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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孽子 作者:白先勇 | 书号:39644 时间:2017/9/6 字数:13459 |
上一章 那些青春鸟的行旅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1 小⽟来信 阿青: 我终于来到东京了! 今天是我到达⽇本的第十天,可是有时还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尤其有几次半夜醒来,我以为还睡在台北锦州街丽月姐那间小屋子里。直到我伸头出去,看到窗外新宿那些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才松了一口气:果然到了东京了!这次跳船出人意料的顺利,全靠龙船长龙王爷。我把实况都告诉了他,当然还施了一些苦⾁计,龙王爷知道我到⽇本是去找自已的⽗亲,善心大动,不但让我开溜,还介绍我到“大三元”华中料理去做事。“大三元”的老板从前也是翠华号的三副,一样也跳了船,对我还很照顾。谁说天下没有好人?龙王爷就是个活菩萨,以后我发达了,一定替他立个长生牌位。你放心,我在翠华号上并没有让那些烂⽔手动过一 ![]() 东京叫人奋兴、叫人着 ![]() ![]() 事实上我在“大三元”的工作是在厨房里打杂,从拔 ![]() ![]() 祝 新年快乐 小⽟ 十二月卅⽇ 又:你不是老笑我做樱花梦吗?现在我的梦里真的有了樱花了。明年舂天,樱花开的时候,我会穿了和服在樱花树下照张相片寄给你。 给小⽟的信 小⽟: 接到你的信,我们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我常常跟吴敏说,不知小⽟跳船跳上岸没有,有没有给⽇本府政捉了去。我把你的信拿去给吴敏看,他—奋兴,便去买一瓶啤酒回来,我们两人对饮了几大杯,为你庆祝。我们说,小⽟到底是个九尾狐,怎么就让他混到东京去了!你信上把东京说成个花花世界,我看你如鱼得⽔,乐不可支的模样。你快去尝尝东京的“沙西米”下次写信告诉我们是什么滋味。前天在西门町你猜我碰到谁?老周!那个胖阿公也听闻你去了⽇本,酸溜溜地对我说道:“听说那个小卖货卖到⽇本去了?我看他在东京也卖不出几文钱!”我漫不经意地答道:“人家那个华侨⼲爹接他去了,小⽟来信说,⼲爹刚带他去箱概洗过温泉澡呢。”老周嘿嘿冷笑了两声,我看他至少也信了一半。 自从你离开后,我们这个圈子里,几经波折,有了很大的变化。咱们安乐乡正式歇业了。“舂申晚报”那个樊仁又写了两篇报导,而且愈写愈明,只差没把盛公的名字点出来。万年青董事长为此苦恼不堪,听说他暗地里还塞了不少钱,才把那个烂记者的嘴堵住。当然,咱们安乐乡就开不下去了。师傅最伤心,关门的那天,师傅跟我们几个人在安乐乡里喝的酩酊大醉,师傅对我们说道:“儿子们,你们自己飞吧,师傅顾不得你们了。”说着便掉下了两滴眼泪来,倒是把阿雄仔吓坏了,拉着师傅的手直叫达达。上个星期我经过安乐乡的门口,早已换了新主,改名字叫“香妃”变成个招徕⽇本人的酒馆,听说有酒女陪酒的。 我现在在中山北路的“圆桌”当酒保,这是一家⾼级酒吧,蛮有情调。这里的顾客也很⾼级,大多数是来幽会谈恋爱的哥儿姐儿,一杯薄荷酒泡夜一。我的薪⽔还不错,三千块一个月,那些哥儿当着女朋友的面,小费给得特别甜。我的工作还算轻松,调完酒,便坐着听录音机里翻来复去的“蓝⾊多瑙河”我已搬出傅老爷子的家了,傅老爷子遗嘱里把他的房子捐给了灵光育幼院。灵光的院长来把房子收走了。傅老爷子生前在灵光育幼院里认养了一个残障儿童,他叫傅天赐,生下来便没有手的。现在我常去看他,教他用嘴巴写字。我也去看过丽月姐,可惜她把我们从前那间房租走了,要不然我会搬回锦州街的,我喜 ![]() 吴敏也找了一份差事,在林森北路凯撒琳西餐厅当服务生。不过近来他很苦恼,他的张先生,那个“刀疤王五”不知怎的,去年圣诞夜,大概多喝了点酒,澡洗的时候,一跤跌在浴缸里便中了风,半⾝不遂,现在还躺在马偕医院里。吴敏天天下了班得去服侍他,有一次吴敏拉了我一块儿去,张先生的样子完全脫了形,从前那份潇洒劲儿全不见了,象只怈了气的气球,软趴趴地躺在病 ![]() 至于老鼠呢,他的下场我们早就料到了的。老鼠现在在桃园辅育院里,受感化教育。两个多礼拜以前,老鼠在国宾饭店,重施故技,伸出他那第三只手,去扒一个观光客的钢笔,谁知这次却让国宾的经理逮个正着。我跟吴敏约好了,下个星期天去桃园看他,带点⽔果去安慰那个问题少年。这样关一关,或许把那个小贼的贼 ![]() 小⽟,你的樱花梦终于安现了,你现在在“大三元”让咸鱼薰薰,还是划得来的。 祝 新舂万事如意 阿青 一月十七⽇ 老鼠来信 阿青: 你跟小敏真不够意思!我关了进来两个多礼拜了,你们也不来看看我。我在这里受感化教育,很艰苦哩。感化教育就是教人做好人的意思,天天要念书,还要写读书心得。我离开国民小学,就没有正经看过一本书,哪里会写什么读书心得?我们天天早上上国文、历史、民族精神教育,很没意思,我常常想打瞌睡,又怕老师骂,只好猛掐腿大。今天早上我们的民族精神教育课,老师给我们讲岳飞的故事,岳飞就是打金兵那个宋朝大将,你知道吗?老师说,岳飞的老⺟用针在岳飞背上刺字——岳飞老⺟很厉害呢!——老师在黑板上写了“精忠报国”四个字。有一个混小子问:“精忠”是什么意思?差劲!连“精忠报国”都没有看过,火车站的牌子上不是常有这四个字吗?老师说国中家庭的⺟教很重要,岳飞了那样明大义的⺟亲,才会变成民族英雄,所以老师要我们以后听从⺟亲的教导。那个混小子又起来捣蛋说道:“老师,我阿⺟是宝斗里的 ![]() 阿青,我们这里是个強盗窝哩!我不过在旅馆里拿了人家一点东西罢咧,算不了什么。这里的混混,做案比我精彩多了。他们真的持 ![]() 在这里,我最不満意的地方,是他们把我归成“惯窃类”你说难不难听?每个星期三,有个师范大学社会系的研究生来找我谈话,他说他在研究湾台青少年的惯窃问题。他问东问西,挖我的材料。他问我为什么喜 ![]() ![]() 阿青,我的百宝箱呢?你千万要替我好好收蔵起来,不要让别人发现,把我的宝贝偷走了。你来看我的时候,拿支钢笔来给我玩玩。不要拿那几支好钢笔,拿那支旧的蓝⾊犀飞利就够了。这里的人很可怕,好东西不能露⽩。好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呢?你们再不来看我,我要闷死啦。 祝 新舂愉快 老鼠 一月廿一⽇ 又:聚宝盆的卢司务今天来看我,还带了一只薰 ![]() 小⽟来信 阿青: 很久没有跟你写信,实在太忙,忙得连庇都没空放。这一个月我们“大三元”生意好得出奇,天天満座。⽇本人真奇怪,放着“沙西米”不去吃,偏偏全家跑来吃我们的华中料理。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苦了我们厨房里的人,天天夜里磨到一两点,倒上 ![]() ![]() ![]() ![]() ![]() 昨天我们公休,我出去跑了一整天。今年东京大雪,街上的雪泥有一尺厚,行走起来,非常不方便,鞋子里渗进雪⽔,冻得两只脚又僵又痛。我跑了三家中岛正雄,都是⽇本人。到了傍晚的时候,有一家中岛正雄,居然是国中人!一刹那,我的心差不多跳到嘴里来。等我问清楚,那个中岛正雄竟是个満洲旗人,从天津来的。他姓金,有六十岁的模样,人很体面文雅,家里的陈设也很讲究。他知道我是从湾台来的,很⾼兴,邀我进去喝了一杯茶,谈了一会儿天。出到外面,大雪纷飞,新宿那些成千上万的霓虹灯,在雪花里眨得热闹得很,我站在街心,那一刻真是感到人海茫茫。那晚我去了新宿歌舞伎町的桐壶,那是新宿最有名的一家gaybar。 东京据说有上家百的“安乐乡”光是新宿歌舞伎町就有十二家。涩⾕、六本木,也有好多好多。东京的青舂鸟可厉害着哪,満街 ![]() ![]() ![]() 阿青,我会继续寻找下去,找完了新宿的中岛正雄,就找浅草、涩⾕、上野,一直找下去。东京找完了,等我攒了点钱,便到横滨、大阪,名古屋去。我要找遍⽇本每一寸土地,如果果然象傅老爷子说的,上天可怜我,总有一天,我会把我老爸逮住。你猜我找到他,第一件事我要⼲什么?我要把那个野郞的 ![]() 老鼠给关进感化院,我确实没感到意外。关关也好,也许把他关好了。吴敏自作孽,不必可怜他。我那个华侨⼲爹林茂雄,我并没有去找人家。我在这里听说林茂雄在⽇本华侨界很有地位,很受尊敬。我在湾台的时候,他对我非常好,很看重我,说我懂事体贴比他亲生儿子強百倍。如果我现在去找他,会使他感到为难,我不想那样做,我要他在心中对我永远保持一个好印象。我跟林祥虽然相处很短,可是阿青,那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几天。 祝好 小⽟ 二月一⽇ 又:我突然想了起来,还有十天就要过旧历年了,我要托你一件事,请你到信义路刘家鸭庄替我买两只鸭饼(钱以后还给你)大年初一到三重镇给我⺟亲送去,我老⺟最爱吃刘家鸭庄的鸭过了,过年的进候,喜 ![]() 2 除夕这天,寒流突然来袭,⼊夜时分,温度愈降愈低,空气凛冽,没有风也是寒恻恻的。我到了馆前路新公园的正门口,远远地便看见博物馆前石阶上立了一个人,⽩发⽩须,穿了一袭玄⾊的长袍,在向我招手。 “小苍鹰——”新公园的老园丁郭老向我呼唤道。 “郭公公好。”我赶忙快步 ![]() “好久没见着你了,阿青,”郭老感叹道“今夜你终于又飞回来了。” “是啊,”我笑答道“今晚是大年夜,我特地赶回咱们这个老窝里来跟大家一块儿守岁呢。” “唉——”郭老摸了一摸他 ![]() “安乐乡。” “哦,安乐乡,听说一样也关掉了。” “本来生意还不错的,”我说道“后来有人去捣蛋。” “总是这样的,”郭老摇着头笑道“杨胖子不死心,他十年前开那个‘桃源舂’,开头还不是轰轰烈烈,转眼就关了门。这些年来,此起彼落,也有过好几家,什么香槟、⽩夜、六福堂,开了关、关了开,最后全部了无踪迹。可是咱们这个老窝还在这里,等着那群倦鸟投林,回来休息。风险总是难免的,宵噤什么的,只要熬过一阵,也就雨过天青了。小苍鹰,进去吧,他们都聚在莲花池畔那里了。”郭老朝我挥了一挥手満脸慈详地笑道。 我进到公园里,莲花池那一端,石阶上,果然人影幢幢,远远便传来一阵阵人语喧笑了。我们师傅新公园总教头杨金海仍旧领袖群雄,在那儿指挥若定。他穿了一件茶⾊缎面起暗团花的棉短袄,头戴黑紫羔方帽,脖子上围了一条宝蓝长围巾,一端悬在 ![]() ![]() ![]() ![]() ![]() “师傅。”我踏上台阶,向新公园的总教头杨金海师傅俯⾝一拜行礼道,杨教头伫了脚,朝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却没有应声。 “师傅。”我清了一下喉咙又叫道“阿青向师傅请安。” “你是对我说话么?”杨教头又朝我瞥了一眼,冷笑道“我以为你们早就不认识我这个师傅了呢!” “师傅说的什么活!”我赶忙赔笑道“这阵子我在中山北路‘圆桌’上班,天天弄到晚上一两点,实在忙不过来,所以没有来看师傅。今晚休假,特别赶来这儿跟师傅拜个早年。”我双手合抱作揖。 “哦,也难怪,都飞到⾼枝儿上去了,”杨教头又哼了一下“别人我也不理论,我只怪吴敏那个孩子,算我⽩疼了他!” “请师傅不要错怪小敏,”我连忙解说道“小敏那个张先生又进了医院,这次更凶,动都不能动了,小敏一步都离不开,扶上扶下,全靠他。小敏今夜还特别要我带口信来跟师傅请罪,他说连明天大年初一他都没法去跟师傅拜年了。”我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红蜡纸包住的小盒子来,里面是一 ![]() “唔,”杨教头接过那只小盒子,脸上的颜⾊才缓和了下来,语气也松动多了“我说嘛,吴敏看来也不象个没良心的孩子。” 杨教头捧着那只小盒子,肥胖滚圆的脸上终于露了一丝笑容来。 “阿青。”原始人阿雄仔蹭过来,张开两只巨臂将我一把环抱住。 “暧呀,”我给阿雄仔砸得一⾝发痛“轻些,轻些,阿雄仔,我的骨头要断了!”我笑着叫道。 阿雄仔放开我,呵呵地笑着,双手将我満头満脸 ![]() ![]() “怎么样,阿雄仔,你这顶帽子标致得很呀!” 阿雄仔伸手到脑后揪住那颗紫绒球,洋洋得意地说道: “达达买给我的!” 我从另外一只夹克口袋里摸一只塑胶袋的巧克力糖来,巧克力包着金的银的,五颜六⾊的锡纸,我擎到阿雄仔脸上摇晃了一下,逗他道: “阿雄仔,叫我一声哥哥,这袋巧克力糖就送给你。” “哥哥、哥哥。”阿雄仔叫着,却一把将那袋巧克力糖攫走了。 “达达——糖糖——”阿雄仔⾼举着那袋五颜六⾊的巧克力糖 ![]() “下流东西!”杨教头喝斥道“还有脸在这里献宝呢!” 我陪着杨教头,在台阶上来回地走了两趟,一边向他报告各人的近况。 “小⽟那个狐狸精,在东京混得怎么样了?”杨教头问起小⽟道。 “小⽟在新宿的gaybar里红得很呀!”我笑道“他天天在吃‘沙西米’呢。” “这个小 ![]() 我又淡起我去桃园辅育院去探望老鼠来,老鼠向我哭诉,他在里面给那些小流氓欺负得很惨,不过提到染织训练,老鼠又破涕为笑,喜孜孜地谈起他的学习心得来。他说染织科的老师傅,对他大加赏识,拿他的作品在班上示范。 “老鼠伸出双手给我看,他的十个指里里都渗了颜⾊进去,红红绿绿,洗也洗不掉。” “那个小贼么?”杨教头鼻子眼里哼了一声“依我的脾气,早该把他那双贼爪子剁掉了!” 除夕夜,大家回到公园这个老窝里来团拜似的,大部分的人都在寒流里飞了回来,在莲花池的台阶上,挤成了一团,互相呵嘘取暖。我们从鼻子嘴巴里噴出来的热气,在寒流中,化成了一道道的⽩雾。莲花池的四周,增加了几盏柱灯,把三⽔街那群小么儿⾝上大红大紫的太空⾐,照得愈更鲜明。那群小么儿仍旧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威示似的在台阶上来回地踏走着。花仔不唱“三声无奈”了,兴致 ![]() ![]() ![]() ![]() 正当大家循着规律绕着池子行走时,突然间,队伍里起了 ![]() ![]() “小万、小赵、金旺喜、赖文雄。”杨教头好象军队里点名似的唱道。 “来了,师傅。”几个年轻的声音一齐答应。 于是新公园里的总教头杨金海杨师傅,最后也步下了台阶,前呼后拥,团团围着几个十六七岁的弟子兵,由超级巨人原始人阿雄仔押后,一队新的杨家将浩浩 ![]() ![]() 顷刻间,莲花池畔倏地沉寂下来,那一片台阶石栏,竟变得无限空旷。我一个人绕着那空寂的莲花池走了两周,我的脚步声,在空阶上橐、橐、橐,一声声清脆地回响着。我发觉几个月没有来,莲花池连最后几片莲叶也枯残消失了,定定的一池⽔里,映着満天亮晶晶的星火。我不噤蓦然一惊,算算自从去年五月里那个异常晴朗的下午,我让⽗亲逐出了家门,在台北的街头流浪到半夜,最后终于跨⼊了新公园,我们这个王国里来,前后也不过九个多月,但我感到那已经恍惚是发生在前一世的事情,那样遥远,那样邈茫。我记得那个五月的夜里,月亮是红的,我进到公园里来,心中充満了惧畏、恐怖、紧张,又有一点莫名的奋亢,我饿得饥肠辘辘,头在发晕,全⾝一直抖着爬上台阶钻进池中那个八角亭阁里,躲蔵起来。 忽然间,橐、橐、橐,莲花池的另一端石阶上也响起了一阵孤独的脚步声,一个⾼大瘦长的⾝影朝我踱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深⾊的长大⾐,大⾐角飘飘地拂扬着。 “阿青,”王夔龙走了过来,向我招呼道。在夜里,王夔龙那双深坑的眼睛又如同原始森林中的磷光般,碧灼灼地燃烧起来。 “王先生。”我惊喜地叫道。 “我心里想,今晚会在这里见到你,阿青。”王夔龙说道。他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 ![]() “王先生,真的,我也在等候你。”我说,刚才其他的人都离开莲花池去赴盛公的“派对”也有人邀我一起去,我回绝了,当时我不明⽩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冥冥中,我只觉得我在等一个人。现在我知道,我在等候王夔龙,我们黑暗王国里那则神话中的龙子。 “好极了。”王夔龙说道“今夜是除夕,我们两人应该聚一聚,刚才这里人多,我等了好一会儿才进来的。” “是的,刚才好热闹,大家都来了。盛公家里开‘年夜派对’,他们都去盛公馆守岁去了。” “小金宝呢,王先生。”我问道,我听说最近小金宝已经走路了,还是有点瘸,可是可以穿鞋子了。有人常看见王夔龙带着小金宝去上馆子。 “下午我把他送到桃园去了,”王夔龙笑道“小金宝有一个姨婆住在桃园,是他唯一的亲戚,把他接去吃年夜饭。” 我跟王夔龙两个人并肩齐步,在台阶上绕着莲花池行走起来,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台阶。 “我在傅伯的墓上,种了一些花树。”王夔龙说道。 “难怪!”我叫道“前个礼拜我去替傅老爷子上坟,看见他的墓上种満了杜鹃和龙柏,原来是王先生种的。” “那些杜鹃都是深红⾊的,还有一两个月就要开了,不过那几棵龙柏还要等好几年才长得⾼呢。” 我们两人步到台阶的央中,王夔龙却停了下来,他仰起他那颗黑发蓬松的头,望着夜空,半晌喃喃自语道: “就象今夜这样,那天晚上,也是満天的星火——”他的声音渐渐 ![]() “就在这儿,”他指了一指他脚下那块⽔泥台阶“他就站在你那里,”他又指了一指我的脚下。 “‘阿凤,’我对他说,‘跟我回去吧,我是来接你回家去过年的。’我哄他、我求他、我威 ![]() ![]() ![]() 王夔龙蹲了下去,一双钉耙般瘦骨梭梭的手,満地摸索。 “阿凤的⾎,滚烫的,流得一地,就流在这里。我把他抱在怀里,他那双垂死的眼睛,望着我,一点怨毒也没有,竟然还露着歉然和无奈的神情。他那双大大的,痛得在跳跃似的眼睛,跟了我一辈子,无论到哪里,我总看得到他那双痛得发黑的眼睛。那天晚上,我记得我坐在台阶上狂叫:火!火!火!我看见満天的星火都纷纷掉了下来,落在莲花池里,在熊熊地燃烧——” 我也蹲了下去,面对着王夔龙,他的声音,时而⾼亢、时而低沉、时而变得一种近乎狂喜的奋兴,时而悲痛 ![]() 这一次跟我头一次听到王夔龙叙述这则故事的时候,完全不同,头一次那种恐惧、困惑都没有了。我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情绪平静下来,两人默然相对了片刻,我伸出手去,跟他那只瘦骨梭梭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 “再见,阿青。”王夔龙立起⾝跟我道别。 “再见,王先生。”我也笑着向他挥了一挥手。 我离开莲花池之前,踅到池中那个八角亭阁中去。我一踏进那间亭阁內,靠窗的长凳上,突然一个人影坐了起来,啊的惊叫一声,我走过去,借着从窗外 ![]() “别害怕,小弟,”我坐到他⾝边,笑着安慰他道“我把你吓着了。” 我发觉那个孩子⾝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蓝布外⾐,一脸冻得发⽩,他剃着小平头,尖尖的下巴,一双眼睛惊惶得 ![]() “你叫什么名字,小弟?”我问他道,我用手拍了一拍他的肩膀,他好象触电一般,猛地一跳。 “罗——平——”他的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了,他的牙齿上下打磕。 “今夜有寒流,这个地方睡不得的,要冻坏了。”我说道。 “你有地方去么?”我又问他。 罗平摇了一头摇。 “那么,我带你回家吧,”我说道“今晚你可以住在我那里。” 罗平惶惑地望着我,不知所措。 “你莫怕,”我又安慰他道“我住在大龙峒,只有我一个人。我那里很好,比你一个人睡在这里好得多,我们走。” 我站了起来,罗平才迟疑跟着我立起了⾝。我们走出亭阁外,走下莲花池的台阶,往新公园的大门口走去。 ![]() ![]() “你家在哪里?”我们走到馆前路上,我问他道。 “莺歌。”他答道,他的声音大了一些,牙齿也不再打战了。 “大年夜,你不在家里,跑出来做什么呢?” 罗平垂下头去,没有作声。 “我家里有吃剩下的半碗 ![]() 罗平偏过头来,点了两下,咧开嘴笑了。我们转到忠孝西路上,台北市万家灯火,人们都在这寒流侵袭的大年夜,躲在温暖的家中,与家人团圆守岁去了。路上行人绝迹,只有几辆计程车及共公汽车,载了一些客人急急在赶路。此起彼落,远远近近,爆竹声不断地响着。我带着罗平,到共公汽车站去赶乘最后一班车。我们在路上愈走愈冷,我便向罗平提议道: “我们一齐跑步吧,罗平。” “好的。”罗平笑应道,他把掉在 ![]() 我跟罗平两人,肩并肩,在忠孝西路了无人迹的人行道上,放步跑了下去。我突然记了起来,从前在学校里,军训出 ![]() ![]() ![]() 一二 一二 一二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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