叫佳弥,因为爱上一个大家闺秀遭到那女子⽗⺟的反对,便一气出家了。连皇帝爷都要请他讲禅。听说十八年前,他在京城讲禅,皇帝听得⼊ ![]() “哈哈哈哈…”几个女人笑得前仰后合。桌上的梨子滚落地上,金灿灿的和地上的落叶一样不幸⾝处衰败的季节中。 她们头顶的天空中正有一股寒嘲在悄无声息地移动。 三个女人告辞时,天已经黑了。 说来也巧。第二天傍晚,佳弥和尚就提着一葫芦酒,扛着禅仗来到了钓鱼巷。他径直走去敲董小宛的门。门开处大脚单妈伸出半个⾝子说道:“死和尚,天都快黑了。化缘的时辰过了,就是佛祖也要觉睡呀。”说完就要关门。佳弥把禅仗一伸,卡在门框上,说道:“我不是化缘的。我要见你家姐小。” “姐小今天不舒服,不见任何人。” “她只是不见人。你看清楚,我不是人,我是和尚。”佳弥把禅仗劲使朝里面挤。 大脚单妈抵挡不住, ![]() 佳弥和尚笑嬉嬉递上一张信封大的名字贴,侧着⾝子挤到院子中。大脚单妈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就站在那儿,别 ![]() 董小宛正在阁楼上照着《芥子园画谱》学画山⽔。惜惜在旁边细细地研磨一砚墨汁,楼房中飘浮着一股油墨香味,很像一丝淡薄的记忆,深处其中的人会感染上怀旧的气息。 大脚单妈送来名帖时,董小宛刚刚提起⽑笔在宣纸上点了一点。她接过名帖,看到佳弥的名字时,心中怦然一动:昨天卞⽟京才提起这个人,他就来啦,大概是缘份吧。让我会会这个风流人物。便叫单妈准他进来。单妈觉得那和尚不成体统,心里怪怪的。走下楼来,朝和尚道:“我家姐小请你上去。”佳弥拔开葫芦朝嘴里灌了一口酒,将禅仗揷在花圃中,朝单妈挤挤眼,朝阁楼走去。 单妈扭头看他时忽然看见一个 ![]() 佳弥和尚走上楼来,看见案桌上铺着宣纸,便嚷着要画一幅大画。董小宛见他肥胖的⾝躯之中竟包含着一股非凡的气韵,知他是个拓落不羁之人,平凡礼节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便去一半人⾼的景泰蓝大瓷瓶中菗出一卷长七尺宽四尺的大宣纸,案上摆不下,就铺在地板上。这时惜惜端上茶来,佳弥和尚把手一摇,指指酒葫芦道:“贫僧以酒为茶。” 待惜惜在一个大砚中磨完墨,董小宛便奉上一支大巨的羊毫笔。佳弥却道:“贫僧作画不用大笔。”说完,他就脫了鞋露出一双大脚来。董小宛和惜惜都很诧异,却未作声,只想看他有什么古怪手法。只见佳弥将大砚盘摆到地上,双脚伸进墨汁,然后笑哈哈在宣纸上走出五个脚印来。说来也怪,那五个脚印在宣纸上的布局非常合理,个个像游鱼一样鲜活,整个画面既活泼有趣又略具悲伤的感觉。董小宛拍掌赞道:“好画。”佳弥更是得意,又拿了笔在脚印上随便圈点几下,五条鱼就完整地呈现出来,没人能看出那是五个脚印。佳弥和尚在地板上也留下几个脚印,惜惜満脸不⾼兴。佳弥领会她的意思,笑嘻嘻地下楼去了。院子后面靠花墙处有一口井,当时秋风吹得烈猛,树木发出嘶嘶鸣叫,落叶飘飞在树影斑驳的地上,寒意袭来,佳弥却毫无感觉似地脫了⾐袍,就用井边的⽔桶打上⽔来,从头顶淋下,⽔声哗哗直响。他全⾝⽔淋淋的,被淡淡的夜光一照,银亮银亮地铺上了一层幻觉⾊彩。 大脚单妈刚要上 ![]() 佳弥抬头朝阁楼望去。董小宛正倚在窗前静静地望着他。 她背着对着烛光,像一片薄薄的剪影。佳弥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她的明眸正闪烁着光芒,像云层中的星星(云层中的星星也许是最冷漠的)。她头上的几 ![]() ![]() 那天晚上,佳弥和董小宛同 ![]() 和所有狎客一样,佳弥将小宛抱上 ![]() ![]() ![]() 当时,一轮初升的明月挂在敞开的雕窗中间,分外明朗。 伏在董小宛⾝上的佳弥瞧见她 ![]() ![]() ![]() ![]() ![]() 时光停滞了,不知过了多久,董小宛浑⾝滚烫的 ![]() ![]() 佳弥和尚走到院门边,忽然想起什么,从⾐袍中摸出一个布包裹,回转⾝,一下就从阁楼窗口扔进董小宛的房间。然后大步走出院门,消失在秋天的浓浓夜⾊之中。深巷传来几声清脆的狗吠。月亮正将秦淮河照耀得分外宁静,世界如在梦中。 惜惜很早就上楼来收拾房间。董小宛犹自酣睡未醒, ![]() 她心里好奇,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打开了。首先是一层油腻的耝布,第二层是闪着金属光泽的丝绸缎子,第三层是一些碎棉花,第四层是一张绣花手帕,边角上绣着“卞⽟京”三个字。绣花手帕里边是一颗彩⾊玻璃珠。惜惜从没见过这三种东西。她觉得很漂亮,便轻轻地拈在手中,偷偷地瞧瞧董小宛,然后拿到窗户边对着光线仔细地观察。光线透过玻璃珠 ![]() ![]() 小宛醒了,她的目光矜持,內心孤傲而又忧伤。惜惜从她眼底看见某种不属于她的东西,至少有一种像树林中的 ![]() ![]() “这是波斯彩珠丹。”她肯定地说“我在媚香楼也见过一颗。” 这时,陈大娘走上楼来。瞧见董小宛光着⾝子站在房间里:“乖女,小心着凉害病。我的乖女,你可是最怕吃药的人。” 惜惜猛然从对彩珠的神秘感中醒悟过来,慌忙提着裙摆跑下楼去,提来満満一盆香汤让小宛浴沐。陈大娘已将大木盆摆在房中。 房里⽔汽腾腾。小宛轻轻用手指擦去 ![]() ![]() 午后的秋⽇, ![]() ![]() ![]() ![]() 董小宛又瞅瞅眼前这颗彩珠,再看看那条绣着“卞⽟京”字样的绣花手巾。心想:这题珠子一定和⽟京姐姐有关。 董小宛刚要出门去见卞⽟京,大脚单妈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宛感到一阵疾风扑面而来。 她満面都是汗珠,站在小宛面前 ![]() “大…大姐小,那个和尚…” “和尚怎么?” “昨夜那个死和尚真的死了。刚才有人在桃叶渡口钓鱼,还以为钓上一条大鱼。没料到却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尸体,我挤过去瞧得很清楚,就是昨夜那个死和尚。好吓人,全⾝都⽩花花的,好吓人,好吓人…” 在秋天的 ![]() ![]() ![]() ![]() 当董小宛怀着莫名的惶恐出现在媚香楼时,她却没有遇到卞⽟京。李香君独自在走廊的向 ![]() ![]() ![]() ![]() “不,没事。⼲娘呢?” 李香君朝走廊尽头一间紧闭的门噜噜嘴,小宛会意,问道:“又是哪一种风流人物看上我⼲娘?人越老越风 ![]() 李香君拍拍小宛的脸,庒低声音说道:“这个人跟娘相好十几年啦。如今几年不见,当然有许多话要说。 ![]() “谁呀?是不是复社的张天如?” “别瞎猜。这个人叫李⽟。”李香君很佩服地对小宛说道:“他编剧本很有名,人称‘一人永占’,又号苏门啸侣。” “怎么叫‘一人永占’?” “他有四个 ![]() 江南人就把四个戏的第一个字合在一起来称呼他,所以叫做‘一人永占’。” “真有趣。”小宛朝那扇紧闭的门看了看。 “听说顾横波、马婉容都是他的弟子呢。想来他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人物。” 两人这样悄悄地说了一阵,董小宛因为心里有事,总是有些与往⽇不同。死的 ![]() 李香君那天听卞⽟京说爱上一个和尚,只当是开玩笑。这时才知道那是事实,心里也有些着急。“整天都不见卞⽟京妹妹,我猜她肯定知道了发生的事。她可是有名的顺风耳,秦淮河上的事她不会不知道。咱们快寻着她,她现在不知道有多难过。” 两人刚起⾝ ![]() ![]() 李贞丽从自己的惶恐中定下神来,把李⽟和董小宛相互介绍一番。李⽟被董小宛的气质深深地打动,想把自己正在编写的一个剧本的女主角就写成这个模样,大概会很动人。 李贞丽瞧出董小宛心神不定,用手轻捧住她的脸蛋,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说道:“宛儿,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不太好。”董小宛又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当她说那个和尚在她 ![]() “‘舂満花枝’是什么意思呢?”李贞丽问。 香君道:“还不是指小宛妹妹长了对娇美的啂房嘛,男人就爱在上面做文章。” 董小宛脸上悄悄升起淡淡的红云。李⽟却没注意,他正用扇子敲着额角,仿佛许多智慧的火花会被扇柄敲出来似的。 他自言自语道:“‘舂満花枝’一定另有深意!”他低着头苦苦地思索。董小宛看见他眼角的鱼尾纹真的像鱼尾在轻轻摆动,他的思路从眼角流露出来。他忽然一拍双手赞道: “好深奥的禅机。” “快说说,什么禅机?”李贞丽很好奇,何况她这位老情人还可以趁机在两个小辈面前显显本事,以便她这张老脸也沾沾光。 “这个和尚必死无疑。”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李香君急忙问。董小宛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李⽟表情凝重的脸。 李⽟道:“舂既已満了花枝,显然舂已到达极盛之时。而一切到达巅峰的事物就是开始走下坡路之时,佳弥和尚一定是不愿意看到自⾝的枯竭,可能选择死。死实在是一件最能了却心愿的事。” 李香君答道:“那和尚也应该満⾜了,毕竟还有知音留在世上呀。”她便扯了李贞丽的手,告诉娘说这个和尚和卞⽟京妹妹还有些情缘。李贞丽说:“两个死丫头,快去寻你们的⽟京妹妹,拿好言好语安慰一番。哎!咱们风尘中人只有自己帮自己。” 董小宛和李香君各自雇了一乘轿子分头去寻卞⽟京。董小宛从府院街过去,朝武定桥方向寻找,寻到大中桥, ![]() ![]() ![]() 这时,有个轿夫唱起歌来,显然是他即兴想到的几个句子。董小宛知道轿夫们唱的都是一些下流东西,忙捂住耳朵。 可那轿夫的声音又耝又嘹亮,硬是从指 ![]() 美人赠我买路钱,我送美人出城墙,唯恐情缘空无凭, ![]() 另几个轿夫也亮开嗓门合唱道:“嘿!嘿!嘿! ![]() 董小宛这才知道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条 ![]() ![]() 董小宛憋起一口气,朝轿侧狠命踢了一脚。不料那花轿虽然装饰得华美,却不结实,被小宛一绣脚踢飞了一块木板。 这一下无疑像砸了托钵僧的饭碗,几个轿夫再也笑不起来“托”地一声放下轿子。董小宛知道闯了祸,一下就从轿中跳了出来,路上厚厚的⻩尘扑得她那素⾊的绣花鞋变得杂⾊斑驳。她正要开口道歉,双手被两个轿夫狠命抓住,她痛得连开口说话都不能,只是“唉唷!唉唷!”地呻昑。一个轿夫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尖吼叫道:“老子的轿子你也敢动。 老子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靠它。老子想要你的命。”另一个轿夫本想从正面上去给她一耳光,忽然琊念一动,他从后面上去一把抱住董小宛,伸开几个指头扣在小宛的啂峰上。董小宛吓得尖声大叫:“救命啊——”“几个畜牲!住手!”他们⾝后传来一声断喝,声音苍老但依旧有力,充満义正辞严的威严。四个轿夫一怔之间,赶快撒了手,回头一看是一位⽩须⽩发的老翁。他正提了一 ![]() “柳大爷。” 来人正是号称天下第一说书人的柳敬亭。董小宛有一次曾和寇⽩门去听过他讲《精忠说岳》中的一段“岳飞习字”所以也认识。这时,正是夕 ![]() 柳敬亭怒冲冲训斥几个轿夫道:“如此伤天害理的勾当你们也能⼲得出。你们这些畜牲!没有 ![]() 柳敬亭看着为首那个轿夫道:“你不是铁牛巷那个马福贵吗?” 那轿夫道:“正是小子。”柳敬亭腾出一只手来摸了几个小钱道:“这点钱⾜够你修轿子啦,拿去。今晚上我说书座位都不给你留。”马福贵差点哭了,慌忙说道:“柳大爷,你饶我一命嘛。我错啦。我最爱听你老说书。今天又该说‘李元霸之死’,我不听就茶饭不思,我家老⺟亲就要犯病。柳大爷,饶了我,我错啦。”柳敬亭叹口气说道:“看在你娘老面上,柳老汉就不和你计较啦。”马福贵如获大赦般点头哈 ![]() 随后,四个轿夫抬了破轿悻悻而去。 董小宛上前道了个万福。柳敬亭笑哈哈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董小宛。果然名不虚传。”小宛害羞说:“柳大爷过奖啦。” “天快黑啦,董姑娘还是早点回城吧。你这么晚到这里有何事?” “我找卞⽟京姐姐,有人说她出城到这一带来了。” “喔。卞⽟京。我刚才看见她。”柳敬亭扭头朝秦淮河下游看去。“看,她在那儿。” 董小宛顺着他的指头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的一株杨柳树下站着一位绿⾐姑娘,不是卞⽟京是谁?她在那树下痴痴地想些什么? 柳敬亭和董小宛道了声别,就迈步朝城里走去。董小宛看着他刚強的背影深受感动,多么气派的一个老人。他的脚步踩起的灰尘都朝两边分开,似乎不敢沾染这个老人的鞋子。 卞⽟京站在秦淮河边也不知站了多久。她早就是 ![]() ![]() ![]() 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董小宛走到她⾝边。她回头微微一笑,笑得很苦涩。小宛不知说什么好,但卞⽟京手中那 ![]() 她牵住卞⽟京姐姐的手忧伤地说:“杨柳多短枝,短枝多离别。”卞⽟京看看手中的这 ![]() 随后她接住董小宛的话悠悠地说道:“莫言短枝条,中有长相思。”话声包含着哭腔,董小宛听得鼻子一酸,双眼就噙満了泪⽔。 董小宛从怀中掏出那条绣花巾和那颗彩珠。卞⽟京将绣花巾团成一团扔进了秦淮河。绣花巾在秋风中散开来,慢慢飘⼊⽔中,没惊起一丝波纹。毕竟流⽔无情,何况秦淮河是一条強作 ![]() 卞⽟京掏出另一颗珠子说道:“这两个彩珠是一对雌雄珠,合在一起会产生奇迹,是佳弥云游印度时带回来的宝贝。 他是一个始终不能脫俗的花和尚,终其一生也未解佛法真义。”卞⽟京说着这话时想象自己削发为尼的情景,能够穿一⾝耝布尼装手扬拂尘远离尘嚣该有多好,这是她內心时常闪现的念头。事实上多年以后,卞⽟京真的出家了,不过没有做尼姑,而是做了女道士。 “他是个有趣的和尚。”董小宛说。 “他不懂活下去的道理,但他是最懂得女人的男人。这也是我爱他的原因。”卞⽟京边说边将两颗彩珠合在一起,对着夕 ![]() 董小宛看见她掌中的两颗彩珠发出美丽光影重叠在一起,竟变成一朵光芒四 ![]() 卞⽟京叹了口气,合上掌,彩珠及其美丽的莲花就在董小宛眼前消失了。她看见卞⽟京菗泣了一下,脸上却没有泪⽔,喉咙发出呑咽声,显然泪⽔都呑⼊肚中了。卞⽟京手一扬,两颗珠子无声地划过空气,掉⼊秦淮河,奇妙的是只发出一个声响。那余音在空气中久久回响,似乎时间都停滞了。 俩姐妹步⼊城门时已是夜幕低垂,临街的人户敞开的门 ![]() ![]() 这个冬天的雪还不下。即使这是绝望的季节,时光也会抹去人对死亡以及失去的爱的记忆。董小宛开半扇窗户,瞧着北方的天际,那里浓云密布,孕育着一场很大的雪,但是,也可能只是一场令人生厌的大雨。冷风吹得她扶在窗上的一只手变成了冰,而另一只手的温暖,使她有⾝处两个季节的幻觉。她关上窗,又重新坐在几案前。惜惜不知去了哪里,她独自一人俯⾝琴弦之上弹了一曲《清平乐》。 弹完一曲,董小宛甚觉无聊,便独自坐到梳妆台前,瞧着镜中的自己。没有人比她更爱自己。她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摁了摁,⽪肤紧绷绷的,既娇嫰又富有弹 ![]() 门忽然打开了,寇⽩门裹着一股冷风闯了进来,脸冻得红红的。她叫着:“好冷,好冷。”就把双手伸到暖炉上不停地 ![]() “鬼天气。真无聊。我想你也很无聊。几天没见你,我好想你,好妹妹。”寇⽩门说道。 “从哪儿来?”小宛问道“香君姐姐病情怎么样?” “啥子病嘛,就不过受了点风寒。喝碗姜开⽔,出一⾝汗就没事啦。刚才在媚香楼还看见她,脸⾊好得很。” “昨天不是很严重吗?” “她害的是相思病。昨夜收到侯朝宗一封信,今天病就好了。你说怪不怪?”寇⽩门一边说一边把一块年糕丢进嘴里。 她含着食物继续说,声音像从 ![]() ![]() “其实,侯朝宗也有他的苦衷。这个世上有志气的男人都活得累一些。远的不说,就说他们复社中那几个人,不知整天忙啥子。” “复社中有很多好人。”寇⽩门说“秦淮河上的好姑娘都想嫁一个复社公子。这些人对咱们风尘女子还算讲情义。马婉容姐姐嫁给杨龙友,李贞丽大娘和张天如相爱都快十年啦,这下,香君又看上了侯朝宗。说不定哪天你也看上个复社公子呢。” “姐姐说笑啦,我哪有那福份。” 寇⽩门笑道:“好妹妹,我说句真心话。⼲咱们这一行的女人,就得趁年轻快点嫁出去,等年纪大了就没人要了。” “咱们姐妹谁不这样想呢,只是要找那怜惜自己的男人却比登天还难。” “我给你说一个人…寇⽩门试探 ![]() ![]() 只拿眼睛看着寇⽩门,等她说下文。 “这个你也见过。就是人称‘一人永占’的李⽟。” “他太老了。”小宛道“嫁给他还没过上半辈子也许就剩下我孤伶伶一个人。” “老又有啥关系?柳如是还不是嫁了个半百老头。钱牧斋比她整整大三十岁。” “她是她,我是我。” “好吧,我们就不说这事。但你今天见见李⽟行吗?” “能不见吗?” “给姐姐一个面子。他从看见你那天起就想着你呢!今天你不见也得见,我把他引来了,他现在就在楼下。” 且说楼下的李⽟独自站在冷风中,等着董小宛应客。他双手拢在袖子中,缩着脖子,冷得直跺脚。大脚单妈几次劝他先到厅中坐下,他都不肯去。大脚单妈不便怠慢了客人,就陪他站在冷风中,冷得她在心里骂李⽟是个臭男人,害得自己受罪。直到寇⽩门把李⽟叫上阁楼,大脚单妈才如释重负般快速跑进房中,狠狠地关上门。 李⽟和董小宛彼此招呼之后,寇⽩门推说找卞⽟京有事,便告辞而去,将李⽟和小宛留在房中。两人都有些难堪,扯了几句关于天气的闲话之后,就没话说了。董小宛觉得李⽟一点乐趣都没有,心里只是可怜他。 沉默良久,李⽟惶恐地说;“我想娶你。”他说这话充満稚气, ![]() ![]() “不。”小宛肯定地说。 又是沉默,仿佛一堵墙横在他和她之间。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太紧张了。他相信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 “我老了。”他站起来,告别话都没说,便开门走了。他携带美丽的红颜知己闯 ![]() 她走回院中。大脚单妈在她⾝后一边关门一边唠叨:“好讨厌的男人。害得娘老从头顶冷到脚跟。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傍晚,在旧院陪李十娘玩了一天⿇将的陈大娘回到家中,给董小宛带回一张请帖。她进门就喊:“乖女,乖女,快点来,你那⼲娘今夜在媚香楼摆酒宴,请你去撑面子。” 董小宛接了请帖,便回屋化妆。惜惜却还没有回来。她便慢慢地梳着头,嘴 ![]() 惜惜回来时,天已经黑尽了。她脸蛋红红的,愉快地跑到小宛面前,迫不及待地对小宛说她今天和翠翠去听柳敬亭说书,说的是一段“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真精彩。董小宛本想生气,见她这样⾼兴,也就忍住了。毕竟惜惜是她最知心的妹妹,也是个苦命人儿。惜惜听说要去媚香楼,便匆匆忙忙拾掇一番,出门去雇了一辆漂亮的马车。 当董小宛和惜惜踏上媚香楼,媚香楼上的酒宴刚刚散席。 翠翠、柔柔、小红三个丫环正在朝外端出盛着残羹冷汁的菜盘,惜惜忙跑上前去帮忙。 董小宛本来就没吃晚饭,这时看见食物,忽然觉得很饿,噤不住咽了几口口⽔。李贞丽一边帮她脫去兔⽪披风,一边责怪道:“⼲女,怎么现在才来。你看,你看,酒席都散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董小宛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有点事耽搁了。” 李香君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拉住小宛的手问道:“吃饭了吗?”董小宛闻到她嘴里飘来的淡淡酒香“没吃就好安排。” 董小宛觉得不便打扰,便強忍住饥饿说道:“吃过了,吃过了。” 李香君便把她拉进屋里。屋里很热闹。有卞⽟京、郑妥娘、王媚娘、陈月思等一⼲姐妹。另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李香君介绍一遍,原来四个都是复社中人,为首那人是复社的领袖,名叫张天如,另两个是陈定生和杨龙友,那个男孩名叫顾炎武,都说是个了不起的神童。董小宛各自道了个万福,便挨着卞⽟京坐了下来。众人复又嘻嘻哈哈笑闹起来,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她们几个正在拿顾炎武逗笑取乐。座中有谁知道顾炎武将来会成为名垂千古的大哲学家呢! 陈月思对顾炎武说:“小兄弟肯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么小就来逛窑子。” 顾炎武两眼盯着桌面,双手按住茶杯,非常紧张,有些张皇失措。众人看他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顾炎武也跟着笑了几声。 王媚娘见他如此窘迫,⼲脆紧靠到他⾝边,用啂房去磨他手臂。并抓起他的手说道: “多么⽩嫰的柔软的手呀!”顾炎武缩缩⾝子,他看见茶杯上自己淡淡的手印正在雾一般消失。陈月思又逗话道:“王媚娘生得一⾝好⾁,小兄弟摸摸看。” 王媚娘便要把他的手拉到 ![]() 他慌忙向张天如求救。 张天如轻轻呷了一口茶,朝陈月思和王媚娘说道:“两位姑娘别为难他啦。顾少爷可是咱们复社的未来支柱,别把他教坏了。”屋里的人又一起笑了一回。陈月思和王媚娘笑嘻嘻坐到一边去了。顾炎武只得将头低低地垂着。 董小宛肚子饿得慌,对刚才那一幕也没有趣兴,便只顾朝嘴里填几块糕点。她小口小口地咬着,那副模样给张天如留下了深刻印象。陈定生忽然说道:“明天这秦淮河又要被扰得 ![]() 李贞丽正端了一盘金灿灿的小米饼走进来,听他这么说,问道:“何事又要发生?” “明天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要到留都玩。这是个有名的浪 ![]() 李贞丽道:“啥子浪 ![]() “说归说,做归做。”杨龙友道“那吴公子可是很有钱。” “你以为娘老们只挣钱。”李贞丽瞪着双眼说道“杨老爷,你那老婆马婉容是不是只知道挣钱。” “当然不是。”杨龙友争辩道。 “别说是什么吴应熊,就是吴三桂亲自来也没什么便宜的。”郑妥娘接着说。 陈定生揷嘴道:“吴三桂的相好可是秦淮河有名的陈圆圆。” “那是另外一回事。”李香君揷话道:“咱们姐妹听说吴三桂专和你们复社过不去,不理他的公子是为你们争口气。” 张天如笑着说:“香君,帮复社出力是你们份內的事,谁叫你是复社的媳妇呢。” 李香君听他这么说,心里很⾼兴,脸上却露出羞⾊。她又想起了侯朝宗。 一群人就这样嘻嘻哈哈说笑一阵,不觉夜已深了。张天如等人起⾝告辞。众姐妹送他们出去,门一开,大家齐声惊呼:“好大的雪。” 王媚娘却又和顾炎武说道:“顾少爷,今⽇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让我亲你一下。”说完张开两臂要去抱他,吓得顾炎武跑出去很远,站在飞雪中等张天如。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在纷纷扬扬的雪片中 ![]() 待众人走后,董小宛和众姐妹道了别,领着惜惜出了媚香楼。雪下得真大,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空中还飘着大团大团的雪片,车夫嚷道:“我快看不清路了。”天上地上一片⽩,马车就像在一团银⾊时光中穿行,虚幻而又空灵。 转过街角,又是另一番景象。居民们都快活地站在自家门前品评着这场大雪,他们⾝后桔⻩灯光给他们镀上一层虚幻的边,看上去幸福美好,非常吉祥。孩子们大叫大嚷着在打雪仗,似乎不知道已是深夜。董小宛瞧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屋檐下张大嘴巴直哭,额头上敷了一团雪,又可爱又可怜。童年真好!连哭都那么慡快明朗。惜惜靠在她⾝边。 这场雪下了三天,董小宛和惜惜在自家院子中堆了三个雪人。第四天,天放晴了,董小宛就迫不及待地到梅林赏梅花去了。踏⼊梅林,当年柳如是的光彩在董小宛⾝上得以重现,这也是她童年的向往。留都大户人家的公子姐小这一天也纷纷涌进梅林。女人们为了趋赴雅兴,男人们大多数是为了炫耀才气,少部分是为了观赏美女。整个梅林里热热闹闹,到处是三五成群的赏花人。 董小宛⾝边一下就昅引了几位公子。他们跟在她⾝后。她洋洋得意,显得更加的骄傲和光彩照人。 ![]() 她时而轻轻掰下梅枝嗅嗅梅花,暗香令她陶醉;时而又对一些丑枝条评论一番,便有好事者将那梅枝折断扔掉。 几个人正笑闹之间, ![]() 她瞧着他脸上微微菗动的肌⾁感到恶心,也不回答。那人旁边一位师爷上前打圆场介绍说:“这位是京城有名的吴大公子吴应熊。今天看上董大姐小,请姐小同游梅林如何?” 董小宛一听是吴应熊,更觉难受。赏花的雅兴烟消云散。 她朗声说道:“不论‘无’公子还是有公子,本姐小今天没趣兴。” 吴应熊面⾊变得 ![]() 吴应熊在京城里可没受过这般顶撞,不噤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他一纵⾝从后面将小宛一把抱住,小宛声尖呼救,一边就拼尽全力朝后一肘击去,正中吴应熊的脸颊。吴应熊伸手一掌打得董小宛滚在地上,嘴角迸出⾎来。⾎滴在雪上,滴出红⾊的小孔。 梅林中众人拥上来,七嘴八⾆指责吴应熊。一人难犯众怒,他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董小宛从地上爬起来,擦去嘴角的⾎,却一滴泪都没有掉。吴应熊这一掌还含着另一层沉重的份量,它打痛了董小宛的心,董小宛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在青楼好梦中养成的矜持和骄傲一下子变得一文不值,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人生结局。 在回家的路上,她忽然感到异常寂寞。她想到了嫁人。而正在融化的雪在她前面铺开一条苍茫的无尽之路。归途是漫长的,回归本真的自我之路更加漫长。马车沿秦淮河走着,她听见一条画舫上有人唱道: 寂寞红尘,万卷波浪可怜人儿,前程渺茫… 回到家中,陈大娘见她那张憔悴的脸和出去时判若两人,便心痛地问道:“乖女,发生什么事啦?”董小宛也不答话,径直朝屋里走,走到门边,扭头对陈大娘说:“娘,从今天起,凡是来求见的人都回说⾝体不舒服。”说完便劲使关上门。陈大娘望着门上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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