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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红旗谱 作者:梁斌 | 书号:35003 时间:2017/7/21 字数:80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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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一声雷,震动了锁井镇一带四十八村:“狠心的恶霸冯兰池,他要砸掉这古钟了!” 那时,小虎子才十五岁,听得镇上人们为这座古钟议论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宅院后头,不远有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堤,是千里堤。堤上有座河神庙,庙台上有两棵古柏树。这座铜钟就在柏树底下,戳在地上有两人⾼。伸手一敲,嗡嗡地响,伸开臂膀一撞,纹丝不动。 ![]() ![]() ![]() 小虎子听得说,要为这座古钟掀起惊天动地的大事变,一片好奇心,走上千里堤,看了一会子古钟;伸出指头蘸上唾沫,描画钟上的花纹。他自小就为生活忙碌,在这钟前走来走去,不知走过了多少趟,也没留心过钟上的花纹。心里想:“怪不得,好大的一座铜钟哩!也闹不清能卖多少钱,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他看完了钟,一口气跑下大堤,走回家去。一进门,听得⽗亲响亮的喊声:“土豪霸道们!欺侮了咱们几辈子。你想,堤董他们当着,堤款被他们呑使了。不把堤坝打好,决了口发了大⽔,淹得人们拿不起田赋银子,又要损坏这座古钟!” 另一个人,是⽗亲的朋友老祥大伯的声音,说:“又有什么办法?人家上排户商量定了,要砸钟卖铜顶赋税。也好,几年里连发几场大⽔,这个年月,一拿起田赋百税,还不是庄园地土 ![]() 小虎子听得两个人在小屋里唉声叹气,他扒着窗格棂一望,⽗亲坐在炕沿上,撅起小胡髭,瞪着眼睛生气。老人家听得老祥大伯说,猫着 ![]() 老祥大伯从嘴上拿下旱烟袋,扬起下巴眨巴着眼睛,想了老半天,豁地明⽩过来,呆了半天才说:“可也就是!自从冯兰池当上堤董,把官地南头栽上柳树,北头栽上芦苇。那林子柳树也多老⾼了。看起来他是存心不善…”说到这里,就沉下了头去,把下巴拄在 ![]() ⽗亲忽地把脸庞向下一拉,说:“谁又管得了?我朱老巩就要管管!” 老祥大伯张开两条胳膊,往天上一挥一扬地说:“管什么?说说算了,打官司咱又打不过人家。冯兰池是有了名的刀笔,咱是庄稼脑袋瓜子,能碰过人家!” ⽗亲听了直是气呼呼的,⾎充红了眼睛,跺着脚连声说: “咱不跟他打官司,把我这罐子⾎倒给他!” 朱老巩是庄稼人出⾝,跳跶过拳脚,轰过脚车,扛了一辈子长工。这人正在壮年,个子不⾼,⾝子骨儿结实,怒恼起来,喊声象打雷。听得说冯兰池要砸钟灭口,霸占官产,牙关打着得得,成⽇里喊出喊进:“和***们⼲!和***们⼲!”不知不觉,传出一个口风:“朱老巩要为这座古钟,代表四十八村人们的愿望,出头拼命了!” 那天⻩昏时分,朱老巩坐在河神庙台上,对着那座铜钟呆了老半天,心里暗想:“顶公款!就等于独呑,我不能叫冯兰池把四十八村的公产独呑了!”看看⽇头红了,落在西山上,夜暗象灰⾊的轻纱,从天上抛下来。他一个人,连饭也没吃,走到小严村,去找严老祥。老祥大娘正点着灯做晚饭,看见朱老巩走进来,低下头坐在台阶上。她说:“老巩!算了吧,忍了这个肚里疼吧!咱小人家小主的,不是咱自格儿的事情,管的那么宽了⼲吗!” 朱老巩说:“一听到这件事情,我就心气不平。冯兰池,他霸道惯了!” 老祥大娘说:“算了吧,兄弟!几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还能改变了这个老世界?” 朱老巩说:“不,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咱就得跟他分说清楚!”说着话,看看天⾊黑了,严老祥还不回来,他又拿起脚走出来,老祥大娘叫他吃了饭再回去,他也没有听见,一股劲走回锁井镇。 一进村,朱全富在街口上站着,看见朱老巩从黑影里走过来,往前走了两步把他拉住。拽到门楼底下,把门掩上攥住他的手,细声细气儿说:“大侄子!我有个话儿想跟你说说,听呢算着,不听扔在脖子后头算了。” 朱老巩说:“叔叔说话,我能不听!” 朱全富摸着胡子,抖着手腕说:“听说你要为河神庙上的铜钟,伸一下子大拇手指头,是真的?” 朱老巩点着下颏说:“唔!” 朱全富弯下 ![]() 朱老巩说:“我知道他厉害,可是人活百岁也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左不过是这么回子事了,反正人死了眼珠子是老鸹的。” 朱全富摇头摇说:“唉!别,别呀,好汉子不吃眼前亏,那么一来,你就 ![]() 朱老巩和朱全富,在黑影里说了一会子话。朱老巩说: “叔叔!要说别的我听你。说这个,我主意已定!” 说着,他放下朱全富,走出大门。回到家里也没吃饭,坐在炕沿上,扬着下颏出了半天神。等虎子和他姐姐吃完了饭,睡了觉,他悄悄地从门道口扯出那把铡刀,坐在板凳上,在磨刀石上磨着。 在夜里,小虎子睡着睡着,听得磨刀的声音。他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睁开大眼睛,趴着炕沿一看,⽗亲眯 ![]() ![]() 眼前这条河,是滹沱河。滹沱河从太行山上流下来,象一匹烈 ![]() 小虎子一个人在那里站着,听见林子北面芦苇萧萧地响起,秋风起来了!可是村里没有柴草,田地上没有⾕捆。滥泛的河⽔,在原野上闪着寒光。西北风吹起了,全家大小还没有遮冬的⾐裳。他搂起双膝,坐在庙台上想睡一刻。河风飘着⽩⾊的芦花吹过来,吹得大杨树上的叶子红了⻩了,卜棱棱地飘落。⽩⾊的芦花,随风飘上天空。 他 ![]() ![]() ![]() 朱老巩又在磨着一把大斧子,听得说,裂起嘴 ![]() ![]() 铜匠是两个小墩子鼓儿,翘起下巴看着朱老巩说:“砸钟!” 朱老巩问:“钟是你们的?” 铜匠说:“花了钱就是俺的。” 朱老巩往前走了两步,又问:“你钱花在谁手里?” 铜匠说:“花在冯堤董手里。” 这时朱老巩怒气冲冲,大声喊叫:“你钱花在冯堤董手里,去砸冯堤董。看谁敢动这座古钟一手指头!”他登时红了脖子脸,气愤鼓动着 ![]() 铜匠瞪了他两眼,故意不理他。两个人悄悄吃完了⼲粮,脫下蓝布棉袄,提起油锤就要砸钟。朱老巩二话不说,叉开巴掌,劈脖子盖脸打过去,说:“去你娘的!”一巴掌把铜匠打了个大斤斗,滚在地上。铜匠爬起来一看他这个架势,不敢跟他动手,转⾝跑下千里堤去叫冯兰池。 当时冯兰池才三十多岁,是锁井镇上的村长,千里堤上的堤董,长得长条个子⽩净脸。穿着蓝布长袍,青缎坎肩,正在大街上铺子门口站着,手里托着画眉笼子,画眉鸟在笼子里叫着。他正歪着头,眯 ![]() “谁敢阻拦卖钟,要他把全村的赋税银子都拿出来!” 朱老巩看冯兰池骂骂咧咧地跑了来,走前几步,把两条胳膊一绷,拍起 ![]() 冯兰池把画眉笼子在柳树上一挂,气势汹汹地扭起脖 ![]() ![]() 朱老巩听冯兰池口出不逊,鼓了鼓鼻子,摇着两条臂膀赶上去,伸手抓住冯兰池的手腕子,说:“姓冯的,你把话说小点!”他瞪起眼睛,鼓起 ![]() 这是人命事,四十八村的人们,听得说朱老巩和冯兰池为要这座钟,⽩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群群一伙伙,缕缕行行地走了来。不凉不酸的人,来瞧红火看热闹。心气不平的人,来站站脚助助威。堤岸上大柳树林子里,挤得乌庒庒的,人山人海。暗下里议论:“看他们霸道成什么样子了?”“骑着穷人脖子拉屎?看不平了就上手呀!”有一个弯着 ![]() 小虎子站在庙台上看着,心上敲起小鼓儿,害怕闹出大事来。听得人们谈论,觉得⽗亲⼲得好,攥着两只拳头,心上一直鼓着劲。 朱老巩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四周围热情的乡亲们,合住虎口把冯兰池的手腕子一捏,说:“姓冯的!你来看…”他扯起冯兰池走到铜钟跟前,手指戳着钟上的字文说:“钟上明明刻着:‘…大明朝嘉靖丙午年,滹沱河下梢四十八村,为修桥补堤,集资购地四十八亩,恐口无凭铸钟为证…’你不能一人专权出卖古钟!”他越说越快,直急得嘴上噴出唾沫星子。 一句话戳着冯兰池的心尖子,他倒竖起眉⽑,抖擞起脸庞,⿇沙着嗓子说:“唗!住口!铜钟是我锁井镇上的庙产,并不关系别村的事。你朱老巩为什么胳膊肘子往外扭?好事的人们在钟上铸了字文,居心讹诈!” 他这么一说,气得朱老巩暴跳如雷,摔过他的右手,又抓起他的左手,说:“呔!胡吣!仗着你冯家大院里财大气耝,要霸占官产…”他抡起右手,往大柳树林子上画了个大圆圈。 冯兰池看朱老巩恼得象狮子一样,心里说:“他真个要想推这个横车!”镇定了一下精神,把辫子盘在帽盔上,把⾐襟掖在 ![]() 他伸手从⾐袋里掏出红契文书。 朱老巩一见四十八亩官地的红契文书,眼里冒出火星子,啪地一声,向红契文书抓过去。冯兰池手疾眼快,胳膊一菗,把红契文书塞进怀襟里。朱老巩没抓住红契文书,拍了拍 ![]() 冯兰池一听,脸上腾地红起来,老羞成怒,猛地一伸手捋住朱老巩的领口子。他瞪起大眼睛,唬着说:“朱老巩!你⾎口噴人,不讲道理!有小子骨头你来,试试!”冯兰池说着火起来,五官都挪了位置。把朱老巩从长堤上拽下来,拉到大柳树林子里,四十八村的人们围护着跟到大柳树林子里,两个人一递一句地动了 ![]() ![]() 这时,小虎子在一边看着,又气又急,两眼睁得圆圆。看冯兰池象凶煞似的,⽗亲一点也不让他,由不得眼角上掯着泪珠,攥紧两只拳头撑在 ![]() 四十八村的人们,对着这个令人不平的场面,掂着手可惜这座古钟的命运,替朱老巩捏起一把冷汗。铜匠刚刚举起油锤要砸钟,人群里闪出一个人来。这人宽肩膀大⾝量,手耝脚长,手持一把劈柴大斧,横起 ![]() “你砸不了!” 这时,四十八村的人们一齐抬头看,正是严老祥。朱老巩见严老祥来了,也慌忙跑回家去扯出那片铡刀,一行跑着,大声喊叫:“老祥哥!可不能让他们砸了这座古钟!”喊着,又跑回大堤上。 铜匠脫了个小打扮儿,又举起油锤砸钟。朱老巩猛地跑上去,把脑袋钻在油锤底下,张开两条胳膊,搂住古钟说:“呸!要砸钟?得先砸死我!”小虎子一看,油锤就要落在他⽗亲的头上。他两步窜上去,搂住⽗亲的脑袋,哭出来说: “要砸我爹,得先砸死我!” 铜匠⼲睁着大眼看着目前的架势,不敢落下油锤。四十八村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危急的场面,偷偷地落下泪来。朱全富说:“天爷!瞎了我的眼睛吧,不要叫我看见。”老祥大娘哭出来说:“咳!欺侮死人了!”小虎子两只手抹着眼泪,他想不到⽗亲披星星戴月亮地做了一辈子长工,最后落到这步田地上! 冯兰池还是坚持要砸钟,嘴上噴着⽩沫,说出很多节外生枝的话。他说:“官土打官墙,大铜钟是全村的财产,砸钟卖铜顶公款,官司打到京城,告了御状我也不怕!”朱老巩反问了一句说:“锁井镇上,大半个村子的土地都是你冯家的,顶谁家的公款?”这时他眉棱一横下了决心,闪开⾐裳,脫了个大光膀子。小辫子盘在头顶上,挽了个搪扭儿。叉开腿把 ![]() 老祥大伯也举起劈柴的大斧,说:“谁敢捅这铜钟一手指头,⽇他娘,管保他的脑袋就要分家!” 冯兰池冷睁眼一看,他怔住了。朱老巩和严老祥,就象两只老虎在他眼前转。冯家大院里虽说人多势众,也不敢动手,只得打发人请来了严老尚。严老尚绰号严大善人,这人气魄大,手眼也大。庚子年间,当过义和团的大师兄,放火烧了教堂,杀了外国的传教士,在这一方人口里有些资望。乡村里传说,这人骨头很硬,有一天他正在开着“宝”开到劲头上,用大拇指头捺上了一锅子烟,说:“嗨!递个火儿来!”旁边一个人,用火筷子夹了个红火球来,问:“搁在哪儿?”严老尚把 ![]() 这个大⾼老头子,弓着肩提着条大烟袋,走上千里堤。看见朱老巩和严老祥逞着打架的式子,捋着他的长胡子,笑花了眼睛说:“这是⼲吗?青天⽩⽇在这里耍把式,招来这么多的人看热闹,你看这不象玩狗熊?” 朱老巩气愤愤地说:“我看看谁敢损坏这座古钟?”严老祥也说:“谁要损坏这座古钟,他就是千古的罪人!” 严老尚冷笑一声,说:“哼哼!狗咬狗两嘴⽑!”伸出右胳膊,挽住朱老巩的左手,伸出左胳膊,挽住严老祥的右手,说:“一个个膘膘楞楞的,一戳四直溜的五尺汉子,打架斗殴,不嫌人家笑话?”说着,望着严老祥瞪了一眼。严老祥给他扛过长工,见严老尚拿眼瞪他,垂下头不再说什么。他们两人跟着严老尚走到大街上荤馆里,严老尚叫跑堂的端上酒菜。这时,小虎子还是一步不离地跟着他爹,心里扑通 ![]() ![]() 严老尚嘴 ![]() 严老尚装着也一本正经地拍着桌子大骂:“这他娘的是⼲什么?掘坟先埋了送殡的!给朱老巩使了调虎离山计,又掀腿大迈了我个过顶。”说着,把大袖子一剪,就走开了。 这时,严老祥慌了神,猫下 ![]() ![]() 小虎子流着泪,连忙给他老爹捶腿捏脖子。朱老巩垂下头,鼻子里只有一丝凉气。严老祥看他一下子还醒不过来,两手一抄把朱老巩挟回家去。 这场架一直打了一天,太 ![]() 朱老巩躺在炕上,一下子病了半月,炕上有病人,地下有愁人。那时⺟亲早就去世了,小虎子和姐姐成天价围着炕沿转。⽇子过得急窄,想汤没汤,想药没药,眼看病人越⻩越瘦。那时姐姐才十八岁,青舂的年岁象一枝花。她看着⽗亲勾直勾的眼神,心里害起怕来。朱老巩斜起眼睛,看了看闺女,伸手拍拍炕沿,说:“闺女!娘没了爹疼你们,舍不得你们!可是我不行了!”他凝着眼神,上下左右看了看姐姐。又说:“闺女!你要扶持兄弟长大!”又挲摩着小虎子的头顶说:“儿啊!土豪霸道们,靠着银钱土地剥削我们一辈子,庒迫我们一辈子。他们是在洋钱堆上长起来的,咱是脫掉⽑的光庇股 ![]() 小虎子和姐姐趴在炕沿上,哭得泪人儿一般。朱老巩看孩子们哭得痛切,一时心疼,吐了两口鲜⾎,一个支持不住,把脑袋咕咚地磕在炕沿上。他失⾎过多,一口气上不来,就把眼睛闭上了! 姐姐和弟弟扑在⽗亲⾝上,放声大哭起来。这天晚上,严老祥一句话也没说,把脑袋垂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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