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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冰河洗剑录  作者:梁羽生 书号:1889  时间:2016/10/5  字数:12161 
上一章   第十五回 十分险恶罗奇祸 一片真诚感玉人    下一章 ( → )
江海天怔了一怔,追出屋外,叫道:“欧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欧婉的声音远远传来:“江大哥,你别追来,我无颜再见你了。你、你快服解药,快服解药!”他心神一,毒血上冲脑海,突然眼睛发黑,昏眩起来,险险栽倒。待他站稳脚步,欧婉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江海天一阵迷茫:“这是怎么回事?她,她为什么骗我?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是想害我吗?为什么她又给我解药?”

  毒渐渐发作,江海天脑痛裂,已没法再用思想,只好再问柴房,拾起那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三颗粉红色的丸药,江海天心道,“这大约不会是再骗我的了吧?好,即算它是毒药,我也不在乎多食几颗,我倒要试试她是假是真?”药丸发散出一股臭味,江海天捏着鼻子,一口气把三颗药丸都了下去。

  药丸服下,只觉得命身血脉澎张,五脏六腑都好似翻转过来,江海天大惊,连忙静坐运气,说也奇怪,刚才运气感到阻的地方,现在都已畅通,痛楚不过一会,血脉一调和之后,立即便感到舒服无比,原来这解药乃是几种非常厉害的热药物合成,常人服下,会高烧发狂,但江海天中的毒乃是寒毒,正要这种解药来以毒攻毒,所以服药之初,虽然难受,却是唯一对症的良药。江海天舒了口气,心道:“她果然没有骗我。”

  江海天继续静坐运功,正到紧要关头,忽听得外间有轻微的“喳喳”之声,来得甚为迅速,落在江海天耳中,一听便知是有轻功高明的夜行人来了。江海天大为奇怪,心想:“她怎的去而复来?咦,听这脚步声还似乎不只一人。”

  过了片刻,忽见有两个人探头进来,正是那对老夫妇,江海天大怒,但他运气正运到紧要关头,情绪一怒,几乎走入岔路,江海天连忙收束真气,索闭上眼睛,不看他们,继续运功。

  只听得那“老猎户”咦的一声,紧接着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婉师妹呢?”江侮天听得她是欧婉的师姐,不又睁眼来瞧,只见那些人都已进了柴房,除了屋主夫妇之外,还有一个麻衣道人,和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女。这四个人都在面面相觑,现出非常诧异的神情。

  那麻衣道士冷笑道:“马老大,你不是自夸你的秘制毒酒是阎王帖么?这小子却为什么好端端的?”那老汉喃喃说道:“这个我也不明白了,当真是活见鬼,活见鬼!什么道理,怎能到现在,还不昏?”

  那少女双眉一挑,说道:“敢情是婉丫头窝里反了?”那老婆婆揭开了茶壶盖子一看,说道:“清姑娘,你不可惜怪你的师妹,这壶茶是用修罗花泡的,也已给这小子喝了半壶了。”

  修罗花是藏边大雪山上特产的奇花,常人只要嗅到香气,便会筋酥骨软,何况用未泡茶,实是比那毒洒更为厉害。因此,众人听了这话,更是大大吃惊。

  这时江海天以全力运功,正自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顶门上热气腾腾,聚成浓雾,就似蒸笼一般。这四个人不知他已服了解药,心里均是想道:“这小子喝了毒酒,又喝了毒茶,居然还能运用这样深厚的内功,咱们如何能是他的对手?”他们哪里知道江海天正在凝聚真气,力求打通十二重关。奇经八脉,功力实在还未能用来对敌,这时即算是个手无缚之力的人;也可以将他杀死。

  那麻衣道土在四人之中,武学造诣最深,见识也最高,这时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是个老谋深算之人,随即又想道:“倘若他功力未曾恢复,我们自是可以一击成功。但倘若他还有余力应付,我去惹他,岂非先自遭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对那老汉道:“马老大,这是在你家中,你编的箩筐不圆,该当你自己去修。你还不去剔剔油灯,看它是亮不亮?”这几句话是江湖隐语,意思是说:“马老大,你的事情办得不好,只好请你去试这小子的武功,看他还有多强了。”

  江海天却不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奇怪:“这个时候,他们怎的有闲心情去修箩筐、剔油灯啊?哎,他们胡言语,我可不能给他们扰了心神。”索再团上眼睛,凝神运功,对外同一切,不闻不问。

  那老汉见江海天如此镇定从容,心里更着了慌,他犹疑了好一会,在那道士凌厉的眼光威胁之下,终于不得不横起心肠。硬着头皮,勉强一试,他在屋角抄起了一条扁担,身子微微发抖,走一步、停一下,走到了江海天的跟前,见江海天仍是闭目端坐,身了动也不动。他咬了咬呀,蓦地一声大喝,横起扁担,朝着江海天的脑门便用力一扑。

  猛听得“喀嚓”一声,剑光耀眼,只见那老汉已向后跌了个仰八叉,那扁担也被削成了两段。江海天仍然盘膝而坐,双眼都未曾张开。

  那老婆婆大惊,连忙将她丈夫扶起,叫道:“羊牯不驯,桃儿难,不如扯呼,再觅屠夫!”那意思是说:“敌人厉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找到了帮手再来。”

  麻衣道人忽地叫道:“马大嫂,你走了眼啦,你问问马大哥,是不是他自己跌倒的?”那老汉不待他子来扶已自跳了起来,叫道,“不错,这小子功力未复,并肩子上呀!”

  原来江海天之所以能够削断他的扁担,完全是仗着宝剑的锋利,和善于“借力使力”的法门,他的宝剑有断金削铁之能,只是丝毫皮不出气力,那马老大若是用力不大,他的扁担还不至于削断,正因他用力大大,所以不啻是帮忙了江海天,自己用豆腐碰在刀口上了。那麻衣道人是个武学行家,一眼就看出了那马老大是给自己的反力摔倒的,而不是给江海天的内力震倒的。

  那麻衣道人看出了江海天未能运用内力之后,登时心雄胆壮,人声叫道:“只留心不要碰着这小子的宝剑就行了。咱们捉个活的!”他一马当先,长剑一,就刺江海天胁下的软麻

  他以为江海天已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正巧就在这个时候,江海天已经打通了十二重关,奇筋八脉,真气流转全身,功力尽部恢复!

  眼看那柄长剑堪堪刺到,江海天忽地大喝一声,双指疾弹,这一弹正中剑脊,那麻衣道人虽然功力不凡,却怎及得上江海天这正合一的独门玄功,但听得“当”的一声,那柄长剑就有如给人用铁敲击一般,立即开,几乎手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欧婉的师姐亦已掠到,她使的是软鞭,软鞭一抖,使出了个“枯藤树”的招数,向江海天的手腕来。原来她是畏惧江海天的宝剑,意先把他的宝剑夺出手去。

  江海天心道:“看你是她姐姐的份上,我不杀你!”忽地把宝剑一掷,朗声说道:“你们这一班人还不值得我动用宝剑。”

  那少女的鞭法确是了得,江海天掷剑回身,用的乃是天罗步法,方位在瞬息之间已经三变,但听得“呼”的一声,仍然给那少女的软鞭上了手腕,那少女迈前两步,软鞭收紧,在江海天脉门上围了三匝,有如给他戴上了一副手拷!

  麻衣道人大喜,一声喝道,“小子,看你还敢逞能?”唰的一剑又刺过来,这一剑来得更为厉害,直指江海天喉下三寸的魂门

  忽听得一片“格勒”“格勒”的响声,就似热锅子里爆裂的炒豆声音一样,只见那条软鞭寸寸碎裂,纷纷落下,原来是给江海天的护体神功震得寸寸断了!

  麻衣道人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已是一个虎跳,着他的剑锋喝道:“牛鼻子,我也要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再度展出一指神功,“铮”的一声,又在他的长剑上弹了一下。

  这一弹江海天用上了八成功力,而且使上了“隔物传功”的上乘内功,那麻衣道人的虎口便如给人用利锥刺了一下似的,登时虎口裂开,血如注,他的功力也确是不凡,居然未给震倒,呼的一声,长剑手掷出,直向江海天的咽喉飞来。

  江海天焉能给他刺中,一个盘龙绕步,便即闪开,但那麻衣道人亦已趁此时机,逃出柴房去了。

  江海天叫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何以要暗算我,须得讲出个道理来!”飞步上前,那少女刚跑到门口。江海天的五指已搭上她的肩头。

  那少女斥道:“你好无礼!”肩头一沉,倏地回身,朝着江海天的口便是一掌。江海天这一抓若然抓下,本来可以将那少女抓牢,但他给这少女一斥,不由得心头突然一跳,想道。“不错,她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子,我岂可抓她的酥?”那少女的武功不在麻衣道人之下,江海天稍一犹疑,已给她一掌打中,那少女“哎哟”一声,被他护体神功所震,摔出门外,连忙爬起身来飞逃。

  江海天给她重重打了一掌,虽未受伤,也给打得眼冒金星,跄跄踉踉的退了几步。

  那对老夫妇轻功较差,还未曾跑远,江海天站稳脚步,定了定神,扬声叫道:“喂,你为什么用毒酒害我?不说明白,可休想逃?”他脚尖一点,登时如箭高弦,只一抓就把那“马老大”抓住!

  那老头杀猪般的大叫一声,一对白渗渗的眼珠似金鱼般的凸出来。江海天虽然不像他父亲多嘴,但忠厚的性格,却是和父亲。一样,见那老头痛楚的神情,想起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由得心中不忍,同时也有点害怕,不知不觉的便放松了手指。那老头暮地挣脱,五指用力的在江海天的口一。这一正是死“漩玑”的部位!

  江海天有巅倒道的功夫,当然不会毙命,但听得“哆”的一声,那马老大却给他的护体神功震翻,跌出了三丈开外。

  可是,由于江海天没有防备,而敌人用的又是重手法点,因此江海天虽没受伤,但也感到浑身麻软,挣扎了好一会子,才爬得起来。那老婆婆见丈大被江海天震得发昏,救大紧要,哪里还敢再去惹他?待到江海天能够举步之时,那老婆婆早已背了大夫,跑得远了。

  江海天调匀了气息,回转柴房,取回宝剑,背起行囊,这时已是天色微明,东方发白的时分。他那匹坐骑早已不见,大约是那马老大夜间骑去报讯,就没有再骑回来,江海天只好徒步登程。

  旷野无人,只草地上留下许多凌乱的足印,江海天踏着那些人的足印,想起昨晚的种种怪事,恍如做了一场恶梦。自己和那些人莫名其妙的大打一场,到底那些人为甚么要暗算他,兀自还是一个谜。

  江海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到底还是外婆的说话对了,外婆说人心险恶,果然不错!”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爹爹的话也不错。他说人之初,本善,人人本来都是好的。只要你拿出良心对人,别人也会拿出良心对你。那欧姑娘起初不是想害我的吗?到头来却还是她拿出解药,救了我的性命。”

  江海夭初出江湖,第一次就碰上了这种怪事,几乎糊里糊涂的送了性命,究竟爹爹的话对?还是外婆的话对?或者是他们二人的话都有点对也有点不对?江海天越想越是迷茫,只觉得世问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了。

  江海天不会饮酒,昨晚强饮了半壶毒酒,余毒虽已消除,酒惫还有几分,他想起了欧婉这样可爱的姑娘,却误入歧途,不为她可怜,也为她可惜。十六七岁的少年,本来易生感慨,江海天的性格,从他父亲那儿接受了善良和诚朴,也从师父金世遗那儿,接受了几分豪放疏狂,这时心有所触,浮想连翩,不住仰天长啸,朗声道:“任他浊高千丈,我自青莲不染泥!”

  朗未已,忽有一骑快马奔来,骑者似是一个书生,听得声,蓦然将马勒住,拱手问道:“你可是江海天么?”

  江海夭怔了一怔,心道:“敢情又是一个要暗算我的人来了?”立即戒备起来,朗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年神色倨傲,井未离鞍,就在马背上冷冷说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可是个有肩膊,能担当的男子汉?”

  江海天莫名其妙,皱盾说道:“我不懂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我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敢担当?”

  那少年冷笑道:“哦,你还不知道么!有一个人快要给你害死了,你还这样悠游自在?”

  江海天跳起未道:“胡说八道,我害死了什么人?”心想。“我才是几乎给人害死呢。”

  那少年似是连他这句未曾说出的话也已知晓,立即说道。“你忘记了昨晚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么?你几乎给人毒死是不是?后来是她给解药救了你不是?你得了救,她可要给你害死了!她的师父知道了这件事情,现在正要把她处死呢,只待捉到了你就一并行刑。”

  江海天大怒道,“好,不待她来捉我,我先去见她!她在哪里?”

  那少年用马鞭一指说道:“她们就在前面山谷之中一座圆屋顶的堡垒里。你要友就得快去,免得欧姑娘多受皮之苦!”

  江海天气往上冲,叫道:“好,我现在就去!”但他刚跑得两步,那少年又叫住他道:“喂,还有一样,你若果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可千万别漏了是谁指点你来的。”江海天道:“好啦,你这人好罗嗦,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连累你?哼,哼,你怕这些人,我可不怕!”这几句话未曾说完,那少年早已挥起马鞭,催赶马儿疾驰而去。

  晓风抑面,把江海天有点热昏的脑袋吹得冷了下来,他蓦地想道:“奇怪,这人怎的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又是一个陷阱?”江海天经一事长一智,这回可说是猜对了一半,这少年与昨晚那些人确是一伙,但也有一半未曾猜对,这少年他前往,还有另外原因。

  江海天虽然已起了疑心,但依然这样想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多我再受次骗,但倘若欧姑娘当真是为了救我而给她师父处死,我的良心怎得安宁?”

  这么一想,江海天立即发力飞奔,进了那个山谷,果然见有一个式样非常古怪的大屋,椭圆形的屋顶罩下来,似个坟墓。山谷已经阴冷,再加上这个占怪的建筑物,更令人感到诡秘莫测!

  在这种怪异的环境之中,江海天也自有点心怯,诅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心下想道:“既来之,则安之,管他是龙潭虎,我也得闯他一闯!”鼓起勇气,仍然向前行去。

  距离那怪屋大约还有百步左右,忽听得有人说道,“咦,是哪位师兄回来了?”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即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不对,这是一个陌生人!”江海天定睛一瞧,发现那两个人原来是藏在一块大石背后,这时正自伸出头来探望。

  江海天心想:“那少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且问他们一问。”便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将话声远远送过去道:“喂,你们这里可有一位欧婉姑娘么:我名叫江海天,我是来访欧姑娘的!”他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不单是想说给那两个人听,估量欧婉如果在屋子里面,也该可以听得见了。

  此言一出,便听得那男的一声骂道:“好大胆的浑小子!”霎然间“铮铮”两声,便是两枚鹅卵般大的铁胆飞来,江海天心中有气,说道:“你好生无礼,怎的一见面便拿暗器打人。”话声未了,已把那两枚铁胆接到手中。

  江海天暗运神功,一手执一铁胆,猛地向天一抛,那两枚铁胆在半空一撞,登时发出震耳聋的爆炸声,裂成无数碎片,出了无数火星。就在此时,那少女所发的两口飞刀亦已来到,听那飞刀破空之声,功力似乎还在那男子之上。

  江海天有意逞能,吓吓他们,他身上穿有乔北溟三宝之一的白玉甲,刀剑难入,索就让那两口飞刀砍中他的身体,但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那两口飞刀.被他护体神功听震,也断为四段。

  江海天笑道,“有话还是好好的说吧,伺必见面就要打架?”活语无人回答,仔细看时,那两个人已不见了。江海天暗暗纳罕:“这两人武功平常,身法怎会如此快捷,什么时候溜走的,连我也没瞧见!”他哪知道,石头是中空的,里面藏有机关,那两个人见他厉害,早就从地道中溜回去报讯了。

  江海天记起外婆给他所讲的江湖规矩。心想,“我还是正正当当的依着礼数以晚辈之礼求见吧。”走到那怪屋前面,意叩门,竟役发现门户.用手一摸,墙壁是坚厚的花岗石,只怕动用宝剑,要破壁而入,也得半个时辰。江海天踌躇了一会,便敲了敲墙壁,通名禀道:“晚辈江海天求见层中主人,请开门!”

  忽听得屋子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你自己不会进来吗,难道还要我去接你不成?”声音刺耳之极,宛如金属敲击。震得江海天的耳鼓嗡嗡作响,而已突然心头一震,“灵魂”好像就要出窍一般!

  江海天听师父说过,派中有一种“呼魂唤魂大法”能以怪声扰人心神,令人昏,心里想道,“原来这里的主人果然是一个派高手,只不知是不是欧婉的师父?”他所练的奇门玄功已将到正合一境界,真气一聚,护着心头,立即精神复振。

  但见一幅墙壁忽地左右移开,现出了一道门户,原来是一道可以活动的石门。江海天大踏步便跨进去。有个声音轻轻说道:“这小子倒好胆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里面是条雨道,幽冷阴暗,四面无人,江海天行到尽头,又是一道铁门,里面的人似有神眼,对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他刚走到门前,正要扣门,那门又自己开了。如此这般,经过了三道门户,走进了最后一道铁门的时候,江海天突然眼睛一亮!

  只见那是一间像是神殿般的屋子,四角四张香案,每张香案上点着四如几臂的巨烛,耀眼生辉。但那烛光却是非常奇怪,绿幽幽的如同鬼火一般,令人感到寒意。

  屋子的正中坐着一个白发垂肩的老妇,鹰鼻阔目,额义凸出,相貌甚是丑陋。左手边立着两个少年,右手边立着两个少女。江海天认得其中一个少女就是昨晚曾与他过手的那个欧婉的师姐。

  江海天心想,“这老妇想必是欧婉的师父了。那少年说她要杀我,但亦未可就信以为真,我还是以礼相见,先问她一问。”

  当下,江海天就跨上两步,屈了半膝,向她请了个安,说道:“晚辈江海天参见前辈。”

  那老妇人冷冷说道:“你是金世遗的徒弟,这礼我受不起!”江海天忽觉膝盖似被人一拍,不许他弯下,但江海天早已有运功防备暗算,当下立即用上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仍然行了后辈参见前辈的请安礼。

  那老妇人双目一张,脸上现出几分诧异的神情,随即便恻恻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见欧婉?”江海天道:“欧姑娘于我有恩,我是来找她道谢的。”

  那老婆婆龇牙咧齿笑道:“你这小子倒很有良心,好,就让你见她一见。”

  只听得当啷啷一片声响,那是铁链拖地的声音,欧婉戴着手镣走出来了。江海天个由得心头一震,仅仅一口之隔,那明动人的欧婉,现在已是憔悴得像枯萎的花朵一般,脸上苍白无神,一对惊惶失的眼睛,偷偷地望着江海天,却又害怕和他的眼光接触,似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似的,眼光里含有羞惭,含有惊恐,但也含有令人心醉的关切情怀。

  江海夭不起了怜惜之念,心想:“我只道天下的师父,都是像父母一样爱惜徒弟的。怎的她的师父却这般恶毒?”

  那老婆婆冷笑一声,盯着欧婉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敢骗我说未曾把解药给这小子吗?”这声音冷酷得难以形容,只听得“卜通”一声,欧婉跌倒地上,浑身颤战。

  江海天忍不住大声道:“欧姑娘犯的什么罪?就是为了把解药给我吗?救人性命,这是应当嘉奖的事情,怎可以反而将她处罚?这岂非颠倒黑白,没了是非了!”

  那老婆婆哈哈大笑道,“你们听,这小子倒教训起我来了。好像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不懂得为师之道似的。欧婉,我问你,本门的第一条戒律是什么?”

  欧婉颤声说道:“欺师灭祖者死!”那老婆婆冷冷说道:“你既然记得,为何明知故犯?我叫你用毒酒将这小子捉来,你却反而给他解药!”

  江海天这才知道,暗算他的那些人连欧婉在内;都是这老婆婆指使的,不由得又惊又怒,急声间道:“老前辈,我从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害我?请你给晚辈讲出一个道理来!”

  那老婆婆嘿嘿笑道:“个把人命算得了什么,这也要讲道理么?哈哈,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未曾碰过要和我讲道理的人!”

  江海天怒气上冲,大声说道,“好,现在不必你再费心机,我自己上门来了,你待将我怎么样,要杀呢,还是要剐!”

  那老婆婆淡淡说道:“你急什么,还未轮到你呢?婉儿,你过来?”

  欧婉直打哆嗦,但却不敢不爬起来,走到她师父面前。那老婆婆又冷笑一声,说道:“婉儿。你很喜欢这小子么?”

  欧婉苍白的粉脸现出一片红晕,忽地抬起头来说道:“弟子有违师命,甘死无辞。但依照本门规矩,弟子也可请求师父一件事情,对么?”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身躯仍在颤抖,但声音则坚定非常。显是已下了极大的决心。

  原来她这一门有条古怪的规例,师父有权处死弟子,但被处死的弟子,也有权要求师父答应他一件事情,不管这件事情多难,做师父的都要给他代办。

  那老婆婆似乎怔了一怔,随即淡淡说道:“你要我给你做什么事情?说吧!”欧婉眼波向江海天一溜,低声说道:“请你将他放了!”声音低碍如同蚊叫,可是江海天却已听得清清楚楚。欧婉这个请求,等于是间接答复了她师父刚才那句问话,表明了她是“喜欢”江海天。

  那老婆婆面色一沉,冷笑说道:“女生外向,果然不错。有了情郎,就连师父也可以不要了!”江海天又羞又怒,口不择言的便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与欧姑娘萍水相逢,你怎可诬蔑我们?哼,哼,天底下竟有这样子做师父的。当真是为老不尊!”

  那老婆婆冷冷说道:“你别忙,你要教训我么?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见她缓缓走到欧婉的面前,冷笑说道:“我赏罚索来公平,罪该死的我绝不宽容,不该死的你要求死也死不了。念在你这次只是‘欺师’,未曾‘灭祖’,你的性命可以保全,刑罚则不可免,我罚你在上躺上三年,让你天天可以做梦,梦见情郎!”她缓缓地举起掌来,掌心的忽地变得有如一团浓墨!

  欧婉这一惊真是吓得面无人,只听得她尖声叫道:“师父,你开开恩杀了我吧,我宁愿死!不愿受这神蛇掌的毒刑!”原来这“神蛇掌”是一种极门的毒掌,倘受一掌,不但武功全废,而且最少有三年不能动弹,这还不算,而巨每十二个时辰,无时无刻,体内都似有千百条毒蛇啮,当真是世上最厉害的毒刑。

  江海天虽然未识神蛇掌的毒,但见欧婉这样恐惧,当然也想得到这是一种极厉害的毒刑,他本就蓄势待发,这时便如洪波溃堤,倏然冲出,拔剑、飞身、挥掌、抢人,几个动作,闪电般的一气呵成!

  他人还未到,掌力先至,这一记劈空掌他运足了十成功力,隐隐带着风雷之声,饶是那老婆婆武功厉害,也不着心头一凛,赶忙将双掌并伸,也还了一记劈掌。

  但听得“登登”声响,那老婆婆上身一晃,往后退了三步,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已一手执着铁链,只见剑光一闪,那条拇指般细的铁链登时断了。江海大叫道:“欧姑娘,你快走吧!这样的师父。要不要也罢啦!”

  江海天固然动作快极,那老婆婆也旗鼓相当,就在这刹那之间,他话犹未了,那老婆婆已身形步换,倏地一个“游空探爪”十指长甲,向江海夭抓到!

  她的指甲长得怕人,连最短的小指指甲也有五寸来长,最长的中指指甲几乎长达一尺,不用之时,卷作一团,一用时陡然伸开,铮铮作声,竟似十支匕首!原来她的“指甲”乃是一种特别的合金做的,这种假指甲套在手指上面,习惯之后,可以运用自如,当作奇门兵器。

  江海天剑诀一领,一招“白虹贯”斜刺出去,两人动作都是快如闪电,眼看就要碰上,江海天忽心念上动:“她虽然可恶,我还是不该将她刺死尸当即剑随心转,本来这一剑是刺向对方口的“璇玑”的,现在却改换作横刺她的手腕。

  高手比拼,哪容得稍有迟疑,以那老婆婆的武功,江海天即算施展出最厉害的剑招,也未必便能在一招之内。制她死命,现在稍一迟疑,又中途换招,这便给了敌人以可乘之机,但听得“挣”的一声,那老婆婆中指一弹,指甲已先戳中他的虎口,登时把他的宝剑弹了手。

  那老婆婆双掌斜分,左抓江海天:右抓欧婉。江海天在危难之中,仍忘不了结欧婉防护,他一个盘龙绕步,横掌如刀,削那老婆婆的膝盖;另一掌轻轻一推,使了一个巧劲;将欧婉推到了屋角。

  江海天那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这老婆子再凶,也不得不闪开一步,可是江海天一心二用,在用巧劲推开欧婉之际,脚步也稍稍有点轻浮,那老婆子眼光何等厉害,一瞧出破绽,趁势一个滑步,手掌劈来,已把江海天的身形全部笼罩在她的掌势之下。江海天猛地闻得一股腥味,那是老婆婆毒掌发出的腥风,中人呕!江海天大惊,不敢正面接掌,仗着护体神功,转过身来,只听得“蓬”得一声,江海天用背心接了她这一掌!

  那老婆婆给他的护体神功一震,斜走三步,方稳得住身形。但江海天接了她这一掌。也感到背心有一阵麻的感觉,甚不舒服。原来那老婆婆的假指甲也是淬过毒药的,江海天的皮给她的“指甲”划破了少许,毒已侵入肌肤,幸而她“指甲”上的毒不如毒酒,江海天立即封闭了背心的“志堂”阻止了毒的蔓延,一时之间,尚无大碍。

  江海大一念仁慈,吃了大亏,不由得怒道:“岂有此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定要将我置于死地,那我也就只有不客气了!”

  那老婆婆冷笑逍:“小伙子,谁要你客气呀!”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旋身,又已反手一掌拍来,腥风扑鼻。比前更甚。

  江海天已识得她的神蛇掌的厉害,不敢再让她击中。当下展开天罗步法,先发制人,以一指禅功,戳那老婆婆的腕脉。

  那老婆婆五指疾弹,倏然间似伸出了五支匕首,她的假指甲长,江海天的手指短,一指禅功虽然奥妙,却近不了她的身,江梅天只好再用天罗步法闪开,缩掌回身,与她绕身游斗。

  江海天若有宝剑在手,纵不能胜,最少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现在双方都以掌相搏,那老婆婆练有歹毒的神蛇掌,又有可以当作兵器用的假指甲,江海天不敢欺身进搏,就难免大大吃亏!

  两人越斗越烈,那老婆婆在瞬息之间,连攻七掌,江海天险险给她打中。忽听得一声惊呼,江海天眼光瞥处,只见欧婉摇摇坠,原来是她看到紧张之处,以为江海天已遭了她师父的毒手,因此不自觉地叫出声来。

  她的师姐正在旁边监视着她,见她摇摇坠,非但不扶助她,反而啪的一巴掌就掴过去,骂道:“不要脸的婢,就只知道关心外人吗?”她的师姐一向妒忌她得到师父宠爱,这时乘机愤,掴了她两巴掌,然后又换过一副手镣,将她锁了。

  江海天不住心神稍,忽觉眼睛发黑,头晕目眩,原来他虽有护体神功,但因为要以八成以上的功力对付那个老婆婆,防护本身的力量自然因之减弱,道封闭不严,所中的毒又渐渐蔓延开去了。

  江海天暗暗叫声“不妙”那老婆婆何等厉害,一瞧出破绽,立即左掌一牵,将江海天攻来的掌力卸去,江海天被她的内力牵引,身向前倾。那老婆婆大喝一声:“着!”右掌倏然间便按到了江海天的口。

  江海天心道:“你如此狠毒,我也顾不得你的死活,只好与你拼了!”运足了十成功力,一掌拍出!

  江海天的内力本来已练到可以收发自如的境界,哪知这一次竟然力不从心。一掌拍出,内力刚吐,却突然间在臂弯的三星方位,感到似有一利针刺入,登财半条臂膊酸麻,关节也突然僵硬,发出的力遭竟然反震回来,她的护体神功自然生出反应,与这股叵震回来的本身力道相抵相消,登时气力全消,动弹不得,发出的掌也收不回来。但见他横眉怒目,抬掌踢腿,却僵立在原地上。有如一尊塑像。

  原来他是被那老婆婆制了机先,甩重手法先点了他的道。这老婆婆的点另有一功,她是以长“指甲”掐破对方的皮肤,内劲深入,刺进对方的道的。这种“掐”神功,比重手法点更为厉害。

  他们二人各以本身绝学相搏,时间先后,相差不过毫厘,那老婆婆虽然先告得手,但江海天的内力也吐了一半,那老婆婆被他这股力道一震,枯瘦的身躯也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接连翻了三个筋斗。

  那老婆婆脚踏实地,稳住了身形之后,一瞧江海天已似泥塑木雕般的不能动弹,便哈哈大笑道,“饶你再凶,也终于逃不我的掌心!”江海天气得七窍生烟,暗叹不值。若论真实的本领,他本来不至于输者这老婆婆的,但现在毕竟是输了。

  那老婆婆眼光一转,又转到了欧婉这边,冷冷说道:“你心向外人,我本来容不得。但看在你母亲的份上,再给你一条生路。”她顿了一顿,蓦地似笑非笑他说道:“你愿意嫁给这小子么?”欧婉又羞又急,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那老婆婆道:“你嫁了他,我将他也收为弟子。这不很好么?但你是知道本门规矩的,我收别人的徒弟,可先得要他下这两颗丸药,我才放心。婉儿,这两颗九药现在交给你了,他是死是生,是祸是福,也全在你的手中了!”

  欧婉急得眼泪直,尖声叫道,“师父,我、我不能害他!”她似是害怕蛇咬一般,本能的将手一缩,那老婆婆交给她的那两颗丸药,也就跌落地上。原来这两颗丸药可以令人失心智,眼药之后便成痴呆,只识服从主人的命令。

  那老婆婆面色六沉,冷笑道:“好,指条好路给你你不愿走,那我就只好按照家法处置你了:我先废了这小子的武功,寄了他的琵琶骨,然后再让你受神蛇掌的毒刑!”她一面说,一面缓缓的向江海天走去!正是:

  身陷网罗遭毒手,更伤无计救佳人。

  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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